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阳明山
郭宅
照顾周伊靓一整晚，雷竞天仍为她的病情感到莫名焦躁。
隔天晚上，他和母亲应邀到表姐家餐叙，然而在偌大屋子里，他走来走去仿如一只困兽。
他好像也被她的病传染，浑身感到非常不对劲，来到这里，雷竞天坐立难安，整个人没有片刻安宁。
“竞天，赶快来吃饭吧，你已经走来走去走了大半个晚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公司里有点烦人的事……”雷竞天随口答道。
餐厅饭桌上摆着各式各样香味四溢的佳肴，郭家女主人舀一碗精炖人参鸡汤，放在雷竞天面前。
“趁热喝吧，为了你和大姨来这儿吃饭，我特地吩咐管家一大早下山到市场挑了最肥嫩的土鸡，熬炖了一整天，绝对够味够滋补。”
“谢谢表姐。”雷竞天感激地对表姐点头致谢。
“到底怎么了？你今天看起来心事重重？”郭太太只消一眼就看出表弟有满腹的心事。
“是不是‘她’发生了什么事？”
“她病了。”
雷竞天揉揉因睡眠不足而酸涩得不得了的双眼，忧心忡忡地道；“她一个独居女孩子病倒在家里，连带她去看医生的人都没有，真惨。”
“现在呢？”郭太太紧张地问：“要不要我去看看她？同是女人照顾起来比较方便。”
“不用了。”雷竞天感动地看着表姐。“她现在应该好多了，昨晚我照顾了她一整夜，快天亮时才离开。”
“一整夜？”郭太太讶异地张大了嘴。“你跟她，你们两个共处一室过了一整夜？”
“拜托，你干嘛露出那种表情？”雷竞天苦笑着摇头。
“她病到连话都说不清楚了，我可不是什么衣冠禽兽，只是想到她一个人病倒在家没人照料，我心里面就觉得好难受，坦白说，现在我真恨不得能飞到她身边去照顾她。”
“嘘……你小声一点，万一被大姨听到……”郭太太紧张地四处张望，就怕被雷竞天的母亲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话。
“我不怕。”雷竞天仰起头，眼神坚定的望向前方。
“真爱需要勇气，既然我不能没有她，那就该好好巩固信心，拿出魄力勇气，扞卫我们的真情。”
郭太太了解地点点头。她知道表弟在多年前就因为强势的母亲而失掉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
那段难熬的日子也是她陪他度过的，因此她知道所有细节。当年表弟所受到的折磨与煎熬，她统统了解。正因为如此，她对这个在孤独中长大的表弟就有更深的同情。
“什么真情？你说你要扞卫什么东西？”雷太太不知何时进了餐厅，听见他们的对话，嗓子拔尖，语气不悦。
“竞天，听说黎筠回国了，她有跟你联络吧？”
“她回国第二天就打电话给我了。”雷竞天坦白答道。
“这女人倒是挺积极。”雷太太一脸不屑样。
“竞天，妈妈看过的人比你多得多，依我看，这个黎筠表面上看起来好像很独立，一副新女性的样子，实际上她苦苦巴着你不放，根本是肖想我们雷升金控庞大的财产，你……”
“妈！”雷竞天不耐烦地打断母亲的叨念。
“我现在已经成年了，我有我自己的判断……”
“才说你两句就不耐烦？”
雷夫人挺起胸，眼中流露出骄傲的光芒。“我知道你嫌我啰嗦，不过，就算你再嫌烦我还是得说，我们雷家挑媳妇儿，一定要大家闺秀，光有漂亮脸蛋就想当雷家少奶奶那可不行。”
“大姨，吃饭时间就别说这个嘛，竞天平常的工作压力够大了。”郭太太轻声细语地劝着雷夫人。
“哼，我这儿子就是不把我这个做妈的放在眼里，多听老人家说的话才不会吃亏，这道理他究竟懂不懂啊？”雷夫人总是有办法把气氛搞到最僵。
她冷厉的目光扫向一旁静默的儿子，意有所指地冷嗤。
“我是怕有那种靠着脸蛋和骚媚德性勾引男人的狐狸精，成天只想着勾引有钱少爷，好飞上枝头当凤凰，偏偏就有傻子搞不清楚状况，总是看不清楚人家在耍什么诡计。”
“大姨，您别这么说嘛，竞天已经够精明了，要不是他深谋远虑、为公司尽心尽力，雷氏企业怎么可能短短几年就有这么突出的表现？他有他独到的眼光，您别替他操心啦！”
“我吃饱了。”雷竞天已经被母亲搞到完全没胃口，叹着气放下碗筷。
“你们大家慢用。”
雷竞天起身离开餐厅，走到表姐特意布置的婴儿房去看干女儿。
保姆刚刚才哄睡了小宝宝，雷竞天站在摇篮前，看着小女婴熟睡的可爱脸庞，那天真无邪的模样就像天使，教人看了便忘却一切丑恶与纷扰。
此刻的他，已无心去跟乱使性子的母亲计较，心里只挂念着周伊靓，她病得那么严重绝对不是小事情。
他好想好想见她一面，想知道她有没有吃饱睡足；他想再紧紧握着她的手，仔细看着她美丽的脸蛋，安静地守候他心中的最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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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了。
原本就阴郁的天色此刻更黯淡起来，浓密的乌云迅速拢枣，接着天幕突然像被利刀划破一个大洞，哗啦啦地下起倾盆大雨。
突来雨势教路人闪躲不及，这样的骤雨只怕是撑起雨伞也难逃浑身湿透的命运。
周伊韵无奈地伫立在廊檐下，仰头望向这一片水幕，不由得深深叹气。
“最近我是犯了什么胡涂病啊？明明知道出门要带伞，结果还是忘记。惨了，万一赶不及打卡，这个月的全勤奖金就泡汤了。”
周伊靓任职的公司为了怕职员趁午休时间摸鱼，所以严格规定员工午休结束回到办公室后必须再打一次卡，迟到的话就没有全勤奖金。
她一想到两千块可能就这样不翼而飞，当下真是心痛得无以复加，那是她足足半个月的伙食费啊，
只不过是中午时间出来用餐，顺便在附近的书店逛一下，本来十五分钟的路程走回去刚刚好，谁知道竟碰到这场大雨？！
如果要赶上打卡，唯有冒着雨一口气冲回公司去，她完全可以预想得到淋得全身湿透再加上吹一下午的冷气，后果肯定不堪设想。
周伊靓沉着脸想了一会儿，决定打电话讨救兵。
“喂，宇明，是我。”周伊靓打电话给曾宇明，他是父亲目前最属意的她的男友人选。
“你现在能不能马上开车过来载我？我忘了带伞，再过十五分钟我就迟到了，雨下得好大，我没办法回去。”
“现在我恐怕没办法。”曾宇明语气却冰冷得更教人寒心。“我在准备考试，好不容易考到最后一关了，现在不能分心。”
“你家就在这附近，出来一下不过才十分钟，准备考试也不差这一点时间啊！”
周伊靓为了现实考虑，只能好声好气地拜托。“我真的不想让全勤奖金就这样泡汤，两千块耶，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
“不行。”他竟仍一口回绝。“现在雨下那么大，万一我淋到雨感冒怎么办？况且雨天很容易出车祸，我后天就要参加口试，怎么能冒这个险？我看你自己赶快叫出租车好了。”
曾宇明是知名大学商学院毕业的高材生，生平最大希望就是能到“雷升金控”任职。他现在满心只想着考试的事，更不容许自己在最后关头出任何一点差错，于是毫不考虑地拒绝周伊靓的要求。
“你、你不要这么夸张好不好？不过是十分钟……”眼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周伊靓急得快哭出来了。“你就不能帮我一下吗？”
“你赶快去拦出租车吧，别浪费时间了。”曾宇明冷峻回绝，毅然切断通话。
“曾宇明，喂！”周伊靓没想到他会挂自己电话，又气又急的她只得淋雨向街道靠近，左右张望，看看有没有出租车可搭。
显然，这个时间有许多跟她一样急着赶回办公室的上班族，几部经过的出租车内都载着客人呼啸而过。
周伊靓看了看手表，发现只剩十分钟。如果现在冒雨冲回去的话，两千块还有希望救得回来。
好吧。那就跟它拚了！
就在周伊靓捣着头，大步跨向前的时候，突然刷地一声，一部漆黑发亮的朋驰轿车停在她面前，车门瞬间打开，一张极英俊的脸庞出现在眼前。
“快上车！”
看见雷竞天，周伊靓呆了，心想他怎么又出现了？
“快上车！你还在发什么呆？”雷竞天拍了拍门。“动作快，我们已经堵左面的车了。”
“我！”
“还我什么？你不是快迟到了吗？”雷竞天认真地看着她。“先上车，有什么话等下再说。”
周伊靓不解，为什么他总是这么沉着笃定，他对她的生活到底了解多少？
然而，在这紧要关头她已别无选择，只能乖乖地坐进车子里。
“不好意思，麻烦你送我到前面那栋货运大楼好吗？只剩下十分钟，我赶着打卡，要不然全勤奖金两千块钱就没了，谢谢你。”周伊韵全没半点废话，一口气就把该说的重点说完。
“不急，你的卡已经打好了。”
雷竞天平稳地掌控方向盘，车子缓缓在大雨中前行。听完她交付的“不可能任务”后，扬起俊眉轻轻笑。
“两干块会比命还值钱吗？你这样逞强的往雨里冲，就算保住两千块，明天不得肺炎也会重感冒。”
“你说什么？”周伊靓没听进他后面讲的一大段话，狐疑问道：“为什么我的卡已经打好？那是什么意思？”
“我刚刚才跟你的总经理通过电话。”雷竞天神态悠闲，不疾不徐地道：“我跟他说，你是我以前的老邻居，失去联络好几年了。今天中午用餐恰巧碰上，而雷氏旗下的贸易公司正想换家方便配合的货运公司……所以，贵公司总经理允许你请半天公假，好让你跟我解说贵公司的服务项目，顺便叙叙旧。”
“你、你胡说。我要下车、让我下车！”
周伊靓完全没想到他会跑去跟她上司胡诌乱扯，更不知道这下总经理会怎么看待他们之间的关系。
真是够了，她的生活已禁不起任何波澜变动，她需要这份工作，为什么他总要来搅乱她平静的生活？
即使现在坐在他的豪华轿车内，她也完全没有愉悦享受的感觉。
她想下车，跟他同处在一个空间里，竟让她没来由地紧张胃痛。
“我要下车。”周伊靓情绪激动地敲打车窗，难丛言喻的恐惧如潮水般向她袭来，害怕她的人生又因他而发生灾难变化。
“你别这样。”雷竞天停下车，伸手握住她的肩，恳切请求。
“我真的有很多话想跟你说，那晚你生病所以我没办法说，你知道我憋得多痛苦吗？小靓，不管你有多恨我，无论你对我的误解有多深，今天我要把话说清楚，我们不能带着悔恨度过下半辈子。”
“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周伊靓放弃开车门，她现在只努力想挣脱他的手。
“你在你的世界里过得很好，而我也有我自己的天地，我们之间没有交集，这是事实。”
“这我可不同意。”雷竞天低吼，眼里浮现受伤的痕迹。
“这些年来我没有忘记过你，只要一有时间我就去打听。我静静等待老天爷给我们再度重逢的机会，我深信一定会有这天，所以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那你呢？既然我已表明可以这样坚持下去，为什么你就是不珍惜我们之间的缘分？”
“缘分？好可怕的字眼！”周伊靓眼中含泪，怨怼地瞪他。
“你的出现让我和我爸爸陷入生活的绝境，这种灾难一次就够了，请你放过我们父女俩，让我们好好过平静的生活行吗？”
“不要怕，以后不会再有人打扰你们，谁敢再欺负你一分二笔，我第一个不饶他。”
雷竞天闪闪发亮的眸，以及他说出口的话，一再给予她坚定相信心，
“为什么对我这么不信任？难道在你眼中，我雷竞天是个没肩膀的小瘪三吗？以前我没能力好好保护你，但现在的我跟以前不一样了。”
“你……”对他的强硬态度，周伊靓怨言并深深叹息，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谈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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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带我去哪里？”看着车窗外快速转变的街景，周伊靓神情惶然。”我今天晚上还要上班，你不要耽误我宝贵的时间。”
“难得偷得半日闲，你就放轻松点。”雷竞天咧开嘴笑道：“我带你去一个小农庄，就在离台北不远的山上，那里可是我的秘密花园，不是特别有交情的好朋友可是不给去的。”
“晚上来得及送我回去上班吗？”周伊靓还在担心着工作的事情。
“可以，我开车技术不错，保证准时把你送到补习班，这样行了吧？””
雷竞天摇摇头，心中还真有点难过。想到她承担的生活压力这么大，自己没能帮上忙，实在感到自责。
“这可是你说的，如果到时害我被扣薪水，你要负责赔我。”周伊靓板起脸，很认真说道。
“赔就赔，要多少随你高兴。”他熟练地操控方向盘，顶级豪华房车风驰电掣地在公路上直奔。
他真的好想告诉她——只要你能开心快乐的过日子，就算给你我所有的财产也无所谓。
然而，他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他了解她有自尊、有个性，这话若说出来只怕会更伤害她脆弱的心灵。
车子在笔直的道路上前行，两人沉默着，各想各的心事。雷竞天偶尔偷偷觑她一眼，发现她的表情十分凝重，好像跟他坐在一起很痛苦似的。
“怎么了？头晕吗？”雷竞天望着她，眼底柔情万千。
“真抱歉，我忘了你才刚生完一场大病，身子还满虚的。对不起，我尽量开慢一点好了。”
“不是身子虚……”
周伊靓轻启嫣唇又紧闭，很难用三目两语道尽目前的复杂心情。
“你知道吗？跟你单独相处让我很害怕。虽然，我知道你对我没有恶意，也知道你一直念着过去我们的那段感情，但是我真的很恐惧，因为每次遇到你，总是那么……”
“真的吗？”雷竞天微侧着头，轻笑出声。“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因为我是个超级扫把星，每次你碰到我就没有好事情。说真的，我也很不好意思，我郑重跟你道歉，都是我不好。”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周伊靓急忙否定。
“我是说，你不适合跟我在一起，因为你不是属于你自己，你属于很多人、属于雷氏企业、属于你母亲。”
“我懂了。”雷竞天忙不迭地接下话。“你还活在过去的阴影里，因为我的关系而造成你黑暗的人生，所以，现在的你无论如何都不相信我能带给你光明了，对吗？”
周伊靓没有接话，等于默认。
“没关系，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做给你看。”
雷竞天低沉的嗓音仿佛在对天宣示，他伸出手握住她的，诚挚地道：“别怕，现在开始你需要快乐，任何烦恼、任何困难都让我帮你解决，包括我母亲的问题，全部都交给我。”
周伊靓一动也不动，感觉到他的手心好热，热流透过被握着的小手，令她整个身体都暖活起来，心里的恐惧或许不容易去除，可深埋心底的爱情也从来没有被消灭啊！
再加信他一次吧，也相信自己一次——周伊靓仿佛听见内心传来温柔的呼唤，要她相信他们的爱情可以成真。
“到了。”不一会儿，车子驶进一条山间小径，蜿蜒而上，半小时后来到一座纯朴的小农庄。
“好美的地方！”周伊靓才下车便惊呼连连。
“天啊，这里好像我以前住的地方，真的好像！你是怎么找到的？真的太神奇了。”
周伊靓讶异又欢喜地沿着种满花草的小径奔跑，当年她不得已被迫离开纯朴小山村，如今来到这里，她觉得自己像跺在甜美的梦幻世界中，不断地对着山谷大喊，听那幽幽回音，就怕梦境会一转眼消失不见。
“那年，我被母亲软禁。”雷竞天拉起她的手，深情地娓娓道来。
“我待在母亲身边，直到‘雷氏’发展愈来愈稳定后，我用尽所有力量，用各种方式来寻找你的下落，可是都一无所获。甚至，我连我的好朋友‘小丁’也联络不上，当时的我确实沮丧极了，每天除了要应付种种繁杂的公事，其余时间都在想着要怎么找到你……我母亲真是太狠了，我也恨她，但她终究还是生下我的人啊！”
雷竞天抬头仰望蓝天，叹了口气。
“后来，我在因缘际会下找到这块地，并买了下来，将我印象中的小镇重现在这里，每当沮丧的时候，就一个人开车到这儿来，看云，看夕阳，看星星……到最后脑子里只浮现你的面容身影。这个地方，是我想念你的秘密基地，只有在这里我才能获得力量，继续和尘俗世间的险恶奋战。”
“你真是太傻了。”周伊靓忍不住哭了起来。
“我也知道自己傻，但没有办法，爱情，有时候会让人像是神经病，可以说得清、讲得明的就不叫爱情了。”
雷竞天低声叹气，健臂一伸便将她揉进怀里。
“别哭了，也别再怀疑我对你的感情，如果不是爱你爱得太深，我也不会做这么疯狂的事。”
“竞天。”她靠着他胸膛，哭到不能自已。
“看在我这么有诚意的份上，别再逃避我了。”
雷竞天温柔地捏着她下巴，俯首，轻轻吻她红艳的唇。
“我爱你，真的。”
“竞天。”她忘情地呼喊他的名，深深吻住他，这销魂的滋味再一次触动彼此心弦，经过时间淬炼让彼此的爱情更坚定不变。
这天，他们放开种种压力与束缚，尽情享受属于两人的甜蜜世界，这对昔日曾被迫分开的恋人，终于得以把累积数年的情话一次道完。
或许，未来还会有诸多不知名的艰险与磨难，但他们的爱比以往更坚强茁壮，所以雷竞天有信心，相连的两颗心足以抵御突然袭来的暴风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