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骑士与婚礼
寒冬腊月，一般情况下是绝对没有桂花盛开的。
但是，弥漫在海牙学院运动场一角的那股甜香，却如正在白皙的指间舞动的金色花瓣一般真实。
“……成为公主吧！小小困难不算什么，既然生为女孩子，人生就会按照轨道半自动地进行。这不是程序，只是与生俱来的反应，大家born to be bride！来穿上婚纱前进！”
坐在看台上自得其乐地摆弄花枝、随口哼唱着《公主新娘》的不是哪个恋爱中的少女，而是“海牙七御柱”之首、“华章骑士”冷秋棠。唱着唱着，秋棠忽然停了下来，因为有人正站在他的面前。
“你……您上午好，秋棠学长。”
“讨厌，都说过别用敬语了。”秋棠抬头笑笑，“旌姬，你们班原来也在上体育课啊？”
披着运动服的黑发少女点了点头：“和二（3）班一起……学长也是来上课的？”“才不，人家只是来玩玩。”“华章骑士”兴高采烈地举起手上的东西，“旌姬，这个好不好看？”
“啊……是桂花Ｃ厉害！”旌姬由衷地羡慕起他的植物操纵能力来，“学长在做桂冠吗？”“本来想这样做的，可我变不出月桂……”秋棠噘噘嘴，又把花冠放到自己头上比了比，“嘿嘿，等会儿魅堂的班级休息的时候，我就要他戴上这个试试！”
不提那个名字还好，少女的心跳又快了起来——前几天发生了太多事，都没顾得上想，这位“御柱”和魅堂究竟是何种关系？诚然自己这样太小心眼，但不亲自弄个清楚，又怎么也不踏实……
当事人之一就在眼前，是刨根问底的大好机会，但旌姬并没有这个打算。再加上她发现自己根本不讨厌对方，就更难以启齿了。“旌姬？”秋棠看她目光不定，便叫了一声。“啊，没……秋棠学长，我能和您聊聊魅堂大人的事吗？”旌姬终于下定了决心。
“那你可找对人啰，过来吧！”秋棠笑眯眯地拍了拍身边的台阶。看着随从少女爬到同一高度坐下，他放下花冠问：“旌姬，想从他几岁的时候听起？”
“唉~？！你们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
“那是六岁以后的事啦。我天生身子就弱，爸妈工作又忙，魅堂一家就总是照顾着我唷。”美少年幸福地扳着手指，“我在上中学前都是作女生打扮的，所以老被调皮的小男孩们找茬，那时候魅堂就会板着脸把他们统统赶开！是不是很帅啊？呵呵……”
若是个脾气差些的女孩，恐怕已经掉头走人了，但旌姬还紧握衣摆强忍着。“秋棠学长，那么……私人的事情，你不介意对我说？魅堂大人知道了会生气吧。”她别开头嘀咕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又不是外人。”“华章骑士”拍拍她的头，“魅堂啊，其实不擅长跟女生打交道，能被他留在身侧证明他很看好你哦。那天我不是说过‘魅堂的随从就是我的朋友’？放心，关于他的事都来问我好啦！”
旌姬慢慢回过头来，火红的眸子还有些迷茫。
他真的是“男儿身，女儿心”吗？这样的话，自己的心胸是不是狭窄得有点可笑？
秋棠仍然温和地看着旌姬，像个正在陪妹妹谈心的姐姐。
就在这时，一阵似乎挟着什么话语的气流拂动了二人的头发。“‘风音’？！”秋棠警觉地扬起头，旌姬也赶忙支起耳朵。只听得“牙之御座”沉稳的声音在风中响起：“到理事长室来，大团长有要事召集全团，马上。”
御柱和御座的随从对视了一下，马上同时起身跑了起来。
“各位骑士，对结婚有兴趣吗？”
笑眯眯的苍后开口便抛出一个超强问句，落地都能砸出个坑。
“——哈啊？！”
众骑士起初集体掉了下巴，其后反应不一：谋士官看御座；大祭司看掌剑官；秘书官捂住嘴；文艺三骑士面面相觑。“大团长，请问您的意思是……”魅堂小心地反问。“你们都在想些什么啊，思想太不纯洁啦！”苍后哭笑不得，“韶真，麻烦快解释一下。”
刚才也黑线万条的“精武骑士”赶紧清清嗓子，把关、方两家联姻的事细说了一遍。“根据委托人的描述，‘钢铁神宫’很可能来搅乱婚礼。而且他们可以毫不在乎地将普通人牵连进来，这是我们共同担忧的。”大团长把请贴推到桌子中央，“苍王接受了关家的委托，因此骑士团要全天留在现场。除去特例韶真，周末有课的高三骑士就不必参与了——其他人还有特殊情况么？”
“光大人，真抱歉。”“巡礼骑士”小声向上司说，游光噘着嘴回道“那也没办法嘛”。旌姬在魅堂身旁点着人数，结果千一夜、烈娜和岳家兄弟请假，随从之中佳丽也有事不能去。“那么，现在来决定另一个重要问题。”苍后不知为何笑得很诡异，“从你们中间还要选两位伴娘和一位伴郎，其余的是普通傧相，有毛遂自荐的吗？”
女孩子们立刻骚动起来，有人紧张，更有人跃跃欲试。十秒钟后，只见人群中高高举起了两只手。
“啊，秋棠和叶莺。那就只差一个伴娘了……”
“不，大团长，是差一个伴郎……”“虹衣骑士”的脸颊有点抽搐。众人把目光投向“华章骑士”时，他却理直气壮地辩解：“人家的身高够了，身材和形象也过关吧？当伴娘有什么不行？”
还没等魅堂冲上来制止，沙发边的“轮舞骑士”就理所当然般地吐起槽来。“就凭你这模样？”风琳眯着眼投来一瞥，“苍后大人，如果非要选男生，让他上还不如用我呢。”
“闭嘴呀你这个伪娘！自以为是埃及艳后吗？”秋棠奋起反击。
“那是说你的吧。明明和我同性，没人提醒就忘了自己不是女人，真可笑。”“毒蝴蝶夫人”嘲讽道，雅歌见势头不对赶紧阻止了他进一步发言。骑士们正在冷汗连连的时候，大团长却忽然展颜一笑：
“这样也许可行哦。”
两个冤家对头同时一愣：“哎？”
“我是说男生当‘伴娘’这件事。虽然很对不起风琳，但我也认为秋棠更合适。”苍后走到两人中间，抚了抚他们的头发，“不是光有美貌就能伴在新人左右的，为了与婚礼的喜庆气氛保持和谐，本人的脾气性情也很重要——‘吟游骑士’，懂我的意思吗？”
雅歌会意地点点头，又凑到风琳耳边嘀咕了些什么，对方立刻瞪起漂亮的紫色眼睛，移开视线说：“那还真不好意思，谁叫我这人就是这样。”
“谢谢你，‘轮舞骑士’。秋棠，叶莺，那伴娘就是你们了。”
话音一落，众人一起欢呼嬉闹起来，没能阻止青梅竹马的“牙之御座”也只得用扶墙叹气来发泄。“魅堂大人，另一位伴郎应该会选您吧？”旌姬忽然贴过来问。
“……为什么这样猜？”
“只是觉得……您很适合而已。”随从少女不好意思地耸起肩，“我刚才在想象您穿白西装的样子……也不知为什么，总觉得白色跟您很衬呢。”
“白色……很衬我？”
为什么你会知道，为什么你认为白色是我的颜色？
“鹰王骑士”的眼神突然迷离起来，仿佛眼前的少女来自另一个时代。
三日后上午十时，湛川路镜湖花园。
这里名为“花园”，实际上是关家拥有的众多地产中的一处，平时是度假村，今天则为了操办婚宴暂停营业，单纯用来招待宾客了。意外晴朗的天空上几乎没有云，阳光慷慨地洒下来，使得道路尽头驶来的一队黑色轿车分外耀眼。
为首的车头上系着绸布红花，一对新婚夫妻玩偶稳稳地在花后立着，一眼就能认出这是迎亲用的车队。“啊，出现了！”游光放下望远镜大叫起来，“三辆加长林肯耶，关家的财力真不是盖的！”
“当然了，双方都是有钱人，不做足排场怎么行。”巧妤明显不太喜欢这样的诚，但还是摇摇头露出笑容，“秋棠和叶莺一早就去陪新娘打扮了，真期待看到他俩的样子啊。”
正如她所说，此时“海牙骑士团”的主要成员都身着正装，在别墅入口郑重地等待着新人和同伴。旌姬偶尔望望路口，大部分时间却盯着身后的花园。“怎么啦，在找魅堂大人吗？”“南丁格尔骑士”走了过来，笑着给少女扶正胸口的蝴蝶结。
“诗琪学姐……嗯，我只是想看看他当伴郎的样子。”被道破心事的旌姬有些脸红。“他马上就会过来，因为刚接到通知了嘛。”诗琪扬手一指，“大团长、陛下会和车队一起到，然后伴郎、伴娘陪新人去大堂，鸣炮啊，奏乐啊……呵呵，结婚真是喜事呢！”
“真不明白为什么女孩子都那样憧憬新娘，说不定对男方来说，操办婚礼只有麻烦而已。”“训诫骑士”作超然状推推眼镜。“学长不要怨啦，大家听了又要说你情商低的。”彩莉好心（？）地提醒。
“‘大家’？都有谁这么说过？！”玉书跳了起来。只见众人纷纷转头，有的哼起歌，有的去翻笔记，有的直接抖开扇子挡住嘴。“……玉书大人，节哀顺便吧。”星晨同情地拍拍他的肩。就在秘书官眼看要暴走的时候——
“你们在闹什么？车队已经到眼前了。”
一看到稳步走来的白色身影，众骑士马上立正行礼，随从少女更是惊喜地迎了过去。“魅堂大人……”她细细打量着上司的装扮，一时呼吸都有些困难——端庄合体、一尘不染的纯白西装，配上红色领结，衬得这个少年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神祗。
“宾客来齐前一定要有人守在这里，不要松懈。”“牙之御座”不失时机地嘱咐着，又对随从露出一个稍微扬起唇角的笑容，“旌姬，被你说中了……这身打扮合适么？”
“当然，非常衬您！说不定……比新郎还耀眼呢！”旌姬突然发现自己的词汇储备全然派不上用场了。“那可不行，要是抢了新人的风头，我们会被怪罪的。”魅堂身后响起一个平淡的笑音。
“韶真……学姐？！”
这次表示惊讶的人不止一个两个。“精武骑士”与魅堂做同款打扮，硬朗的五官、高挑的身材使她的中性气质越发明显了。“男扮女，女扮男，好好的婚礼叫我们当COSPLAY大会开呢。”天捷扑地笑了出来，魅堂却不为所动，只是抬头看向逐一在门前停稳的轿车，轻轻吐出两个字：
“行礼。”
仿佛世间再无话语可以比拟这句命令，少年少女们瞬间排成整齐的两列，一同举手贴胸，朝第一个下车的黑衣男子鞠躬道贺。“谢谢，谢谢你们！”又惊又喜的飞骏连连道谢，随后从车中牵出了新娘——方氏集团的小姐方虹虹。“魅堂大人，各位！”后头突然传出了叶莺的笑嚷，“你们快来瞧啊！秋棠学长今天太漂亮啦！”
“呃……”旌姬立刻记起两位“伴娘”的事来。那边一对新人刚在成群亲友的簇拥中走向别墅，这边众骑士就挤到御座主仆身边，屏息凝神地看着叶莺拼命从车里拉出来的人——
明亮的金色露肩长裙，胸前配玫瑰色刺绣，下身高高开叉的部分用粉色绸花结成的带子围住。颈带珍珠项链，脚蹬银色高跟鞋，手里还有一大捧百合花。
这些穿在一个美女身上自然非常合适；但即使说穿了“这是个男生”，却意外地也没有任何违和感。“我说……秋棠姐，你也太专业了吧？”大祭司的目光直落到对方耸起来的胸部上，巧妤赶紧把他的头扭到一边。“我就说嘛，女生看了都自惭形秽哩。”叶莺摸着秋棠及腰的假发，炫耀般地四下说明，“这衣服是我挑的哦！首饰和鞋子的搭配也是！怎么样怎么样？”
袅袅婷婷地站在那里的“华章骑士”只笑不言，提起裙摆对魅堂行了一礼。“这套行头，租的话也很贵吧？”御座很实在地担忧道。
“不对，免费的哟。”秋棠摇头一笑，“你想想，现惩车上布置的鲜花都是哪来的？就凭这一点，送人家两套衣服还有余呢。”
众骑士心服口服地鼓起掌来，两位“伴娘”又和同伴闹了一会儿，就颠颠地赶去大堂了。“魅堂大人，我也告退了。”韶真低声请辞，“我要时刻注意新娘身边的动静。”
魅堂颔首许可，看客人到得差不多了，便拍手把骑士们聚集来。“接下来是最容易被搅乱的时候，进去准备吧。”他整了整领结，“不要轻易召唤制服，会打草惊蛇。”“魅堂大人，那个……”随从少女注意到了上司前胸口袋里露出的物品一角，“是您的战徽？”
“是秋棠的。他现在那副打扮，身上哪里都没处放，就临时托我保管了。”“牙之御座”立刻局促起来，“说到这里……你对秋棠那个样子不反感吧？”
旌姬一愣，随即就捂嘴笑了。“当然不会啦，我觉得学长很可爱啊。”她愉快地背起了手，“今天真是好漂亮，简直就是衣架子嘛！”
“这话可别被秋棠听到，否则他一得意又忘了自己是男人了。”
自从二人讨论过旌姬后，魅堂就一直担心她和秋棠会有芥蒂，现在才稍稍放了点心。突然之间，彩莉的一声惊叫转移了众人的注意：
“大、大家！你们看那是……！”
关家特地聘来为宾客停车的侍应生，这时正从白色大众里迎下一个人来。他查看过请贴，又恭敬地朝来客鞠了一躬。“江女士，请直接去大厅。”侍应生热情地指着路，对方却在前进几步后停下了。
“——真是冤家路窄啊。”
玫瑰色的大波浪发今天在脑后挽了一个髻，华贵的毛皮大衣长至小腿，黑色裤袜掩映下的高跟鞋闪耀着珍珠色的光泽。这位美女的相貌，对骑士们来说已经烂熟于心；但也正因为如此，现场的喜庆气氛一瞬间几乎被斗气吞噬殆尽。
东宫大干部之一“阿芙洛迪忒”江梦蝶，又一次和“海牙骑士团”正面对上了。
“你也在被邀请之列么？真够意外的。”沉静的巧妤先魅堂一步发难。“被你这样的丫头小看就麻烦了，我可是方家的贵宾，新娘是我平时的大客户呢！”梦蝶冷冷一笑，视线在少年少女们身上逐一扫过，“从这个阵容来看，新郎倌把事情都告诉你们啰？”
魅堂没有立刻说什么，但那双金色的眼睛瞪起来时，梦蝶也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正是，我们今天不会让‘钢铁神宫’随便造次的。”他把旌姬向身边拉近了些，“问个你大概不会回答的问题：你们派来了多少人？”
四位御柱、其他骑士和随从都紧张起来。“阿芙洛迪忒”抬腕看看表，高傲地答道：“可以提示一下，包括我在内只有三人，但都是和我同样的高阶干部——别惊讶，另外两人早就混进现场了，我们有充分的条件可以进行破坏，做好心理准备吧。”
“但你们也不知道我们究竟有多少人，不是吗？！”游光开口反驳，“海牙的骑士你们认识几位？要有准备的是你才对！”
“很有口才嘛，漂亮的小男孩。不过条件倒是公平了。” 梦蝶哼了一声，绕过众人朝别墅走去，“那我们不妨赌一把，看这抽礼是混乱收场，还是圆满结束呢？呵呵呵……”
她洒下一串刺耳的笑声走远了，完全不在意身后无数愤怒的目光。“什么啊，那女人！”星晨忿忿不平。“‘圣堂骑士’说得对，看来今天会有一次激烈竞争。”魅堂深吸一口气，“各位听好，在确保婚礼平安的同时，尽快找出钢铁神宫的干部们，一个也别放过！”
“遵命！！”骑士们高声应答。“大人，陛下和大团长呢？”诗琪急问。“他们会到晚一些，在这之前就全靠我们了。”“牙之御座”带头赶进了大门。待众人分散进人群中后，他认真地按住随从少女的双肩，凝视着她的眼睛叮嘱：
“旌姬，我是伴郎，大部分时间都要在新婚夫妇身边，你一个人要多加小心。”
“我郑重发誓，一定会好好保证婚礼的进行，不辱您‘牙之御座’的随从之名。”
火红的双眸坚定地闪烁着，旌姬举起左手腕带以表达自己的决心。魅堂赞许地点点头，思索片刻后又补充道：“任务固然重要，但也要保证自己的安全啊。”
互相信赖着的主仆二人又交换了一下眼色，便朝不同的方向转过身，赶去履行各自的使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