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2)

宫中的人从未见过陆相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往日走得如同自家后院的皇宫御道,今日一段就摔了好几次。

等他到了宫门口时,已经不知道摔了几次,但却依旧站得笔直。

公主的仪仗慢慢出现在远处时,他的目光就一点一点变得森冷起来。

听到陆朝云等在宫门,长公主欣喜无比,却在掀开轿帘看到他的瞬间,从头冷到脚底。

“公主,盈月人呢?”简单的问话,没有任何恭敬与委婉,有的只是冷冽与质问。

她瑟缩了下,目光下意识回避他,“我、我不知道……”

陆朝云便不再看她,目光扫过随行的御林军,声音在空旷的宫门前显得清冷又阴沉,“是谁护在任小姐车边的?”

面对这样的陆相,许多人都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与冰冷。

七、八个御林军出列站了出来。

“来人呐,”他看都没看他们一眼,“拖下去砍了。”

所有人一怔。

陆朝云手一抬就亮出一面金色的雕龙令牌。

“丞相饶命啊……”

看到那面如朕亲临的令牌,众人都傻眼了,七尺之躯的汉子当场匍匐在地,不住求饶。

“拖下去。”声音冷冽而不带丝毫温度。

长公主眼睁睁看着几个御林军就在自己不远处被砍下脑袋,手足冰冷,连动一下都不能。

陆朝云冲着她行了一个礼,“臣告退。”然后越过车辇一步一步走远,背影说不出的冷肃与寂寥。

看到相爷走来,书安迎上前,却在刚走近时看到相爷脚下一软,一口血喷了出来。

书安大惊失色,连忙伸手抱住他,“相爷——”

***

陆相吐血昏迷。

才几日,朝堂上便隐生不安,仿佛有几只无形的巨手扼住大家的咽喉。

皇上龙体欠安,十天半个月亲临不了一次早朝,几乎都是陆相在处理一切朝政军务,如今这个肱股大臣却也倒了下去。

这几天,丞相府上下更是笼罩在一层阴霾之中。

书安焦虑不安地看着姜太医放下号脉的手,上前一步问:“太医,我家相爷情况如何?”

姜太医叹了口气,向后探手,“把我的金针拿来。”

医僮奉上金针匣子。

姜太医打开针匣,专注地将一支支金针插入陆朝云的头上大穴。

“噗!”

当陆朝云直直坐起,吐出一口黑血之后,姜太医长长地吁了口气,面色为之一缓,“吐出这口心头淤血,便没有大碍了。”

“多谢太医。”

“分内之事。”

医僮将金针收起,又退回原位。

姜太医坐在床前未动,看着床上依旧没有睁开眼睛的人道:“老朽也不是不想你多躺几日,只是圣命难违。再说了,你躺在床上,那丫头也回不来,还得你自己亲力亲为才好。”

屋里突然静寂下去。

半晌之后,一道沙哑的声音才缓缓响起,“她还回得来吗?”他像问人,更像自问。

“这要你自己去找答案了。”姜太医很不负责任的说。

书安相当不赞同地瞪了一眼过去。

姜太医马上回瞪,“你们都下去,老朽有话跟相爷说。”

书安和医僮便都乖乖退了出去。

“逸风啊。”姜太医以长辈的身份劝他,“事情还不到绝境之际,你也别忧心太过。”

陆朝云苦笑着睁开了眼,“是我害了她。”

“人各有命,她只是运气不好罢了。”

“伯父——”

姜太医伸手摸自己的胡子,又想了想,才道:“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其实那丫头身负武艺……”

“什么?”陆朝云一把抓住他的手,“你说什么?”

他咳了一声,颇有几分不太情愿的透露,“嗯,意思就是说那丫头会武功,而且还不太低。”连脉象都能随心所欲的控制,那是绝对低不了的。

陆朝云脸色一连几变,最终变成平静无波,明白的点头,“所以她不是有病在身,而是有伤在身。”

姜太医点头,“当初承诺过她,所以老朽才没将此事告知。”

“现在她的伤可是好了?”

他又习惯地摸胡子,然后忍不住叹了口气,“那是个麻烦的丫头,估计只有她自己才最清楚了。”

“以脉象而言呢?”

“好了六、七分吧。”

陆朝云沉默了一会,“这样说来,她活命的希望还挺大的。”

姜太医赞同地道:“嗯,那丫头生命力很强,只要还有一口气,大抵就不会有事。所以,你目前还是应该全力去崖底找找。”

“书安有派人去。”

“就算她活下来,这几日也应该是她虚弱的时候,你小心宫里那位再抢在你前头。”

“她敢。”陆朝云目光顿时一冷,顿了下,道:“书安一直有派人去找,我虽然昏迷、神智还是清醒的。”

姜太医伸手拍拍他的肩,“老朽虽然也不反对你多躺几天,让宫里的那些人慌一慌,但终究国事为大,你再上不朝,那些魑魅魍魉说不定要什么歪脑筋了。”

他脸上闪过倦意,声音难掩疲惫地说:“便是我弹精竭虑又如何?只为他们那一点心安便对我的婚事百般干预,难道我不娶皇家女就会心生二意,娶了就一定死心塌地?”先皇如此,皇上虽未曾明言,但对长公主的纵容也代表了他的立场。

姜太医只是又拍了拍他,没说话。

陆朝云又沉默半晌,才再次开口,“不知道现在任御史那边如何?”

“他辞官了。”姜太医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神情一震。

“明天应该会就离京了。”

陆朝云闻言就要下床。

姜太医用力按住他,“你想干什么?”

“他们不能走。”

“不走还留在这个伤心地吗?”

“可是,”陆朝云用力抓紧床沿,神情懊恼又沮丧,“如果任御史夫妇离京,就算盈月还能活着归来,只怕也……”这件事连他都没办法原谅皇上。

“人家若心意已决,你也是拦不住的。”

“总要试一试的。”

姜太医只能摇头叹气了。

***

清晨,天刚蒙蒙亮时,几辆青幔马车缓缓离开御史府直奔东城门而去。

一道颀长而单薄的身影伫立在城门前,等到任府的车马靠近时,迎了上去。

“小婿逸风,求见岳父大人。”

马车内传出了一道苍老而疲惫的声音,连车帘都不曾掀起。“相爷不必如此称呼,小女早与丞相府没有瓜葛。老夫现在也不过是个致仕回乡之人罢了,还请相爷让行。”

“岳父,也许盈月尚在人间,您这样匆匆离京,岂会甘心?”

“尚在人间?”声音陡然尖锐起来,“尸体都被野兽分食了,只留下残破的碎衣绣鞋,相爷是要老夫自欺欺人吗?”

陆朝云瞬间一个椅,书安急忙伸手扶住。

他一把抓住贴侍的手,眼睛赤红地瞪着他,“你给我说实话。”

书安低下了头,“相爷,小的是担心您。”

“担心我?哈哈……”陆朝云蓦地仰天大笑。

“我们走吧。”任清源冷淡地吩咐车夫赶路。

陆朝云没有再拦,他已没有任何资格也没有任何借口能拦,只是抓着书安的手笑得无比癫狂。

“相爷、相爷……”书安只能慌乱地喊着,试图唤回他的理智。

不知笑了多久,笑到他嗓子都哑了,陆朝云才慢慢收敛了神情,慢慢站直,绷紧身躯。

一张消瘦憔悴的面容上犹如一潭死水,再无波澜,缓缓将手负在身后,一步一步朝着皇宫的方向走去。

一身便装的陆相进了宫,上了殿,迈着无比沉稳的步伐站到百官之道,目光直直地看向坐在龙椅上的人。

“爱卿。”皇上唤了一声,心里却突然有些不安。

陆朝云撩袍下跪,掷地有声地道:“臣有一事启奏,望皇上应允。”

“爱卿只管说。”

“有臣在朝一日,长公主便必须守太陵一日,不得离开半步。”此话一出,朝堂静寂。

须臾之后,皇上开口,“准卿所请。”

“谢皇上。”

下朝之后,皇上回到皇宫,得到消息的长公主立刻哭着迎了上去。

“皇兄……”

皇上看着胞妹叹气,“容华,朕早说过凡事得留有余地,事到如今,你是咎由自取,收拾收拾去太陵吧。”

“臣妹不服……”

“为了江山社稷,你去吧。”

“只要皇兄一道圣旨,难道他陆朝云还真敢抗旨不遵?”

“你放肆。”皇上龙颜大怒。

“皇兄……”长公主面露惧色。

“是朕和父皇宠坏了你,让你如此无法无天,心中没有国家社稷,”皇上痛心疾首,“若你行事有些分寸,何至如此?如今国家动荡,正是不容有失之时,你又闹出这样的乱子来,你让朕如何护你?”

既然屡劝不听,就只好自食其果。

“来人,送长公主到太陵。”

“皇兄……”

皇上再不看胞妹一眼,迳自走进自己的寝殿。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