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1)

为了破坏崔、白两家的联姻,华少阳扮作落魄书生,进了白氏霓裳坊做帐房。

因为崔大少催得紧,所以华少阳没时间多做布局,他要在最短的时日内表现自己,让白灵君注意到他,然后──偷走她的芳心。

像这种年纪的小姑娘,一旦爱上,常如扑火飞蛾,除非燃烧殆尽,否则不会回头。

届时,别说崔家提亲了,只怕皇上下旨要封她为后,她都会抵死不从。

当然,偷心完事,他会立刻逃跑,否则害她爱太深,寻死觅活要嫁他为妻,他绝不是祸水东引、引进自己房里了?

他才不会干那么蠢的事,坏人姻缘是偷心就好,人他是不会要的,虽然……嗯,她长的真的很美,不过一想到她在演武场上剽悍的表现,华少阳对崔大少的想法深深赞同──娶妻求贤淑,光有一张美丽面孔,比如虢国夫人,那种货色能娶进门吗?

恐怕这样的女人一旦成为妻子,做老公的就要成天活在水深火热中,而且头顶常年绿油油,比龟公还不如。

他只用了一天就把霓裳坊三年的帐簿理得清清楚楚,并且查出至少一百处错误,足见其他的帐房先生亏空得有多离谱。

可即便霓裳坊的亏空巨大,白氏商行依然蒸蒸日上,每年的营业收入都在往上递增。

说到这点,他也不得不佩服白灵君了,要不是她太会赚钱,日进斗金,哪里养得起那么多白眼狼帐房?

他这位新进小帐房,并没有把发现的问题交给老掌柜,直接找上白府,求见白灵君。

他现在扮的是会做事,不会做人的蠢书呆,所以尽可能把人际关系搞得乱七八糟,他也不在意,反正这椿任务不会太久,事后白灵君要怎么收拾这一堆烂摊子……关他什么事?

府内,白灵君听说霓裳坊新招的帐房有事相询,不觉纳闷。

霓裳坊管理严谨,凡事都有主管层层把关,从未有人越级上告,这华少阳到底发现了什么大事,竟直接找上她。

她让人把华少阳请进来,一入房,他便通红着脸,将一叠帐簿送到她面前。

“小姐,这些帐簿全都有问题,恕小生无法处理。”

白灵君吓了一跳,再看他白皙面容一副愤怒难平的样子,心下了然。这是个眼睛里揉不下半点沙子,耿直又不通人情的书呆。

他恐怕不知道,他这样一告,往后,霓裳坊里的老人一定找他麻烦,他日子可就难过了。

其实霓裳坊里有些小蛀虫,她心里也是有数的,但水至清则无鱼,所以她对一些小小贪污向来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是太过分,她也不会追究。

毕竟,霓裳坊的营运还是很好,那么她也漏出一些钱财换取底下人的用心办事,何乐而不为?

唉!他是读书读到脑子僵化掉了,才会为这么一点小事,气成这样。

“如果只是小小亏空──”

她正想教他一些商场上圆融处事的技巧,他一巴掌拍在那些帐簿上,砰地大响,吓得她一时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小小亏空?!”他怒道:“一年将近两万贯钱不翼而飞,是小亏空?”

“什么?!”白灵君跳起来,她也怒了,本以为不过是几百、上千贯的小数目,权当打赏坊里那些老油条了,想不到竟高达两万贯之多!“你没算错?”这帐簿她也是每日核对的,不该有如此大的差距啊!

难道那些人做假帐?还是一直以来,她都算错帐了?

“小姐可以怀疑小人的学问,但小人的算数之道却是名家相传,断无差错之理。”

“可是……”她还是无法相信,“你把错误的地方标出来,我们重算一回。”她令人拿来算筹,准备连夜把所有帐目都理过一遍。

华少阳立刻翻开帐册,一笔一笔跟她对起帐来。

不多时,冷汗已布满白灵君的额头。

老天爷!这华少阳到底是不是人?她向来自负聪明,以一女子之身打理白家偌大基业,不仅没有弱了威风,反而使得白家产业逐日倍增。

但在华少阳面前,她就像个笨蛋,往往他一本帐簿算完了,她的算筹才摆到一半,还要他帮忙,否则她根本搞不清楚结果,因为那些暗账做的实在太隐秘了。

白灵君真怀疑他的脑袋,他到底是怎样算清这些东西的?

不过在他的教导下,她的计算能力倒是进步了不少。

接下来,他训她训得好像她是根本不堪造就的朽木。

白灵君为赌一口气,也卯上劲了,一边跟他大小声,一边不停地算,两人都忘了吃饭,连水也忘记喝。

直到天光大亮,白灵君终于理清那堆帐簿,倒在椅子上,气喘吁吁。这一方面是气,霓裳坊那群混帐,她真是……养老鼠、咬布袋!

另一方面是她实在太累了,口干舌燥,饿到手脚都在发抖。

至于华少阳,他看起来就更不济了,平常只会读书,也不懂得锻炼身体,这会儿已经累倒在榻上,仿佛半昏迷了。

白灵君又在休息了片刻,才有力气喊人进来服侍。

谁知她话声才落,书房两扇门板就被撞得飞进来了,眼看着那破碎的木片就要砸到正在长榻睡觉的华少阳,她吓得心漏跳了一下。

“小心!”她惊叫,像只灵敏的兔子一样奔到他身边,正准备救人。

昏睡中的华少阳突然咕哝了句什么东西,翻个身子,又继续睡了。

白灵君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却亲眼看见一块约有石墨大小的破门板就这么打在榻边,只差半寸,恐怕就要收买他的小命了。

她骇得脚一软,坐倒在地。好险,刚才是在是太危险了,若不是他忽然翻身……天哪,他不敢想象会有什么后果。

不过木板撞击长榻发出那么大的声响,他也没醒,不会有事吧?

她虽然脚上还是没力站起来,却依然半拖半爬地凑近长榻,看看华少阳睡的样子……或者说是昏睡更恰当些。

他的脸色好苍白,透着一点淡淡的青,一看就是长年身体不好。

果然百无一用是书生,这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要是科考路上再不顺、与仕途绝缘,又拉不下面子给人打工赚钱,日子绝对很惨。

不过华少阳现在能看清现实,到霓裳坊谋职,倒不是太迂腐的书生。只是有点太憨直了。

想到两人为几本帐簿吵了一夜,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恐怕是她记事以来,头一回如此冲动和人硬碰硬地杠上吧?

“小姐,你你你……你还好吧?”这结结巴巴的声音出自刚才鲁莽撞门,险些酿成大火的柱头儿口中。

她恼怒地瞪他一眼,“柱头儿,你就不能小心一点吗?看你们把门和书房弄成什么样子了?”

“我……那个……”柱头儿虽然长得人高马大,又拥有非常人所有的力气,但对这仿佛仙女一般的小姐,他还是胆战心惊的,“小姐……我进来这么久,没听小姐吼过什么人……那个……昨晚,你叫得好大声,所以……”看看那些和他一样害怕的下人们,想叫几个人出来一起作证,谁知他们轰一声跑得没影。

全都是些没义气的,柱头儿一下子傻眼了。

但其实下人们只是心里不安,这好端端的,一向处事圆滑、八面玲珑的小姐怎么会发火?莫不是天要塌了?

偏偏这书房没老爷、小姐允许,一般人又不许进入。

因此,一整夜,白家半数仆人都守在书房外,个个怕得不敢回房睡觉。

这其中最担心的就数柱头儿了,他的小命是小姐救的,又是小姐的贴身小厮,两人情分毕竟不同,所以他更担心她的安危。

也因为这样,她在房内一叫,他才会急不可耐地破门而入。

白灵君也注意到外头的情况了,头疼地摆手。“算了算了,反正没什么大事,你给我传句话下去,以后别一点风吹草动就大惊小怪的,全给我悠着点儿。”

“是,小姐。”柱头儿飞快点头,就要往外跑,赶紧把话传完,再回来黏在小姐身边。

“等一下。”白灵君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有问题,怎么家里请的人都这样不机灵。“先给我们送来两份早餐,你再去传话。”

“两份?小姐这么饿,要吃到两份早点啊?”柱头儿不解。

“一份是给华先生的。”

“华先生?”谁啊?他怎么不认识?

“华先生在这里。”白灵君指着长榻说,敢情柱头儿一直没发现书房里还有第三个人?那他的脑子也太差了吧?她在书房吼了一夜,若非与人争吵,便是自己发疯了,而现在,她还没疯好吗?

柱头儿这才注意到长榻上的男子,因为他蜷缩成一团睡觉,所以柱头儿看不清他的长相──其实就算华少阳站在他面前,只要有白灵君在,柱头儿还是不会发现他的。

但他现下却很羡慕这位华先生,因为他可以和小姐一起用餐。

他跟着小姐十几年,还没得过这份殊荣呢!

他踮起脚尖、左右张望着,想看清楚这位华先生是不是生了三头六臂,怎能得小姐青睐?

白灵君看柱头儿呆站着,也不去做事,有些恼了。

“你还不去做事,站在那儿干什么?”拜托,她快饿死了。

“喔……”柱头儿这才回过神来,走一步,回头看一眼,慢吞吞地离开书房去端早点。

搞什么?白灵君纳闷,柱头儿什么时候对男人起兴趣了?还是他们以前认识?

她好奇,靠近长榻,将华少阳仔仔细细瞧了一遍,就是很普通的书生模样啊,满身的书卷气、眉宇间净是斯文儒雅,即是睡着了,呼吸也是轻轻浅浅的,不像家里那些鲁汉子,有几个睡觉打呼比雷还响。

他全身上下收拾得很干净,虽是粗布衣,却让他穿出一股出尘气质,给人一种超凡脱俗的印象。

白灵君脸红了下,不仔细看不知道,细瞧了才发现,这人不只是儒雅、书呆子脾气、算数能力高得吓人,还有一张俊秀明亮的面庞,长长的眉又黑又浓,鼻子好挺,她记不清他的眼睛,毕竟他从进门就跟他死杠到天亮,她光骨折和他吵架和算帐,哪还有时间去注意他双眼长什么样子?

但从他紧闭的双眼却能看出他的睫毛很长,像两排扇子似的,覆在那微带疲惫的眼皮上,让人看了,不禁心疼。

她是武人,熬一夜没什么,这个书生,怕是累半死了吧?

她心想,待会儿得吩咐下人帮他炖点补品,养养身子,否则熬坏他,她可要心痛……呸呸呸,他们不过是雇佣关系,他身体好坏与她何干,她心痛个鸟事?

可是……她的视线落到他苍白又带青的脸上,不知怎地,胸口确实有些沉闷。

这是怎么一回事?她疑惑地看着他,再摸摸沉甸甸的胸口,似乎、仿佛有些事正发生,而她暂时还搞不清楚原因。

她并不喜欢这种迷惘的滋味,过去遇到这样的情况,她肯定非弄个明白不可。

但今天……她有些慌乱地要离开长榻,确实不敢再看他,好想多看几眼,就会出什么麻烦事似的。

她离了长榻,还来不及站好,突然他又翻身了,这回他动作太大了点,整个身子都翻到榻边,差一点点就要掉下来。

而他的一双手臂则横着落下,恰巧搁在她半蹲的肩膀上。

“啊……唔!”白灵君吓了一跳,赶紧用手把半声惊呼给捂回肚子里。这会儿叫出声,还不吵醒他?他如此疲倦了,实在不宜再受惊扰。

她也没想到,刚才板撞上长榻,那么大的声响都没吵醒他,她小小叫几声,他哪里会知晓?

但她就是很为他担心,担心到一向精明的脑子都有些犯傻了。

因此,她蹲在那里,站也不是、走的不是,整个人就这么被绊住了。

她蹲得脚有点麻,他搁在她肩上的手又重,让她不舒服,可她还是强撑着,没吵醒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蹲得眼前都有些模糊了,只能感觉他的体温好热,暖暖的,她的心怦怦、怦怦怦、怦……跳得乱七八糟,害她忍不住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生病了?

直到柱头儿端着早点走进来,看见白灵君的模样,好奇问道:“小姐,你准备这样吃饭吗?”好像不太舒服耶!

“笨蛋!”白灵君很小声地骂了句,还是怕吵醒华少阳。“你没见华先生快要掉下来了吗?我这是在帮他撑着。”

“那怎么不把他推回去?”好难得柱头儿比她聪明了一回。

白灵君这才想到,对喔,她可以把他的手放回去嘛N必在这里自讨苦吃?

但她又不想承认自己的失误,总觉得这已不是对错问题,而是认了,便是她没脸皮了。

至于为何会这样?她还在迷糊中,暂时想不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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