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所以,你就成了这副德性?”
就算是午餐也不忘捧着印有紧急文件埋首苦读的秦行云终于第一次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好友身上——黑漆的大墨镜,左手腕缠着厚厚的纱布,虽然看起来有些狼狈,对于女性来讲却又隐隐透着一股危险勿近的诱惑——从他们进入餐厅,就不断有关注的目光投过来可以看得出来。
“我早说过,滥交的你,迟早会有报应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拜托,我老早就说过了,好不好?”元铮几乎发狂,“我根本对那个花痴样的女人没兴趣,真的只是问路啊!谁知道她男友神经病似的,打完一架还不算完,居然在街上偶然遇到又勾来一帮小子接着打!”
谁能想到出去约个会也会遇到被人举刀追着砍的状况!只是,该死的,和欧阳日光的约会也因此泡了汤。
秦行云耸肩,斯文俊秀的脸上浮现淡淡的笑意。“原来这就是你消失了三天的原因。”
“如果可以,我还想再久一点才出来的。”元铮愤愤地吃进一口炒饭,大嚼特嚼,化悲愤为食欲。
这副样子要他怎么见人?手上的伤不说,总能找个借口遮过去的,但眼睛那么大一块的淤青被看到了,岂不是有损他英俊潇洒的形象?只是,原本要猫在家里一个星期的计划被突发性更年期症状的老妈的唠叨破坏,迫使他提早出关。
不过,究竟是什么使自认走在时代尖端的老妈忽然转性热衷起大谈教育问题,他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为祸人间。”
秦行云为他的复出下了评语,然后埋首在手上的文件里。
“什么为祸人间啊,你都不知道被十个臭男人围攻的我有多么的凄惨。”元铮欲哭无泪,“虽然把他们痛扁了一顿,可我也因此挂了彩啊。”说着,举起层层包袱,纱布上面还有美女护士留着电话号码的手臂,“因为这,昨天早就联系好的走秀都只能推掉,害我少赚了不少!”话说,这次的走秀是规模相对来讲比较大的,钱也很高,他的损失不小哩。
“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那款新型摩托吗,真想马上骑回家……你听我讲话好不好?”
“我在听。”
“你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感觉他是一个人在唱独角戏。
“我听不听,和我的眼皮应该没关系。”
“……”
自从和校篮球队的主力队员夏滢恋爱,他似乎就成了准岳父的好劳力,公司大小事都经他手处理,“你那位呢?怎么不见?”这对双面胶很少见他们不是粘在一起的。
“欧阳日光要出国,夏滢最近都在陪她。”
元铮愣了一下,“她要出国?”
“嗯。”秦行云轻描淡写地应声,看也不看他一眼。
她要出国,那么那天的电话是想告诉他这件事吗?
心里突然一阵失落,“她真的要出国了……”
“似乎是真的。”秦行云终于抬起眼皮,“如果是真的喜欢她,就不要装作不在意了。”
他并不确定好友是不是真的对欧阳日光动了真心,但元铮对她与其他女生是明显的不一样,那不经意的温柔神情,是即使作为多年的好友也不常见的。
所以,他是动了真心吗?
……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还是,连他本人也并未理清头绪?
“元铮?”
元铮将盘中剩下的炒饭满满地堆进口中,半天,才抬起被墨镜遮住的半张脸,含糊不清地说:“这家的炒饭……还真难吃。”
他应该去问候一声吧,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曾经是一对恋人。
恋人,很美好的称呼。
交往过很多女生,可是能令他与这个词联想起来的,只有她一个。
他们是曾有过很美好的回忆,无论是夕阳下的散步,图书馆安静的相偕而坐,还是午夜载她与人赛车,在他来讲,都是愉快的回忆。只是,或许真的只是对他的愉快回忆,而她——她是怎么想的,他不知道。在当时,他以为她也与他有着相同的感觉,可是却在他们相处整一个月的那天,她提出了分手。
习惯性的,他没有问理由。
以往,无论是他或是对方提出分手,都不问理由。
这一次,也习惯性的,他没有问出口,虽然,很想知道。
云淡,风轻。
元铮斜身靠在校园草坪上一棵粗壮的大树上,抬头仰望着天,因为戴着墨镜的关系,湛蓝的天空看上去灰蒙蒙的。
他应该去看看吧?
终于下定决心,起身,手机音乐突然响起。
“今天晚上的生日宴没忘吧……你会来吧?”
“我没忘。”他的声音仍是平时的漫不经心,只是在电话那头看不到的目光中有些许的无奈,“罗梦红女士,我还没到老年痴呆的地步。”
不过说实话,他怎么就真的给忘了呢?
“你这臭小子就是这么跟你妈说话?!看来,这几天和你沟通得还是不够。”听了他宛若平常的口气,罗梦红的声音显得轻松了不少,不似刚才的小心翼翼。
“沟通?”他真的笑了,“一直是你在说吧?”他只是极努力地使自己不至于昏睡过去而已。
“臭小子,真不知我怎么会把你教育得这么没大没小。”
“因为——遗传,可怕的遗传因子。”
罗梦红气结,却也说不出反驳儿子的话——她的口才一向不错,可是遇上自己的儿子,却心服口服地甘拜下风。
找不到反驳的话,她开始转移话题,尽责地嘱咐他参加宴会时注意的事项。
“妈,我也不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宴会了,不至于每年都要重复一遍上一年说的话吧。”元铮的耳朵有些疼,多年来同样的话,他已经可以倒背如流了。
“那你都知道了,我就不多说了。”罗梦红大概也察觉到自己的?嗦,尴尬地笑了,“对了,忘了跟你说,小桔今晚会回来——”
小桔?
在他生命中凭空消失了整整七年的“姐姐”,终于要回来了。
“她应该会直接去大宅,在那里就可以见到了。别再动不动就逗姐姐了,儿子,你已经是成年人喽。”
“……我知道。”恐怕不知道的是她吧,竟然用这种唬弄孝子的语气跟他讲话。
又聊了几句,他挂上电话。
“小桔。”这样轻轻地念着她的名字,脑海浮现出很久不曾出现过的开怀大笑的女孩子的脸。扎着半长的马尾辫,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笑起来弯成亮闪闪的新月状,或许不是最漂亮的,或许不是最温柔的,但却一定是最开心的。
想着,心里忽然温暖了起来。
和预想的一样,热闹非凡。
只是家里人的聚会而已,却因为庞大的家族人数,显得比之交际宴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虽然是一家人,可是,仍有见面却叫不出来名字的时候吧。
想到这儿,元铮嘴角轻挑出一丝浅笑,为这无聊的宴会找到些许的趣味。
宴会的主人公仍未登场,想必是同每年一样,在他认为最隆重的时刻才会登场吧,如同那些高傲的明星般,往往比其他人要晚到一些来彰显其身份的特殊。
“哦?你来了?”
即使躲在隐蔽的墙角,还是被“不甘寂寞”的人察觉。
“我就想,这么热闹的时候不会少得了你。怎么,感觉不适应吗,竟然窝在这儿?”
元铮漫不经心地端着酒杯,看了眼面前这个眼底明显带着鄙夷的男子。就像是天生的冤家一样,从他十四岁第一次见面,他们就像是斗鸡一样,互相看不顺眼。
“是有些不适应,这么高级的宴会,第一次参加呢。”明明浓眉大眼的,可他怎么看怎么觉得是一副讨厌相。
听出他的讽刺,男子皱了皱眉,嗤笑一声,“再不懂规矩,至少把墨镜摘了吧。看看这种诚,你觉得这样很有个性?我希望,你不要把在外面散漫招摇的一面带到这里来。”
元铮向后撩了下长发,隔着墨镜似乎将他的不屑看得更清楚。
“我都不知道你是如此关注我,我在外面是什么样你居然也一清二楚。”
“元铮——”
“我找了你好久,怎么躲在这么偏的地方?”愉快的女声打断两人的斗嘴。
元铮偏头看过去,小桔就站在他的面前。
一袭水蓝色长裙极细致地勾勒出她修长的身材,黑色的秀发随意散在肩头,将镶满碎钻的圆形耳环若隐若现地挡住。与记忆中的容颜有些许改变,脱去了天真的笑脸,多了些成熟味道。
“红姨在找你呢。”说着,勾上元铮的手臂,转身对旁边的人笑道:“不介意我带走他吧?你们有时间再聊吧。”
露出一抹微笑,她才挽着元铮一同走开。
“你胳膊怎么了?”手感似乎不对呢。
元铮嬉笑,“锻炼的时候没留神,打偏了。”
她不疑有他,“哦?要小心些嘛。”
“我妈应该在偏厅和女人们正聊得热火朝天吧。”元铮随手将已经空了的酒杯放到服务生举在手上的托盘上。
慕容桔收回挽着他的手,笑了。
“你们怎么还是和以前一样,总是在吵呢,都这么大了。”
“没办法,”元铮耸肩,“我天生长着一副让他讨厌我的样子吧。倒是你,一走六年,也不偶尔回来瞧瞧,连电话都不打。”“你知道我这人,一向不爱打电话的。”
“现在也是吗?”
“嗯?”
“电话啊。”
慕容桔和走过身边的人一一打过招呼,才回过头,“是啊,这习惯一直没变。”
元铮推下墨镜,状似遗憾地叹口气,“看来,小桔还是没有谈恋爱啊。”
“你又知道了。”
“据我所知,通常不爱讲电话的人,在有了爱人之后,反而成天捧着电话讲个不停——”元铮挤眉弄眼,“像熬粥一样。”慕容桔失笑,推了他一下。
“这么久不见,还是连声姐姐也不叫?”就知道消遣她。
“大两岁,算什么大啊。”元铮不以为意。
“大一分钟也是大……还有,怎么在家里还戴着墨镜?起针眼了吗?”
“我似乎没看不该看的东西。”
元铮食指向下勾住墨镜,左眼上淡淡的淤青令她惊呼出声:“你跟人打架了?!”
他缓缓将墨镜推回,“被疯狗咬的。”
“疯狗?”咬得够准的。
“不分青红皂白就动起手来,不是疯狗是什么?”
“你……唉,疼吗?”慕容桔紧张地望着他,看上去似乎比他还疼,“看来胳膊也不是锻炼时弄伤的吧?”
元铮勾起大大的笑,上前撒娇似的抱住她,“还是小桔最疼我。”
心猛地一跳,慕容桔笑着推开他,“你都多大了。”
“多大呀?让我想想——似乎七老八十了吧。”
“你们在做什么?”一道威严却苍老的声音将他们隔开,不只他们,似乎除了静静流淌的音乐声,大厅里一下安静了下来。
所有的视线集中在他的身上。
“大庭广众的,像什么样子?”
“爷爷,我们是一家人,有什么呀?”整个大厅似乎只有慕容桔能笑得出来。
她快步走到老人身边,挽上他的胳膊,学着元铮一样撒娇。
“你们不是一家人,记住了,小桔!”
“……”
一切,还是没有改变。
“不想来就不要来,瞧这一身打扮,像什么样子。”老人冷哼,犀利的淡灰色眼珠扫视元铮一眼,然后像没有这个人一样,走向摆在大厅偏右的深棕色沙发。
人潮也向那个方向聚拢。
元铮低头看了看身上这件红色的碎花衬衫,果然是代沟,他的这身衣服可是今年最流行最受美女们欢迎的款式呢。
再抬头时,他看到人群中回过头望向他的慕容桔,目光充满关切。
勾起一抹笑,向她摆摆手,元铮潇洒地转身离开。
这个家族最高指挥者的生日宴,根本不需要他的参加,他也根本没有参加的资格。这个坚强如钢铁般的堡垒是他永远也溶入不进去的。唯一遗憾的是,让老妈失望了。
不过,他算是完成了任务——至少他是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