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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时序匆匆,羽沛已经在这个家里待了近五个年头。湛平很好,成了知名画家,羽沛也很好,很快就要从大学里毕业,至于湛鑫……说不得好或不好,他把全副精力投注在事业上,成就有了,但冷漠成了他的另一个标记,他有权威却没有快乐,他能命令别人,却命令不了自己的寂寞远离。

打开电脑,这是第一百三十七封信,从三年前,在E-mail上发现第一封信开始,到现在,整整一百三十七封,湛鑫从没回信给对方过。

刚开始,湛鑫以为这是个恶作剧,但延续三年的恶作剧,他不晓得该如何解释对方的耐性。

你好吗?

昨天雨大风大,雨水被风吹得歪了身子,一阵阵打在叶片上,啪啪答答,扰得人心不安。

这样的夜,你在做什么?灯下看书,看到精采处,忍不住莞尔?或者,挑灯夜战,为了白日未完成的工作尽力?我想,是后者。

你一直是积极进取的最佳典范,你的能力造就了无数员工的生机,顶着众人的羡慕,你是金字塔顶端的伟大人物。可是……这样的你,从不觉得遗憾吗?

广告中说,生命应该浪费在美好的事物上面,对你而言,什么是美好的事物?只有工作吗?或者是责任义务、名声金钱?也许你要反问我,对我而言,什么又是美好事物?

我想,在我生命中最珍贵美好的事是自由,我渴望不必受人支配过日子,渴望有足够的能力照顾自己?渴望不必在乎别人眼光,真正活出属于我的生命。

到时,我要在雨中跳舞,也许手脚让雨水浇得冰冷湿透,但我的心充满火热,响亮的音乐声在我耳边声声催促,告诉我年轻的生命应该充分享受。

你呢?你曾经如何享受生命?

昨天,同学到校上课时,手上了绷带,脸颊处贴一大块纱布。他说前天,被迎面而来的公车撞倒,当时,他脑袋里浮上疑问──如果,我就这样死了,我为自己做过什么事?

是的,他一直是父母亲眼中乖巧顺从的好孝,父母要他学钢琴他便学钢琴,父母要求他当资优生,他便拚了命连连跳级,跳上全国首府。也许,将来有一天,他会顺从父母亲,娶一个贤慧的女子,生两个孝,过完平安顺利的一生。

可是,这场车祸彻底改变他的想法,他说,他必须要为自己做些事情,不要等到父母亲再控制不了他时,才为自己而活。于是,他考虑转系,考虑向自己心爱的男子说明心意,是的,他是个同性恋男子。

你呢?你为自己做过什么事情?把责任从你的生命中挖除后,你还剩下什么?

自然

享受生命是文学家、诗人会做的事情,不是他这种市侩商人所在意。

也许你要看不起他的现实,但他的现实兑换了人们口中的成就,他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不后悔放弃人人想要的享受,虽然,夜深人静时,遗憾难免。

只是,这个署名自然的陌生女子到底是谁?她似乎不在自己的生活圈里,却又总是几句话,敲中他的心思。

再开启另一封信,湛鑫拿起杯子,轻啜一口咖啡。

曾几何时,这些信件成了他的娱乐?他总是一面批评,一面重复读阅,一面用讥诮态度取笑对方的幼稚,一面在其中寻找贴心。

皱眉,他乱掉了,因为这些不知出处的信件。

你好吗?

你知不知道有种昆虫叫做蚁狮?这种小虫总把自己埋在松松的沙地里,并将藏身地附近的沙子挖成漏斗状,一旦有蚂蚁从牠的领地经过,牠便迅雷不及掩耳地从沙地里冲出来,将蚂蚁拖进去。

生物老师告诉我们,那是食物链,属于动物生存的必备能力之一。

我忍不住想问,那么风流成性,以猎取女人芳心为乐趣的男子,他的行为是不是也算动物本能?

认识一个男孩子,他是学校里当红的篮球队长,听说想当他的女朋友需要领号码牌排队,听说和他上过床的女人,可以组成管弦乐队。我是个心急的女生,对于排队这种事,缺乏耐心,于是听说纯属听说,与我无关。

最近几天,篮球队长常在我回家的路途中等待,他说想和我交朋友,问我愿不愿意以结婚为前提同他交往。听到这些话,我忍不住笑开来,我联想到生物老师介绍的蚁狮,猜想他是不是生物圈里的强势品种,也许基因太好,也许染色体表现太强,需要大量的女性为他繁衍后代?

如果追求异性是他的本能,不晓得未来,当他妻子的女性是不是要培养出另一种本能──宽大为怀?

可以告诉我,男人是怎么看待爱情的吗?爱情是促成家庭的必要过程?爱情是──有,很麻烦,没有也无所谓的冲动?

你认真爱过某个女人吗?如果知道有个女人默默地在身边守候,不求回报,不盼开花结果,你会不会有一点点动容?

对不起,我想,我的信肯定带给你困扰。但请别担心,一个陌生女子的喃喃自语,伤害不了你,你是那么强势的男人啊!

又要下雨了,这个多雨的冬季,天空为谁哭泣?你的心是否容纳得下一场春雨,或者你打定主意,要用大伞把春雨挡在外面?

自然

这是「自然」写给他的,最露骨的一封信,她透露了情爱,透露她在他身边守候,他不晓得这些话中有几分可信,但他的确为这个「自然」动心。

曾经,他想过「自然」是不是羽沛,随即,他否定了这个可能性。

这些年,他刻意对她疏离,不再给予两人交谈的机会,他总在行羽沛的空间里漠视她的存在。

为什么这样做?很简单,他不准自己对她动心。她敏锐聪颖,她独立坚毅,和这种女人相处,太容易引发激赏。更何况,那么现实且洞察世情的女人,怎会写出那么纤细善感的词句?

当湛鑫在电脑前看信时,他不晓得十尺不到的距离,「自然」正背靠在他的门扇,半闭眼,轻轻喟叹。

进去吗?她下不了决心。

羽沛明白,他将她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她甚至发现,他有意无意将她和湛平哥拉在一起,大约,他认为弄丢了一个辛羽晴,找来辛羽沛顶替,是最正确的做法。

有趣吧!他们千方百计切割湛平哥和姊姊的爱情,却又要拉拢她和湛平哥这对兄妹情。这是什么世界?她不懂,是人乱或心乱?随意。

同处一个屋顶下,她的眼光总在湛鑫背后追随,近五年了,她在他的背影里追寻她的爱情。

爱情?这么形容并不恰当,他从未多望过她一眼,他的心底无她存在,而她,却在他给的那个吻里,爱情萌芽。

她不晓得他的心情,不理解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只晓得啊……那个吻不断出现,在梦里、在想象里,她不停幻想爱情,不停为无解爱情专心。

把爱情加诸在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背后,是不是很蠢?的确,是很愚蠢,但她无能为力阻止自己的蠢动,只能任自己慢慢付出、慢慢等待,直到她的爱情肠枯思竭,她的心干枯凋萎。

咬唇,她鼓吹自己勇敢,转身,举手,她敲门。

他们上次交谈是什么时候?

在四年多之前,他们谈论樱桃奇迹,谈论姊姊和湛平哥的爱情,然后,他们再没有有交集。

他不对她说话,她专心他指派的工作,认真地担任湛平哥的伴随,支持他成为一个画家。

湛平哥是个画家了,这些年湛鑫替他举办几抄展,每次都有不错的回响。姊姊没看错,湛平哥的确是个有才气的艺术家,是不是……只有在情人眼里,才看得见别人看不见的优异?

门打开,她低头,尚未终止思绪。

「你找我?」他的声音响起,她的心翻起汹涌浪潮。

************

「今天在签书会里,湛平哥看见我姊姊。」看见他,羽沛急说。

湛平的画被出版商看上,替他出了一本画集,最近几个月的宣传期中,他南北奔波,办不少场签名会。

抬眼,她望他,读不出他如何解读自己的话义。她始终不懂他,不懂他是刻意不教人看见真心,或单单在她面前,维持冷漠表象。

「你也看见了?」

「没有,今天的签书会,我没到场。」

她懊恼过,倘若多一双眼睛,也许能确定姊姊的出现是幻想或真实。

她做过假设,或许姊姊没死,当年只不过误会一场;或许真有个和姊姊长相一模一样的女人,她出现,因为被湛平哥的图画感动。

「你为什么没到场?」话撂开,他指控她的不负责任。

「我今天毕业考。」

她没依靠他,独立完成学业,她该为此感到骄傲自豪的,但几年下来,她的骄傲全教爱情给磨蚀了去,她已做不来在他面前骄傲。

「毕业考很重要?」声音上扬,果然,在他眼里,她非常的「不重要」。

「签书会在台北举办,湛平哥说他自己可以。」

事实上,湛平可以拄着拐杖走上十几步了,并不像以往,事事样样都要她在身边帮忙。更何况那些对两人的不实报导……并非她或湛平哥所乐见。

「他说可以,你就让他自己去?对于我给你的工作,你似乎没有我想象中尽心。」他冷淡说。

湛鑫静静望她,她出落得更加清丽了。原本就是美人胚子,再经岁月磨洗,她是淤泥清莲,高雅尚洁,教人心怜。

别开头,他暗地警告自己,别喜欢她,别对她流露善意。如果她是可以买卖交换的物品,那么她就是他为湛平准备的补偿品,补偿他的无能,补偿他疏忽大意,导致奶奶有机会伤害他的爱情。

这些年,湛鑫是用这种态度看待羽沛的,他用一堵无形墙将她和自己隔开,不教自己有机会伤害湛平。

另外,他调查清楚了,奶奶并没有按照他们的约定放手,她确实派人到巴黎,硬要带回小弟,因此造成车祸。

水落石出,他把调查报告放到奶奶面前,静待她给自己一个交代。

但,她不是个会认错的女人,她的强势从年轻时代便成形,不管他丢多少资料到奶奶眼前,她始终认定辛羽晴是罪魁祸首,是辛羽晴给关家带来不幸。

那次,湛鑫跟奶奶大吵一架,他甚至恐吓她,如果再出手干涉湛平和辛羽沛的感情,他一定马上带着湛平离开关家。他是打定主意,让羽沛取代湛平心中的羽晴了。

「我想重点是……是湛平哥看见姊姊。」把话题拉回原点,她出现,并不是为了领取责罚。她是急着向他求助,这个家,也只有他能帮她了。

「你明知道不可能。」那年,是他亲赴巴黎,将湛平和辛羽晴带回来,辛羽晴已经死亡,这点,千真万确。

别开头,他不想在这个话题上面着墨,不想让她多存半分幻想。

「我知道不可能,但这是第二次了,我不认为湛平哥的话全出自想象。」

急促地,她抓住他的手,哀求地望住他。如果有一点点希望,哪怕只是一点点都好,她希望当年的死亡不过是乌龙一场,希望姊姊没死,和湛平哥哥共谱未完恋曲。

「什么第二次,把话说清楚。」回首,她的恳切叫他动容,他无法再度假装她不存在。

「上一次是在高雄诚品,签书会当中,湛平哥突然大叫姊姊的名字,他拄拐杖站起来,吓到了工作人员。他要我去追姊姊,我跑出书局,四处找寻,但是没看见。而这一次,这次湛平哥说,是千真万确,他看见姊姊站在人群中间,他相信姊姊没死,而我……」

「你怎样?」

「我相信湛平哥的相信。」羽沛口气笃定。

骂她不务实际吧,骂她只会幻想,怎么说她都无所谓,只要他肯出手相助。

「为什么湛平没告诉我这件事?」

她低眉想想,决定对他实说:「当年,被派到巴黎,造成车祸的人,和你无关?」

她的意思是湛平不相信他?

天!他为湛平做了那么多,湛平居然怀疑自己?难怪湛平从不和他讨论辛羽晴。听见这种质问,谁能不伤心?苦笑浮起,他不晓得能说什么话。

「对不起,我不应该这么说。」走到他面前,她道歉。「湛平哥知道你对他很好,知道你所做所为全是为他着想,只不过……对这件事,他很难释怀。」

「你又跑来跟我说?不怕湛平误会你?」

「我想,那件事跟你无关。」

她相信他\奇怪对不?受害者是她的姊姊,她该比任何人更缺乏理智,更疯狂地想找出凶手报仇,可她居然选择相信他?

对于这点,羽沛无法解释,她只能说,她相信湛鑫不是刽子手,更相信他会为了弟弟爱屋及乌。

「为什么?」他要追出她的合理逻辑。

「你都不介意把我留在湛平哥身边了,怎会介意姊姊的存在?」第一次,她点明他的「存心刻意」。

「你很聪明。」

总是多跟她讲两句话,多看她几分表情,他就不由自主地欣赏她,这种欣赏一不仔细很容易扩散,然后占据他整个思想。

「我从来不是笨蛋。」

「既然你不是笨蛋,就看清楚自己的本分,把该做的事做好。」

「我没失职过。」

她自认把他交代的事做到一百分,她认真当湛平哥的心理医生,听他一遍遍诉说爱情,陪他回忆过往。几年过去,她相信,湛平哥可以站得很好,不会再自暴自弃。

「包括今天让湛平独自去签书会?」以他的标准来看,她的失职处太多。

「他不是一个人,经纪人、出版社的人和许多记者都会出席。」

「他们不是你,他们没有领我的薪水做事。」他点出重点。

「我要毕业了。」冷静地,她吸气说。

「又如何?」

「湛平哥已渐渐从失去姊姊的伤痛中站起来,他有事业、有工作,我想,他不再那么需要我。」

最近的媒体报导让她逐地失去自制力,她痛恨报纸上的说词,痛恨报纸影射两人关系匪浅,这让她对姊姊严重感觉抱歉。何况,她不晓得还能追逐湛鑫的背影到几时,不晓得哪一天,她的爱情在他面前崩溃。

「然后?」

「假设这些年,你做的是替姊姊照顾我,那么万分感激,我已经能够独立生活,不需要继续依赖你的接济。」

「意思是你要离开关家?」

「是的。」

「你认为我会答应。」

「我留下与否不需要谁的同意。当年,我留下,是因为觉得自己有义务为姊姊照护湛平哥,现在我想离开,是因为我觉得是时候了。再过两个星期,毕业典礼过后,我会搬离开这里。」

当躲在暗处偷偷寄E-mail再也满足不了自己的心,她必须给自己一点警惕,再陷下去,将是万劫不复。

「我不准。」

羽沛微笑摇头,摆明他的准与不准影响不了她的决定。

从没女人敢在他面前说一声不,她居然一次两次,不理会他的不准。

她气到他了,但他是何等老奸巨猾的人物,凝下脸,他沉声问:「你说湛平看见你姊姊?」

「是,如果你愿意,请派人调查。」

「可以,条件交换。」

「条件交换?」

「对。我找人到巴黎彻底调查,调查当年的事情有没有错误,也会找人到出入境管理局借调资料,如果你姊姊真的回国,我想在那里能查到蛛丝马迹。调查期间,你留在关家,直到调查结果出现。」

「我要参与调查进度。」如果他只是表面说说,那么她岂不是永远都等不到「调查结果」。

「你认为我是说话不算话的男人?」

「这和你是哪一种男人无关,仔细谨慎是对事情的正确态度。」她坚持。

「好吧,就这样说定。」

再次交锋,湛鑫对她的欣赏以等比级数增长,她坚定的眼神映入他心中,他被她自持而冷静的态度深深打动,他明白,自己的自制力正在瓦解当中。

************

羽沛没想到一回家就碰到这种状况,傻傻地,她站在原地,不晓得该如何回答关奶奶的尖锐问题。

「我们关家到底欠你们多少?一次开口说清楚,我们不是付不起,不必非要巴着湛平不放。」

老奶奶的拐杖重重敲上地板,铿地一声,揪人心。

「我不懂您的意思。」

这些年,她能躲就躲,尽量不和老奶奶正面碰上,今天,她是故意在客厅里等她的吧。转头,她四下寻找湛平哥或湛鑫的身影。

「你在找救兵?不必了,他们都不在家。」语毕,她把报纸往羽沛脸上砸去,啪地一声,她的脸出现短暂红肿。

看到报纸,她约略猜出几分,弯腰,羽沛还是把报纸捡起来,看一眼标题,她没猜错。

「把话说清楚,什么叫做关湛平的忠实女友?什么叫做为他打理人生的铺路者?」

「我和您一样不懂,为什么记者要写这种无聊八卦。」

她是真的不理解,就因为她时时陪在湛平哥身边?充其量,她不过是他的钟点女佣。对报导困扰的人不只老奶奶,她和湛平哥一样觉得难堪,可是越解释,话传得越厉害,逼到后头,他们索性连解释都省了。

「如果不是你把消息丢给他们,他们会吃饱没事干,写出不实报导?」

「我不晓得他们的心态,但我确定自己没有丢出任何消息。」

「你的意思是湛平自己跑去告诉记者的啰?」

「我没这么说。」摇头,欲加之罪常让人无奈。

「你们姊妹千方百计要嫁进关家,图的是什么,你以为我不晓得吗?」

「对不起,关奶奶,我还有事,先回房间。」

她不想解释,越说只会扯出更多的不愉快,关奶奶根本不想听她说些什么,她纯粹想发泄火气。

「这么不屑和我说话?你以为我老了,管不动那对兄弟?你以为只要继续在他们兄弟面前扮可怜,就能对关家为所欲为?」

这种交谈够不够累人,都几世纪了,怎么有人还相信谁该受委屈?摇头,这回她连说都不想说了,转身,直接往二楼房间走去。

「辛羽沛,你这是什么态度!」

湛平、湛鑫已经够过分,没想到连一个外人都敢骑到她头上。

平下情绪,羽沛试着在脑海整出道理,转身,才想开口,没想到花瓶迎面摔来,她来不及反应,疼痛感瞬间在她额头蔓延开来。有些晕眩,头重脚轻,扶住沙发,她努立站直身体。

这个举动吓坏了一旁的管家太太,她迎上前,焦虑地看着从羽沛额间流下的鲜血,糟糕,又要出大乱子了。

前些日子,为二少爷的事情,大少爷才和老太太杠上,他不让老太太插手公司的事,不同意老太太的任何决定,甚至二少爷也不肯和老太太说半句话,老太太的怒气是憋到极点了,才会对羽沛小姐动手,今天的报导不过是导火线。

「老太太,大少爷回来……」

「怕什么,这个家还是我在作主。」僵起脸,她不认错。

「可是羽沛小姐……」那么大一个口子,不看医生不行,会闹出人命的呀!

「谁准你喊她小姐的?她不配。」

腥咸味流到嘴边,她尝到了。摀住额头,拚命站稳身子,她卯足劲力,让自己的意识清醒。

「老太太,请您安心,我对关家没有任何不良意图,不管是湛平哥或关家的财产,都不在我想要的范围内。我希望能同您和平相处,直到我离开这里。这段时间,我会尽量不干扰您的生活,也请您别恶意挑衅。」

话说明白了,她转身上楼,不理会身后难听的恶意咆哮。

「辛羽沛,你别以为我不晓得你是什么样的女人,只要我有一口气,绝对不会让你称心如意……」

我同情你、我同情你、我同情你……

羽沛在心底,不断重复同样话语。

是的,她很可怜,临老在儿孙面前失去尊敬与权威;没错,她很可怜,她企图控制别人,没想到换来的是鄙夷与不屑。她要同情她、可怜她。

一步步,羽沛走得好辛苦,地板在脚底下浮动,天空在眼前旋转,她不跳舞,整个世界却对着她翻滚起来。

勉强走到房间里,勉强锁上门扇,勉强用一大堆面纸压在伤口上,勉强……她勉强不了了,趴倒在地毯上,失去意识。

************

湛鑫和湛平从外面回来,两个人是愉悦轻松的,一路上,他们说说笑笑,谈论所有的心情,包括之前的禁忌话题──辛羽晴。

今天,湛鑫带弟弟到羽晴坟前,他把与奶奶之间的协定,奶奶破坏协定派人到巴黎,以及自己的处理过程从头到尾细说分明。

他和湛平交了心,湛平也把在签名会看见羽晴的事情告诉湛鑫,湛鑫保证一定找人把事情查清楚。

然后,他们一起去公司,湛鑫向他展示几年下来的工作成绩。接下来,他们去湛鑫为湛平买下的画廊,他们重游国中、高中时代的私立中学,并拜访几位老师。

兄弟恢复过往感觉,他们谈天说地,甚至于,湛平主动对湛鑫提及对羽晴的爱情,他们把这些年因隔阂造就出的横沟填平,两人又是无话不谈的好兄弟。

推着轮椅,湛鑫把弟弟推进房间。「想不想休息一下?」

「不,我想画画。」

「那我替你找羽沛过来。」这段时间,湛平已经很习惯由羽沛陪伴作画。

「好,麻烦大哥。」

湛平想告诉羽沛,他们在山上对羽晴说的话,告诉她,他和大哥的心结已然打开,兄弟又能坦诚相对。

不知不觉,他把羽沛当成羽晴的替身,不知不觉,他把心事告诉羽沛,彷佛对羽晴分享心意。

「不麻烦。」走出湛平房间,他走到羽沛房前,敲叩。

门里没人对应?她该回来了不是?她会跑到哪里去?

不可能,这些年她恪守「员工守则」,没经过他的同意,绝不敢在外面多逗留半分钟。那年,下大雨,到处都积了水,公车不开、地铁不跑,她还是撑着伞,在她平常时间内回到家门前。

「羽沛,开门!」他对门里喊话。

久久,还是不见回应,好看的眉形皱起,浓浓的两道,在额间张扬怒气。她在家,却故意不应声?

砰砰砰砰,湛鑫敲出成串擂声,里面一样安静。

在做什么?就算是睡觉,也该被他弄出的巨大声响吵醒。他伸手,扭转门把,却发觉门从里面锁上。

这算什么意思!?

火气往上冒窜,她听见他的声音,刻意把门镇起来,不愿意见他?他们昨天谈好条件了不是?他甚至开始着手调查车祸事件,还是……她仍然固执认定自己有权离开这里?甚至,她趁两人不在,已整理好行李,偷偷离去?

念头起,他慌心。

用力走下楼,向管家太太取来钥匙,用力上楼,青筋在额间跳跃,手里的拳头紧缩,这回,她最好给个说法。

门打开,上扬的怒气未飙,他先看见昏倒在地毯上的羽沛。快步冲向前,翻过她的身子,在见到她额间怵目惊心的伤口时,心脏紧缩……

那痛,不是一阵一阵,而是从天而降,狠狠地压在心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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