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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1)

在霞锦铺就的整面天幕,天色渐渐由火橘转殷红,再由殷红转为沈紫时,上官净踏上那条通往竹坞的土道。

箭泾里流水潺潺,她听着、走着、下意识扬睫看去,离她尚有一段距离的竹坞,那男人惯然的一身白衫,蹲在围篱内的田圃忙碌着,除他之外还有几抹身影,锄草、松土、整理菜园和药圃子。

她快步而行,等踏进竹篱内时,几名仆役又跑光了,只剩凤锦一人。

“那些人呢?”纳闷啊!她东张西望。

“哪些人?”凤锦从容起身,垂袖拂掉衫于上的尘土。

“刚才在这儿帮忙的人。我明明瞧见了。”

“该忙的事全忙完了,还留下来干什么?”

“可是……”

“你回来晚了。”凤锦嗓声低柔,一直注视着她。“肚饿了吧?”

他朝她踏近,上官净竟然很不争气地后退一小步。

见她此举,凤锦步伐忽地一顿,面色白了白,一脸受伤表情。

“不是的,我……”唉,她到底想说什么?说他那张脸长得太好、生得太俊,以前有无数道红痕掩盖真面目,她瞧久了,也都瞧惯了,突然换上一张白玉般面庞,凤目飞挑,眼神深邃,让她不敢久视,看得太深,会晕的。

然而见他垂袖落寞地杵在那儿,又绝非她愿见的。

她跨了两大步来到他面前,矫枉过正,其势汹汹,差点踩中凤锦的脚。

凤锦怔了怔,双目一瞬也不瞬,觑见她额面微汗,眉峰不禁一舒。

“我肚饿了!”她冲口而出。“我、我回来和你一块儿吃饭!”喊得也太响亮了,找人吵架似的。她双腮陡热,欲再解释,手已被拉住。

“我也在等你一道用饭。”他笑道,轻郁神色一扫而空,椅她手臂的举动有些孩子气,跟她撒娇一般。

“嗯。”她被拉着走,被动地跟随他的脚步。他长发飘飘,连背影都这么飘逸好看。“凤锦……我没有怕你,也没有要躲你……”

他侧目。“嗯?”等她继续往底下说。

上官净深吸口气,有点小无奈地苦笑道:“我只是还不习惯。”

“不习惯什么?”他胸口一绷。

“你长得实在太好看,我看不惯……”垂颈叹气。

※※※

都说姊儿爱俏,他逮住的这一个……竟“嫌弃”如今面如冠玉的他吗?

凤锦从未在镜前逗留这么久。

这座连镜妆台还是成亲后,他才摆进作为两人喜房的轩室中,但妻子总是素颜束发惯了,简单清素得很,妆台也就发挥不了太大功用。此时揽镜自照,他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无言啊无言,长成这模样也不是他自愿,为何嫌弃他?

上官净跨入小厅,撩开木珠帘子走进房里,看到的正是这幅“美人对镜伤怀图”。

唉,她只是实话实说,没要伤他的意思啊。

哪里知道,他整晚都怪怪的,婢子备上的饭菜,她吞了两大碗米饭,他却连半碗也没吃完,怎不教人担心?

“今儿个有位婆婆送我甜米糕,还用芭蕉叶包好让我带回来,我跟朱玉一起弄了些青草凉茶,你过来吃些好吗?”

她将托盘搁在桌上,眼睛朝他瞒去,两人视线在磨亮的铜镜中相接,男人忽而撇开脸,青丝散面,怕她又要瞧不惯似的。

一口气实在越叹越长。上官净干脆走过去,就站在他身后。

两人此时皆浴洗过,换上白净舒松的衣物,长发垂散,上官净没替自个儿梳发,倒取出收在妆台小格里的密齿扁梳,拢着丈夫一头如云发丝,一下下梳理。

那双凤目有点不安分,溜了溜,飘来飘去,最后还是从铜镜里直打量她。

梳发时,她的指时不时会碰到他的耳和颈,他肤温热烫,她心跳也跟着加快。

嗯,该要说些话。她红着脸,抿抿唇道:“村子里近来在召集团练,我想加入,我会武功,几套近身搏击和擒拿之术刚好派得上用场,我想教大伙儿练。你觉得如何?”

妻子打商量般的语气让凤锦五官一活,恢复了些许生气。

“你不觉累就好。”那些村民明知她住在他的竹坞,还愿意跟她交往,可见她人缘着实太好,在魔星的“庇护”下依旧能存活。

上官净微微笑,放下梳子,拉拉他衣袖。

凤锦顺着她的意起身,来到桌边,甫落坐,他瞳底就进光了,冲着那盘芭蕉叶甜米糕微乎其微地冷哼了声。好啊,探底细来了吗?

“吃点米糕好吗?你晚饭吃得不多啊!”她帮他张罗,把消暑降火气的凉茶也摆上。“很好吃的。那位老婆婆手艺真好,我帮她把采买的食粮推回去,她跟我说了许多事,还请我喝茶吃糕。”

“你到她家里去,还见着什么人?”他淡淡问,仿佛接着她的话闲聊,一边挟起甜米糕往嘴里送。嚼着,然后表示好吃地点点头。

“婆婆说她家人多得是,一大家子,可我谁也没瞧见。”她迷惑蹙眉,随即,眉心又弛,语气略扬道:“但婆婆跟我说了‘刁氏一族’的事。”

举杯喝茶的手顿了顿。“是吗?”略勾唇。“她老人家怎么说?”

“婆婆说,那其实是一则传奇,当地人多多少少都曾听闻,据说在远古时候,南蛮一带的莽林由火凤守护,凤鸟化身男子,与一名姑娘相好了,‘刁氏一族’就是火凤与那姑娘的后代。每一代刁氏子孙总会出现几位异能者,能力或强或弱,经过修习,最强的那位会成为那一代的‘凤主”,按族规,‘凤主’有守护当地百姓之责……这些事,你从未听过吗?”

“唔……”徐徐饮着凉茶。“你若不说给我听,谁会跟我提这些呢?”

上官净心口一抽,又泛疼了。也是……村民们不来与他亲近,他能与谁这样胡聊?又要从哪儿听到这些传奇般的事?

“对不起……”她低头。

为何跟他道歉?以为惹他难受了吗?凤锦暗暗挑眉,内心一阵好笑,呼吸吐纳间,一股暖气一直盘踞在胸。

他的手溜过去,覆住她搁在桌上的手,寻求慰藉般揉着她的指,幽幽道:“你说,我爱听,告诉我,那位见多识广的老婆婆还说些什么?她见到你那块玄铁令牌了吗?”

上官净摇摇头。

“我没给婆婆看令牌,但她瞧见师尊传予我的那把御风剑了。婆婆说,御风剑柿上的图纹该与‘刁氏一族’有些关系,说不定是咒文,那是很古老、很古老的图字,如果再经异能者施法,咒术可达十年、百年,甚至千年……”

八成被他“训练有成”,他手一摸来,她自然地翻掌向上,与他修长五指轻扣。

“想什么呢?”见她淡淡抿住唇瓣,他语带诱哄地问。

“……我在想……御风剑与玄铁令牌皆为师尊之物,上头图纹又如此相似,若真为古老图字,那、那师尊跟‘刁氏一族’肯定有关系,她要我带玄铁令牌往南蛮来,是为了找到传闻中那位“凤主”吗?”

他敛眉,长睫半掩。“或许吧。”

聊到最后,虽未能有个结论,但有个人能听她吐露这些心里事,上官净已觉稳心许多,或者越埋越深的疑惑藉由倾诉慢慢挖出,即便眼前依旧无解,却终能好好喘口气。

收拾好桌面,她端来婢子早就备好的清水和漱洗用具服侍凤锦,这一刻,很有为人妻子的感觉,好像他会一直与她这么亲近,让她这么服侍。

“如果找到那位‘凤主’,完成你师尊之愿,你就会离开南蛮了,是吗?”

上官净才将用过的水端出去泼掉,一进房,便听到丈夫极郁闷地问出一句。

莫怪啊,他方才一直沉默不语,低敛眉目,也不知想些什么,为来为去,竟是为了此事困扰?

他坐在灯火边,荧荧烛光在白颊上跳动,才梳顺的发丝不知怎地又乱散了,像恼着什么,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好抓头发出气。

怎么越来越孩子气?叹息。她朝他走去。

她张嘴欲言,双眸却瞧到什么古怪事,陡地瞠圆。

“凤锦,你的颈子……还有耳后!”那些消退的红痕又冒出来9不太明显,但已瞧得出色泽,慢慢往白皙的地方占领延伸。

他淡淡一笑,又是那种惨惨然的气味,似早就预料到。

“怎会这样?!刚才明明没有的,怎么突然这样引”她拖他坐到榻上,心急,动手“啪”地扯开他的上衣——果不其然,双肩、胸膛皆出现淡色红痕,根本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所以说,我得娶个娘子,一辈子把她拴在身边。我身上的邪病可不是春风一度、再度、三度……就能彻底除去。”他嘴角仍翘翘的,目光极深,闪着倔气,看起来却又矛盾得可怜。“我算过了,大前天、前天、昨天和今日……咱们俩已有三、四日没要好了,我想,这应该是最大期限,几天不做,红痕慢慢就跑出来,慢慢回复原来模样……”

无语。

上官净瞪着那张即将被红痕吞占的俊庞。

他这样……是要她怎么离得开?

她气息深浓,两眼汪汪,用力瞪住他。

有什么逼到喉头,她一忍再忍,忍不住了,只能狠狠冲喉而出!

“谁说我们今天不做?我就要跟你要好,而且还……还要要好很久、很久!”

她扑倒他!

习武之人出手果然不同凡响,快狠准,面面俱到,眨眼间就把两人扒得精光。

冲着一股蛮气据心头,她伏在他身上,凭着本能与这几次琢磨到的心得,在那具瘦削却精实的男性身躯上尽力掀起风暴。

今晚,身下的男人无比配合。

而她似乎有些气头上,气他总是惹她心痛,有几次没克制好,下了重手,他蹙眉低吟,紧紧抓住她的腰,把疼痛化作狂火,烧进她体内。

他们哪是“要好”?这叫“互虐”。

虐得彼此都痛,却又觉得口中尽是蜜味,真的很糟糕……上官净昏昏然吮咬男人下唇,昏昏然笑。

※※※

她漂亮结实的左上臂有一道略长伤疤,像被利剑划伤的疤痕。

恶斗。

她曾与师姊、师哥在玉灵峰上恶斗一场……是那时留下的伤吗?

指腹来回在那道伤疤上摩挲,他凑唇啄下无数轻吻,沉迷般吸食妻子在欢爱后、微汗身子散出的诱人气味。

怀里的柔躯扭动,她双睫颤了颤,似要被他吵醒了。他微微笑,单臂略挥,画出一个沉宁的小结界,诱她再度安歇。

她低哼了声,脸蛋一偏,睡熟了,胸前的玄铁令牌在结界里发出流动的犀光,与结界中那股沉宁之气相应,要她好眠。

凤锦埋首在妻子双乳之间深深吸食一口气,才拉来被子轻掩那片春光。

他起身下榻,随意套上衣衫,徐步走出竹坞,一直走进那片黄竹林内,方伫足站定,右后方已出现一道黑影。

“团练召集之事进行得如何?”凤锦侧转过身,微仰首,经过妻子的滋润,那张俊脸白皙透亮,几要将竹叶缝问筛落下来的月光倒映回去。

燕影费了比以往更大的功夫才压下不断冒出的恶寒……似是自从主子成了亲,服过“药”之后,那股妖气……呃,是异能,变得更纯、更强大了,若哪天发威起来,那场景……他、他根本不敢想像。

稳住,他答道:“村民们加入的意愿极高,该是之前尝过苦头,那些河寇沿河谷往上钻来这儿,再加上山贼等等,闹得不安宁……”当然。好几批混蛋已被魔星大人悄悄玩死了。“所以各村一商议办团练,响应者众多,不只男丁,许多姑娘家也加入。”

“姑娘吗?”凤锦点点头。“这可有意思。”

燕影慢吞吞道:“小姐在村里广场上小露了几手,还请了一旁观望的两名粗壮村民充当歹人合围她……”略顿。“小姐的小擒拿手练得很好,既快又准,对方才近身,立即被制庄要害。”

“所以才把姑娘们也召来一起练武了。”薄美的唇笑得更深。

“是。然后……唔……”

“嗯?”见一向神武的“第一暗卫”竟欲言又止,凤锦不禁挑眉。“然后什么?”

燕影沉默了会儿,仍持续慢吞吞的语调,道:“山里那边多少听到消息了,太老夫人已亲自出马。”

“我知道。”哼哼,还做了他爱吃的甜米糕让她带回来,明摆着就是探底来了,而且顺便警告,他要不乖乖把人带回去,就别怪他们杀下山。

“那么,凤主决定怎么做?”

凤锦沉吟不答,内心骚乱。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情绪,带着慌乱的情绪。

当初想抓住那个不知死活闯进来的姑娘,就是要她而已,如同看上一件玩意儿,看上了,顺眼,就是要而已,得手了,他畅意痛快,却也开始患得患失。

然而真相总要解开,他不怕她得知他的底细,不怕她的怒气和恨意,只要她留下不走,守诺,待在他身边,其他皆无所谓。

又欺又瞒,他对她确实不安好心,但她不能辜负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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