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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寒冬,夜深人静时分,一片阒黑,四下无声。

若仔细侧耳倾听,还是可以听见丝丝暧昧不明的声响。

好象是风声,吹过紧闭的门窗,或是吹动了结了冰的树梢,枝头轻颤。

也或者……都不是。

佣人们都已休息,而如此寒夜,除了巡夜的家丁,也不会有人随便出门。丞相府西侧的独立院落,离主屋颇远,就算有什么声响,也没人听得见。

但即使如此,厢房里的人,还是尽力压抑着。

「不要嘛……」压抑的嗓音娇滴滴的,让人听了,骨头几乎都要酥了。

「乖,听话。」男人含笑诱哄着。

厢房里不但有着暖洋洋的火炉,厚厚暖帐也放了下来,密密遮掩住绣床。不过,床上此刻正是春色无边,关也关不住。

如初雪般细白的娇躯,被半哄半骗地脱得几乎一丝不挂,只剩一件樱红色的薄薄肚兜,衬得肌肤更是胜雪。

「真好看,我就知道这颜色适合你。」雁宇瑎精壮的身子

「别说了……别这样……」她几乎要喘不过气,红馥馥的小脸埋在男人颈侧,吐出可怜兮兮的讨饶,「会有人听见……」

「谁?有谁会听见?」他笑问。

「青、青河呀!」想到他的贴身侍卫,或是自己的婢女可能就在厢房外,把所有羞死人的声响都给听进去……傅宝玥就羞得像是全身都要着火。

「宝儿,你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还叫别的男人的名字?」

宠溺的责备轻轻的,让傅宝玥仰起小脸,吐出一口灼热的气。

这段日子来,夜深人静里的缠绵,总是偷偷进行着。两人秘密的恋情,已经持续了一年多。

白天,她是一个安静端庄,只躲在自己院里的小姐。而他,则是英挺斯文的六皇子,被众人簇拥,周旋在尔虞我诈的宫中,自在优游。

但到了夜幕低垂之际,他便会悄悄来到。不管只是短暂逗留,还是留宿到寅卯之际才离去,夜夜到访,几乎不曾间断。

别说像七皇子雁宇瑔所劝诫的避开她了,他们的纠葛牵扯,越来越剪不断、理不清、分不明。

即使频繁相聚,但他对她的迷恋似乎有增无减。她在他的怀里,感受到前所未有、连想象也想象不到的浓情蜜意。

「啊、啊……」

令人几欲昏厥的狂猛风暴席卷而来时,她几乎灭顶,只能攀着情人的肩,宛转娇啼,甚至落泪──

「又哭了?」令人晕眩的极致欢愉之后,雁宇瑎吻着她带着泪痕的小脸,又怜又爱,不管自己也正气喘吁吁,「没弄疼你吧?」

傅宝玥一双大眼水汪汪的,好委屈好委屈地道:「讨厌……」

「讨厌?」还是紧搂着心上人的他,笑得更得意,更坏了。「那你怎么还抱我抱这么紧?」

她又羞又恼地咬了他肩膀一口,换来低沉的笑声。

子时已过,她累得全身软绵绵,都快闭上眼了,雁宇瑎还没有要就寝的打算。

虽然贪看她的娇媚,但又舍不得让她受一点寒,所以亲手伺候,帮她穿上单衣,还拉过丝棉被子盖上,甚至还找了一双棉袜套,免得那双纤细精致的玉足受凉了。

大手捧住她的小脚,却是再三流连爱抚,舍不得放。力道刚刚好,他的大手又温暖,傅宝玥舒服得眯上了眼,渐渐进入了梦乡。

直到凉凉的触感贴上她肌肤时,傅宝玥才猛然又惊醒。她撑起身子,诧异问道:「你在做什么呀!」

雁宇瑎只是笑,低着头,把一串细细金炼系上她的足踝。

「你看,好漂亮。」说着,他还捧起她的小脚,亲了一下。

他的唇炽热,他的眼眸也一样像是燃着小叙焰。那么卑微的姿势,让他做起来,却如此挑动人心,傅宝玥只觉得全身又开始发热、酥软。

「你别……别这样。」她软弱地抗议着。「上次你也是趁人家不注意……偷偷帮我戴了宝石镯子,隔天忘记拿下来,还差点被姨父他们看见,吓死我了。」

「你戴起来好看。」他低沉嗓音含着笑,满不在乎说着。「而且,我喜欢看你身上有我送的东西。」

问题是,他送来的东西,全是民间不易看见的珍品,就连贵妃公主都不见得穿戴得起,更何况是她一个罪犯之女?要是给外人看见了,免不了一场风波。

傅宝玥耐心解释给他听,「我现在的身分,怎么用得起这些宫里才有的珠花、首饰?说过好多次了,只要你心里有我就够了,我真的不需要、也不在乎这些。何况,这么贵重的衣饰,我也不习惯。」

雁宇瑎欣赏着细致如瓷器的玉足,刚挂上的细金炼在烛光下闪烁,映衬之下,更是悦目。

他的笑意更深了。

「你迟早要习惯的。到了宫中,总不可能让你一身寒酸,到时候穿戴的又何止这些,所以,就别再要我把东西收回去了。」

傅宝玥沉默着,好半晌之后,才幽幽开口。

「我……不会到宫中,自然不用习惯这些。」

闻言,雁宇瑎停手,抬头凝视烛光中,长发披散,衬得一张雪白小脸如花瓣般娇嫩的她。

眼神好认真好认真,甚至还带着一丝寂寥的她。

「为什么老是这么说?」他不自觉地收紧了掌握,牢牢捏住她的小脚。

她给了他一个「这还用问」的埋怨眼神。

「你难道想在于府住一辈子?」他扯起嘴角,「女大当嫁,何况,你已经是我的人了,不跟我进宫去,还能去哪里?」

「天地之大,不见得就没有我能去的地方。」精致脸蛋仰起,傅宝玥不服气地反驳着,一面使劲想把脚从他的掌握中抽回来。「别拉着我!讨厌,让我坐好行不行嘛!这样怎么讲话?」

「可是,我喜欢你这个样子。」他故意让目光流连在她衣衫不整的娇躯,裸露的雪白美腿,上上下下,旖旎美景,全部尽收眼底。

「可是,我不喜欢!」小脚猛踢,想要甩开他。

这位小姐发娇嗔的时候,绝不是扭捏作态,她是真的使劲踹他,让雁宇瑎一时错愕松手。

趁着他还没回神,傅宝玥迅速翻身,手脚并用地爬到床边,准备下床逃开。

但手才碰到床沿,身后,男人的铁臂便圈过来,抱住她的纤腰。下一刻,那坚硬有力的身子,便压了上来,把她钉牢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低沉的问句压抑着怒火,在她耳际响起,彷佛魔魅。「话都还没说完,你就想逃?啧啧,宝儿,你真是不乖。」

「我不是你养的猫儿鸟儿,只能乖乖听你的话,要我上哪去就上哪去!」傅宝玥回首,美丽杏眸怒瞪着他。

他就是被这一丝泼辣给深深吸引。

望着那张近在眼前,怒气冲冲的脸蛋,怀里抱着她挣扎不休的柔软身子,雁宇瑎全身都开始发热,一股难以言说的兴奋充斥全身。

「唔……」长发披散,脸儿火红,她在他的诱哄与逼迫中,慢慢放弃了挣扎。

还怎么争呢?他抱得那么紧、吻得那么热,她整个人都快融化了。

「你是我的,知道吗?宝儿?」他在喘息中提醒着,亲昵地轻唤她的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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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起床啰。」

巧丝已经见怪不怪,知道小姐总是晏起,起床之后也懒洋洋的,总要好说歹说哄个半天,才肯吃点东西。

「还早嘛……」叫了好几次,模糊不清的回答才从枕被间幽幽传出来。

「早?!午时都要过了,还早?快起来呀!」说着,巧丝去料理热水,拧了一把洗脸布帕后,来到床前,撩开了低垂的厚厚帐子。

果然,小姐根本毫无动静,她最多就是翻了个身,用被子把自己盖得更密。

巧丝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去掀缎面丝棉被子,「小姐,你已经好一阵子早上起不来,也没去向丞相、夫人请安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被子掀开,傅宝玥顿失遮蔽,只得懒洋洋起床。任着巧丝在耳边絮絮叨叨,她安静地梳洗整妆,不回嘴也不解释。

「不是我说,六爷到底打算怎么样?」巧丝伺候主子吃饭。望着娇美慵懒的傅宝玥,实在忍不住要担心。「都这么久了,还这样没名没分的,算什么呢?小姐又不是寻常女子,有父母呵护照顾,要是六爷……要是他……」

「要是他怎么样?始乱终弃?」纤纤素手持着乌木镶银筷子,傅宝玥夹起一箸虾米拌嫩笋,一面闲闲接口反问,似乎毫不在意。「反正他给的东西,足够你我活好几辈子都花不完了,你不用太紧张。」

当然了,后面用来堆放杂物的小套间里,堆满了雁宇瑎送过来的各色用品礼物,全是最上等货色,极尽奢华之能事。要不是傅宝玥坚拒,搞不好连她住的别院都要翻修重整,把她宠得跟公主一样,还不罢休!

「我不是在说钱呀,小姐!」巧丝急道:「眼下六爷要娶小姐,一定会被刁难,可是六爷也绝对舍不得委屈小姐。我想破了头,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这问题,六爷比我聪明千倍万倍,怎么不见他拿出个办法来呢?总不会打算这样偷偷摸摸一辈子吧!」

傅宝玥水眸一抬,眼神笃定的望向贴身婢女,「谁说我要嫁他?」

巧丝震惊了,张大嘴,顿时无言。

「小姐,你、你……你不想嫁给六爷?」

傅宝玥摇头。

「那、那……」巧丝结巴了半天,吐不出完整句子,「那小姐,你为什么……为什么还跟六爷……这样……」

傅宝玥突然笑了,轻轻叹了一口气。

那笑容极甜蜜,其中还带着一丝丝无奈,更是绝艳。

飞蛾扑火的时候,哪里会想到火有多么炙人,甚至会被烧得粉身碎骨?她的一颗芳心,早已不是她自己的了。

还没来得及多说,突然,外面院落里一阵嘈杂,打破了冬日午后的静谧。

天气很冷,天色被铅色云朵堆得暗暗的,似乎预告着大风雪即将来临。

这种天气,除非必要,谁还出门呀?而且,还是来到鲜少人至的西跨院?

外面有人正在对话,双方像是在争执什么。

「好大的胆子,你知不知道来人是谁?竟敢挡路?还不快快闪开!」一个粗豪嗓音中气十足地骂着。

「我家主爷交代过,任何人都不能踏进这院落,请留步。」

「你家主爷?你是说于丞相?他不敢怎样的。让开!」回话的口气轻蔑。

对方冷笑数声,「我家主爷,可不是于丞相。」

此话一出,傅宝玥诧异地望了巧丝一眼。

不是丞相府里的管事或巡院弟兄,那外头挡人的这位,到底是谁呢?

当下主仆二人都放下手边的事,来到窗边,推开了一条缝,往外张望。

只见两起人马正在月洞门畔,个个都是陌生脸孔。

一边是名黑衣大汉,另一边,则是个身着灰色劲装的武人。两人横眉竖目,死瞪着对方,谁也不让谁。

就在此刻,一名披着紫貂大氅、衣着华贵的公子哥儿,闲闲负着手,慢条斯理的现身。

他先打量一下四周才开口,口气极尽刻薄之能事,「怎么,一个被抄家的罪犯之后,还像贵妃、公主一样,不随便见人吗?或者,得像要见绿春楼的花魁,奉上大把银子才见得到?」

守着月洞门的黑衣大汉闻言,脸色一沉,本来正要发作,一转身,和那华服公子打了照面,却立刻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那位公子不去理他,径自想往傅宝玥的厢房走来。

「公子,公子!请留步!」黑衣大汉回神了,急忙追上来。

见不速之客没有停步的意思,伸手便拉──

公子与身旁侍卫同时回身出手,掌风如刀,瞬间,三人已经交换了数招。缠斗间,越来越逼近回廊、厢房。

正在张望的傅宝玥倒抽一口凉气,粉脸上的血色全然褪尽。

「小姐,你、你……我们怎、怎么办?」巧丝来到相府多年,从没遇过这样硬闯的阵仗,她吓得全身发抖,舌头都不灵活了。

不怕、不怕……傅宝玥在心里不断默念。即使手脚发软,还阵阵打骨子里冷起来,她还是临危不乱。「你从后门出去,通知管事或护院大哥,请他们来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小姐你……」

「我会先躲一躲。你快去快回,小心一点。」傅宝玥说。

黑衣大汉以一挡二,渐落下风,情急之下,出招越来越凶狠,只见他一掌扫过华服公子面前,差一点点就是个热辣辣的耳光。

公子的侍卫冲上来挡住,一面厉声斥责,「大胆!你是瞎了眼、不要命了吗?知不知道面前这位是谁?还真敢动手?你的主子可好,养出个狗仗人势的奴才!」

华服公子躲过凌厉的攻势,踉跄了几步,微喘着,一面冷笑说:「他当然知道我是谁。你还看不出来?寻常护院哪敢这么嚣张?他分明是老六那里的人!真好笑,堂堂一个皇宫侍卫,被派来看门!」

此言一出,不管房里房外,所有人都愣住了。

只见那华服公子重新站稳,整整略微凌乱的衣摆,厌烦地继续说:「叫你让开就让开!今天就算你主子在这里,也不见得拦得了我!」

「可是,七爷……」黑衣大汉在冰天雪地里,额上居然见汗。「不是小的故意抗命,只是,主子有交代……」

「七爷?!」房间里,硬生生停住脚步的巧丝,和刚要避到内室的傅宝玥,都忍不住轻呼出声,惊诧对望。

所以,来人是七皇子,也就是雁宇瑎的弟弟?

他来做什么?

「我只是看一看,又不会要她陪我喝酒、作乐。」雁宇瑔傲然说,「不让我进去也好。去,叫那个逆反之女给我出来,我倒要看看,是怎样的狐媚妖冶女子,能迷住我六哥?到底是怎样的珍奇宝贝,要这样藏得不见天日?我六哥到底是看上她哪一点?」

一个淡然平和、却冷冽如冰的嗓音,突然切进来──

「你可以来问我本人。」

瞬间,雁宇瑔僵住了。

不过他反应也很快,转身之际,傲慢鄙夷神色一眨眼全部消失,转变成温驯和善,还带点担忧的表情。

「六哥?你怎么来了?」他语带关怀,举步迎向由青河陪伴、潇洒倜傥的雁宇瑎。

「这话该我问你。你为什么在这里?」雁宇瑎英挺的脸上,看不出表情波动,他只是淡淡反问。

「我没事嘛,出来随便走走。想说快过年了,来拜访一下于丞相,也是弟子应该做的。」雁宇瑔笑着回答。「好一阵子没来了,有点摸不清方向,结果让白磊领路,却领到这儿来了。他真没用!」

身着灰衣的侍卫白磊登时成了代罪羔羊。刚刚穷凶极恶的,此刻乖得跟小绵羊一样,低头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天大的谎言,却没有被揭穿。雁宇瑎只挑了挑眉,什么都没多问。

「别人的地方,少乱闯。要是无端惹了什么祸上身,可就冤了。」他轻描淡写提醒。

「是,我知道。」雁宇瑔也乖得跟绵羊一样。

不过,临去前,雁宇瑔还是回头,有些不甘愿地望了望门窗都紧闭的厢房。

「不用看了,什么都没有。」雁宇瑎的嗓音里,带着不容质疑的权威。

傅宝玥已经又悄悄回到窗前,小手紧握着窗棂,握得指尖都发白。她从窗缝里望出去,只见昨夜下的皑皑积雪中,几名男人对立,其间,酝酿着一股暗涌张力。

雁宇瑎是天生的领袖,他一出现,不用出手、也不必提高嗓门,自有他慑人的气势,压得众人安安静静,只能乖乖听命。

「我和于丞相刚看完几个南方来的折子,正要走。轿子就在附近,你和我一起回宫吧。」最后,雁宇瑎说,「今日父皇赐了几坛枣集酒,有没有兴趣跟我喝两杯?」

再不甘愿,雁宇瑔也要装出欣然从命的样子。「当然!枣集酒如此珍贵,平日连我们都不常喝到,父皇居然给了你好几坛?真令人羡慕!」

「走吧。」

片刻之间,嘈杂顿去,小院落里恢复了静谧。

傅宝玥这才跌坐在窗边的酸枝圈椅上。她像是被抛到冰冷湖水里又捞起来似的,全身开始颤抖。

「没事了,没事了。」巧丝自己都惊魂未定,嘴里一直喃喃念着,不知是在安慰小姐,还是安慰自己。

她抖着手,倒了一杯热茶,准备给傅宝玥喝,压压惊。

茶还没端来,门上突然又传来几声轻敲。

难道,刚刚的混乱还没结束?又有人来了?还是谁去而复返?

傅宝玥的脸色别白,但她强自镇定,示意要巧丝安静莫慌后,扬声问:「谁呀?」

回答是客气的轻咳声,然后是青河的嗓音,「咳,六爷要我送点东西来,我就搁在门口。两位莫惊。」

待脚步声远去,巧丝已经腿软。连番的惊吓,让她几乎连站都站不住,更别说是过去开门、查看了。

傅宝玥看似娇弱,此时却显露出了不凡的胆识,她虽然脸色惨白,脚步依然稳定,缓缓走向门口,拉开门──

两个小坛搁在门边,坛口用油纸及厚布封住。坛子与封布都旧旧的,不甚起眼,但傅宝玥还是一眼便认出了这是什么。

「小、小姐?六爷送、送什么来?」巧丝询问的嗓音,还在发抖。

而傅宝玥雪白无血色的小脸,此时终于浮现第一个极浅极浅的微笑。她又想叹气了。

「枣集酒,皇上刚赐的。」

他,根本不是来谈公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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