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为了报答大嫂带思汉的辛劳,黎苡诗提出周末假日带小璇妮的提议,希望让大哥跟大嫂能有一个浪漫、不受孝子干扰的周末假期。久未享受两人世界的黎氏夫妇当然欣然接受黎苡诗的提议,周末下午就远离台北尘嚣跑到九份去度假了。
难得一次带两个孩子,黎苡诗索性就不煮晚餐,带着思汉及璇妮到麦当劳速食店去吃汉堡和薯条。
「璇妮,有没有吃饱?还要不要吃什么东西呀?」拿着纸巾帮小侄女拭去嘴角的残渣,黎苡诗笑脸盈盈地问着。
黎璇妮摇摇头说:「我吃饱了!不过,姑姑我要嘘嘘。」
「嘘嘘?好,来,姑姑带你去。」她抱起了璇妮,转向儿子问道:「思汉,你想不想上厕所?」
「不想!」
「那妈咪带璇妮去上厕所,你在这儿不要到处乱跑哦!」说完,就抱着璇妮离开了座位。
孝子的好奇心重,要他不乱动可能还行,但要他的眼珠子不四处乱瞟,恐怕就有点难了。一会儿,思汉的目光早已不在桌上的那堆食物上,而是盯着店里来往的人潮猛瞧了。
忽地,一个走近思汉桌边的高大男人身上掉落一只棕色皮夹。
盯着那只皮夹,黎思汉的心灵却起了一点小小的挣扎,他在考虑该不该喊住刚走过的那个叔叔,告诉他皮夹掉了呢?因为妈咪说孝子不可以跟陌生人说话的,否则就会被他拐跑了;但是那个叔叔若发现掉了东西,一定会很着急的,所以他现在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
最后他忍不住,还是喊了出声。「叔叔,叔叔!」
陌生男子起初没在意有小男孩在唤着他,直到黎思汉跳下椅子,跑过去拉他的裤管时,他才回了头。「小弟弟,你在叫我吗?」
「嗯!」
陌生男子抿着笑容,蹲下身来跟他说话。「有什么事吗?小弟弟!」
黎思汉将拾起的皮夹子端在他的眼前说:「叔叔,你的皮包掉了。」
直觉地,陌生男子摸了摸口袋,才发现他的皮夹的确不在身上。
「谢谢你,小弟弟。你真是个诚实的乖孩子!」他摸摸黎思汉的头,笑着称赞着说道。
「不客气!妈咪说,路上捡到东西,要交还给掉东西的叔叔或警察伯伯才是乖孩子。」黎思汉露出天真的笑容。
「你妈咪真是个好妈咪!」
「是呀!我妈咪是天底下最好的妈咪!」一提到他敬爱的妈咪,黎思汉就特别兴奋。
「那我也要谢谢你的妈咪喽!」
「好呀!不过,我不能再跟叔叔讲话了,不然妈咪看到了会不高兴的。」黎思汉探了探洗手间的方向。
「喔?为什么?」陌生男子相当纳闷。
「因为妈咪说,不可以跟不认识的叔叔聊天,不然会被他拐跑的。如果,我被别人拐跑了,那就会永远都见不到亲爱的妈咪了。」
陌生男子同意地点点头。「你妈咪说得对,那你快回去吧!」
黎思汉转了身,走了两步后又跑回来,在还没站起来的陌生男子耳边轻声说着:「可是我知道叔叔一定不是坏人!」
陌生男子会心一笑,幽默地说:「是的,叔叔不是坏人。」
「叔叔再见!」挥挥他的小手,黎思汉才又回到他的餐桌。
黎思汉刚坐正,黎苡诗也带着黎璇妮回来了。
「妈咪,我可不可以和璇妮到儿童间玩积木?」
「可以呀!不过,不可以跟别的小朋友抢玩具喔!」
「嗯!」思汉露出甜甜的酒窝,牵起了小表妹的小手儿。「璇妮,走!哥哥带你去玩玩具。」
黎苡诗笑着跟在他们的身后走向儿童游戏室。
她一个转身,猛地瞥见一个似曾相识的侧影,而这侧影竟造成她整个神经系统的紧张。不!黎苡诗镇定地告诉自己,是她太紧张了,那个侧影怎么可能是早已埋藏在内心深处的那个男人呢?就算地球在宇宙间是非常渺小的,但是全世界有五十亿的人口,要再碰上那个异国男子应该不是件容易的事。她马上甩甩头,把令自己发颤的可笑念头从脑海里剔除掉。
不过,不断涌出的莫名情愫,还是令她忍不住往那个男人的方向望去。
结果却让她有些失望--才一转眼,那个与安迪侧影神似的男人就不见了。
黎苡诗反倒大大地喘了一口气,若是真的再遇见他,不晓得自己该用什么态度来面对他?
五年了,那一夜的记忆已在她的内心深藏五年了。从没有人分享过这个秘密,就算亲如姊妹的朋友及最亲近的大哥、大嫂,她也不曾透露过一点端倪。每当想起安迪的时候,她总是告诉自己,那是因为他是思汉的父亲,所以她才会想起他。
但是,真的是这样吗?她根本就不敢去探究实情;她宁愿以这个理由来告诉自己,不让她的心因为想他而更加的紊乱。
清醒!清醒!清醒!
她不断地在心头唤着自己,好拉回又脱了轨的思绪。
定了神,黎苡诗倚近孩子玩耍的游戏室,盯着真正属于她的事实,并在脸上浮现出骄傲的笑容。是的,只有思汉才是真实的,只有思汉才是她真正该想、该挂念的。儿子--才是她最大的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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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要收集成立航空转运站的相关资料,一连好几天黎苡诗都忙到深夜才下班;又为了不打扰大哥一家人的作习时间及思汉的正常睡眠,黎苡诗只好暂时将思汉留在大哥家里过夜,只有趁着中午休息的空档才去探望儿子。
稍闲一点的时候,她还得将公司一叠叠的相关资料分门别类地整理清楚,以便新来的总经理一到,就可以利用这些现成的资料很快地进入状况。
透过电话内线,彼德要黎苡诗进他的办公室。
「什么事,总经理?」看得出来她有些疲惫了。
彼德一脸愧疚。「不好意思,这两天让你忙得不成人样。」
「没关系,早点整理好资料,我就可以早点轻松啊!不然新总经理一来,累的人还不是我这个总秘书呢!」黎苡诗淡然一笑。
「我就是欣赏你的工作态度!」
黎苡诗笑得露出一排雪白的皓齿说道:「这次是谁要来接你的手呢?」
彼德站起来,自我幽默地说:「你终于有兴趣知道了呀?我还以为你不问我,是不想我走咧!」
「你到底说不说嘛!」
「是总裁的小儿子--ANDY.罗。」
当彼德说出这个名字时,黎苡诗有些震惊地往后退了一步。
「ANDY!」为什么连她上司的名字,都得跟他扯上关系呢?她拚命地想忘掉那个人,可是为什么总会有些相关连的人、事、物令她不得不联想到安迪呢?
黎苡诗苍白的脸色以及呆楞的神情让彼德不解。「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没……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有点晕眩而已。」按着太阳穴,藉着扶着椅背来支撑自己微微倾斜的身子。
彼德露出关怀的眼神。「一定是这两天忙得太晚的关系,我看你今天就早点回去休息吧!」
黎苡诗勉强地挤了个笑容。「没有关系!才这么一点小事,怎么难得倒我呢?」
「你呀!不要太勉强,我可不希望让新任的总经理以为我苛待下属喔!」他逗着她笑说。
「如果总经理这样算是苛待手下的话,那全台湾的劳工都要抗议他们的老板虐待了!」经过这一说一笑,黎苡诗的脸色又恢复了正常的红润。
「总公司的人事命令单在这里,你明天就把公告贴出去吧!」
黎苡诗接过他手中的文件,以最快的速度浏览了新任总经理的人事资料。
罗氏集团的总裁是美国华裔,这是众所皆知之事,只是她没想到总裁的儿子也不过三十多岁而已。
「真令人惊讶,总裁的儿子这么年轻!」她不经意地随口而出。
「而且目前还单身喔!」彼德故意以颇有含意的口吻说着。
黎苡诗无趣地白了他一眼,她才不喜欢这种无聊的暗示呢!
「罗先生几时到公司接你的职务?」虽然不喜欢这个话题,但是身为未来新任主管的机要秘书,她还是得先掌握主管的行程时间才行。
对于黎苡诗的不太领情,他丝毫不介意,只是又笑皱了他的满脸皱纹。「下个月初一,也就是下星期二。」
「这么快!那你几时回美国呢?」
「台湾这边的营运相当上轨道,我想大概只需要半个月的交接期我就能卸任了。到时候,就要麻烦你多多帮忙ANDY了。」
公私分明是她一贯的作风,虽然这个名字听了有些尴尬,但是她该做的事情,一定会处理得有条不紊。
「让我多了解一点关于ANDY的事吧!」她发现到彼德的惊喜眼光,立即又补充一句。「只是关于他的管理观念及工作背景,OK?」
连地上的蚂蚁都晓得,他刚才乍然一现的惊讶是为了啥事,黎苡诗于是赶紧地扭回他的想法及喜悦。
彼德抿了抿唇线,瞟了她一眼说道:「你这丫头!」
黎苡诗调皮地扬了扬眉尾。「有!总经理。」
「算了!不说了。」他叹了口气。
「不说怎么可以呢?我要先了解主管,才能做个称职的好秘书呀!」她故意同他作对,玩笑地说着。
「你明知我不是指这件事,而是--」
「我知道!我知道!多谢总经理的好意,不过,我现在比较有兴趣的,是如何和罗先生做最好的搭配。」还没等他说完,黎苡诗就笑着打断他的话。
有时候,彼德还真搞不懂他这聪明能干的秘书在想些什么。
既然黎苡诗没兴趣知道ANDY的背景,他只好先将ANDY在公司的经历大致说了一遍。
「ANDY原本不在集团下做事,他有自己的事业,有自己的一番理想与抱负;若不是前年老总裁生了场大病,他还不肯回来帮忙呢!这两年他进入集团里,从内部基层做起,凭着他的交易手腕及生意头脑为公司赚进不少的利润;之后他也是靠自己的实力,慢慢地从基层爬上来,进入公司的高级主管阶层。这次ANDY来台湾接管分公司,还是他自己主动提出的要求呢!」
这点倒是教黎苡诗颇为欣赏,原本她一听是总裁的儿子,还挺反感与排斥的,因为她有个先入为主的观念,认为这些大老板的第二代通常都没有什么好能力,只是凭着家业而有个高职做罢了。
「听你这庆说,罗先生应该是位挺有作为的老板喽!」
「等你跟他合作过就知道了!不过,ANDY对事情一向都要求甚严,公司里恐怕有些人会吃不消了!」
黎苡诗浅浅地笑着说:「这下子,真的会有人愁眉不展了。」她想起了打听小道消息的女职员,不禁莞尔。
「你不会吧?」
「我?」黎苡诗比比自己。「放心!再严格的主管我都不怕,而且我还挺喜欢这种新的挑战。」
「你是说我这老头子管得太宽松,所以没有挑战性喽?」他幽默地问道。
「你太老了,禁不起挑战了!」黎苡诗故意糗他。
「老?喂,这未免太伤我的心了吧!我可是六十岁不到耶!中国人不是常说,人生七十才开始吗?」彼德佯装心灵受伤的样子。
「是!你是老当益壮!」忍竣不住笑意,她喷笑出来。
彼德当然知道她是开玩笑的,所以一点也没放在心上。「好了,今晚早点回去休息吧!其它的,明天再做了!」
「好的,那我先走喽!」
****
打开大门,钟美芬瞧见来人是黎苡诗,惊喜地问:「苡诗?是你!咦,你不是说今天加班要加到很晚吗?怎么又突然跑来了?」
「老板提早放人,所以我就赶紧过来接思汉。」
思汉一见黎苡诗便高兴地投入她的怀抱。「妈咪!」
先将双手里的消夜交给大嫂,她才抱起了儿子。「思汉,今天乖不乖?」
「乖!刘叔叔还带玩具来给我和璇妮呢!」
这时,黎苡诗才发现客厅里多了个人。
「云峰!你也来了。」这一声招呼,说得她有些心虚,因为自从刘云峰向她求婚之后,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碰面。
「苡诗!」刘云峰的神态有些紧张,显然他并不预期会碰上她。
钟美芬对丈夫使了个眼色,随即招呼着孝子说道:「思汉、璇妮,我们去餐厅吃点心好不好呀?」
「好!」两个小宝贝异口同声说出。
大哥、大嫂及孝一走,客厅顿时冷清了下来,冷冷的气氛令人神经有点紧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心中已经有了决定,就不能再有一丝的退怯与不忍。长痛不如短痛,对于刘云峰的情感,她必须快刀斩乱麻,以免伤害他更深--
「云峰--」
「苡诗--」
两个人同时出声。
刘云峰笑了笑,望着黎苡诗说:「你先说好了。」
双手交握,她正思索着该以何种字眼来拒绝,才比较不会伤害彼此之间的情感。
「关于你的求婚,我已经考虑清楚了。」她顿了顿。
「那你的决定是?」他要问的,当然就是这件事情。
望着他充满紧张及期盼的双眸,黎苡诗顿时觉得自己有点残忍,想想他这几年来的真情付出及细心照顾,她真的忍心拒绝他吗?
「我……我……」她喑哑说不出话来。
其实,她可以答应嫁给他的!诚如大嫂所说的,就算是给思汉一个完整的家,她这么做也是值得的;更何况他是一个如此贴心的好男人。但是,她怎能利用他的真情,而得到一个形式上的好丈夫呢?黎苡诗清楚而明白地告诉自己,她对他永远只有兄长之情,不可能有爱情的发生;那么她岂能欺骗自己、欺骗他,而答应嫁给他呢?
不!这样的欺骗比拒绝他更残忍,她怎能做得出来呢?
当她心灵还在挣扎时,刘云峰先开口了。「苡诗,我明白你考虑这么久的原因是为了思汉对不对?我知道,再怎么样我也不能取代思汉亲生父亲的地位,但是我敢保证,我绝对会比自己的儿子还要疼他、爱他。这些年来,我早已把思汉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子看待,如果你害怕将来我们有了其他的孩子会影响到我对思汉的爱,那我们可以不要再生,拥有思汉这个儿子对我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云峰--」面对他的痴情,她更加的歉疚。「你对思汉的好,我当然都清楚,我也相信你对思汉的爱绝对不会逊色于他的亲生父亲。但是,我……我……我还是不能答应你的求婚--」
「为什么?是为了思汉的亲生父亲吗?」
提到思汉的亲生父亲,黎苡诗的脸庞就骤然变色,那的确是她心头上的痛!
刘云峰以为她沉痛的表情是为了魏文茂,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激动地说:「他不值得你这么做!苡诗,都五年了,难道你还不能走出那个阴影吗?如果五年前,我勇气够的话,和你订婚的人就不会是他,而是站在你面前的我!苡诗,抛去过去的阴霾,给我机会证明,我绝对可以给你和思汉幸福的日子好吗?」
听到他的真情解剖,黎苡诗潸然泪下,她摇着头轻声地说:「对不起!云峰,我真的不能答应--」
紧张的情绪让他加紧了力道。「为什么?除非……除非你对我没有丝毫的感情?」他的表情扭曲成痛苦的线条。
「不是的,我一直都把你当作哥哥般的看待,我以为你对我也只是兄妹的情谊,没想到……没想到你对我会……」
哥哥!这个字眼冲击了刘云峰,他震惊地放开黎苡诗的手,露出受伤的眼神。
「原来你只把我当哥哥,原来都是我自己的一厢情愿!」
「云峰!」她真的不忍心说出这个实情。
客厅里,陷入另一股低迷的气氛。
刘云峰以惊人的速度调整了自己心情。「没关系,我可以等,等到你肯把我当作普通男人来看待;反正都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了,我不在乎再多等一些时候。」
刘云峰的反应出乎黎苡诗的意料之外,她以为他会因为这样而打退堂鼓,没想到却更加坚信他的求婚意念,
「不!云峰,我不值得你这么做的,以你的条件,我相信有许多的名媛淑女在等着你,你不该为我这样一个女人而浪费时间,我不值得呀!」
「苡诗,你千万不能看轻你自己,在我心中,你永远都是最完美、最美丽的女人,不管你曾经做过什么,都无法改变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你知道吗?从中学时代认识了你,你一直就是我心中的白雪公主,是我梦寐以求的情人及妻子。若不是我对于爱情的笨拙和而不知如何启齿,你也不会因为魏文茂而受这种罪的。别再让魏文茂的影子纠缠你,给我机会来爱你,好吗?」
她的心动摇了,她的坚持就快要决堤了,在听完他如此至情至性的表白后,她怎么忍心再以无情的字眼来伤害他呢?这分深情与真挚,压得她的心口好疼哪!
任两行清泪滑落,她竟找不出更好的理由来拒绝他,黎苡诗害怕自己一旦说出不可能爱上他的话,会对他造成极大的伤害。但是,不是说好要快刀斩乱麻的吗?不是说好长痛不如短痛的吗?她现在怎么会提不起勇气来了呢?
天哪!她的心好乱、好乱,她不知道该如何跨出她的下一步了--
「苡诗,我会一直等着你的!除非你找到比我更好的归宿,否则我不会放弃对你的追求、对你的爱。若是真的出现另一个男人能比我更加珍惜你,而且你也爱他的话,我会退出,我会祝福你的。但是,在这之前,请你可不可以考虑接受我的爱呢?」刘云峰又再次说出心里的真心话。
以一双泛褴的泪眼凝视着他,黎苡诗哽咽住,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