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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1)

在工作桌前画着稿件,手上的笔俐落地勾勒出线条,原本空白的画纸上便呈现出一只小白兔的雏形,只不过移动迅速的笔尖突然像是燃油不够的机车,渐渐减速,最终静止不动。

方本心已数不清自己最近常这样失神了多少次。

脑中的罪魁祸首真是莫名的霸道,老爱插播,让她完整的思路被切断得乱七八糟,一天总爱跳电个几回才甘愿。

如果一个女生三不五时挂念着男人,是不是就叫花痴?

她觉得自己快要能体会花痴的心情了!

自从三个星期前,海汪洋第一次陪她去当志士之后,他们就再也没碰过面。

明明之前巧遇得跟约好了一样,现在看来倒像黄粱一梦,两人的缘分在当时就已用罄。

好几次经过他家门口,她总想上前按按门铃,期望他会以最惊人的速度应门,可是在按下门铃的前一秒,她停住了,对当下的举动感到可笑。

她干嘛啊,如果他真的开了门问她有何贵事,她拿什么理由回答?

嗨,好久不见,想看看你还活着吗,嘿嘿!

你好讨厌,怎么一声不响就断了联络啊?

五花八门的理由在方本心脑海里浮浮沉沉,可恨的是,几乎每个选项都让她由衷唾弃。

海汪洋又不是她的谁,没道理时时刻刻跟她报告行踪吧,非男女朋友也非夫妻,即使是朋友,也不一定常联络的。

而且,她为什么如此在乎他?

难道,当对一个人倾诉较为私密的想法和感觉后,对方在心中的分量就会快速膨胀,哪怕不想在意,也难以抹灭他的确占了空间的事实?

万一真是这样,未免太恐怖了!

方本心细眉轻蹙,有点害怕这个情况。

如果她是个不懂得拿捏分寸的人,她心里的空间肯定会因为塞满太多他人的情绪而爆炸,崩溃于掏尽自己的后果。

她得感谢右腿的不便让她始终与人保持礼貌的距离,不生疏但也不亲近,藉由身体的残缺早点体悟人类部分恶劣的本性还真是因祸得福,或者说,是种变相的幸运。

可喜对她的好不是虚假,她懂。

海汪洋跟她的相处不是虚假,她没道理看不清。

但为何她会这么在意他的消失?

她可能和所有人一样,都是习惯于“习惯”的动物,有一天抽走了“习惯”,就会非常不习惯。

一定是前阵子太习惯他的存在,等到抽离后才会对他这般牵肠挂肚。

她可能有被虐倾向,对方说不定丝毫不觉得日子有何不同,她却被迫当个一直想着男人的……嗯……花痴。

只是朋友罢了,有什么好心心念念的?想想他那固执又不凡的思考回路,一开始她可头痛得很!

虽然,到最后总顺着他的意……

他的出发点良善嘛,绝对不是因为她骨头软。

唉,打个电话给她也好啊,又不是没有她的手机号码,上次在育幼院不是交换过了吗?

他先开头,她才好接话呀……

“哎呀!”移开方才失神下沾了太多墨水的笔,方本心赶在墨水污染画纸前拉回全部的意识。

有点职业道德好不好,工作时间混水摸鱼真不应该,如果她身处在办公室,怕是被老板记上好几个大叉了!

在家接工作原来还有这个好处。方本心苦笑着想。

她揉揉脖子,继续奋斗。

再苦情下去,她可以去演连续剧了。

突然,桌上的手机响起,吓了她一大跳,连忙拿起。

她按下通话键,“喂?”

“小心心,在忙吗?有没有想我?”可喜朝气十足的声音传来。

“在昼稿,所以没时间想你。”嗯,那怎么就有时间想男人?方本心语毕,暗自心虚。

她居然是个见色忘友的人……真想吐自己口水!

“原谅你,下次要想我喔。”可喜恶心巴拉地道。

“是——”遵命。“找我有事?”

“当然,不然电话费很贵的!”

“你可以打市内电话给我啊,我去客厅接电话又不麻烦。”

“有些事是得关起门来讲的,懂不懂?”可喜说得神秘兮兮。

“比如说?”

“你很不够意思喔,想装痴呆吗?事情都不能交代的呀!”

“别拐弯抹角嘛,我……”啊,她知道可喜打来所为何事了。

“快点从实招来!”

“喔。他叫海汪洋,今年三十岁,身高一七五,单身……”方本心能告知的都讲了,当然,有些“小细节”就这么略过,因为她不好意思说啦!

简报结束。

“就这样?这样到底是有进展还是没进展啊?”先不说对方是否居心不良,光是断了联系就什么都甭玩了。

“随缘吧。”这种事哪能强求,何况也无所谓进展,他从头到尾没提过男女私情,她在这头胡思乱想根本是庸人自扰。

就算她不再单单当他是邻居,但顶多就是提升到朋友的阶级,再进一步……谁知道?

“实话?”听完他们的相处纪实,可喜不认为用“随缘”两字就可以打发两人的关系。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啊。

“唉,别搞得我神经兮兮的好不好?”方本心吁口气,耳边忽然听见手机插播讯号。

她今天生意真好。

“我有插拨电话。”可能是编辑要跟她讨论稿件。

虽然她有那么半秒钟揣想着来电者是海汪洋,不过照他这三个星期的不闻不问来看,机率并不大,而且,他和她一样,没有理由拨电话给对方。

“说曹操曹操就到,开心了喔?呵呵呵呵……”可喜笑声诡异。

“是是是,我很开心。”方本心拿她没辙,“再联络罗。”

“好啦,不打扰你进行随缘计画了,有新的进展一定要跟我报备喔,我要抢头香!Bye!”

抢头香?什么跟什么啊!

方本心苦笑着收线,然而插拨讯号已经停止,来不及接听。

她看着未接来电的显示,上头显现的名字不是编辑,而是她以为机率不大的海汪洋。

真的是他!

偶像剧也没这么洒狗血吧?

方本心犹豫着是该主动回拨还是等等看他会不会打第二次,正思忖时,手机铃声再度响起。

“喂?”清楚感觉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频率,她想是因为太紧张,而非像中乐透,毕竟她是第一次和他通电话,不习惯嘛。

“本心吗?”透过话筒传来的嗓音有些不真实,但的确是海汪洋的声音。

“我是。”听见他喊她的名宇,令她的心跳又快上几拍。

“最近好吗?好久没看到你了。”

然后呢?想我吗?

斥责自己不要脸兼莫名其妙的念头,她捏了大腿一下以示忏悔。

“我很好啊,倒是你似乎很忙喔?几乎都没有遇到你呢。”听听,这不是摆明了她很注意他吗?方本心这次改揪住头发,超级懊恼。

冷静点,她不希望讲完电话后满身伤,然后惊觉自己原来有自虐的癖好。

是哪位大师说异性之间没有纯友谊的?害她潜意识里奉为信条,导致现在反应怪异。

“这阵子忙工作的事,台中分店刚上路,许多细节还在跟中部的厂商以及员工磨合,每天回到家几乎都三更半夜了。”

所以,他和她碰不到面是正常的,没打电话给她也是因为夜已深吧?方本心心中的疙瘩很没志气地化成轻烟。

“当老板要处理的事情,恐怕不是我们这些小职员可以了解的,辛苦、辛苦。”老板这个称号从来不是她的梦想之一,能画画稿赚些可以糊口的薪水就够满足了,又不是非豪宅不住,非名牌衣不穿,她也不需要替身为公务员的双亲担心退休后的生活,这样的际遇再抱怨会被殴的。

“如果可以只当个职员,我会加倍高兴。”许多事,他没得选择,不,应该说自从发生那件事后,他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嗯……人总会碰上身不由己的时候。”

她老觉得他常常话中带话,不隐瞒却也不说清楚,就像裹着无数包装纸的礼物,明明知道礼物就在里头,却怎么也拆不完层层的包装纸。

除了话中带话,海汪洋看她的眼神也让她困惑。

如果眼睛会说话,她已经听到了许多,气愤、怨恨、愧疚、激切甚至钟爱……种种情绪揉合混杂,偶尔会在他以为她注意力不在他身上时丢出来,砸得她兵荒马乱,措手不及。

他为什么会对她拥有这么多她难以解释的心绪?

方本心曾经想问,却没有付诸行动,因为,她怕自己根本会错意。

饶是如此,没有碰面的这三个星期里,她还是老想着他,猜测着许多事。

身处迷雾中很痛苦,但她又不想逾越隐密的界线,亲人之间尚有不能说的秘密,遑论他们还是才刚认识不久的朋友。

也许是她太过敏感,说不定什么谜也无。

“是啊,身不由己。”海汪洋的语气仍旧淡然。

唔,她该接什么安慰的话才好?

“你明天有空吗?”他忽然问。

“明天?”算了算,已完工的画稿都在进度内,她也不赖嘛,灵魂出窍多次还能维持工作进度,如果往后也能不拖稿真是天下太平。“如果没有临时的稿件,还算清闲。”不过,他会这么问……

“那好,明天早上十点我带你去水族馆看看。”他并没忘记要带她去自家店面瞧瞧的约定。

果然。“我似乎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她可以配合,但是,“你该磨合的公事呢?都完成了吗?”

“暂时告一段落了。”

“嗯。”

“就这样,明天见。”

“晚安。”等会儿还是多赶点稿件进度,她比较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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