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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孙昭很快就把整个将军府摸透,也很快的见过了府里上上下下的人。她发现,府里上至总管、下至管园子的园丁真的都认得她,甚至每个人都可以和她说上一两句话。她也可以清楚的感觉到,他们都热切欢迎她的归来。

看来她在这里人缘还真不是普通的好。她自己也察觉到,她几乎立刻就能融入他们、融入这里的生活,她甚至有种深深的怀念感。

来到将军府已经三天了,她忙着躲庆婶的补药、忙着认识来看她的每个人、忙着努力记起她曾在这个地方的回忆,不过她也发现,庞樊云已经三天不见人影了。

吴妈说将军送她回来的那一夜他就出门了,并没有交代去哪里,但倒是有交代所有人要好好看着她。

他真怕她会跑回郡王府吗?

他究竟会上哪儿?

他不会忘了要替她救陈伯的事吧?

虽然心里有些急,不过她并不担心他真会忘记他的承诺。只是……

孙昭蹲在菜圃前,一手拿着长竹签,一边漫不经心剔开菜叶上的小虫子。

刘总管说,将军大哥和玄熙太子交情很好,所以那时才能自被查封的逢郡王府中把她带走。那么,他若要带陈伯出来,应该不是问题吧?

老实说,她比较担心他要怎么把陈伯劝离开郡王府。陈伯的脑筋实在有点顽固,若用劝的肯定没有用,所以他要是决定使用暴力将陈伯直接打昏拖走,她是一点也不反对,反正能把他带走就行了。

头顶上的太阳有些毒辣,她抹去脸上的汗,赶紧专心把挑掉虫子的菜叶摘起来。这可是她等会儿要练习煮的菜——厨子老尤说要教她煮的第一道菜。反正她现在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去试试拿锅铲,说下定很快就会记起怎么弄出一桌让将军大哥食指大动的美味佳肴。

忽然,一抹阴影遮去了她上方大半的天空,也同时遮去了她头顶上的大太阳。

孙昭有察觉到,但当她要往旁边移动时,却忽地一阵头晕地向后跌坐,她身后一堵不知何时多出来的硬墙撑住了她,她微楞了楞,一会才慢慢转过头——

她先是看到了藏青色的衣袍下摆,然后顺着衣袍往上移……

一只巨掌压住她的头心,及时阻止了她有可能扭到脖子的下场。

「正中午的,你在这里干什么?进屋去!」熟悉的责叱声从上头落下,一只强硬的健臂同时将她从地上拉起,拖往一旁的大屋廊下。

将……将军大哥……

等孙昭从一阵头昏目眩中回过神来,她已经被移到廊下的长椅上了。

「快拿水过来。」一个喝响令她抬起头,正好看见了站在她前方、对刚好走过的下人皱眉的他的侧脸。

她坐直了身子。「我没事!将军……樊云大哥!」赶忙改口。

庞樊云垂下头,皱眉的脸庞换面对她,他凶肃的黑眼审视着她苍白得几近透明的脸和毫无血色的唇。而他那显得狞恶的视线,真让她有种血光四溅的恐怖错觉。

「是谁让你一个人在那里晒太阳的?」视线下移,睨了她手上的竹篮子一眼,再转回她脸上。「你到底在做什么?」想搞清楚她的脑袋在想什么。

她发现他的眼光,感到一阵心虚,赶紧把才放进几片菜叶的竹篮子放到旁边。「没……没啦!我只是帮忙到菜圃摘点儿晚一些要做的菜。呵呵……其实多晒晒太阳也不错啦!」他是在表达对她的关心吗?

这时,丫头小翠送了一壶茶过来,俐落细心地倒了两杯,恭敬地递给两人。在她要退下前,收到了孙昭的暗示,便顺便把竹篮子收走。

喝了几口茶后,孙昭的确感觉身子的燥热降低了不少。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忽然出现、仍一身风尘仆仆模样的庞樊云。

「将……呃……樊云大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好奇地问。

庞樊云坐在长椅的另一头,仰首将茶一口喝干后,随手将杯子放到一边,面部原本紧绷的线条终于舒缓了些。他回望她,注意到她仍有些结巴的称呼了,但他没让她发现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柔软。

「刚进门。」简短有力。

再喝一口茶,继续安定心神。「你……好忙哦!」其实她是想单刀直入问他陈伯的事。

「陈彦已经离开郡王府了。」庞樊云直接给她答案。

她一呆,接着脸上绽出惊喜的光芒。「陈伯他……」知道他真的在忙她的事,她的心瞬间溢满感动和感激。「谢谢你!樊云大哥,你是我的大恩人!」开心得差点想跳起来转圈圈,不过她还是及时克制住了,不敢太放肆。

凝视着她毫不掩饰的开怀笑脸,庞樊云有一刹的出神,不过他立刻不着痕迹一哂。「陈彦很尽忠也很固执,要把他直接带离逢郡王府很难,所以……」

「所以你干脆将他打晕送走吗?」孙昭脱口而出。

他的眉毛动也没动一下。「我只要让他收到赵广廷给他的解职信就成了。」

「解职信?」她怀疑。「真的是逢郡王亲手写的?他会相信?」

「他写的。陈彦不会认不得他的笔迹。」轻描淡写地道,仿佛从被关进大牢的赵广廷手中得到这封信是件寻常至极的事。

但多少明白其中困难的孙昭,却是目瞪口呆。她摇摇头,先别想他有多神通广大了。「那……陈伯就跟着你走了?就这样?」

庞樊云颔首。「他知道信件的来历不正当,不过他还是不能不走,因为那是主人的命令。」

原本屏着的气息缓缓舒吐出来,她终于真正放下心了。他的办法比她想的平和多了。「那他现在人呢?」想起他的行踪。

「我派人送他出城,他的孩子会来接他。」

「啊……也好……」虽然无法再见他一面,不过他能跟家人团聚、安享晚年,她还是为他感到高兴。

他继续道:「陈彦要我转告你,谢谢你为他所做的一切,他会永远记得你。」

听到这里,孙昭的眼眶不禁红了,她赶紧拧拧自己的鼻子,挤出笑脸来。「没关系,以后又不是不能见面了,只要他现在平安就好……」

庞樊云看着她又哭又笑的举动,当然明白她此刻的心情。静默了会,他霍地起身。

眼皮一跳,孙昭的视线不由得跟着他移动。

「你回房去休息。」交代完毕,他毫不迟疑地迈步就走。

瞪着他雄伟的背影迅速远离,兀自被丢下的孙昭一时傻眼了。

什么?他都这样干净俐落哦?

他真的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孙昭眨眨眼,一阵笑意忽然从身体里冒出来,她轻快地笑了。

原来,这就是庞樊云——做事果断、充满魄力、不轻易表露情绪的庞樊云,即使是面对自己关心的人,也照样不会多废话一句啊!

但他真的默默地替她完成了她的心愿。

不管他这么做是为了愧疚或是兄妹情谊,她都很感谢他。所以……

俐落地站起身,她脚步闲散地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决定了!她一定要弄出一顿大餐来报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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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几天后,她才无意间由刘总管的口中知道,逢郡王府真的垮了。逢郡王被贬为平民,所有财产充公。树倒猢孙散,一夕之间,原本风光的大宅已人去楼空……

乍听到这消息,她呆了一下,但并不意外。其实不久前她就从庞樊云那里知道逢郡王府可能被充公,所以逢郡王最后的下场肯定不好。果然!

但还是有些感伤。

虽然在郡王府为婢的日子不算惬意,可毕竟郡王府也收留了她一年,那里有她最熟悉的人、熟悉的景物……

摇摇头,她赶紧甩开感伤的情绪,重新打起精神摆上最后一道菜。

退后一步,看着这一大桌令人食指大动的菜肴,她不禁得意地笑咧了嘴。

「小姐,你终于做到了,太棒了!将军爷要是回来吃到你为他煮的这些菜,他一定会很感动。」一旁帮忙的庆婶看到她在厨房热了多日,总算做出这些成果来,忍不住赞叹道。

这可是小姐再次下厨为将军爷煮的。一年了,有谁想得到,那时开心踏出门的小姐,再次回到将军府却已是一年后了。

边说着,庆婶的眼眶又有些湿润了。

孙昭没注意到庆婶在她背后偷偷擦眼泪,她正拿起筷子挟起一块笋片偷吃。「嗯,好吃!我都不知道原来我真的这么厉害……」虽然刚拿起刀子、锅铲仍有些陌生,不过在老尤的指导下,她很快就找回那种熟悉感,所以一下就上手了。

庆婶被她一贯的乐观态度给逗笑了。

「咦?天都暗了。快快!快把这些饭菜端去偏厅,将军爷应该快回府了!」瞥见外面的天色,庆婶一惊,赶忙指挥大家动手。

不一会,大宅全点上了灯烛。

孙昭不掩期待地等着庞樊云回来,她很想看看他吃下她煮的饭菜时的表情。

可戌时将过,将军府的主人仍未归来。

饭菜都冷了。

刘总管赶紧派人出去打探将军爷的下落。照理说,将军爷每天早上进宫,差不多申时就会回府了,尤其自从找到小姐后,他从没这么晚回来。有些奇怪!

亥时,庞樊云还是不见踪影。不过刘总管派出去的人已经打听到了,原来将军爷和几位官爷与部属去酒楼喝酒。

不会吧?怎么这么凑巧……

不但是庆婶她们,就连孙昭也大感失望。而且为了等他,她一口饭都还没吃,快饿扁了!

庞樊云当然是不会回来吃晚饭了。

所以庆婶要她赶紧用饭。

孙昭知道大家都觉得她可怜——虽然她也觉得自己像被浇了一桶冷水,不过她并没有怪庞樊云,因为他根本什么也不知道。为了给他惊喜,她没告诉他,也没算到会有这意外,所以啦……

耸耸肩,婉拒了庆婶要把这些菜端下去加热的好意,她笑笑地赶紧动手吃饭。

好吧,她会记取教训,下回要给他惊喜时,一定要先把他的去向打探清楚。

隔日,孙昭才知道庞樊云昨晚一夜未归的事。她还从庆婶口中知道,原来她这将军大哥是醉倒在外,直接在那家「照香酒楼」过夜了。

初听到时,她并没有多想什么,只稍稍为庞樊云那样自制力甚强的人也会喝醉酒感到新鲜,倒是庆婶那一脸古怪的表情勾起了她的好奇。

「庆婶,怎么了?难道樊云大哥从来没醉酒过吗?」直觉问道。

庆婶一呆,立刻摇头。「没有……」她赶紧把手上的茶泡好。这是要给刚回来的将军爷用的。

「将军哪会醉,他的酒量可没人比得过!其实将军爷应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啦!」过来拿茶的小厮方俊立刻接口道。

「咦?什么?」耳朵尖起来,孙昭趁机放下嘴边的苦药。「你是说樊云大哥他……」嗅出八卦的味道。

「没什么、没什么!你别听方俊在那边胡说八道。」庆婶像是怕她被污染了心灵,忙不迭地把茶盘整个塞给方俊,边说边将他往外推。

「……啊……庆婶……我哪有胡说八道!将军爷和曲老板的事大家都知道的嘛……」方俊哇哇叫。

庆婶好不容易把那小子打发走,一回头却立刻对上孙昭甜得仿佛要渗出蜜糖来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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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将军大哥的红粉知己!

孙昭又多知道一件关于他的事了。

漫无目的地散步了一会儿,整个心思都被刚才庆婶说的事盘踞,直到一声轻脆的鸟鸣忽地将她唤回神,她才顿住脚,这才猛然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偌大的院落前。

这里是……

摇摇头。没想到她竟不知不觉走到这里来。

停伫了一下,瞥见敞开的门内有人影走动,她想了想还是决定离开。才走了两步,后方一道声音传了过来;「咦?小姐?你来找将军爷吗?」

孙昭怔了怔,只好停下脚步,又转回身。果然是正由屋内朝她跑来的方俊。

「小姐,你不是要找将军爷吗?怎么不进去又要走了?」方俊搔搔头,不解。

孙昭大眼一转,露齿笑了。「是啊,本来我想过来看看大哥好不好,但后来想想觉得打扰他休息不妥,所以决定不进去了。」她朝他点点头,「方俊,爷就麻烦你照顾了!」交代后就准备走人。

「方俊,把我书房桌上那些册子全搬到亭子里来。」一道不疾不徐的命令声乍地传来。

孙昭的心一跳,抬头往声音的来源瞧去,正好对上庞樊云投向她的如炬目光。

「这有,再去厨房泡一壶茶、拿一些点心过来。」接着又吩咐道。又看了她一眼,庞樊云才举步离开前院走向侧旁的亭子。

方俊领了命令便赶忙去做事了。

而孙昭只看了那男人的身影一眼,随即轻步跟在他后头走去。

一会儿,孙昭已经和庞樊云面对面坐着。

「樊云大哥,早!你今天不用出门吗?」没事似的,孙昭笑咪咪和他打招呼。

今早的将军大哥好像更神清气爽了,这是不是跟他一夜未归有关?

看来那个据说是美丽艳色、风情万种的曲老板,真能令人疲惫全消啊!

「你昨天煮了晚饭等我?」没想到庞樊云一开口就直问道。

眉毛秀气地往上一挑,她笑意不减。「对呀!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不过你没回来。」

望着她毫无挫败的笑脸,他沉默了一下。

「我昨天才发现,原来我的手艺真的很不错!本来我自己也不知道,试了下才相信庆婶她们说我以前常照料你三餐的事是真的。难怪啊!」很骄傲的语气。

这时,方俊气喘吁吁地把一堆册子搬来了,然后他又赶紧往厨房的方向跑去。

孙昭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好大一迭的册子。

董氏兵书……

她注意到最上面略陈旧的册子的书皮上,龙飞凤舞地写着这几个字。

庞樊云取下书册,随手翻开,垂眸看着。

「我今天不出门。」忽然开口说道。

「……呃……你今天不出门?」回过神,却有些傻地看着他。

所以?

盯视书中字句的目光逐渐专注了起来,但还是能一心二用。「除了辣,我什么都吃,你若是忘了,我现在提醒你。」语气平常至极。

孙昭这才意会过来,脸上几乎藏不住笑。

「好,我记住了。」其实昨天老尤他们早告知她了,所以昨晚的那些菜可是一点辣也没放。

才一会儿,方俊又跑回来了。照主子爷的吩咐,他端来了一壶茶,还拿了老尤刚做好的百合糕——老尤一听是要给小姐吃的,硬是多放了一碟,茶也换成了菊花茶。

「将军爷,小姐,请用!」方俊勤快地替两人倒好茶、把两碟糕点都放到孙昭的前方,然后退到亭外。

孙昭瞧了瞧自己的桌前,还以为方俊手快没注意,随手把一碟点心推到庞樊云手边。没想到一边举杯啜饮、一边仍盯着兵书看的庞樊云忽然开口道:「点心是要给你的。」

她想了想,接着眼睛灵活一转。「原来你刚才就知道我一定会跟着你过来……」连方俊都清楚他没有吃点心的习惯吧?

他没回应她。

孙昭倒也没期待他会有问必答。最后她干脆一边喝茶吃点心、一边撑着下巴欣赏起全神贯注于手中册子的他。

她已经愈来愈不怕这位粗犷剽悍、气势赫赫的将军大哥了。因为不管是别人说,或是她自己的感受,她都明白他不可能会伤害她,她是他的「妹妹」!最近,她的脑中偶尔会闪过一些影像片段,有他、有她见过、没见过的人和地方,她知道那是她遗落的记忆。她好像慢慢想起某些事了,虽然不多,却让她对自己回复记忆的事乐观了起来。

她想记起以前的自己、以前的事,而且下知道为什么,她最想记起的是庞樊云。曾和他一起生活了好几年的点点滴滴、曾因为他而生出的喜怒哀乐……有许多的空白,恐怕不是旁人能替她填上的。像此刻她就有种直觉,以前他们一定也曾像现在这样对坐着,然后各自专注着自己的事。

她很喜欢这种自在的感觉。

也很喜欢他就在身边。

「……樊云大哥,曲老板会成为我的大嫂吗?」看着看着,从稍早累积至今的好奇,终于令她脱口而出。

庞樊云倒着茶的动作一顿,然后又继续完成。他放下茶跟册子,专注的目光改盯住她。「你想起曲老板了?」他反问。

看着他那眯着就能让人直发抖的锐利黑眼,虽然她已经习惯些了,但还是很难控制跳快的心跳。

「我以前也认识她吗?」努力在他的视线下维持清明的思绪,她从他的问话中听出意思了。

庞樊云明白了。他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茶,又拿起册子。

「不。」没废话,跟着又把眼光下移到手中的兵书上。「没有其他女人会成为你的大嫂。」一次回答她两个问题。

脑子稍混乱,孙昭不禁问道:「啊?你是说……你不成亲?你不是这个意思吧?」最近她才开始为将军大哥的身家状况感到诡异又好奇。本来她以为依他的年纪和显赫的身分,若不是早已妻妾成群,也应该儿女成堆了;谁知道一如她进来将军府至今的观察,这府里除了他这正主儿,什么夫人啦、姨夫人啦、小少爷、小小姐的,竟连个影儿也没有!她后来忍不住问了其他人,这才知道,他竟还未娶妻!没想到,现在她听到的讯息好像更惊人了!

他没回她,浓眉却几不可查地一拢。

她眨眼,注意到了。「我说错了?」小心翼翼猜问。

沉默……

「樊云大哥……」不由得叹了口气。「好嘛,算我多嘴!以后我会记住,只要你不想理我,那件事就是秘密,我绝不会再问了。」说完便伸手拿起碟子上的糕点吃。

另一碟糕点从他手边被移到她前方。

孙昭没停嘴,但眼睛却不自主瞄着他的举动。

庞樊云像在讨论「今天天气很好」似地道:「后天我要出远门,我会吩咐其他人好好照顾你。」

一口点心差点噎住,她赶忙拿起茶杯猛灌。「……咳……咳咳……」呛到了。

他的脸色微变,立刻丢下书册,半个身躯横过桌面,伸长臂,大掌在她后背拍了拍。「深呼吸!别紧张!孙昭,深呼吸,慢慢吐气……」被她喝水也能出事的状况夺去冷静,但他很快恢复镇定,稳着声音指示她。

她照做。慢慢地,总算回复了顺畅的呼息。又吸吐了一大口气,她回过神,微窘地抬头对他笑笑。「对不起……」

望了她依然没有血色的脸颊一眼,庞樊云仿佛被牵动某个痛处,臂膀在一刹间几乎要收紧,但立刻警觉地克制住。他不动声色地放开拍抚她纤背的手,重坐直健躯。

「……没事就好。」他的语气有一丝的生硬。

她皱皱鼻,努力丢开想找地洞钻的冲动。大眼转了转,终于记起在她出糗前他说了什么了。

「你要出远门?」心莫名地一拧。「有多远?」

庞樊云沉默了下。「我已经请假回京太久,边关那边有事,我必须回去处理。」没隐瞒,简洁直言。

「边关……」对了,他是将军……她回过神,对他摇头,「我不知道那里有多远,可是等你下次回来,一定是很久以后了,对吧?」才和她相认没多久,他就要离开了吗?

他表情不变。「这里有很多人陪你,你不用怕寂寞。若有什么事,你可以写信,我一定收得到。」没正面回应她,但含意不言而喻。

他不是在开玩笑。

他是说真的……

孙昭内心深处对于这样的离别有种痛厌的熟悉感,她多少知道是为什么,但她对自己笑笑,也同样给了他一抹笑。

「好,我明白了。樊云大哥,我会在这里等你回来,也许等你下次回来,我已经恢复记忆了。你要不要跟我打赌?」语调活泼了起来。

看着她明朗的笑脸,庞樊云的嘴角不由得跟着上弯,面部的肌肉也放松?。

「你从来没有做不成的事,孙昭。」

两天后,庞樊云动身返回边关。

而他这一离开,就是整整半年。

自他走后,孙昭每天都过得既忙碌又充实。她做菜、刺绣、种花、翻将军大哥的书;她吃药、勤练身子,甚至跟着府里的护院学了点功夫。她真的很忙,但也让庆婶她们养胖了一点点;同时她也东一些、西一点地慢慢记起以前的事了。一点一点东凑西拼后,她的记忆终于完整成型。也因此,她知道了自己、知道了所有曾和她相遇过的人,最重要的是,樊云大哥!

收留她的干爹娘,她本来以为可以一直孝顺他们直到百年,可没想到干娘的骤逝会让干爹看破红尘,更让她来到将军府。

第一眼见到由边疆归来的庞樊云时,她差点被眼前虎背熊腰、一身严酷凌厉气势的男人吓晕,不过幸好她已先从干爹和府里其他人口中得知了关于他的一些讯息,因此有了心理准备,所以她还算镇定地迎接了初次见面的义兄。

而从许久以前就知道自己多了个义妹的庞樊云,虽然没有做出特别欢迎她的表情,不过倒也没有异议地接受了父亲将她托付给他照顾的任务。于是,她往后的家与家人,就在这里了。

庞樊云其实很少待在将军府;身为将军的他,即使现时已是太平盛世,他仍肩负驻守边关的重任,因此少有机会回京。这也让一开始住在将军府的她过得如鱼得水、自由自在;那时她还不习惯面对严肃寡言的将军大哥,因此很高兴他在家的时间不多。但后来令她看不下去的,却也是他不把自己的家当家的态度。

她甚至不知不觉地改变了自己的想法;既然她已经没有机会报答干爹干娘的恩情,那不是更应该好好照顾继续收留她的将军大哥吗?

这么一想,她突然不再怕他,而且开始挖空心思想些主意。第一步,趁他回家前,她努力学好厨艺;第二步,她收集了所有关于他的兴趣喜恶,接下来,就等他回将军府了。

几个月后,他放假回来了。而从那一天起,她成了替他料理三餐的厨娘、泡茶递巾磨墨陪看书的侍僮,总而言之,她彻底发挥了包办他一切生活起居的精神,让他无法漠视她的存在。

庞樊云刚开始只察觉了她出现在眼前的次数变频繁了,但他没多想,一直到他待在府里的第二天、第三天,只要一转头就会看见她冲着他笑的脸,甚至他有事出门回来,第一个迎接他、递上手巾的也是她,他这才慢慢留心起来。

再下回他又从边关回来,她跟前跟后的情形依然未变,他还是过了好些天才适应。

渐渐的,他回京后待在外面的时间少了一点,而留给家里的时间则多了一些——她的方法奏效了。就连庆婶她们也发现他的改变。

孙昭当然也愈来愈喜欢会看着她、会主动跟她聊天——即使严肃的神色一如以往——但偶尔也会对她真心微笑的将军大哥。她觉得,他们真的愈来愈像真正的兄妹了。

因为将他当亲人、当大哥,所以那时事情发生时,她才会想也没想地为他挡箭……

她自然也想起那一场造成她重伤、失去记忆、离开了将军府一年的变故。

她到现在还是不清楚那些要暗杀樊云大哥的蒙面人是谁。她记得那几天天气很好,樊云大哥难得大发善心要带她出门游玩,可就在雁山顶上,他们被人跟踪包围了,无法脱困。樊云大哥和另外两名护卫全忙着保护她,混乱中,有人放箭攻击,而她适巧发现一个蒙面人就在樊云大哥身后发箭,她急得大声警告陷入酣战中的他,但来不及了——情急之下,她反射动作地一步冲跳向他身后……

那利箭钉刺入骨的痛,直到此刻她仍记忆犹新。而那一箭也将她打落了悬崖……

原来她之前作的关于她在崖边的梦确实曾发生过,但它没有显示出所有的真相——樊云大哥那时见她中箭落崖,在崖上束手无策、又急又怒,最后他筋强唤回了理智,一边安抚她、一边转身去找绳索要救她,不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的她还是松开了手……

她什么都想起来了。

她是在整理庞樊云的书房时不小心看到一本书册中露出一角的小字条,那时记忆中最后一片缺块才被补填起来。

其实那张字条上并没有写什么,它只有短短几个字——

真高兴大哥要带我出门玩!

那是她写的。她记得那是在她得知庞樊云在她的央求下真的答应要带她出门的前一晚,她因为忍不住兴奋,提笔写了这张字条偷偷塞到他的门缝下。

她没想到他竟还保留着这张字条。

他不会……把她中箭失踪的责任一直压在心上吧?

最后,她把做了一点手脚的字条原封不动地放回书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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