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1)
森妃的举动,引起全朝哗然。
支持解英的大臣们不是辞官引退,就是连夜出城逃跑;支柱倒了,大家都作鸟兽散,京城的势力,顿时只剩下森妃与其手下的。
当然,也有耿直之士,冒死留下来为肃能亲王辩解。
任职枢密院的副院士,是一位年近七旬的老人,他大胆的──甚至可以说是不要命的,向刚即位的惺帝与森妃进奏。
「敢问陛下,抄灭亲王府,可有任何事因?」
惺帝看着母亲;森妃已经不再垂帘听政,而是与惺帝同坐龙位,将自己提升到与皇帝同样高高在上的位置。
「谋逆大罪。」森妃答得轻松容易。
「敢问娘娘,有何证据?」
森妃依旧答得自若。「就凭亲王在先皇在世时,便目中无人的阻扰本宫与众大臣的施政,甚至僭越自己的权利,去干涉地方州政。您想,先皇过世了,若本宫不为陛下铲除这跋扈势力,您说,这朝政能安心运作吗?」
老臣却无动于衷。「亲王会干涉州政,是因为和州发大水啊!娘娘,数十万难民无家可归,若不是亲王实时出手,那些──」
「住口!」森妃的口气忽然硬了。「你为了维护亲王的政权,不息诬蔑本宫!本朝怎会有你这种败类?先皇真是用人不当!」
老臣也不怕死的与她对杠。「请让老臣见亲王一面!见过之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不用你见过亲王!」森妃挥袖,使了眼色,一旁卫士便上前捉住了这老臣。「本宫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就这样,唯一为解英辩解的老臣,被拖下去斩首了。
但森妃退朝后,神色并不如方才与老臣对抗那样信誓旦旦、强势有力,她反而有些焦躁不安,来服侍她的宫女,每个都被骂得臭头。
她把茶水泼到一个宫女脸上,烫得那宫女哀哀叫。
她却哼着气说:「哼,你也知道烫,那还敢端来给我喝?」
一旁的宫女全低下头,怕得安静无声。
「全都给我退下!」森妃大喝,大家赶紧照作。
她之所以如此忐忑不安,是因为……
这次对亲王府的抄家灭族,竟然没有抓到解英本人!
明明门口都已堵住了,还搜遍了全府上下;一个这么大的人,会逃到哪里?
「该死!」森妃气得摔下杯子。将亲王势力全数铲除,是先皇死后她做过的最大赌注;可如果本人没抓到,那她这个行动不但毫无意义,甚至会给她招来极为危险的处境,因为她很明白,解英从来不是个她可以正面迎战的对手。
她站起来,匆匆来到位于东宫地底下的地牢,这是以前专门关犯错的太监和宫女的牢狱。
她来到一间牢房前,以鄙视的眼光,看着被关在里头的人。「好久不见了,相恩美。」
那人蜷缩在角落,没有应答。
森妃叫来狱卒,朝那人泼了冷水。
但那身影只是更畏惧的紧缩着,想要为自己冰冷的身子取暖。
森妃只好叫两个大汉,把她给架出来,摊成大字,让自己可以好好看看对方。
恩美满脸脏污,嘴角、额角,都是惨不人睹的血丝与瘀青。
「我说啊,恩美。」森妃冷笑。「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肃能亲王太英俊、太有为,让你这品格卑下的女人,不自觉的又想要换主人了?我告诉你,可能连狗都比你忠诚呢!」
恩美瞪着森妃,没有说话。
「你说,解英在哪里?」森妃也不绕弯了,直截了当的问。
「我真的不知道。」恩美还是同样的一句话。
「真的不说?」
「我真的不知道。」
「即便用你家人的安危再次要挟你?你也不说吗?」
恩美动怒了。「不要再拿我家人开刀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即使你杀了我爹娘,我还是不知道啊!干嘛浪费你的力气呢?!」
森妃眯起眼来。「你啊……真是一看就很明显。」
「什么?」
「你爱上了肃能亲王,甚过自己的家人。」森妃啧啧了几声。「真是可悲,你这家伙,就算要多情,也不想想自己的身分?」
恩美紧紧咬着牙,忍着愤恨。
「本以为拿家人的安危要挟你,就可以控制你这单纯的家伙,去为我做事。」森妃笑得自嘲。「我真是养狗咬自己。没想到你就像只发情的母狗,看到男人就被迷得神魂颠倒,你爹娘养到你这不肖女儿,也真是够倒霉了。」
「够了!」恩美忍无可忍。「你要杀我,就快杀吧!这些事都是我做的,杀了我,就可以灭口。不要伤害我的家人,要出气,就出在我身上!」
「不可能。」森妃说:「你不想想我是谁,杀了你,就可以消除我怨气的话,我也不配做这个皇太后了!等杀了你之后,我还要拉你的家人下去陪葬!」
恩美睁大眼,激动的想挣开箝制她的大汉,好像即使拉断自己的手,也在所不惜。「你这个恶魔!不要动我的家人!不要动我的家人──」
「哼,你在乎家人,那怎么不把我交代给你的事一次办妥?」森妃说:「杀了解英,有那么难吗?供出解英在哪里,有那么难吗?」
「我真的不知道他在哪里!」恩美脱口而出。「他比你还要厉害,区区一个我怎么杀得了他!」
森妃不笑了,因为她最讨厌听到这种话。「是啊,肃能亲王,怎是我一个弱女子就能除掉的?」
森妃挥手,要大汉们把恩美锁回大牢。「所以,我要动员全国的力量,把他给揪出来,再安上谋逆的罪名,好好凌迟他!」
走前,她对恩美回眸一笑。「然后,我就让你,和你的家人,一起下地狱去陪他。如何?我挺好心的吧?呵呵。」
恩美发着抖,努力的瞪视对方,不愿示弱。
即使森妃离开了,她毫无感情的笑声,依然回荡在阴森森的地牢里。
恩美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不会有人来救她的,也不会有人来救她的家人……
她起初想保护家人的私心,却害众人落到这样的地步。
她根本怨不了任何人,只能用微薄的心力,祈祷着,那不知何时已存在于她心中的男人,可以平安无事──
关在这看不到阳光的地牢里,时间是如何走过的,让人一点知觉都没有。
恩美像一只被人玩坏的布娃娃,静静的、无声的窝在角落,毫无生气。
她能不能活下来,已经不重要了。
反正……被森妃胁迫,作为人质的家人,可能已经惨遭毒手;就算她回到了罗州的家乡,也没有人会迎接她了。
她一直不敢告诉解英的真相,就是这个。
因为家贫,她上京好不容易选入宫女,进了东宫服侍妃子──她的主子就是森妃。
一日,森妃和颜悦色的告诉她,要她出外替她做件事,因为她极信任她、看重她,恩美本来半信半疑。但不可否认,心里因为受主子的认同,稍稍高兴了一下。
然而,当她知道这件主子要她做的事有多恶毒后,她便心生了怯意。
可森妃却在这时变了脸色,要挟她,要是没办成,她罗州的家人就会被灭口;相反的,办得好,就有大笔赏金可以拿。
所以,她潜入了肃能亲王府、她遇到了解英。
她本来想用那毒林檎麻痹他的,然后任他在杀手的乱刀下死去。
可她做不到。
她以为他是个不知道民间疾苦、苛陛毒的人,就像森妃一样,死不足惜。
但她错了,他其实是个时时都挂念着老百姓的好人。
所以她救了他,更因为他偶尔展现的亲近与温柔,心在不知不觉间……
因此,当他知道了事实,晓得她是森妃派来的奸细后,他看她的眼神,就像一把利刃,在她的心头上乱劈。
她不敢告诉他实话,就怕那些实话,只会让她在他眼里更显得不堪。
然而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了……
解英也因为她的关系,如今生死未卜。
其实他根本不用理她的,他大可赶紧逃跑,可最后他还是用他的身体,替她挡下了那些攻击。
恩美紧紧的抱住自己,以抗拒那通彻全身的心寒。
「解英……」恩美紧咬牙关,忍着泪水。「真是对不起……对不起……」
此时,楼上忽然传来凄厉的女子哭声,惊起了这地窖的所有人。
「走开!放开我!求求你饶了──」话还没说完,又突然没声了。
「怎么回事啊?」狱卒彼此看了一眼,纷纷离开地牢,上去一探究竟。
紧接着,又是两声短促的男子闷哼,就没有动静了。
恩美惊恐的看着那通往上面的入口,心想,一会儿下来的,会是索命的鬼吗?
不久后,他看到一个穿着黑衣的男子,缓缓下到了地牢。
他的眼睛敏锐的环顾四周,确认安全后,便盯住恩美不放。
「你是相恩美吗?」男子问。
这声音很陌生,但恩美还是答了。「我、我是。」
「我是亲王派来的。」男子沉稳的说,一点都没有独自潜入的紧张感,莫名的就是让人想相信、想安心。
「亲、亲王?」恩美一愣,随即有些激动。「解英!解英他、他没事吧?」
「托你的福,王爷现在非常安全,并已在外州集结军队,往京城过来。」男子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一包用白巾裹起的东西,交给恩美。
「这是亲王要交给你的。请看。」
恩美接过,摊了开来,又是一怔,视线跟着被泪水模糊了。
那是解英戴在手上不离身的玉石扳指,还有……
还有他变小的那段期间,她亲手为他缝制的小衣服。
「亲王还要我转告你。」男子又说:「你在罗州的家人,都已经被我们的军队保护起来,大家都安全了,请你不要担心。」
「爹、娘,和弟弟妹妹们……都平安无事了?」这些消息来得太快,刚被绝望惨忍对待过一回的恩美,有些消化不了。
如果男人只是口说无凭,或只出示扳指的话,或许恩美还不太敢相信;她会怕是森妃那恶毒狡诈的女人,为了让她松口说出解英的下落,而安排这场戏来套她的话。
但如今,这件只有解英和她知道的小衣服,就这样真实的躺在她的手里,她要不信也难。
解英他,果然比她聪明,也比她想得还要多、还要周全……
只是,才过了几天,缩小的解英,怎么能这么快就和这些手下会合,甚至集结了军队,来京城推翻森妃?
恩美不解的又问:「解英他……现在一切正常……」
「一切正常。」男子回答得很镇定。「亲王急切的挂念你,所以缩短了缩小的时辰,很快就变回了原样。」
恩美惊讶得说不出话。「你、你知道?」
「我们是誓死护卫亲王的死士,这种事,我们也必须掌控。」
恩美大开眼界,原来解英在府外还布了这些人,让他一有状况就可随时应变。
男子似乎听到了什么,站了起来。「今日不能带你出去,十分抱歉。」
「不,你能带来这么好的消息,已经很感谢了。」恩美吸了吸鼻子。「你带我,也只是拖个累赘,反而害了你。」
男子敬重的向她作了一揖。「你果然不愧是亲王极为重视的人。」
「什么?」
「亲王还要我转告你。」他说:「不要放弃,一定会救你出来的。你出来后,就绝对不会再让你离开他眼前。」
恩美的眼泪掉了下来。「……谢谢你,你快走吧!」
恩美看着那男子,在眨眼间就消失在通道口。
她的心情截然不同了。
她紧紧的握住那件小衣服还有那扳指,高兴的哭着。
即使一辈子都出不了这牢狱,或是无法活着走出这里,也无所谓了。
只要家人和解英都平安,要她现在就死去,她也甘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