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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墙上的时钟滴滴答答的走到十一点半。

“唐大哥,我可以下班回家了吗?”

“唔,好吧,剩下的明天再弄。”

“我先走喽,掰掰。”高婕妤掩饰疲累的向大家挥挥手,转身就要离开。

“婕妤,你的司机已经到了吗?”沈仲达忍不住的喊住她。

“黎叔?他早下班啦!”

“那你怎么回去?”他整个人怒火中烧。

“才十一点半,有公车、有捷运,要不也还有计程车。”把他当作怪物似的瞥了一眼,随后才转身离开。

沈仲达狠狠捶了桌面,“唐修杰,你就让你忠心的员工三更半夜这样回家?”

“唔,不然呢?她只是员工,又不是我妈也不是妈祖婆,难不成要我抬轿送她回去?”

“你就这么该死的信任台湾的治安——”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没有老板还会亲自护送员工回家的,你当我开安亲班啊?看不下去自己送,我可是还有一堆工作要弄。没空!”

“你!总有一天我会把你的脖子扭断。”沈仲达撂下威胁。

唐修杰笑容满满的目送着盛怒的好友离去。

走出工作室的沈仲达快步下楼,连一秒钟都不敢耽搁,就怕错过了高婕妤。

红绿灯前,他终于追上她,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往回走。

“仲达哥——”她对于突然出现的人感到诧异。

“过来,我送你回去。”紧绷着脸,他不容拒绝的命令。

“啥?”

“我送你回去。”他不悦的重复一遍。

“不用麻烦了,我可以自己回去。”

他睐去一抹警告,“你最好不要挑战我的耐心,你以为我会让你三更半夜独自回家吗?上车!”

他霸道的将她推上停放在路边的车子,紧闭嘴巴专心操控方向盘。

又不说话了,明明是关心她的,可就是不肯从嘴巴里说出来。高捷妤无奈的望着脸部线条总是紧绷的他。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这么难以亲近,他到底在怕什么?抗拒什么?

一起共事的唐修杰和小蔡都比他好相处上百倍,有时候她不免自嘲的想,与其喜欢上仲达哥,还不如喜欢上他们两个,至少一颗心不用这样悬宕不上不下的。

只是有些问题她实在想不透,唐修杰在广告公司工作,小蔡自己也是个广告导演,他们都有各自的工作,那下班后他们为什么还要来工作室帮沈仲达处理一些拍片的琐事,为什么?她真的不懂。

直到有天下午,工作室里只有她和小蔡,她总算稍稍明白原来是因为男人间可贵的情谊。

那天小蔡把被收在箱子里的奖座小心翼翼的拿出来。

“那是什么东西?”她好奇问。

“奖座,喏,阿达可是出国拿过冠军的喔!国际影展欸,老子拍了一堆广告片也没踏出台湾一步。”小蔡言谈中很是以好友为荣。

高婕妤接过手,仔细的看了奖座上的文字,脑海突然闪过片段记忆,“我想起来了,我曾经在报纸上看过报导,那次影展有几部华人电影很受到瞩目。”

“没错,他就是最后的赢家,说真的,阿达这家伙是有天分的,有人拍了一辈子也拍不出个屁东西来,他的东西就是有办法打动人心,我常笑他是女人的心思,才会弄出那么多细腻的画面。”

“既然是受过肯定的,怎么不多请几个员工来帮忙?这样,他才有更多的时间精力去拍出更好的片子。”

“傻瓜,多请一个人就多一笔的支出,阿达再有才华,遇上目前不景气的国片市彻不是得吃瘪,尤其找赞助商最叫人头痛了,所以他才把什么生活费用都省下来,又狂兼差赚外快,全是为了多存点经费拍电影。”

“他都兼什么差?”

“摄影啊,或是帮人家写写剧本,他也当过摄助、执行……唉,能赚钱的都干了,只差没去当牛郎。上次才倒霉,好不容易接了一个摄影的Case,不知道哪个笨蛋竟然在他冲片的时候闯进去,把他在山上熬了三、四天才完成的心血给毁了。”小蔡义愤填膺的骂道。

高婕妤愧疚自首,“是我,那个笨蛋是我。”

小蔡瞠目结舌,只差没把手中的奖座往她脑袋上敲去,“别跟我说害他去百货专柜浪费了个把万的家伙也是你——”

“是,还是我。”若是知道他这么辛苦,她说什么也不会让他付那笔钱的。

“你、你、你……高婕妤,我真想把你掐死欸。”小蔡濒临抓狂。

“国片补助金呢?政府不是有拨预算?”

“咳,最好那些补助金可以有什么了不起的帮助啦!多少导演拿了补助金还不是背了一屁股债,有啥用,到头来那些导演还不是得屈服于现实。”

“那你跟唐大哥为什么还支持他走这条辛苦的路?身为好朋友,你不是该劝他回头的吗?”

一想到沈仲达为了梦想而使生活陷入拮据;为了电影这样辛勤苦撑,高睫妤就忍不住激动起来。

“这是梦想,男人的梦想你只可以支持,不可以摘走,他只是少了资金的援助,若是有撒不完的钱,他也可以拍出叫老外俯首称臣的大片啊!有些人是飞蛾扑火也在所不惜,我们能做的就是支持,希望有天他能获得赞助商赏识,拍出一部叫全世界都赞叹的好片。”

“可是他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的钱。”

“老唐的爹是个上天堂的好野人,钱多多,而我的钱就算没有吃喝下肚,也不会在银行生出利息,与其这样还不如通通送给阿达多拍点东西,说不定哪天我们两个靠他一个人工作就大发利市了。”小蔡作起他的春秋大梦。

她推搡了他一把,“你也是导演,为什么没想过自己拍电影?”

“我没定性,讨厌那种拖拖拉拉慢条斯理的工作方式,我喜欢快、快、快!拍广告的步调比较适合我。”

她不以为然的睐去一眼,“难怪你换女朋友的速度也很快。”

“什么话?你又没当过我马子,又知道了。这样好了,我来追你。”

“才不要,我不喜欢你,我喜欢的人是……”她连忙拒绝。

小蔡一阵抢白,“是阿达!瞎了眼的人都知道你喜欢他。”他摇摇头,“你有得耗了,那家伙最怕拖累人,当初要不是我跟老唐死赖不走,成天在他面前当没水准的土财主,他说什么也不会让我们帮他。他说过,满脑子拍电影的人只会拖累一家子,这种人适合单身不适合家庭。所以我只能说,保重了,这位大德,希望你有机会修成正果。”

他对她也是这样吗?因为怕拖累……

驾驶座上的沈仲达注意到她注视的目光,不自在的转头,“什么事?”

“没有,只是在想,你为什么老是揪着眉?”她伸手就想要抚平他的眉心。

他避开了,一把抓住她的手。

“如果累了,就早点回家,工作开天窗也该是唐修杰自己去跳脚,你不用拿命去奉献。”他看见她眼下的黑眼圈,心里万般不舍。

她不是没有感受到他的关切,只是,这样暧昧的氛围叫人很难受。

她用着低浅的嗓音说:“如果你不能爱,就不应该这样温柔。”

下一秒,他猛的松开手,又把她推开了。

她望着他,除了失望还是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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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踏入这家PUB,沈仲达的眼睛有些不适应的眨了眨。

像这种年轻人喜欢聚集的夜店对他来说,是种文化但不属于他。他看了看四周,旋即镇定方向往吧台走去。

“哇,是大稀客欸!”小蔡诧异的嚷嚷,不住的用手肘顶顶一旁的唐修杰。

“我威胁他来的。”唐修杰淡淡的解释。

“阿龙,调杯最好的酒给沈导。”小蔡交代酒保。

“有什么事不能在工作室里谈,非得在这里说?”沈仲达意兴阑珊的坐下。

“工作室太严肃了,偶尔也要放松一下,所以换个环境。”唐修杰叼着香烟,玩味的说。

“就有你一堆狗屁理由。”沈仲达轻斥。

“欸,筹备得怎么样了?资金都到位了吗?”小蔡问。

“缺,狂缺,你如果还有点钱,快掏出来挡挡。”唐修杰咬着香烟作势就要对小蔡搜身。

“妈的,还缺?下个月都要开拍了,不行、不行,得快弄点钱来,赞助商的名单给我,每个都加码多捞个二、三十万,一定要快点补齐。”小蔡急道。

“真的不行,也只好延后。”沈仲达淡淡的说。

梦想和金钱的矛盾关系是他踏入这行业以来最大的一门课题,有时很讽刺,却也很真实,他学得很彻底。

“还延啊,那影展怎么办?会来不及吧?”

“不想那么多了,能好好拍部片子就是恩赐,哪敢想什么影展不影展的。”沈仲达自嘲的笑了。

“别急,这几天还有个赞助商在考虑,如果成了,届时电影推出我会来个结盟操作,明着是卖他的商品,实际上帮你的电影宣传宣传,所以片子一定要准时开拍。”唐修杰坚决的说.

“班底没换吧?”小蔡问沈仲达。

“嗯,老面孔。”

“缺人说一声,我帮你找人。”

“谢啦!”他感激的笑了笑。

小蔡突然抱住他,嗲声嗲气的说:“沈导演,看在我这样出生入死的份上,到时影展的红毯上,您可不可以挽着我手一起参加?如果可以被国际媒体的镁光灯这样咔嚓、咔嚓的闪几下,那我就此生无憾了。”

“你他妈的可以再恶心一点。”唐修杰不屑的推开小蔡。

“对了,我后天要上山一趟,至少电影开拍前要赶快把那些case了结出清,这样还可以多些钱入账,不无小补。”沈仲达边说边盘算着。

“又接一堆Case?你给自己留点命好不好?钱的事情老唐会想办法,你该好好养精神准备电影的拍摄了,免得到时你想睡都没时间睡,”小蔡一脸不赞同。

捻熄烟,唐修杰问:“几天?”

“三天,最慢希望四天内可以解决。”

“嗯,等你回来,资金的问题应该也差不多明朗化。”唐修杰一笑。

“自己去?”小蔡问。

“不然我要带你去吗?”沈仲达笑问:“那是荒山野岭,不是影展的红地毯,只会有树叶跟小鸟,不会有镁光灯。”

“呿,笑我咧,好啦好啦,早去早回,这次一定要千顺万利,不要又像上次出什么乌龙包。”

“是,小的谨遵蔡导教训。”沈仲达抓起杯子啜饮了口酒,麻辣的滋味让他本能的皱眉。看来,他想要成为酒精王国的一份子,还有得磨呢!

趁着唐修杰跟沈仲达闲扯淡的时候,小蔡抓着手机偷偷溜到角落。

“喂,第一手消息。”劈头就嚷。

“你是谁?”对方语气透着困惑。

小蔡一阵无力。”高婕妤你给我听着,后天阿达要上山,你想跟就机伶点。”

“后天?他要上山做什么?”电话那端的高睫妤赶紧追问。

“还能做什么?还不是为了工作。他都习惯凌晨出发,你要去吗?”

“当然,我当然要去。”

“想去要做好准备。”

“快说,我得准备什么?”她已经抓过纸笔等候指示。

“体力,上山摄影是很辛苦的,可能会在山上住个三天,该带的东西你自己看着办。”

“谢谢你,小蔡。”她感激涕零。

妈的,总算知道他是谁了。小蔡扯扯嘴,“想要修成正果是要付出努力的,我只能帮你到这,其它的你自己看着办。”

“我知道了,谢谢。”

***凤鸣轩独家制作******

凌晨三点钟,沈仲达顶着布满血丝的双眼,把相机、镜头、底片、脚架、帐篷、羽绒衣……全部都塞进车厢后座,转身正要往驾驶座走去,却猛的发现有道娇小身影拽着大包小包,看似等候多时。

“高婕妤,这个时候你在这里做什么?”他惊讶的问。

“当然是等你。”拖着行李走到他面前,把手中的东西都往他怀里塞。

他不可置信的望着怀里的东西,“等我?你等我做什么?现在是凌晨三点,你该回去睡觉,然后明天准时起床乖乖卜课去。”

她迳自打开车门,“我已经大四了,一个礼拜只剩一天有课。”转身把方才塞进他怀里的东西再往车厢里扮。

“就算不用上课,那你现在也该躺在被窝里。”

“我说过,我在等你。真是个蛮子,讲国语听不懂喔?”

他揪住她的衣领,“你三更半夜等我做什么?”语气加重。

“你要做什么我当然就跟你一起去做什么啊!”吼了回去,她已坐上车等着。

沈仲达走近,撂下命令。“下车。”

“都还没出发下什么车?”她直视前方,不理会他的命令。

“我叫你下车——”语气明显不耐。

“你动作快点,拖拖拉拉的会来不及上山啦!”

“你知道我要出门?谁告诉你的,是谁告诉你的?!”他沉声追问。

“说了你就会让我跟吗?”她挑衅笑问。

“高婕妤,我是去工作,不是要去玩乐,我没时间照顾你。”

“那就快点出发,我也不是要去玩乐,更是没空照顾你。”

“你——”沈仲达发现这个小妮子一拗起来,简直跟番婆子没两样,这样下去根本不可能从她嘴里问出什么东西。

迳自掏出乎机,他按下嫌疑犯的电话,彼端传来——

“您所拨的电话未开机,请稍后再拨,谢谢。”

“他妈的!”他爆出脏话,连忙又拨了另一支手机号码,得到的回应是一样的。

他沉着脸打开车门,二话不说就要拉她下车。

“不要!放手、放手——我今天就是跟定了,想把我撇下,可以,除非你踩过我的尸体离开。”她捶打着他意图拉扯她的手。

“你母亲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知道,她知道我要上山,而且她举双手赞成。”她固执的迎视沈仲达,坚持的说:“总之我跟定你了。”

两人在凌晨三点的马路边僵持不下,最后,沈仲达只有投降的份。

他狠狠踹了车子一脚,“妈的,等我回来我会先把你老板抓过来砍个千刀。”他把这笔帐记在唐修杰脑袋上。

趁他不注意,她偷偷的吐着舌头,嘀嘀咕咕,“老板,如果你真的不幸壮烈成仁,我会早晚给你上三炷香的。”

知恩图报的她死也不会供出小蔡这个帮凶。

清晨南下的高速公路上,车子少得可怜,高婕妤玩不了数车子的游戏,只得不时打量旁边的臭脸驾驶消磨时间。

“你看够了没?”沈仲达怒火还没消。

凶,真凶!高婕妤嘴一噘,“不看就不看。”

“我把话说在前面,是你自己硬要跟来的,到时候你别跟我哭爹喊娘的说你走不动,还有……”

还有?高婕妤决定抢过发言权,“是、是、是,我伟大的主子,行李要自己背、帐篷要自己搭,吃喝拉撒睡都要独立、走不动爬也要爬到目的地,这样够清楚了吧?”气不过又补了一句,“当我傻瓜没登过山啊!”

“你知道最好。”

怒瞪对峙,下一秒,两人各自别过头去下再说话。

臭男人、笨男人,沈仲达你是混蛋……高婕妤不住的在心里咒骂这个杀千刀的男人。

只要遇到仲达哥,她的情绪就不由自主的老是濒临失控,她可以让父亲对她言听计从,也有办法把难缠的大妈哄得服服帖帖,更有能耐把愚蠢的高容译教训得无力反击,偏偏她就是没有本事让眼前这个男人敞开胸怀狠狠爱她。

好几次她都忍不壮疑自己是不是严重缺乏女人味,竟然让仲达哥连一丁点的心动都没有。气馁!

她赌气的摇下车窗,别过脸,不再多看那个叫人伤心的家伙一眼。

她知道电影下个月就要开拍了,尽管几笔资金已经陆续到位,但还是离预算有段差距,她不是没想过说服父亲拿钱出来赞助,可她深知骄傲如他是断然不会接受的。

金钱是她唯一可以给的,其它的电影专业她什么也不懂,她是真的想要给予他帮助,却是那么无能为力,好无奈。

突然,她强烈的羡慕起唐修杰和小蔡,可以侃侃而谈的跟他聊工作,可以轻而易举的让他接受所有赞助,而她,连想要好好的爱他都不被允许。可恨!

闭上眼睛,她索性来个眼不见为净。

紧握方向盘的手无端冒汗,沈仲达感觉自己处在一种失控的焦虑状态。

是不是越想要推开一个人,老天爷就越会把那个人跟自己扯在一块,好藉此考验推开的决心?一定是因为这样,才会害他每每看见那双深情怨怼眸子,就会不住的挣扎犹疑。

如果不能给对方幸福,那只好选择辜负,他是这样告诉自己的,可是这阵子随着她出现的频率越高,他的心就越是坚定不起来。

他开始不受控制的把目光落在她身上,贪婪的想要看到她开心的笑容,甚至霸道的想要禁止任何一个男人接近她。

在她身上,他开始有太多的想望跟占有欲,可是诸多现实的考虑却叫他没有勇气去爱,他有什么资格可以呵护这样的她呢?

童年时期只要给她一点善意,那就是最大的温暖,可是现在他们已经不再是孩子了,有更多更多的事要考虑,她值得更好的人,而他不是。

沈仲达深深的叹了口气。

她睡了吗?望着她紧闭的眸子,他这样揣想。

腾出手拉起滑落的外套,把窗户缓缓摇起,只为了不想让她受寒,明明爱上了,他却没勇气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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