第2章 (1)

进入二月后,天儿总算没那么冷了,杭傲方才允许琴思泪为了到静苑向杭夫人请安,而走出暖呼呼的房间。

「最好能生个女儿!」

杭夫人亲热地拉着琴思泪坐一块儿,喜滋滋地抚摸媳妇的大肚子,衷心盼望媳妇能生个孙女给她。

「不然一旦蕊儿嫁出去,我会很难过的!」

琴思泪见杭蕊一派娇羞,翠姨也是满脸欣慰,看来杭老爷替杭蕊定下的亲事一定很不错。

「婆婆,对方是……」但她还是不太放心。

「安心,安心!」杭夫人明白她在担心什么。「既是杭府的大小姐,蕊儿自然是嫁过去做正室大老婆的,而对方呢,也是我亲自挑选的人,晋城首富的么子,今年刚满二十,人品很不错,也跟蕊儿一样是个老实人,两人再相配不过了!」

难怪,是晋城首富的么子,门当户对,又于杭老爷的生意有助,莫怪杭老爷会立刻把亲事定下来。

琴思泪安心了,杭傲却不满了。

「我说娘啊,大哥、二哥也有女儿,您怎地不去抢他们的,干嘛抢我的?」

「我想要从呱呱落地就开始抚养嘛!」杭夫人满怀想望地喃喃道。「就像养我自个儿的亲生女儿一样。」

而杭升、杭儒的老婆生女儿的时候,她根本连床都下不来,要如何抚养娃儿?

「可那明明是我的女儿!」

「让一个给娘又怎样!」

「又不是东西,还可以让来让去的喔?」

「我说可以就可以!」

「你……」

杭傲本想破口大骂,但一想不对,对方是老娘耶,又不是那个可以随便他欺负的老爹,要是一个不对,娘又歪到床上去病恹恹的了怎么办?

算了,他认输!

「那要是生儿子呢?」不甘心的咕哝。「把他的小鸟切了?」

琴思泪和兰姨、杭蕊、杭蓉,还有两旁伺候的婢女们都赧红了脸儿,唯有杭夫人噗哧失笑。

「别胡扯!」她又好笑又好气地轻叱。

「不然咧?」

「我再等啊,总会等到一个女儿的!」

「孙女儿!」

「随便,随便,总之,是女娃娃就归我!」

现在是在分赃吗?

杭傲猛翻白眼,懒得多说了,杭夫人却还想再多调侃他几句,就在这时,杭老爷的贴身老仆人慌慌张张的叫进来了。

「不好了,夫人,麻烦又上门来啦!」

「又什么麻烦啦?」

「天就要塌下来的麻烦呀!」

「……」

对,天先塌下来砸死这个老苍头再说!

******

大堂厅里,热闹烘烘的,杭老爷父子三人和兰姨,以及三个陌生人,还有跪在地上的杭龙,加上两旁伺候的奴仆,光是人气就旺盛得不得了。

不过,真正在「热闹」的只有两个人。

「真是造孽啊,竟生了你这么个不肖子!」杭老爷激动地挥舞着双臂,狂怒地咆哮,「往常你爱赌,也就是输他个几百几千两,这我勉强还能忍受,但现在,你竟然……竟然……」气得说不下去了。

原以为杭老爷最多就是劈头一阵乱骂,骂完也就算了!如同往常那样,反正杭家有的是钱嘛,送出去千儿几百的也不痛不痒。

不料他竟是如此的愤怒,兰姨有点意外,也有点惶恐。

「龙儿也不是故意的嘛!」她嗫嚅地为儿子辩驳。「他只是喝醉了……」

「故意?故意?」杭老爷不可思议地一再重复。「爱赌、爱喝哪有什么故不故意的,他就不能不赌、不喝吗?」

「三少爷不也爱赌、爱喝,」兰姨冲口而出抗议。「您怎么不说他?」

「对,傲儿也爱赌、爱喝,」杭老爷咬着牙根。「可是他每赌必赢,从来没输过,喝酒也从来没醉过,更别提喝出什么问题来,你凭什么说他?」

兰姨顿时语塞。

「你说,现在该怎么办?」杭老爷依然高昂着嗓门,怎么也拉不下来。「他竟然把自己的亲姊姊给输掉了,然后呢?真要把姵儿给人家吗?」

兰姨瑟缩一下,瞄一下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的杭龙。

「呃……姵儿一得知这件事,她就……就趁夜逃走了!」

逃了?

闻言,杭老爷整个人静默了下来,两道目光怪异地盯住兰姨,盯得兰姨心惊胆战的。

「老……老爷?」

「所以,你老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兰姨心虚地别开眼。「我……我……」

面无表情地点点头,「那么……」杭老爷慢条斯理地说。「你就是故意要拖到人家找上门来,好逼我替龙儿解决这件麻烦?」

兰姨垂首,不敢吭声。

「好好好,果然聪明,竟然设计到我头上来了!」杭老爷冷笑。「难怪夫人说你不可靠,真恨我没早听她的!」

一提到杭夫人,兰姨就不甘心。「不然我又能怎样?」

能怎样?

起码要早点告诉他呀!

至少要让他有充足的时间做打算,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们只想到要先顾全好他们自个儿,使得他毫无准备的时间,在仓促间,也只能任由对方予取予求,他们母子女三人实在是……

太自私了!

杭老爷摇摇头,恨恨地叹了口气。「好,我会替龙儿解决这件事,但我最后一次警告你,龙儿再赌出问题,或喝出麻烦来,我会把你和杭龙、杭姵赶出杭家,往后你们的事,你们自个儿解决吧!」

赶出杭家?

兰姨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不不不,老爷,您不能这样对我,我……」

「闭嘴!」杭老爷怒吼,转首不再理会她,并使眼色示意老账房去取银票来,再转向那三个来讨「债」的人凝目打量。「你们是外地来的?」

那是三个生相各异的男人,一个高头大马像只猩猩,又满脸横肉,硬要说他是好人都没人信;另一个瘦棱棱的,尖嘴猴腮,眼神邪得令人起鸡皮疙瘩;最后一个居然是个挺斯文的蓝衫文士,三十多近四十,乍看像个读书人,背后却很突兀地背着把长剑。

「杭老爷果然眼明。」说话的是蓝衫文士。

「本地的人不会让杭龙欠下那么多债。」至多几百两,赌场酒楼的人就会上门来讨债了。

换句话说,蓝衫文士三人是外地到这里来削一票的。

「我们是从南方来的。」

「说吧,你们要多少?」

蓝衫文士尔雅一笑,「这个暂缓一会儿……」好整以暇地将右手的字据揣入怀里,「先来解决这个……」扬起左手的字据。「令郎还欠我们十多万两银子呢!」

杭老爷很干脆的伸出手。「拿来我看!」

蓝衫文士也不多废话,直接把字据交给杭老爷,杭老爷飞快的扫视无误,便要老账房按照字据上的数目把银票给他们。

「好,前债已清了。」

「确实。」蓝衫文士很满意的把银票收起来。

「那么……」杭老爷镇定地道。「刚刚你们也听到了,杭姵逃了,所以,你们究竟还要多少?」

蓝衫文士挂起满脸和蔼的笑。「很抱歉,杭老爷,我们不要银子,只要人。」

「但你们明明也听到了,杭姵她早就……」

「那是你们的问题,凭这张字据,我来要人,而你们就得把人交给我,就这么简单,不兴任何花巧的。」

「可是……」

「或者杭老爷是要外人都知道,杭家人立下的字据是废纸一张吗?」

威胁?

杭老爷皱起眉头,开始觉得不对头了。「你们到底想要如何?」

「要人!」

「没人!」

「杭老爷的意思是说,杭家人立下的字据,确实是没信用的?」

「你……」

「用杭龙的妹妹代替姊姊,这总该可以了吧?」兰姨忍不住了,脱口道。

「兰秀!」杭老爷怒叱,又吃惊又愤怒,终于明白兰姨母女俩自保的手段是多么的自私、狠心。

「不,字据上载明是杭姵,我只要杭姵!」蓝衫文士十分的坚持。

「可是杭姵逃走了呀!」没空理会杭老爷的怒目以视,兰姨焦急地道,一心想要保住自己的女儿。

蓝衫文士耸了耸肩。「那是你们的问题。」

兰姨终于也察觉到不对了,「为什么不能用妹妹代替姊姊?」惊慌地叫。

蓝衫文士轻轻一拂长衫,「因为我比杭家更懂得诚信这两个字,字据上写的是杭姵,我就只要杭姵,而杭家……」装模作样地摇摇头。「看来杭家并不如传闻中那样有信用,还是有失信于人的可能,这……」

「住口!」杭老爷怒喝,咬牙切齿。「你们非要杭姵不可?」

「对,非杭姵不可!」

「好,那就给我们一点时间找人,我……」

「老爷,不行啊!」兰姨惊恐的尖叫。

「不然你要失信于人吗?」杭老爷怒问。

「为何不可?就这么一次嘛!」兰姨低声下气地央求。「姵儿毕竟是您的亲生女儿呀,她……」

「就算是要我的老命,我也绝不容许失去诚信的名誉!」杭老爷决然道。

「不,不能这样,老爷,求求您,兰秀给您跪下了……」

眼见杭老爷态度强硬无比,兰姨不得不跪下去哀求。「老爷……」

「不许再说了!」

「老爷,求您……」

「闭嘴!」

「老爷……」

兰姨不肯死心,杭老爷也坚决不改变主意,当着外人的面,两人竟你来我往起来了,一个低声下气,格外凄惨,另一个斩钉截铁,毫无转圜余地,你一言、我一语,一句紧接着另一句,剧情紧凑,绝无冷场。

就在这时,第三个吊儿郎当的声音也跑出来凑一脚了。

「好了,好了,兰姨,别再求了,人家要的不是你的宝贝女儿啦!」

众人不约而同一愕,讶异地转头看,但见屏风后,杭傲背着两手,施施然地走了出来。

杭夫人等人并没有现身,依然避在屏风后偷听。

「还有老爹,人家也不会给你时间找人的!」

懒洋洋地说着话,慢条斯理地坐到杭升下首,大剌剌地跷起了二郎腿,肘弯支在扶手上,手撑着佣懒的下巴,杭傲两眼似笑非笑地斜睨着蓝衫文士。

「我没说错吧,这位?」

蓝衫文士狐疑地回望杭傲。「你是谁?」

杭傲咧嘴一笑。「杭家正牌的不肖子,老三杭傲,你早就打听过了,对吧?」

对,他早就打听过了。

当初选定杭家做肥羊时,他就预先打听过了,杭家老爷是唯一的对手,杭家老大、老二虽稳重细心,但毕竟还年轻,又不够狡猾,根本不足为惧,而老三更是杭老爷早就想踢出家门的不肖子。

所以,除了杭老爷之外,其他人都不是问题,换句话说,他们得应付的也只有杭老爷一个人而已。

当然,最笨的就是杭龙,所以他们才会挑杭龙下手。

但此刻,蓝衫文士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他似乎哪里估计错误了,分坐两旁的杭家老大、老二始终没出过声,这不奇怪,他们根本就没能力面对这种事。

然而杭家老三人一出现,劈头第一句话就点出了重点。

虽然是不肖子,但并不表示他就是笨蛋,是不是他错估了杭家老三在杭家的地位与能力?

「原来是杭三少爷。」他仔细打量杭傲,分析对方的实力。

「不敢,不敢,杭家的不肖子!」杭傲嬉皮笑脸地说「客套」话,还抱拳拱拱手,旋即迥眸瞥向杭老爷。「我说老爹,这件事就交给我吧,嗯?」

「这……」杭老爷迟疑着。

「不交给我,我就放火烧了咱们杭府!」

「好好好,交给你,交给你!」

避在屏风后的人不禁面面相觎,啼笑皆非,琴思泪更是赧然,因为杭傲是她的丈夫,身为妻子,她有点丢脸。

都这种时候了,他还在搞笑!

揽下麻烦后,杭傲这才又转回脸去面对蓝衫文士,「其实,那张字据上的赌注根本不是我妹妹杭姵,而是……」依旧笑吟吟的。「杭家的信用,对吧?」

蓝衫文士双眉一挑,没否认。

「至于你们真正的意图呢……」杭傲抚着下巴沉吟,「嗯嗯,要说是杭家全部的财产……不,难度太高了,你不会做这种希望不够高的生意,所以……」忽地弹了一下手指。「对了,杭家一半的财产,没错吧?」

杭老爷猛然瞪圆了吃惊的眸子,兰姨更是惊骇的噎了一声,而蓝衫文士眯起眼来,却还是不吭声。

「不过呢……」杭傲笑意更深,还眨着诱惑的眼神。

「不过?」蓝衫文士狐疑地重复。

「倘若给你一个机会,可以轻而易举的赢得杭家所有的财产,我想……」杭傲又眨了一下暧昧的眼神。「你一定不会拒绝吧?」

杭家全部的财产?!

「什么机会?」蓝衫文士不由自主地脱口问——人心总是贪得无厌的。

「也跟我赌一把!」杭傲不假思索地回答。

「赌什么?」

「我这边的赌注是杭家所有的财产。」

「我这边呢?」

「很简单……」杭傲轻轻一笑,忽又沉下脸去,神情冷酷,隐隐透出惊人的阴鸶之气。「你的命!」

不止蓝衫文士,所有听到的人都禁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拿杭家所有财产去赌一把,这已经够吓人的了,居然还要把人命摆到抬桌上去拚,这可真叫赌到不要命了!

好半晌后,蓝衫文士才迟疑地问:「你几岁?」

杭傲又回复吊儿郎当的笑。「二十一,老头子一个啰!」

才二十一,是年轻气盛,太过于自信吗?

尽管赌注是他的老命,风险实在太大了,但对方的赌注是杭家所有的财产,在北方,杭家的财富就算不是第一,也是第二,绝不会落到第三去,这诱惑更大。

只要能够得到杭家的财产,他就可以收山了,一辈子吃喝玩乐,享用不尽!

「怎么赌?」

「骰子,比大小。」

蓝衫文士双眸一亮,难掩兴奋之色。「一次定输赢?」骰子是他最拿手的,不管出不出千,他都赢定了。

「不,你我轮流各掷一次骰子,只要能赢过对方,就继续掷下去……」

「不能连续掷一次以上,譬如连续掷到赢对方?」

「那要比到什么时候呀?」杭傲翻了翻眼。「一次不赢,就算输了啦!」

好极了,这样他还不赢,老天可真叫无眼了!

「那么,比大还是比小?」愈说就愈有把握,也就愈迫不及待了。

「随便你。」杭傲很大方地让出选择权。

「比小?」

「可以。」

「好,赌了!」

一言既定,当下,双方就各自立下了字据,然后清空茶几,两人各站一边,阵势摆好,就缺「道具」。

「骰子呢?」

「我想你身边应该有吧?」

想削人家,应该随身都携带着「道具」吧?

「用我的?」

「对。」

「没问题!」

用的是做过手脚的骰子,这下子,蓝衫文士更是百分之一千的把握了。

「谁先来?」杭傲问。

「让你先吧!」实在太高兴即将可以名正言顺地赢得杭家财产了,蓝衫文士也很乐于表现一下慷慨的气度。

杭傲耸耸肩,随手掷出骰子……三、五、六。

轮到蓝衫文士……二、二、五。

杭傲……一、三、四。

蓝衫文士……二、二、三。

杭傲……一、二、三。

蓝衫文士……一、一、二。

杭傲……一、一、一。

「我赢了。」杭傲懒洋洋地宣布。

以正常情况而言,三就是最小的数了,旁观的杭老爷不禁松下紧绷许久的气,杭升与杭儒正待欢呼……

「等等!」

「嗯?」

「我还没掷呢!」噙着自信的笑,蓝衫文士掷下骰子,然后,换他宣布,「是我赢了!」

众人霎时傻眼,目瞪口呆,杭老爷差点昏倒。

三粒骰子竟然一粒迭一粒地迭成了一竖,最上面的点数正是一点,毫无疑问,一比三小。

蓝衫文士赢了!

杭傲满不在乎地耸了一下肩,「我也还没掷呢!」说着,拿起骰子,还是随手就掷了出去。

四、五、六,顺子。

现在是比大忻不好!

「你输了!」蓝衫文士再也忍不住,得意洋洋地笑开了大嘴。

「是吗?」

「呃?」

杭傲顽皮地挤了挤眼,然后伸出一根手指头,轻之又轻的点了一下几面,下一刻,就在众人错愕的惊视下,骰子垮成了一堆。

骰子都已经平放在几面上了,还能怎么垮?

就算真能垮,也还是有点数的吧?

不,一点也没有,也不对,应该是半点也没有!

怎么可能半点也没有?

废话,三粒骰子都碎成了一堆粉末了,还能有什么点!

所以啦,还有什么点数能比什么也没有更小的呢?

没有了!

「哎呀,我赢了呢!」杭傲很夸张的扯出一脸很假的惊喜表情。

「你你你……你是练家子,出老千!」蓝衫文士惊恐失措地怒吼。

「那又怎样?」杭傲失笑。「你不也是练家子,也出老千,很公平啊!」

州官可以放大火,百姓为什么不能点两盏灯?

「我……我……我……」

「怎么?」

「不服气!」

话落,毫无预警地,猝然一声锵,一道眩目的光华骤闪而至,在众人的失声惊叫中刺向杭傲,而后者却只是不在意地哈哈一笑,再眨个眼,一切就静止下来了。

杭傲没动,蓝衫文士也不敢再动。

蓝衫文士手中长剑的剑尖就停在杭傲眼前一尺处,而且,也就只能到那里为止了,因为,杭傲的武器已然好整以暇地横置在蓝衫文士的颈脖子上了。

先出的还没到,后出的已先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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