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跟前女友假装没事的聊天有多尴尬,韩抑刚已经完全了解了。

他跟何以倩曾经交往过一年多,都是认真的,感情也都放得深,就客观条件来看,两人是金童玉女天作之合,但实情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他们的爱里面有很大的忍耐成分。

不是他忍耐她的事业心,就是她忍耐他的占有欲。

终于有一天,何以倩哭着要求分手。

虽然舍不得,但他也明白,继续下去对彼此都没有好处,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彼此祝福。

提出,点头,分手确立后,何以倩很快投入专辑与写真乐谱的前制作业,接着是发行宣传,亚洲巡回演奏会,然后她说很累,要回英国休息。

算算,也一年多没见了。

他完全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台湾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出现在新世纪音乐?这里每个空间都利用得当,除非是办公室员工,否则连张自己的桌子都没有,因此除非有必要,否则他们都不会来。

今天主要是韩抑刚会议,入口的小白板写得很清楚,老爸的办公室与他现在所在的会议室,分属层楼两端,她也知道他一向有在开会后独自在会议室看资料的习惯——所以,他可以很自大的想,何以倩是特别进来见他的吗?

不过他又不是上野动物园的熊猫,有什么好看?

「很久没见了,请我吃晚餐吧。」何以倩微笑,「听玉凡说,附近有家新开的希腊小馆味道不错。」

「我晚餐约了人。」

「过几天呢?」

「专辑跟写真琴谱都快发行了,我这一阵子可能比较没时间。」他很委婉的拒绝了她。

他是个随时会上报的人,家里除了红茶、冰茶,还有另外一只小动物——晨曦。她常常有种不真实感,所以他不打算让她有机会难过。

况且,那只小动物有种神奇魔力,只要知道她在家,他就会非常想回家。

韩抑刚自顾的想,完全没看到何以倩唇畔的苦涩。

惠宜告诉她韩抑刚陷入热恋时,她还半信半疑。分手归分手,但她知道韩抑刚对她感情放得多深,她不信在短短一年多的时间,他就可以把过去忘记,移爱他人。

后来为了证实自己没有乱说,惠宜寄了几张大伙在纽约拍摄的玩乐照片给她,里面有惠宜自己,有赵明威,有当地的工作人员,还有永远躲在角落的韩抑刚与他的新情人,他们两个脸上有一种恋人才有的光芒,那几张照片让她知道事情不对了,才决定匆匆从英国赶回。

原以为可以轻易挽回颓势,但似乎不如预期。

韩抑刚刻意保持距离的对话,不着痕迹的拒绝晚餐约会,让她不禁怀疑,那个女孩子,有这么重要?听说不过是钻石便利商店的员工而已,两人在一起不到一个月,可是他们却曾经半同居的过了一年多的时间,他怎么可以……

深吸一口气,何以倩露出笑容,「当不成情人也可以当朋友,这句话可是你自己说的,现在朋友约你吃饭推三阻四,真不够朋友。」

「我只是最近时间紧。」

「忙到没时间帮我个小忙?」她知道这时候只能用工作当话题,「我下张演奏专辑想要找话题性合作,目前已经跟又婷谈好了双提琴,我想你帮我写首歌,然后负责钢琴的部分。」

「这样啊……」既然是工作,负责人又是自己的老爸,不帮忙似乎说不过去,「我问问明威什么时间可以。」

「难道你要一开始见面就在录音室?至少要跟我讨论一下想要什么曲子啊。」

这也是。

「吃个饭吧,最多我请你。」

韩抑刚忍不住笑了,「我虽然不是什么有钱大户,但也不会抠到跟前……跟好朋友吃饭要对方请客。」

「前女友就前女友,什么好朋友,我都不介意了,你介意什么?难不成你现在有女朋友了,所以说话要小心点?」

「女朋友……现在没有。」

「想赖?都被杂志拍到了,二十八号小姐嘛。」何以倩试图以开玩笑的说法引他说话,但只有老天知道,她要花多少力气才能这样若无其事的微笑。

「她?她不算女朋友。」

「你该不会只是玩玩吧?」

「别说她了,在办公室聊私事被抓到要罚三百,你忘了吗?」

这是韩伯华为了避免底下员工玩到忘记工作所定下来的奇怪规矩。

当初韩抑刚觉得这规定简直莫名其妙,可他现在感激这个奇怪的条文,因为他可以说他是老板的儿子,要以身作则。

「发现时立刻罚三百,五分钟内没改进,继续加罚,累积上限是一千二。」他提醒她。

何以倩一笑,「我才不怕那一千二。」

「但我怕。」

看着他的神色,她内心一阵五味杂陈——他真的变了呢。

完完全全不一样了。

以前他的眼睛离不开她,可现在她就在他身边,他却在想着另外一个人,一个才十七岁的小女生,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不承认那小女生是他女朋友,但语气中的维护,却再清楚不过。

轻轻叹了一口气,「你有没有想过,假设当初我们没有分手,现在的我们应该是什么模样?」

韩抑刚忍不住蹙起眉,「不要提这个了。」

「难道你真的从不曾想过?」

似乎明白了她的偏执,韩抑刚考虑了一下,「说没有想过是骗人的,可是我们比谁都明白彼此的不适合,你想要让全世界的人都能听到你演奏的小提琴,可我却希望我的女朋友能一直在我身边,太过妥协的爱情,其实很难长久。」

「可是当初你不也是被我在舞台上的样子给吸引吗?」

韩抑刚点点头,第一次见到何以倩就是在她的演奏会上。

舞台上就只有她,光束打下,悠悠扬扬的拉着马勒。

之前,他从来不知道一把小提琴也可以诠释马勒,但何以倩做到了,她的琴音不但不显单薄,反而有种独舞的华丽,完全折服。

「因为我是个无理的大男人,我要我的女人以我为重,我在台湾的时候,她在台湾,我去英国的时候,她跟着一起去英国,能喜欢我对她的好,也接受我对她的好。」

就像晨曦那样。

她对他有种盲目的爱,什么都喜欢,什么都好,只要四目交投,她永远会给他甜蜜的微笑。

而当他表示自己在信义商圈有两间买来投资的小套房目前还没人住,他希望现在一个人住的晚静能搬过去时,她也很开心。在她的想法里,他是因为爱她,所以才会爱屋及乌。

可是如果他这样对何以倩,她一定会告诉他,她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

「如果当初没有分手,我们现在也一定还是分手了。」他很坦白的告诉她,「因为你不会放弃小提琴,而我,永远是一个很糟糕的大男人。」

************

方晨曦一直觉得韩抑刚这几天有点心不在焉。

有时候会叹气,有时候会出神,最奇怪的是他的电话变多了……当然他的电话一向没少过,可以前每当铃声响起,他总在她面前大大方方的接,不会像这几日一样,特定的铃声响起,他不是按掉,就是拿起电话离开。

虽然没有恋爱经验,可是她知道,他有事情瞒着她。

就像现在——包厢式的庭园餐厅,落地窗外是仿照苏州风光的小桥流水,假山假石,桌上都是号称得奖名厨料理出来的苏州美食,可他却晃神无比。

伸出手指戳戳他,「你又在发呆。」

回过神,听出她声音些微的不满,韩抑刚露出一个笑容,「我只是在想……」

「专辑的事情。」她接口。

「对。」

「因为你想要主打韦瓦第,可是公司却觉得应该先打舒伯待,最近因为这样,大家分成两派,眼见广告台词截稿在期,你非常伤脑筋。」方晨曦一口气说完,然后给了他一个小委屈加小无奈的表情。

韩抑刚握住她刚刚在戳着自己的手,想着,看来他得另外找个理由了,唉。

这几天何以倩找他找得很勤,刚开始会聊一点工作的事情,但不用三分钟,一定会扯上以前。

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去国外渡假的时候……

之前你说,讨厌儿子,孝的话一定要女儿……

我在看我们以前的照片,希腊真的很美呢,很想有时间再去一次……

其实我现在会觉得,事业好像也没有这么重要,至少身为一个音乐人,我出过唱片,开过音乐会,真的也应该足够了,我很想踏人人生另外一个阶段,试着当妻子,当妈妈……

诸如此类,而只要他一表示要挂断电话,她马上接回工作话题,一旦他稍有松懈,她会开始过往大回忆,令他有点招架不住。

如果让晨曦知道他跟前女友计画在十二月会有密集合作,她一定会不安,所以他不想让她知道,当时是觉得,反正问心无愧,当作一般工作完成就可以。

不过就目前的情势看来,她已经感觉到什么了。

该跟晨曦说实话吗?

老实讲比较好吧,他想。

因为他不想老是躲着她讲电话,而且因为合作的关系,这情形不会只有一天两天,等到何以倩的唱片开始制作时,他们势必会密集见面,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到时候无论是什么,都可能对晨曦造成伤害,他不想让她不舒服。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是个落难公主的缘故,他对她的感情中多了很大的保护欲望,每次当她躺在他怀中睁着一双圆圆的眼睛看着他说话时,他就会产生一种就算天塌下来他也会想办法顶着别压到她的感觉。

「你是不是……外面有女人?」

突如其来的一句,让正在喝茶的韩抑刚呛了起来,「我外面有女人?咳咳,你听谁说的?」绝对不可能是八卦报纸,因为如果是被记者拍到,消息会走漏,他一定会比她早知道。

「没人跟我说,只是我觉得,你这个星期都一直心不在焉,还偷偷讲电话,老实说,那真的很诡异。」

「我外面没有女人。」

「那你在跟谁讲电话?」

「同事。」

「可你是躲着我讲电话,如果只是同事,不必特别跑到阳台去。」她抽回自己的手,「其实我一直不懂你,以前不懂,现在也不懂,晚静说我这样有点冲动,可没办法,因为我已经喜欢你了,而且是讲不出道理跟原因的那种喜欢,我不想怀疑你,请你不要让我怀疑你。」

这段话,她已经练习了两个晚上,很顺的讲完了,只是在说完的当下,她发现自己很不争气的红了眼眶。

韩抑刚移到方晨曦旁边的榻榻米上,顺势将她整个人搂进怀里,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

「相信我吧。」

小女生开始抽抽噎噎,不吭声。

唉,看来还是不能跟她说实话。

找个理由让她安心好了。

一来,他也不是真的外面有女人,二来,小女生高兴他也开心,说个醒应该没关系呗。

「我在跟明威讲电话啦。」

「骗人。」

「没骗你。」将怀中人抱得更紧。包厢就是这点好,不管他怎么有名,他们怎么亲密,都不用担心。「他呢,最近想跟惠宜分手,不过惠宜又缠他缠得很紧,而且还闹到我堂叔家里去了,我堂叔又还满喜欢惠宜的,所以他才找我商量,看看要怎么样让惠宜不要再哭着打电话去我堂叔家,请堂叔主持公道。」

方晨曦抬起小脸,半信半疑,「那干么不让我听?」

「动人家分手的事情,你听了一定不舒服啊。」

「……嗯。」

「而且什么分手妙招,也都是我以前用过的,你也不会想听我怎么跟之前的女朋友分手吧?」

她没再说话,但却伸出手反抱住他。

韩抑刚一笑,计策成功。

至于明威跟惠宜会不会来穿这个破洞,他倒是不担心。

晨曦是落难公主,意思就是,虽然落难,但还是保持某一些公主习性,例如,她绝对不会主动跟谁要电话,然后热情简讯建立友谊,简单来说,她对所有的友谊都是非常被动。

明威太忙了,不可能有时间拓展工作以外的人际。

惠宜表面上虽然对晨曦不错,但由于她是何以倩的好友,因此对晨曦有某种程度的不喜欢,当然也就不可能有什么联络啦。

现在多好。

无伤大雅的伪造事实,迅速安抚晨曦的不安。

方晨曦蹭蹭他,「我不该怀疑你的,对不起。」

看,多可爱的个性~~~

他就喜欢她这点!身边有个以自己为天的小女人,乃是沙文主义教徒的一大乐事。

晨曦常常会觉得奇怪,为什么他会喜欢她之类的,他能理解,因为他们在一起的过程,怎么看都是个莫名其妙。

可平心而论,他真的很着迷于她看着自己的眼神,专注,热情,恋慕,加上她又是典型的小女人一个,无论什么时候,都是用一种崇拜的表情看着他,让他在短短时间内就确定了她是那块拼图没错。

韩抑刚搂住她,「我这几天有空会跟明威说,好好跟惠宜谈一谈,这样好不好?」

「没关系的,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好了,我不想因为这样而让他觉得你重色轻友。」

「男子汉大丈夫,重色轻友又怎么样了。」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身边有女朋友,当然是重色轻友啊。」

方晨曦的脸一下又变成红苹果。

唉唉,说他是恋童癖也罢,他就爱她这模样啊。

晨曦什么都好,就是年纪太小了,小到不知道其实自己很好,不知道自己很美,不知道自己其实非常有吸引力。

相爱的两个人之间不该有秘密,但凡事坦承布公嘛,等她长大几岁再说吧。

************

两天后,韩抑刚不到五点就出门了,说是要去海边取景,夏天戏水的人多,所以要趁早上没人时拍摄。

方晨曦泛困,一直在床上躺着,半睡半醒之间,突然听到红茶跟冰茶那种撒娇的叫声。

他回来啦?她想,有冷气真好睡,这样一眯又是好几个小时……啊,那不就是下午了,他说回来时要跟她一起去缴下学期的注册费说……

她整个人从床铺上弹起,冲进主卧室的盥洗室胡乱梳洗了一番,又换上衣服,拿起包包,急急忙忙冲到客厅,然后呆住——这是什么情形?

何以倩耶,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韩抑刚带她来的吗?可他不在啊,这公寓除了主卧室需要转角之外,其他的区块都是一览无遗。

把客人放着然后自己出去?不合常理,那何以倩是怎么进来的?而且重点是她在跟小狗玩。

红茶也就算了,它什么人都好,可是冰茶,那个除了韩抑刚外谁也不搭理的冰茶,居然在何以倩怀中让她抱着撒娇。

方晨曦呆呆的看着她,而后者只是报以一抹笑。

突然,厨房旁边的洗手间传来冲水声,她原以为是韩抑刚,没想到出来的竟然是林惠宜。

林惠宜看到她似乎也颇为惊讶,「晨曦,我不知道你在。」

「啊,嗯,因为还没开学。」

「帮你们介绍一下好了,这位是何以倩,我们公司的艺人,这是方晨曦,是抑刚现在的女朋友。」

方晨曦不想多揣测,可是「现在的」这三个字真的有点刺耳。

「你们怎么会……」难道知道韩抑刚给赵明威出主意,所以杀上门来了?「惠宜,你,你跟赵明威还好吧?」

「很好啊,只是最近比较忙,不过要订婚了嘛,是会有很多事情的,我原本想多等几年,不过他等不及啊,一直说他也老大不小了,想赶快定下来。」就像所有的准新娘,林惠宜一喜悦起来,嘴巴上是抱怨,但语气却有着藏不住的甜蜜,「他喔,还自己跑去跟我爸妈提亲,说什么会好好照顾我,真的是……」

瞬间,方晨曦懂得被雷劈到是什么感觉了。

只见何以倩放下冰茶跟红茶,走到她身边,从包包取出一支钥匙跟门卡,表示自己可不是随随便便进来的,「不好意思,我知道抑刚今天出海景,以为没人在,所以自己过来拿点东西。」

「拿……拿东西?」被雷劈到后丧失了大部分的智商,方晨曦只能呆呆的重复着最后几个字。

「他没跟你说吗?我们以前交往过。」何以倩笑笑,模样既优雅又高贵,「因为我回英国时,行李太多了,一些衣服跟喜欢的老电影才都留在这里。」

只见她熟练的掀开蓝色沙发,露出收纳空间放着的两大包衣服,又打开电视柜下面左边的抽屉,取出几张电影影碟,厨房一些她不知道位置的地方也陆续变出一些精致的餐盘厨具……她知道所有东西的摆放位置,冰茶跟红茶甚至都还记得她,这些都代表着一件事:她以前住在这里。

「对了,我的电话没打扰到你吧?」

方晨曦傻傻的应着,「什么电话?」

「因为我最近打电话给抑刚的时候,他不是走到阳台讲,就是直接切掉晚一点才回我,我还以为是我打扰了,所以你不高兴。」

看着何以倩的笑语嫣然,她完全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才好。

出入的钥匙代表着什么,她很清楚。

韩抑刚对她很好,可是,他没有给她钥匙。

只觉得胸口的地方,闷闷的,痛痛的,很快的,就有温热的液体在眼中凝聚,在何以倩与林惠宜惊讶的表情中,她知道自己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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