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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1)

上天注定,这不可能!

短短一句话,却彷佛置入他脑中的魔音,挥之不去。清茶独饮间,倾城的笑容平添一抹涩意,就像茶中苦味。

他,妓女的儿子,自幼在受人欺凌的困境中长大。母亲虽然身分低微,却倾其毕生积蓄,供他读书入学,期望将来可以踏上仕途。

但他最终没有考取科举,并非能力不足,而是官弛暗。他在壮志未酬之际,终于遇到了一个赏识他的人,从而有了一个秘密的身分。

没过多久,母亲当年所在妓院的鸨母转来一封书信,据说当今皇后韦氏四处派人寻找他。他觉得讶异,因为自己与韦氏并无瓜葛。

孰料,韦后却在信上说,他是她族中堂兄的私生子,堂兄临终前嘱托,一定要找到他。

所以,他入了宫,成为韦氏的亲信,并谋得了尚服一职。

然而没有人知道,他入宫的目的,还有其他……

“公子,”布缘坊的老板娘掀帘笑道:“您等的人到了。”

他连忙起身,躬身迎接。因为,他等的人,便是那个在他穷途末路时赏识他的伯乐,一个让他甘心效力的人。

而布缘坊,便是他与那人的接头之所。每当那人秘密潜入京城,他们便会在此相会。

“今儿个泡的什么茶?”韦千帆看见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翩翩公子笑盈盈地踱进来,连身的斗篷覆盖住全身,故意低调隐蔽。

“属下叩见王爷—”他上前施礼。

眼前的贵公子,便是临淄王李蛮—武则天在世时最宠爱的孙子。中宗继位后,韦后恐他日渐强大的势力,唆使中宗将他贬出京城。

从此,李蛮表面上故作顺从,却暗中招揽天下贤士为己所用,韦千帆便是他的谋士之一。

趁着韦后寻亲之机,李蛮派他入宫,刺探韦后动态,以做内应。

“不必多礼,”他亲手将他扶起,“恭喜韦尚服就任,小王有件礼物送上。”

“王爷别开属下的玩笑了,”韦千帆感慨,“若非为了千秋大业,属下是断不会跟一群女子去争高低的。”

“宫中险恶,女子之心深不可测,如海底之针,这份差事很不容易,千帆你多加担待。”李蛮拍拍他的肩,“小王此趟秘密来京,有两个目的。”

“王爷请说,属下尽力协助。”

“一则因为内人即将入宫为韦后厚寿,我怕韦后会加害于她,希望你多加照顾。”

“这个属下早已想到。”韦千帆颔首,“王爷放心,属下定会保王妃安全。”

“二则……”李蛮神秘一笑,“给你带了个人来。”

“谁?”他凝眉。

“你朝思暮想的人啊。”

“什么?”韦千帆顿时领悟,惊喜交加,“王爷,你真把她给带来了”

“我已替你购置了一处宅院,把人安置在那里,方便你去探望。”

韦千帆敛去笑容,沉默了好一阵才郑重道:“王爷对属下的恩德,属下万死难以回报。”

这样的话,他从不轻易说出来,可一旦出口,便会义无反顾的执行下去。

他从来就是这样一个执着的人。谁也不曾料到,在他风流潇洒的外表下,还有这样一颗诚挚坚定的心。

“对了,你这趟入京,见着你想见的人了吗?”李蛮问道。

“见着了。”他点头。

“如何,她认出了你吗?”

“她不可能认出我,”韦千帆涩笑,“我也并不想让她认出来。”

对她而言,他只是少年时期一个匆匆过客,他的名字、他的容貌,想必像船过水无痕没给她留下任何印象。

这样很好,这样,她就可以不知道他卑微的出身,不知道他一直站在远处保护着她……

这种状况,虽然苦涩,却是对于他这样身分的人最好的安排。

“本王真是好奇,她到底是谁家的小姐?让你这些年来,一直痴情守候。”李蛮笑道。

韦千帆沉默,缄口不语。她的名字,对他而言,是神圣的秘密,不能对任何人道明,哪怕此刻眼前站着的人,他的主子。

“这对翠鸟好美啊!”绫妍凝视笼中,不禁赞叹。

说起来,她从小到大见过的翠鸟不算少数,却从未遇过如此羽翼鲜艳、光泽夺目的鸟。那一抹蓝,彷佛雨后晴朗的天空,不带一点儿混浊,唯有春天的湖水能与之媲美。

“这是蓝耳翠鸟,地方官员献给皇后娘娘的礼物,”宫女答道,“娘娘让奴婢拿到尚服局来,制成点翠首饰。”

“点翠首饰?”绫妍不由得大惊,只觉得残忍。

所谓点翠,便是将翠鸟的羽毛与金底银托相融合,金丝勾边,再配上各色宝石,呈现缤纷的美感。

可若要制成一件首饰,所耗翠羽不菲,单就步摇头钗而言,至少得残杀两三只翠鸟方可见成效。若是制成凤冠,那就更不得了。

绫妍从小到大,最厌杀生,对于此等点翠首饰,也向来敬而远之。

“怎么了?”宫女瞧着她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尚服大人有何疑虑?”

“这点翠之法失传良久,一时半刻的也找不到匠人可以完成……”她支吾着。极力想找法子敷衍过去。

“上官尚服可放心,”宫女笑道:“皇后娘娘说了,韦尚服精通此道,定能完成。”

韦千帆?他一个大男人,懂得点翠?

天啊,他到底是从哪里钻出来的?什么蜡缬,点翠,任何古怪之事统统驾轻就熟,是上苍专门派来跟她做对的吗?

绫妍正兀自沉默,却见锦衣男子掀帘而出,尚服局内,立刻若有光华,一众宫女无不对他瞩目。

“的确,”他似乎早已听到了这段对话,“在下对点翠之法略通一二,请皇后娘娘尽可放心。”

“如此辛苦大人了。”宫女欠了欠身,盈笑而去。

“上官尚服刺绣纺染无一不精,怎么对这点翠之法偏偏不会?”

韦千帆瞧着她莞尔问道,眼睛里满是她猜不透的诡谲神色,弄不清他是在试探还是嘲笑。

绫妍不予理会,提了那鸟笼便迳自往门外走。

尚服局的前面,是一片玉色湖水,每次临窗远眺,微风拂面,在劳作之暇,能让人心旷神怡。

她提着鸟笼来到湖边,以竹筒打了清水置入笼中,给鸟儿解渴,稍后,又采来鲜花,剥出花芯喂鸟。

“想不到上官尚服是一个爱鸟之人啊。”韦千帆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后。

“对天下苍生有怜悯之心。不像某些人,喜欢夺之性命。”她冷冷回答。

“呵呵,上官尚服是在说我,还是在说皇后娘娘?”他故意道。

“你……”绫妍不由得怒意更甚,“我就是说了,怎样?你去密报皇后,让她砍我的头啊。”

“你生气的样子真可爱。”他却答非所问,依旧玩笑般的瞧着她,自然的说出称赞的话来。

她瞪着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没料到他的反应竟是如此。

其实说实在的,她并不真的讨厌他,哪怕他是韦后手下,她亦觉得站在不同阵营实属生存所迫,并不能成为厌恶他的理由。

可为什么自己每次见到他,都在生气呢?

大概是因为在相识之初,他没有对她说实话吧,但严格来说,他也没骗她……她最恨这种状况,自己对人家掏心掏肺,别人却藏着掖着。

绫妍低下头,继续剥花芯,懒得跟他说话。

“其实,不过是一对鸟儿而已,何必不舍?”他那炯亮的目光似乎可以看透她内心秘密,“你若喜欢,改明儿个我出宫去,替你寻一对便是。”

他猜到了?猜到她故作不识点翠之术,只是为了保全这对鸟儿?

“这是蓝耳翠鸟,世间罕见。”绫妍咬唇道:“我只是觉得,这世上希罕的东西就得好好保存,否则千百年后,咱们的后世子孙但不能再见到这般珍禽异兽了。就像小时候,父亲常对我说有一种金翼鹭鸶,尾若凤羽,冬天常在结冰的湖水上飞翔,美艳至极……可惜,我从没见过。”

韦千帆一怔,似乎被她这一番话打动,本来静如止水的眼眸,此刻泛起微澜。

“的确——”他答道,“我也没见过,金色的鹭鸶形状如凤,一定很美吧。”

“你就不能去对皇后娘娘说,你其实不懂点翠之法吗?”绫妍鼓起勇气,对他开口怂恿。

“不能。”他方才似乎泛起一丝怜悯,可此刻却答得如此干脆。

“为何?”她怒意又起。

“皇后娘娘知道我会点翠,我以前曾替她制作过一件首饰。”他坦言道。

“那……”绫妍望着笼中啾啾可爱的鸟儿,眼泪就快涌出,“难道就真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他垂眸,轻轻提过鸟笼,低声道:“抱歉了,上官小姐,希望你能明白——你我都是为了生存而已。”

她懂。其实跟她一样,他亦是一个在宫廷中求生的人,怎能苛求他为了一对鸟儿得罪皇后,危及自身?

本来紧抓笼栏的她,此刻不得不放手,望着他的背影远去。

她心中一阵酸楚,忽然放声哭了。

是在哭自己的无奈处境,还是不舍即将送命的鸟儿?她不知道……只觉得悲从中来,难以自持。

自此之后,她一连几晚都做着同样的恶梦,梦见可爱美丽的鸟儿全身带血,瑟缩在笼中向她求救。然而,她却无能为力,看着它们的羽毛一根根被活生生剥掉,直至疼痛而死……

她一直不敢去韦后那里,因为害怕那支钗已完成,那仿佛会看见死人的残肢。

然而,她还是无法永远逃避,五日之后,韦后忽然传召她前去,说是点翠之钗已经制成,请她与上官昭容一同欣赏。

她明白,这是打算在中宗皇帝面前给她们姐妹一个下马威——她做不到的事,韦千帆做到了,要她当众承认自己的无能。

绫妍镇定心情,草草打扮过,便来到韦后宫中。

中宗偕同上官婉儿已经坐在那里饮茶,韦千帆则立在一旁,手捧覆盖织锦的托盘。

“上官尚服来了?”韦后一副幸灾乐祸的笑着,“正好,也来见识一下什么叫点翠。”

“启禀娘娘,”上官婉儿连忙代为答道:“我这妹子虽然没什么眼界,可祖上传下来的点翠饰物也颇为可观,怎会没见过?”

“若是见过,应该懂得依法炮制,可那日本宫差人送去翠鸟,上官尚服却推说不识点翠之法,莫非是故意欺瞒本宫?”韦后咄咄逼人。

“娘娘,还是先看看微臣替娘娘打造的头钗吧。”一旁的韦千帆插话,似是在替她们解围。

绫妍抬头与他默默对视,却见他眼里有一抹神秘的笑意,让她有些疑虑。

“好,先看头钗。”韦后淡淡一笑,亲手掀起托盘上的织锦,同时神色一敛。

“这是……点翠?”中宗揉了揉双眸,有些迷惑。

上官婉儿凑上前去,才瞧了一眼便哈哈大笑,“韦尚服真会开玩笑,居然把烧蓝当成了点翠?”

烧蓝?绫妍难以置信,直勾勾的凝视着托盘,半晌无语。

没错,那头钗的确用金银托底,金丝镶边,然而,镶嵌的却并非翠鸟的羽翼,而是以蓝色的颜料填充其中。虽然远远望去,颇似点翠,实质却天差地别。

“千帆……这是怎么一回事?”韦后气得全身发抖的质问道,这让她在众人面前颜面无存。

“回娘娘,那对翠鸟在微臣喂食它们时,意外飞走了,微臣迫于无奈,只好将点翠变成烧蓝,希望娘娘恕臣斗胆。”韦千帆答得镇定。

“你……怎么不早说?”韦后不得不压低音量,喝斥了声。

“微臣想,翠鸟遨游云端,大概是替娘娘驱灾祈福去了,此乃祥兆,不必横加阻碍。而天意如此,亦不宜杀生,以烧蓝代替点翠,形状虽相似,却能更加彰显娘娘仁慈之心,故而才自作主张,请娘娘恕罪。”

这番说辞,他想必早已构思妥当,此刻如珠玉一般流泄而出,冠冕堂皇,让人无可责难,也给了皇后一个台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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