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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1)

清晨时分,寝房里的新人已醒来,路靖麟觉得自己醒得够早了,不意他的娘子比他还早,此刻她正坐在梳妆台前俐落地将一头长发绾成发髻,清丽的容貌含着淡淡的笑意,灵秀可人,让他不由得看痴了。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这阵子他总觉得她愈看愈美,怎么看都不厌烦。

片刻后,纪丝儿放下手里的梳篦,回头迎上他凝睇的眼神,轻展笑颜。

“你醒了。”

“昨夜不累吗?怎么不多睡一会儿?”他起身下床。

想起昨夜两人已圆房,她脸颊有些发烫,“我习惯早起,而且今儿个还要去向老夫人请安。”

“还叫老夫人?该改口叫娘了。”他叮咛。

“嗯,以后我会记住。”她细长的眸里荡漾着笑意,走过去很自然地服侍他梳洗更衣。

之后,他坐到梳妆台前,让她为他梳发。

她细心地梳理他一头墨色长发,这一刻为他梳发的心情跟往常全然不同,因为她不再是他的婢女,而是他的妻子。

替他绾上发髻,纪丝儿满眼爱慕地看着他坚毅的俊容。这个人不再是遥不可及的人,而是她的夫君了。

看见她眸里流露出来的恋慕之情,路靖麟唇边勾出笑容,拉她坐下。

“庄主……”她不解地看着他,不明白他想做什么。

“还叫我庄主?”

她轻抿着唇,怯怯地改口,“……相公。”

听见从她口里叫出这两个字,他很受用地点头,拿起眉笔,想替她画眉,然而下笔时,才发觉她两道眉毛细长如柳,浓淡适宜,根本无须再多加描绘。

但既然都拿起眉笔了,他还是想体验一番古人所说的画眉之乐,所以还是拿着眉笔在她眉上轻描一遍。

结果画完之后,发觉将她的眉画得浓淡不一,想再修饰,结果愈描愈黑,令她原本细长的柳叶眉,整个变成粗黑的一字眉。

她清秀的脸儿也因为眉毛被他画坏变得有些滑稽。

他失声低笑。“丝儿,这眉若画坏了要怎么去掉?”

没想到他竟会帮她画眉,她心里甜得快融化了,脱口说:“是相公画的就不要紧。”

“那怎么成!你这模样出去会被笑的,得要洗掉才行……对了,是不是要用水洗?”路靖麟走向面盆架,拿起挂在一旁的净布沾湿了走回来。

纪丝儿正拿起铜镜看着镜中的自己,甜甜地笑了。眉毛虽然被画粗了,但是他亲手画的,她一点都不嫌丑。

他拿着沾了水的湿布替她拭去方才画的眉。

她轻阖着眼,心头像蜜渍了似的,整个人从头甜到了脚。

擦干净后,恢复她原本细长的眉形,他情不自禁伸指轻抚着她的眉,“你还是这模样好看。”

纪丝儿轻声道。“可是……我喜欢相公帮我画的眉。”即使画坏了也没关系,只要是他画的就好。

她眸里满溢浓烈的情意,他眼神不由得一柔。“那我得要好好练练才行。”

他语气里的宠溺让她眉目染满欢欣的笑意,开口想说什么,这时,外头传来敲门声。

“庄主,您醒了吗?”侍婢小心翼翼地出声。昨儿个可是庄主大婚,一大清早被派来做这份差事,她担心会挨骂。

“什么事?”路靖麟出声问。

听见他语气平和,侍婢缓了一口气道。“老夫人问您跟夫人什么时候要过去请安?”

“你回去禀告老夫人,我们这就过去。”他牵起纪丝儿的手,与她一块前往母亲住的寝院。

来到寝院,两人奉茶请安后,路老夫人望向儿子,“靖麟,你去忙吧,我有些话想跟丝儿说。”

“娘,我今天没什么事要忙。”路靖麟没有起身告退的意思。他很清楚娘虽然答应了他娶丝儿,但心里并不乐见这桩婚事,担心她会为难丝儿,因此想留下来,有他在,娘就不会太刁难丝儿。

路老夫人神色不豫地道:“丽娘一早就在等你了,你不去看看她吗?”她原本就不太赞成这桩婚事,如今丽娘回来了,论亲疏,丽娘是她的外甥女,又是出身世家的千金,她下意识地偏袒丽娘。

“她那边我晚点再过去。”

“她好歹也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吃了那么多苦才能回来,你就不能去安慰一下她吗?”路老夫人不满地直言。

“娘真的信了她那番说词?”

“你没瞧见她都伤成那样了,难道还有假?总之,既然当初误会了她,那么这个媳妇我也不能不要。”见儿子不肯走,她索性道:“这会儿我就把话挑明了说。丝儿,这男人呢,可以娶很多妾,但妻子只能有一个,丽娘先嫁进路家,所以依理她是正妻,这样你明白了吗?”

“我……”她一时怔住,不知该怎么答腔。

路靖麟凛声回覆,“娘,自丽娘留下一封休书离开那日起,就已经不是我的妻子了。”

“丽娘昨天已经解释得很清楚,她当初离开是不得已的,这会儿她把病治好回来了,不管怎么样你都不能抛弃她!”路老夫人严色道,不让外甥女吃亏。

“她——”路靖麟才刚要开口,便被陡然插进来的话给打住了。

“娘,我就知道只有你还心疼我。”话落,从门外进来的谢丽娘扑进路老夫人怀里哭诉,“我如今弄成这副模样,靖麟嫌弃我,我不怪他,怪只怪我当初不该隐瞒我的病情不告诉你们,自个儿悄悄留书离开,想找个地方等死。早知事情会变成这样,我倒宁愿一死了之,也好过如今回来丈夫已变了心。”

路老夫人连忙开口安抚她,“丽娘别哭了,你放心,我不会让靖麟抛下你不管的,不管你变成怎样,你永远都是我们路家的媳妇。”

“靖麟若是真的不要我了,我在这世上也没什么可留恋了,当初我熬受火焚之苦治病,全是为了想活着回来看他,如今,他看都不看我一眼,早知道我就别治病了,不如死一死还快活些。”

“欸,你说这什么傻话,好不容易治好病,怎能再求死!”觑向儿子,路老夫人命令,“靖麟,你杵在那儿做什么,还不快过来安慰丽娘。”

路靖麟沉眉,一步也不肯上前。他跟她之间已没有什么话好说,当初她既然走了,就不该再回来,如今回来竟还编造出这段谎言来欺瞒母亲……

见叫唤不动儿子,路老夫人脸色不善地拿纪丝儿出气,“你傻傻站在那儿做什么,还不叫靖麟过来?”

纪丝儿呐呐地看向路靖麟,不知该说什么。“相公……”

不愿她被卷入,他出声道:“丝儿,这儿没你的事,你先回房去。”

“可是……”她有些迟疑地回头看了眼扑在路老夫人怀里的谢丽娘。

“听我的话,回房去。”他牵起她的手,送她到门口。

“那、我先回去了。”她不愿违拗他的意思,同时也明白眼前的情景不是她能解快的,遂点头离开。

送走她,路靖麟走回厅里,决定快刀斩乱麻,命下人取来文房四宝,提笔写下几行字。

不知他究竟想做什么,路老夫人与谢丽娘不解地静待一旁。

片刻写完,他走到谢丽娘面前,将刚写好的纸递给她。

她接过,低头一看,脸色登时丕变,“你居然写休书给我!你怎能这么对我?你说我犯了哪条七出之罪?你今天不给我一个交代,我绝不罢休!”

他眸光凌厉地望住她,“你犯了哪条七出之罪,你心里比任何人都明白。从今而后,你不再是我路靖麟的妻子,倘若你一时无处可去,城郊的别苑可以让你暂住。”没将她直接送回谢府,已是他对她的宽容了。

“靖鳞,你这是在做什么?你居然把丽娘休了,娘不准你这么做!”路老夫人惊怒地拿过那封休书,一把将它撕碎。

“你就是不相信我的清白!你说,你要我怎么做才肯相信我没有背叛你?你说呀,是不是要我死在你跟前你才肯相信?好,那我就死给你看。”谢丽娘羞怒交加地咆哮,取下发上的簪子,作势要自尽。

路老夫人急忙安抚她,“丽娘不要冲动,有话好好说,娘会为你做主的。”

路靖麟沉声道:“丽娘,你知道当初靖飞想捉回你时,为何我会放你走吗?”

她下意识地接腔,“为什么?”难道那时他已认出她了?

他不疾不徐地开口,“因为,我亲眼见过你跟那个男人的私情,所以才会成全你。”

闻言,路老夫人惊愕地瞪向她。“真有这回事?”

谢丽娘慌张地摇头,“绝对没有这回事,我跟他没有任何私情。”

“就在竹泉客栈里。”路靖麟不再掩饰,指出地点。

她一骇,急忙解释,“没错,那时我是去那里找过他,可是我是去央求他帮我的忙,带我离开。”

见她还想狡辩,他脸色一沉,“那一日,你们在客栈里谈的事我都听见了,你们在商量着要如何乔装私奔以及要带走庄里多少的财物。”

原本他想为她保留最后的颜面,但她一再否认,逼使他不得不说出这件事。

先前,靖飞早就提醒过他,她与从江南来的商队其中某个商人过从甚密,那一日,他敲上竹泉客栈找商队的主人商谈事情,对方喝醉了,他扶他回客栈的厢房时,却意外见到她鬼鬼祟祟地走进另一间厢房。

他跟过去,驻足门外片刻,清楚听见了他们的交谈。既然她的心不在他身上,所以那时他才决定放她离开。

见他竟然说出了她最后一次到客栈见那人时商量的事,谢丽娘惊慌地用愤怒来掩饰心虚。“靖麟,我知道你嫌弃我变成这样,所以不想要我,但是你不能这样污蔑我,我绝对没有说过那样的话!”

“那你为何要偷走一万两银子,还带走所有的首饰?”他质问。

“我、我自个儿在外生活,总是要用到钱,所以才带了一些离开,那些钱和首饰后来都用来治病了。”不敢面对他锐利质疑的眼神,谢丽娘说完,连忙看向路老夫人,“娘,你相信我,我绝对没有说那种话。”

“这……”听见儿子方才的话,路老夫人此刻对她的说词也有些动摇了。

“娘,连你也不相信我了吗?既然你们都不相信我,我再活着也没意思,我还是死了干净。”她拿起簪子往腹部刺下。

在刺到腹部时,她顿了下,见路靖麟竟只是冷眼看着,没有打算阻止的意思,心一狠,剌进了一寸。

湖绿色的衣裳登时透出了些血渍。

看见那些血,路老夫人回神地吃惊嚷道:“你们还杵着做什么?还不快叫大夫来!”

***

纪丝儿在寝院里踌躇着,不知该不该去探望谢丽娘,她自戕的事,昨天已传遍了整个庄子。

她曾问过路靖麟她的伤势如何——

“她狠不下心对自个儿下重手,只是伤到一些皮肉罢了,没什么大碍。丝儿,她的事你别管,也别去看她,过几日我会处理好这件事。”那时他这么叮咛她。

可是她到底受了伤,自己不过去探望,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这男人呢,可以娶很多妾,但妻子只能有一个,丽娘先嫁进路家,所以依理她是正妻,这样你明白了吗?路老夫人昨日说的话在她脑里响起。

她知道婆婆的意思是要她当妾,可是相公从头到尾都没有向她提及这件事,只要他开口让她为妾,她愿意,能嫁给他已是她作梦都想不到的事,是妻是妾,她并不在乎名份,她在乎的是,他的心里有没有她……

纪丝儿低首看着双手。她干燥粗裂的手经过这段日子仔细上药调养后,已白细了不少,那些粗茧也消去了大半,他对她的疼宠,她能清楚地感受到,她相信他的心里是有她的,所以才会不顾老大人的反对坚持要娶她为妻。

想起他,她眉目不禁漾起柔笑。耳旁突然传来一声辱骂——

“你这个贱婢!”

闻声,她诧异地抬眸,就见谢丽娘一脸倨傲地走了进来。

她直勾勾看着她,谢丽娘嗔道:“怎么,你哑啦,看见我不会叫吗?”

“要叫什么?”纪丝儿愣了愣。

“这还用说吗?当然是夫人。”

“夫人?”她喃喃跟着她出声。

“我不在的时间,你居然敢勾引靖麟,还让他纳你为妾,你可别得意,过一阵子,我会好好收拾你!”她妒恨地瞪着她。

“他是以妻子之礼迎娶我进门的。”纪丝儿不是要和她争,但仍觉得有必要说明这点。

“你说什么?我才是他的妻子,你这个贱人,竟敢自称是他的妻子,来人,给我掌嘴!”

一旁跟来的两名侍婢迟疑着没有动手。路靖麟对纪丝儿的宠爱,全庄上上下下都知道,当初打伤她的小倩和玉梅还被打了十大板驱逐到别苑去,她们可没那个胆子上前打她。

见两人一动也不动,谢丽娘狠狠甩了两人一记耳光,斥道:“你们聋了吗?没听见我叫你们去掌她的嘴。”

捂着被打得火辣辣的脸颊,两人委屈地不敢出声。当初她在连云庄时,便跋扈蛮横常恣意地虐打下人,可碍于她的身份,众人是敢怒不敢言。

好不容易她离开,庄子里的下人乐死了,没料到事隔大半年,她竟会再回来,下人们私下都期盼庄主最好快快把她赶出去,永远不要再让她回来。

见她轿蛮地打了两名侍婢,纪丝儿拧眉问:“小桃和青儿又没做错事,你为什么要打她们?”

“我是庄主夫人,我高兴打谁就打谁,既然她们不动手,好,那就我自个儿动手。”谢丽娘飞快地扬手要打向她。

不料,举到半空的手蓦然被人钳住,回头一看,发现拦住她的人竟是路靖麟。

她急忙收敛起张狂的气焰,挤出笑容,“靖麟,你回来啦。”

甩开她的手,路靖麟黑瞳沉凛地望着她,怒斥,“你太放肆了!就算是庄子里的下人也不能由着你随意打骂,何况丝儿是我的妻子。”

听见他当着她的面说这贱婢是他的妻子,谢丽娘眸里闪过恚怒,却不得不忍住气道:“是她先对我出言不逊,我才会生气想打人。”

她把错全推到别人头上。

没想到她会这么诬赖她,纪丝儿连忙澄清,“相公,我没有出言不逊。”

“我知道你不会。”她的性子他很清楚,路靖麟接着望向谢丽娘,“倘若你不想到别苑暂住,那么我派人送你回娘家吧。”

让她继续留下来,只会再徒生事端,若他今天没回来,刚刚那一巴掌,已经煽在丝儿的脸上。

他不能容许再有人伤害丝儿,所以决心要送走她。

听见他的话,谢丽娘尖声道:“你不能这么做!”被他休离回去,她哪还有脸目见人。

“你不回娘家,只能到别苑去,你自个儿选择吧。”

她愤恨地瞪住他,“你就真的容不下我,非要赶我走不可?我们做了两年多的夫妻,你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吗?”她好不甘心。

“你那日离开路家时,我们之间已恩断义绝。你既然走了,应该好好地跟那人过日子,不该再回来。”平心而论,当不成夫妻,他由衷希望她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没想到她竟回来,还妄想欺负丝儿,这他绝不容许!

“我……”她何尝愿意回来,倘若早知会有今天,她当初绝不会跟那人私奔。

抚着手臂上那些狰狞的疤痕,她又恼又悔又恨。

为了有个栖身之地,牙一咬,她低声下气地道:“靖鳞,我不争了,就算你要我当妾也没有关系,只要你不赶我走就好。”

路靖麟仍不为所动,“你还不明白吗?我跟你的夫妻情份已尽,待会儿我会让李叔派人送你到别苑。”

他的意思是说,就算她愿意委屈当妾,他也容不下她!谢丽娘满脸怨怒地瞪着他。“你不能这么无情地赶我走,再怎么说,我们也做了两年多的夫妻,你怎么可以对我这么狠心!”

到底谁对谁狠心?当初她与别的男人私奔的时候,可曾为他想过半分?他的颜面因此扫地,知情的人都在暗地里拿这件事嘲笑他。

不想再跟她纠缠下去,路靖麟唤来下人,“送表小姐到别苑,若她不愿去,就直接送她回谢府。”

两名随侍上前要带走她,她却甩开他们,拉住他的手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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