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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2)

望着他诚挚的星眸,这一刻,她总算稍稍吁了口气。

“三更快到了,你该去凌烟阁会合了吧?”她知道,在这般凶险的时刻,他还想着来见她,是何其不易。

“我等你睡着再去——”韦千帆替她盖上薄被,轻拍她的背心,像在哄一个万般呵护的婴儿。

“千帆……”她只觉得,这一刻好平静,是中宗驾崩以来,她第一次放下悬着的心,“我如果睡不着呢?”

“要听我哼江都的歌谣吗?”他调侃。

“我只要这样就够了——”绫妍握住他的大掌,贴到自己的颊边,汲取温暖,他温柔宠溺的笑了,另一支手亦伸过去,触碰她的发丝。

就是这样,两人无言相对,却无比亲昵,烛火对影成双,任凭窗外气氛如何紧张,他们也置若罔闻。

她以为自己要许久才能入眠,但不一会儿,便眼皮沉重,意识渐渐模糊。

“千帆……”她嘀咕了一声,感到再无气力,之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韦千帆站起来,依依不舍抽出自己的手,将她床前烛光熄灭。

刚才趁她不备,他已在她茶中下了助眠之药,只希望这个翻天覆地的夜晚,她能不受打扰,睡得安稳。

等她一觉醒来,他便可与她美满团聚,从此以后,去过他们向往的平静生活。

然而,他并未料到,这是他们最后能共享的宁静时刻,之后即将面对的,是比撕心裂肺更为剧烈的痛楚……

韦千帆走进飞骑营的时候,韦后已经束手就擒。望着蜷缩在屋角瑟瑟发抖的妇人,他一时间竟没能认出,那便是素来张扬跋扈,高高在上的韦后。

“千帆……”一见他,她便爬过来扑倒在他脚下,“救我,救我……”

“娘娘——”他不禁有些心软,伸手将她扶起。

虽说韦后十恶不赦,但自他入宫以来,对他却十分照顾,如今他引敌入宫,算是恩将仇报,亦让他有些内疚。

“娘娘?”此时这称呼多么生分,她眉心一蹙,“不是该叫姑姑的吗?怎么,见本宫失了势,连你也要离我而去吗?”

“千帆本就是我的人,”李蛮不知何时掀帘而入,淡淡笑道:“皇后娘娘大概不知吧?”

“什么……”她顿时神情一滞,“千帆,他说什么?本宫没听清楚。”

“我入宫之前已入了临淄王的门下。”他承认道:“娘娘,对不起——”

“所以,是你将外人引入宫的?”韦后恍然大悟,后悔莫及。

“娘娘,这江山毕竟是李唐江山,你又何必执着?”韦千帆劝她,“遥忆当年高宗皇后,初时何其辉煌,最后又落到怎样的下场,娘娘又何须效仿她?”

“哼,武则天能做的事,我为什么不能做?”韦后执拗道:“要不是你吃里扒外,我怎会失败?”

“娘娘把事情归咎千帆一人,却看不到普天之下对您的不满,千帆亦无话可说。”他涩笑,“只希望娘娘能回头是岸,保全性命要紧——”

“你要我向他们低头认罪?”她指着临淄王,疯狂大笑,“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何罪之有?有杀要剐,悉听尊便。”

“既然如此,本王便救不了伯母了。”李蛮从旁冷冷道:“刽子手已在门外,伯母,你可还有遗言?”

“今夜便要动手?”韦后眼中泛起泪水,依旧保持不认输的笑意,“好啊,算你们狠,不过有一件事,本宫倒想说说。”

“伯母但说无妨。”

“千帆,”韦后侧眸,看着韦千帆,语气苦涩,“你可知道,本宫为何要如此关照你?”

“娘娘是受到堂兄嘱托,念及亲情吧?”她虽对夫家心狠手辣,可对娘家人却是甚好。

“的确是念及亲情,但却并非受我堂兄嘱托,”韦后停顿片刻后,终于道出真相,“千帆,你知道吗……你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啊。”

他一怔,有片刻,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嘱托我的,其实是我的父亲——”她涩笑道:“也是你的。”

“不……”韦千帆愕然,“谁都知道,我是妓女的儿子。”

“当年父亲与江都歌妓相爱,碍于已有家室,不能将对方纳入门中,迁移长安后,一直牵挂,”韦后徐徐道来,“父亲临终时,还惦念这名歌妓,叮嘱我一定要找到她——和他们的儿子。”

韦千帆只觉得脑中轰的一声,仿佛有什么炸开了一般,顿时一片空白。

“千帆,你就是他们的儿子,我的弟弟。”她颤栗着抬起手,伸向他,“我同父异母的亲弟弟——”

他明白了,霎时之间,什么都明白了。

难怪韦后待他如此亲厚,按说一个远房外侄,断不至于如此倚重,但她却接他入宫,封他为官,委以重任,原来一切的一切,皆是要补偿他失去的亲情……

他本该憎恨这女人的,是她带来了天下大乱,但这一刻,他眸中却盈满了泪,心中感到深深的无力和疼痛。

“现在,你还要帮着外人杀我吗?”韦后逼问,“千帆,我这个姐姐……真的有那么坏吗?”

他沉默,这个问题,让他无言以对。

屋内有一种快要让他窒息的压抑,韦后忧伤的目光像冰锥一般刺入他的骨髓。他转身迈出门,夜色仿佛冷雨滴落在他身上,冰得刺骨,凝望着天边残月,在这个本该喜庆胜利的时刻,他却有说不出的悲凉。

“千帆,一会儿便要动刑,你若不忍见,可以回避。”李蛮来到他身旁,低声道。

“王爷——”他抿唇,忽然转身,砰地跪下。

“你这是干什么?”李蛮一惊,连忙将他扶起。

“王爷,可否……”话到嘴边,再也说不出口,他知道,这个请求十分无理,如愿的希望亦十分渺茫。

“你要本王饶了韦后?”早已猜到他的想法。

“属下明白,国家大义之前实在不该抱有一己之私……可她是属下的姐姐,是这世上除了母亲之外,唯一的亲人了……”素来光明磊落的他,没料到自己也有只顾私情的一天胸中无比挣扎,却不得不暂时放下原则。

“葛将军从韦后宫中搜出了她要自立为帝的诏书,柳太医也招认,先皇之死确是韦后与安乐公主毒害所致。”李蛮叹息摇头,“这叫本王如何饶了她?就算我肯,我姑母太平公主也不会罢手。”

“属下的确没有什么理由替她求情,只是希望能留她全尸,以免遭受凌迟或车裂之苦。”事到如今,他能做的,也只能如此。

“本王会尽量向姑母求情,不过,关于上官婉儿……”

“上官昭容?”韦千帆一怔,“怎么,她也要受到牵连吗?”

“韦后自立为帝的诏书是她所撰写,先皇平日饮用的汤药亦是她在负责,她脱不了干系。”

“上官昭容实属被逼无奈,”他连忙从袖中取出黄绫,“王爷,看了这个,你便能知晓。”

“先皇的遗诏?”李蛮神色一变。

“这是上官昭容冒死保留下来的。”

“不好。”他警觉的说:“没有这个,我姑母或许不会杀她,有了这个,上官昭容必死无疑……”

“王爷,此话怎讲?”韦千帆愕然。

“太平公主的野心不亚于韦后,此次平乱,看似助我父王登基,实则是想自立为帝,没有这个遗诏,她称帝或许可以名正言顺,照遗诏上所书,先皇已经决定传位于我父王,她肯定会诛杀看过及保存这个遗诏之人——”

他霎时眉头深锁,“这么说,除了上官昭容,就连……”

“对,就连经手之人,我姑母亦不会放过。”

韦千帆神色大变,陷入了万难的抉择。

“千帆,你来决定吧,”李蛮道:“要嘛,将这遗诏公诸于众,或许可保上官昭容名誉,但不出两日,太平公主定会痛下毒手……要嘛,你……”

“属下明白应该怎么做了,”做出选择这一刻,他仿佛万箭穿心,胸前渗出无形的鲜血,伤口再也无法愈合。

他步至篝火前,将黄绫一举掷入火中,看着那抹艳色顿时被大火吞噬,瞬间灰飞烟灭。

他知道,这个举动将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但为了顾全绫妍的性命,他只能这么做了……

本来,克服了万难,他终于就快摘到彼岸的花朵,然而,上苍却让他手中的一切瞬间化为泡影,他亦如坠入深幽海底,再也无法自漆黑中醒来。

难道他们真的没有缘分?曾有的美好回忆与永远无法相守的痛苦折磨,只是为了偿还前世的孽债,即使无论如何努力,最终只能换来绝望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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