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

“一定要摆出一张这么像死了丈夫的寡妇脸吗?不知情的人见了还以为你多痛恨这抽礼,巴不得当落跑新娘。”

耳边听着刻薄的挖苦话语,整个人放空的准新娘依旧神游太虚,任由尖锐的嗓音数落着,彷佛置身事外不闻不问,也不做任何表情。

镜子内映出一张粉雕玉琢的艳容,她眉似远山,目若晨星,身着华美高雅的白纱礼服,挽起的发上戴着点缀了水钻和几朵小白玫瑰的蕾丝头纱,模样明媚动人,拥有属于新娘的独特魅力。

身为令天的主角之一,白萦曼的脸上却无喜悦之色,她精心描绘的眉眼中有着黯然,不需扑上厚重粉妆便略微苍白的面容,已昭示了她一夜未眠的事实。

可尽管如此,她还是今天最美的女人,美得令人眼红,让某些人嫉妒得银牙暗咬。

譬如她的亲姨,李玉真。

“若不想嫁就别勉强。你好歹是姐的女儿,真姨怎么舍得你嫁过去受苦?要是你不把那个小贱种赶走,令天坐在这里两眼泪汪汪的人就是她了。”李玉真表面安抚,实际是责怪外甥女不该打乱她的计划,害她不得不重新布局。

“真姨,你不希望我嫁入豪门吗?”不愁吃不愁穿,养尊处优,只需偶尔出席社交诚亮亮指上的大钻戒,做个人人羡慕的贵妇,这是多少女人巴望的生活。尽管这一切只是表象的虚荣,白萦曼晓得自己至少还替白家和春阳船运赢了面子。

“啧!难不成我还会嫉妒你?数一数二的黄金单身汉如令是你的男人,虽然不一定只属于你一个人,可往好处想这可是你的幸运。”

李玉真说话时的神晴全无笑意,话里带刺不给一句祝福,她看着身穿洁白新娘礼服的外甥女,妒恨交加的眼底隐隐有着怒气。

不论今日的新娘是亲外甥女白萦曼,或是她所妒恨的情敌之女白萦玥,她都不乐见她们披上白纱。因为在她将近四十多年的岁月里,最渴望的便是挽着心爱的男人缓缓走向红毯的另一端。

偏偏她一片痴心换不来美满结局,两姐妹的父视爱的从来不是她,他充满爱意的眼神永远落在她亲近的女人们身上,没有一次是注视着她。

她恨他的情有独钟,专情得令她无从介入,即使她总有意无意的暗示挑逗,他依然无动于衷,最后甚至以姐夫名义送她出国留学,企图断绝她不该有的心思。

爱一个人有错吗?她只是爱着他,想得到他的爱,得到幸福而已,这样卑微的心愿为何都不能被成全?所以她恨,恨所有获他青睐的人事物。如果她得不到幸福,那么,被她恨着的人凭什么拥有快乐?

“抢得走就随他去,心不在我身上的男人何必强求,没有他的世界依旧海阔天空。”白萦曼豁达的说。

闻言,李玉真眼中闪过一抹阴沉。“你是在讽刺我放不开吗?大半个人生只痴恋你父亲一人?”

见真姨动怒,她却只是神色冷淡地调整头纱。“真姨想爱谁是你的自由,身为小辈的我无权置喙。”

“好个无权置喙,刚才你掩护小贱人逃走,还以为我不知道,你还惦着姐妹情,舍不得她受罪吧?”居然让那小贱人白萦玥自她眼皮底下逃脱,实在不可饶恕。

“什么掩护?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她睁着明艳美眸,表情无辜不解。

李玉真冷眼一眯,艇而捂起嘴娇笑。“我的好外甥女学会装傻了。刚刚要不是你假装跌倒,绊住保全的脚步,那小贱人岂会跑得掉?”

“是吗?在真姨眼里,我看起来像是故意跌倒吗?很抱歉,我不认为自己有那样的演技,何况我和她早已断绝姐妹关系,没理由帮她逃脱。”她矢口否认,谅真姨也不能拿她如何。

李玉真一听沉下脸,涂满蔻丹的十指紧捉住她细嫩双肩。“她和你说了什么?想来带你逃跑吗?想扔下真姨不管,和你狠心的父亲一样对我不理不睬?”没人可以再把她推开,她想要的一定要得到手,不再退让。

白萦曼吃痛的闷声说道:“真姨想多了,你对我有抚育之恩,我岂会一走了之,置你于不顾?”

其实方才看到妹妹出现,她除了讶异外,还有一丝丝的欣羡,即使不在她的保护下,妹妹那张甜美笑魇却不曾褪色。

事实上,当妹妹劝说她离开的那一刻,她的确动了逃走的念头,很想放弃一切远走他乡,清心自在地做她想做的事,不用再为了谁妥协,只为自己所活……

“……姐姐不是这样的人,我们约好了……飞向真爱,找到幸福……我没忘记,我希望姐姐能够幸福。”

“我不管,我不要姐姐流着泪嫁人,你跟我们一起走,走得远远的……”

玥儿的声音犹在耳际,她天真的想带自己逃走,这份心意她不是不感动的,可是望着妹妹那张依然单纯的脸庞,她的双足却有如绑着沉重的铅球,寸步都无法移动。

她知道自己走不了,为了保全父亲的产业,她必须留下,让自己的幸福从生命中消失。

“曼儿,不要对真姨使心机,你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有多少伎俩我一清二楚,别逼得我反过来对付你。”这外甥女仍是一颗好用的棋子,李玉真目前不想让棋子沦为弃子。

白萦曼嘲讽地勾起唇角。“真姨才该准备金盆洗手,享享清福了。一只落难的丧家之犬值得你这么穷追猛打吗?”

“你想要我放过她?”李玉真紧盯着她,眼底带着阴毒的诡光。

“真姨答应过我不再找她麻烦,会信守承诺吧?”白萦曼实在不放心,毕竟真姨的怨念已太深。

“有这回事吗?我怎么不记得了?唉,上了年纪脑筋不灵光了,老是忘东忘西。”李玉真敷衍假笑道。

“真姨……”

不让白萦曼把话说出口,李玉真再次抓紧她肩头,下手之重令她眉心一拧。“别忘了是谁夺走你原有的一切?是谁瓜分你父亲对你的爱?有了她,你父亲几乎都要忘了你。对他来说,你不过是前妻留下的拖油瓶,是多余的!”

白萦曼咬着下唇隐忍肩上的疼痛,杏色水眸盈满落寞与哀伤。

“别傻了,小傻瓜,捉在手中的东西最实际。虽然我不赞成你嫁给湛问天,不过春阳船运遭到危机,只好委屈你牺牲,你不如就想想看用什么方法捉住他的心,让他成为你强而有力的靠山,呵呵呵。”最好还能为她李玉真所用,助她达成所愿。

李玉真捂着唇咯咯轻笑,话一说完便扭着腰风姿绰约地走了出去。

她走得匆忙,没发现新娘休息室外转角处,一道昂藏身影立于阴暗中,不动声色地听完两人的对话,犹如深潭般的黑眸沉了几分。

湛问天原本是想来问问新娘准备好了没,没想到方才一场小骚动,竟令他见到了消失已久的白萦玥,而她身旁也有了一个互动亲密、挺身护卫着她的伟岸男子。

看见这情景令他很不悦,但他没忘记自己即将结婚,于是并未生事,只是默不作声的看着他们离开,不料还没见到新娘,他又意外听到这一段对话。

那个胆敢威胁他的新婚妻子原来竟然受制于人,被人掌握住弱点,成了折翼的鸟儿……还真是有趣。

他半眯的眸子迸出冷光,勾起唇轻嗤一声,面容冷然地正欲上前敲门,眼角突然瞄见一名逐渐走近的老人,顿时讶异地又再度隐身回原处。

外公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他不在前头接受宾客贺喜,跑来见未过门的外孙媳妇做什么?未免太令人匪夷所思。

待丁胜风进门后,湛问天走近门边,以闲适的姿态斜倚墙面,自在地双臂环胸,聆听里头的动静。

“你今日的装扮很美,是个得体大方的新娘。”丁胜风道。除了眉间那抹小皱折,他这外孙媳妇的装扮可说是臻于完美。

“多谢丁老爷子称赞,我知晓什么诚做什么打扮,不会让您老丢脸。”白萦曼端坐椅上,礼貌地颔首致意。

“呵呵……该改口喊我一声外公了。自家人用不着客套,这样把关系搞得多生疏。”

“是的,外公,我知道了。”已经是一家人了吗?白萦曼暗地里深吸了一口气,不让人察觉她心底的惶惑。

“好,肯努力就好,只要你做好份内的事,别有非分之想,我也不为难你。”

“外公的意思是?”虽然内心已有数,她仍不妄自猜测。

丁胜风搓着下颚,冷笑几声后眼神倏地转为凌厉。“你要的那笔款项我已经转进你私人帐户了,春阳船运目前已没有资金困窘的问题。”

“谢谢外公,这份恩情我会牢记在心。”只要营运一切正常,她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悉数偿还这笔金额,不欠一分一毫。

“不用急着道谢,你答应我的事还没完成呢。”丁胜风可不会自给别人一笔钱却不收回报,他投资的眼光向来精准。

白萦曼神色微僵,停滞了好一会才开口,“外公请放心,我没忘记。这事虽然有点难度,但我也没有退路了,不是吗?”

丁胜风满意地点头。“以你的容貌和才智,要办到应该不难,我对你抱持着高度信心。”

她微微苦笑,涩然低语,“那么,外公应允我的另一件事,是否能办得周全?”

“你是指你妹妹?”那个白家可爱天真的小公主,一朵养在温室的娇贵楔。

“是。”

“这点你大可放心,我派了人跟着她,保证她安全无虞。”丁胜风允诺道,又不免暗地感叹,她的心软是致命伤,早晚会误了大事。

“外公的保证我不曾怀疑,等我真正掌握实权后,我定会回报。”金钱好还,人情难偿,她不想欠人恩情。

闻言,他呵笑地扬手一挥。“不急,我没想过你的报答。反正一开始我就不看好问天和你妹妹。他的眼光太差了,不晓得真正的瑰宝就在眼前。”

“玥儿并不差。”是湛问天不配拥有纯洁无瑕的天使。

他眯眼睨向她。“我没说她差,可是要当日月船边的女主人,她是不及格的,就算问天坚持娶她进门,我也会阻止到底,天真的她可不适合尔虞我诈的世界。”

“所以您才用激将法令他改变心意,不再追逐我柔弱无助的妹妹?”玥儿能因此逃过一劫不必嫁给不爱的男人,她是要感谢眼前老人的大力相助。

自萦曼松了口气,放下心中大石,但是她偏冷的语调听在不知情的人耳里就像带着讥诮,仿佛讽刺妹妹的软弱无能。

其实当初她主动提起自己代替妹妹联姻时,是跳过湛问天本人直接找上和她怀着同样心思的丁胜风,两人私下做了协议,意欲促成两家船运公司的结合。只是这件事并无旁人知情,连湛问天也不知道。

门外的湛问天听见两人的交谈内容大感震惊,瞬间脸一沉,大步地走开。

如果他肯多停留一会,便会听见老人家的苦心,丁胜风用心的安排是不愿外孙日后后阵。

“那也要在他不排斥你的情况下才行。要是他对你没半点兴趣,我敲再多边鼓也无济于事。放心吧,他迟早会看清他想要的是什么。”丁胜风明白,白家小女儿不会是外孙的良缘,他真正需要的是旗鼓相当的伴侣,可不是要人细心呵护的娇花。娇宠女人一向不是他的强项,不够坚强的人也禁不起他狂肆的对待。

白萦曼苦笑道:“三年,希望您不会忘了我们的约定,如果在这时间内他无法爱上我,请您遵守协议,让我们和平结束这段不情愿的婚姻。”

“一定,我丁胜风向来说话算话,绝不食言。”他话是这么说,可是到时就算外孙没爱上她,肯不肯故人也不是他这个老头说了算。

白萦曼兀自望着镜中的自己出神,没瞧见身后老者眼中露出的狡猞精光。一袭合身的白纱礼服穿在身上好似嘲笑她的愚蠢,竟拿一生幸福换一时的苟且偷安,用自己当筹码豪赌一把……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