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陷阱
怀里抱着一袭旧衣,少女神色匆忙地在深夜地宫殿奔跑着。
「那不是崇光殿里地婢女吗?」几个巡逻地御林军远远看见了,就是低声讨论着。
「莫非是从殿里偷了什么东西?」
「……跟去看看?」
哈……哈……
少女一直跑到了宫殿的角落,那火场的焦臭气味中人欲呕,但是少女却闭不了气,只能继续大口大口地喘着。
香汗淋漓,双颊通红,自从趁着旁人不注意,从床铺上抢走这套衣服开始,她的心脏就没有一刻的平息。
为什么它还会在那儿,她昨晚明明就已经把它埋进了火场的灰烬之中!
就着月光,少女低头看向了怀里的旧衣。
当她不晓得吗?她晓得这是什么东西。那一夜,她见到了他,也见到了那人。
要她入宫帮那些人,她自然答应。因为也只有如此,她才能帮那人免于阴谋的陷害。
是,她没有念过什么书,也不聪明。但是她晓得,只要阻挠着那些人的一切行动,那人就不会受到伤害。
虽然……他想必已经忘了她……
用着有些颤抖的手,少女将那袭旧衣放在了灰烬之上。洁白的布料沾上了黑灰,却只是让人有着一丝的心痛。
跪在一旁,少女只是用着哀戚的眼神看着那袭旧衣。
「你在做什么!」
刹那间,十几个御林军抽出了长刀指向少女。
「徐啊……」
年老的太监眯着眼,看着在他面前跪下的狼狈少女。
陈旧的肮脏外袍已经看不出它本来的颜色,静静地被摆在了少女身旁。
「你说吧,偷了什么东西?」
「……我没有偷东西。」少女怯懦地说着。
「没有?这么多人看你鬼鬼祟祟地从殿里跑出来,别说你真只拿了这套衣服。」老太监看着那袭旧衣,只是眯着眼。
尽管这朝代交替,人心是一样的。他在宫里多少年了,看尽了人生百态,从繁华到苍凉,从宫成到倾颓,只需数月。
亏他看好这少女的姿色,特地送进了崇光殿。没想到,没等到君王的宠幸,却犯了这种手脚不干净的事。
「我……」少女只是抖着声音。
「这东西又是怎么会到了殿里?」一个御林军问着。
「……莫非有毒!」几个御林军连忙跳了开。
「真有毒第一个死的人就是她。」老太监说着。
「……难说啊,她下的毒,说不定有解药……」几个人低声说着。
「毒如果是她下的,又为了什么要把它偷走。」
众人议论纷纷,然而却也没有什么结论。
只是老太监白眉紧蹙,最后才勉强地说了。
「……你……你说,是怎么回事。」
「……有人意图害亲王!」少女低声喊着。
「用有毒的衣服?难怪她要把它拿走……不对吧……」
察觉到众人疑惑的眼神,少女才咬着牙,重新说了清楚。
「贼人要我呈上旧衣,我故意先放在崇光殿里,然后趁贼人不注意的时候偷走。」
「……说的倒真精彩,一袭旧衣是要怎么谋害亲王。」一个御林军低声说着。
「果然还是有毒吗?」一个不死心的御林军又说着。
「……这是一个饵,又香又甜的饵。」少女哀伤地说着。
烈日,照在少女干裂的唇上。白皙的肌肤在整整两日的曝晒下,已经红肿不堪。
少女被绑在宫殿的角落,直到她愿意说出事实为止。
一个眼儿弯弯的人,带着微微的笑容看着眼前的少女。
「怎么不早说呢?他不住在崇光殿,又会住在哪儿呢?亲王府吗?可我们已经好几天没见过他回府了。」
少女张着干裂的唇,似乎想说些什么,然而却又说不出口。
「你想说什么呢?」那人用着柔和的女声问着。「我先放你下来好吗?」
少女只是黯然地闭上了眼睛。
刀影闪过,捆绑地草绳落下,少女跌落在地面,只能撑着泥地,虚弱地喘着气。
「可以说了吗?还是你想喝一些水?」年轻地女人从怀里拿出了一只水瓶,弯下了腰放在她面前。
少女一见到饮水,就是连忙抓了过来,仰头饮尽。最后还用干裂地唇,搜寻着瓶口剩余的水珠。
冰凉的清水,好似天降的甘露。
「喝完了?」女人接过水瓶,重新放在了怀里。
「这是陷阱。」少女用着沙哑的声音说着。
烈日当空,少女就着模糊的视线搜寻着应当要出现的伏兵。然而,却依然只有一个女人站在了她的面前。
「……他住在哪里,你还没有告诉我。」
「……我不知道……」少女绝望地说着。「亲王地行踪,只有他身旁几个帮忙张罗杂事的太监知道。」
「……那,玄英呢?」年轻的女人问着。
「……玄英?」少女疑惑地抬起了眼睛。
「一个小男孩,他身旁带着的。」
「……我不晓得,我没有见过他。」少女呢喃般地说着。
「……妹子,我千里迢迢带你来见他,你不是答应过要帮我?」年轻的女人叹着气。
「……我……我没有办法靠近他,我身分……」
「我让那老太监拱你,你就应当能陪他不是?你都接近不了他了,还有谁能?」
「……亲王不近女色,后宫三千佳丽没一人陪过他。」
「胡说。美人在侧,怎会有人不动心?」年轻女人说着。「另一个也说了,他备的几个男孩子,没一个被召见过。难道男人女人他就没一个动过心?」
少女只是苦笑着。
「……真是伤脑筋。」年轻的女人看着天空,若有所思。
「……那人……那人究竟是死了,还是病了?」少女只是低声说着。
「你要问什么?」年轻女人转头看着她。
「……那衣服不是他的吗?」
「……看来你知道的事情其实不少。」年轻女人蹲了下来,带着笑容看着她。
「……虽然亲王坐的不是正统的帝位,可是王城里百姓过的还是幸福的日子。」
「你想说的是不是让我们放过他?」
「……是。」
「我没有想对他做什么,他对我来说只是一个陌生的师兄。」年轻的女人说着。「只是师尊跟七师兄有令,让我把十一师兄的遗物还给他。如此而已。」
「……他看了,一定会伤心的。」少女哀伤地说着。「好不容易淡忘了,为什么还硬要他想起。」
「就是要他想起。」年轻女人站了起来,轻轻地说着。「如果连那人他都不在乎了,我们就压根没有办法让天下回到原来的样子。」
「……我倒觉得现在这样子就很好。」少女苦笑着。
「……你的眼界太小,小到只剩下一个男人。」年轻女人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垂危的少女身旁,有着一袭旧衣。洗去了尘土,洗不去本来的面貌。
层层上报直到护国将军,等到皱着一双白眉的将军前来,少女的身旁就已然围绕着层层的御林军。
大白天的,竟然有人在宫城逞凶?来者究竟是何方的神圣!
「将……将军……」老太监远远就跪下了,哆嗦地报告着自己晓得的一切。
「谋害亲王?一袭旧衣是要怎么谋害亲王?」
「若非如此,这女子怎么会被灭口?」
「若要灭口,一刀杀了不成,下什么毒?」将军皱了眉。
「……只怕是唐门。」一个御林军小声地说着。
「……哼,小小的一个江湖门派也敢在此撒野,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找几个御医来,看看有没有办法救活。这衣服收起来,用你们的命好好看着。」
「是。」
少女醒转的时候,身处于崇光殿。
静谧的深夜,只有宫外巡逻将士的脚步声。而在这迷迷蒙蒙之中,少女还在想着,这宫殿什么时候有这么森严的戒备了。
然而,等到猛然惊醒,少女连忙就是跳下了床。
不远处的桌旁,一个男子正在静静看着那袭旧衣。
「是你……」少女既惊又喜。
「你识得我?」男子回答的声音有些疲倦。
「……是的,是的!也许您不记得了,我是竹仙镇的徐,几次承蒙您的大恩,所以我……」
兴奋的话语,回答的却只是冰冷的默然。徐轻轻阖上了唇,因为她晓得,男人的心思只在那袭旧衣上。
「他们想要害您,所以才送来这套旧衣。」徐低声说着。
「我知道。」
即使知道,还是放不下吗?徐的眼睛泛着泪光。看着他专注的眼神,她实在无法多说些什么。
终于,男人伸出了手,轻轻抚着那袭旧衣。
男人不再说话了,而徐则是静静告了退,悄悄退出了门。
隔着纸窗,男人的影子伏在桌上,双手紧握。纸窗外,徐咬着牙,不让眼泪流下。
究竟是为了什么要这么折磨他,他们跟他之间究竟是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
擦了擦眼泪,徐转过了身,然而却惊愕地发现,走廊上坐着一个男孩子。蜷曲着小小的身体,脸上涕泪纵横。
「你……」徐连忙走了过去,低声问着。「怎么啦?你怎么坐在这里?」
「……」然而,小男孩只是不住的摇着头,一直一直哽咽着。
「姑娘,别劝了,我们苦口劝了老半天,这小少爷就是连动都不肯动一下。」站在他身旁的一个御林军低声说着。
为什么这深夜的宫里会有这么样的一个男孩子?徐只是呆了一下。
「他什么时候才要出来?」小男孩哽咽地问着。沙哑地声音让徐惊得差点跳了起来。
连忙蹲了下来,轻轻摸着他的脸,徐又惊又痛地发现,这个男孩子的体温已经高到了烫手的程度。
「他待在这里多久了?」徐连忙问着。
「亲王傍晚来的时候,小少爷就在了。」同时察觉到不对劲,几个御林军连忙也是蹲了下来看着男孩子。
「快带他去找大夫啊。」徐连忙将小男孩抱了过来,而在她怀里的男孩子则是不住地发着抖。
「啊……好的好的!我这就请御医过来!」
江南。
「瞧见了吗,门外的那些人。」小楼上,沈云开沉声说着。
「与前天的人是一样的面貌。」身旁的男子低声地说着。「换过了衣裳,换过了斗蓬,换过了摊子,可还是一样的人。」
「你有什么看法?」
「师兄名声太响,想不引人兴趣也难。」身边的男子无奈地笑着。
「我名声响不是一两天的事。」沈云开叹着。「可这年来,这些人紧盯着我府宅不放,就连飞鸽也忙不迭地射了下来,当真可恼。」
「……师兄不方便出面吗,可要我代劳?」那人低声问着。
「怕只怕你一出面,江南城就要翻了。」沈云开苦笑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肩膀。「若你真有心,陪我北上一趟。」
「只要师兄答应对师弟手下留情,到哪儿我都相陪。」身旁的男子低声说着。
「……我没有决定的权力,师尊只让我带他回山庄,生死不论。」
「山庄里可以劝师父的,只有师兄了。」
「……三庄主都没办法的事,我怎么会有办法。」沈云开苦笑着。「你也跟着师父这么多年了,怎么会不晓得师父地性格。」
「……师弟现在是北中原地帝王,要带他回山庄,会死很多很多的人。」
「是啊,可能还包括我自己。」
「师兄?」
「……他也是我师弟,你舍不得,我难道就狠得下心?」沈云开缓缓地说着。「可师尊养我育我,师父的话即使我要赔上全天下人的命,我都会听的。」
「……究竟是为了什么,师弟竟然……」男子叹着气。
深深地看了他一会儿,沈云开才缓缓地说了。「每个人,都有无论如何都要得到地东西。」
是夜,静寂无声。
准备着明日的远行,众人早早都入睡了。
只除了还在自己房内读书的男子,就着一盏油灯,静静地翻着书页。
宅外的大门,因为一个尊贵的来客而悄悄打开了。引起了门外几个席地而睡的乞丐的注意。
尊贵的来客由门房小心地引至了男子的房前。
来客敲了门。
「是谁?」男子放下了书,低声问着。
「师弟,先打开门。」
「二师兄!」男子既惊又喜,放下了书本就是连忙上前开了门。
「你先退下。」来客对门房嘱咐着。「不用吵醒叶庄主。」
「是。」门房应声退了下。
等着门房离开,来客才走进了男子的寝室。看见了桌上的诗集,来客只是微笑地说着:「我还以为,你会看一些武学的东西。」
「我对那些刀啊剑的没有什么兴趣。」男子笑着,引来客在桌旁坐了下来,顺便为他倒了一杯清水。
「……可惜。」来客正是莫言,他只是轻轻叹着。
「……师兄深夜来访有什么事吗?」男子低声问着。
「北上一趟,顺便看着你。」莫言说着。接着,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接了话:「是师姐让我来看你。」
「是吗?」男子笑了出来。「那师姊姐呢?怎么没有看到她?」
「我的度量还没有大到让她深夜坐在别的男人房里。」莫言缓缓地说着。
「……咳……抱歉。」
「……而且,她有孕在身,我让她在客栈休息。」一抹浅浅地笑容在莫言的嘴边不经意地泛了出来。
「……什么!」男子喜出望外。
「我们也想不到会有第二个孩子,我是有些担心,可看师姐高兴,我就不方便说些什么了。」
「恭喜师兄、贺喜师兄。」男子诚恳地说着。
「嗯……」清了清痰,似乎想掩饰什么的,莫言示意男子伸出手。
把了把脉,莫言点了点头,才把手放开。
「中气十足,看了七师弟把你照顾得很好。」
「七师兄对我极好,师兄跟师姐尽管放心。」
「……我晓得他有不得已的苦衷,可看在十三师弟也是同门的份上,你要斟酌好分寸。」
「这点我晓得。」男子轻叹着。
「我替你准备的药末还够吗?」莫言走到了墙边,随手打开了由黑缎包起的包袱。
缓缓站起身来,男子只是静静看着自己的师兄。
……看着几乎没有动过的药末,莫言沉默了。
「我不想忘记大庄主。」男子缓缓说着。「大庄主因我而死,我要好好记得她。」
「师父的死不是你的错。」莫言缓缓转过头。「你这样做,会让师父的心血白费。」
「我每次只要一服过药,大庄主的样子就一日淡忘过一日。」
「……飞英。」莫言无奈地说着。
「大庄主让我过自己想过的人生,而我选择不要遗忘。」男子轻轻笑着。「虽然,很痛。」
「……一个月后,我会再来看你。」莫言把包袱重新包好了。「希望那时候你还在。」
「我会在的。」男子淡淡笑着。
热闹地江南城,戒备森严地叶家府邸。无论晴雨晨昏,三批人马莫不全神戒备地看守着。
也因此,当门前出现了大批的车马,登时就惊动了二十三个人。
沈云开脸色阴沉地走出了门,双手负在身后,纯白的衣裳上绣着金色的云彩。
身后的六人,腰间配着长剑,是他收的弟子。
权贵相结,入得了叶家门下,若非皇亲国戚,就是权倾天下的巨富子弟。
七人一走出府邸,四周都静了下来。
静默的气氛,因为沈云开而显得更加凝重。
八辆车马,只有七个人出门。最后,也只有六个人上车。
最小的弟子靠着纯白的马车,凝神听着师尊的指示。
「是,弟子必定请回师叔。」弟子恭敬地回答着。
「记得,贴出他的画像。」沈云开低声说着。
车队清晨离开江南城,午后江南城中就贴满了寻人告示。俊秀的男子样貌绘在宣纸上,引来了路人的驻足。
其中的几人,看了看告示后,又从怀里拿出了绘像。两相比较后,吃惊地将墙上的告示也揭了下来。
于是,天色未暗之前,江南的宫城中又有了一匹快马直奔而出。
一路北上,过了黄河、到了京城,凭着令牌通过城中重重的关卡,才进到了御书房。
青面獠牙的帝王走了上前,眼神凝重地看着回报的使者。
「所以?」
亲王的嗓音有些沙哑。「你们究竟有没有亲眼见到那人。」
「……禀亲王……没有。」
没有?冷雁智双眉一皱,拂袖而去。
陷井,一定是陷井。是那老奸巨猾的七师兄,精心设下的陷井。
布下天罗地网,放着一个香饵,妄想着引我上钩。
一路走回孝儿养病的别殿,冷雁智一路无言。
身旁紧紧跟着几个老太监,莫不胆战心惊地察颜观色。
可隔着面具,实在是猜不到主君的心思。
终于,一路快走的君主停下了脚步。
「……若我想下江南看看那武林盛会,要花多少时间准备。」
「……禀亲王,调动军队跟沿途的准备,最少也需要三年的时间。」
「三年?」冷雁智失声喊着。
「……禀亲王,过了黄河就是那玄华王爷的领地,虽说是玄华王爷,可总算是不同阵营。」老太监低声说着。「以亲王尊贵之躯,若要深入敌阵,必当谨慎为上。」
「……算了,我只是问问。」冷雁智冷冷说着,接着又继续走着。
「……禀亲王!若由小的来发落……」另一个老太监抢着功。
「喔?你说。」冷雁智又停下了脚步。
「只需要两年!」那老太监眼神锐利。
「……当我从没说过这话。」冷雁智继续走着。
「据说亲王曾提及南下之事。」
早朝后,御史来到了御书房。
「是,那又如何?」冷雁智批改着奏章,淡淡回答着。
「……禀亲王,此事绝不可行。」
「……你说。」冷雁智按下怒意,缓缓说着。
「其一,新朝初立,主君实是不宜远行。其二,江南乃玄华王的领地,人心不可测。其三……武林门派多不服王化,亲王若现身,恐遭暗算。」
「这些我都知道。」冷雁智放下了奏章,咬着牙说着。「我没说现在去,只是想想,也不行吗!」
「亲王息怒。」御史倒退三步,躬身作揖。
「……你说的话,我会好好想想,退下。」
「是。」
天刚亮,徐把药汤送进玉露殿里,一路上,每个见着她的太监莫不现出了谄媚的嘴脸。而其他的仕女,则流露着既妒又恨的敌意。
不但在亲王的寝宫里过了夜,现在就连亲王的庶子都由她照顾。虽说封后是不可能的事,不过至少也会有个嫔妃的封号。看着集亲王宠爱于一身的少女,巴结的巴结,妒恨的妒恨,原本死寂的后宫,竟然有了小小的漩涡。
徐看着四周烫人的视线,只是默默地低下了头。若说她在亲王心里真占着什么份量,也许只是个不会惹他心烦的故人罢了。
轻声走进了玉露殿,卸下了面具的亲王正由床上的小男孩抓着手说着悄悄话。亲王轻笑了起来,整个玉露殿登时温暖了起来。
穿着轻软的绸衣,乌黑的长发用着紫金带束起,即使多年不见依旧俊美的相貌,正默默地让她的心跳加速。
她到现在还记得那把刀,那把艳红至极的薄刀。如此的叫人战栗。可自从那日起,其余的男人就再也进不了她的心里。
一个真正的英雄就该如此,如今他更成了一位伟大的帝王。
把汤药在桌上轻轻放下了,徐站在桌旁,用着敬畏的心情静静看着那两人。也许对于那人是多看一些的吧,毕竟,很难移得开视线。
「徐。」虽说没有回过头,不过冷雁智还是低声唤着。
「是!」徐连忙高声应着。
「玄英的药汤就让你喂了。」
「是!」
「……我不要喝药。」小男孩抗议着。
每日必定上演三次的戏码,如今正在酝酿着。
之前的男孩子,病得懒得挣扎,乖乖地喝着荡药,如今,随着他精力的回复,御医们的头发也一根一根地白了。
除了早上亲王看他的时候,他总是乖乖躺在玉露殿的床上,其他的时候,尽管出动了整个玉露殿的守卫,也常常找不到这个孝子。
「你不喝药的话,我会难过的。」
只见冷雁智突然说出了不晓得是从哪儿学来的话语,小男孩一时语塞,只得艰难地咽下了口水。
「来,徐,把药给我。」
「是!」徐连忙捧过了药碗。
只见冷雁智递过了药碗,小男孩就乖乖地爬了起来,坐在床边自己喝着药了。
「果然,还是有用的,不管是对你还是对我。」左手枕着小几,轻轻撑着自己的脸颊,冷雁智看着小男孩,微微笑着。
他的笑容里有着一种很久都不曾见过的温暖,亮眼得让徐只能痴痴地看着。
「真是让人怀念。」冷雁智只是呢喃着。「只要想起了一件事情,就是整个脑海里都在想着。其他的事情,根本没有心思。」
「想谁啊?」小男孩拿着碗,小声地问着。
「不告诉你。」冷雁智只是挑着眉。
「小气。」小男孩吐着舌。
「……玄英,我封你个官做做怎么样?」
「……不用啦。」小男孩把空碗拿给了一旁的徐,就是有点为难地说着。两只小小的腿踢着,一边偷偷笑着。「我又不想做。」
「……可我怕我不在的时候,你会被欺负。」冷雁智只是说着。
「你不在?」
「我在宫里待得腻了,想出去走走。」
「喔?那我也要跟!」小男孩高兴地说着。
「……这可不行,太危险了。」冷雁智说着。
「有你在,怎么会有危险。」小男孩还是高光地说着。
「……说的也是。」冷雁智又挑着眉。「放眼天下,我已经很难再有敌手了!」
「所以嘛!」跳下了床,抱着冷雁智的手臂,小男孩高兴地说着。「带我去开开眼界啦!我还没有看过江湖呢!」
「打打杀杀的地方,有什么好看的。」冷雁智又在笑着。
「那你还回去?」
闻言,冷雁智不由得一阵语塞。
一阵的沉默过后,玄英察颜观色,连忙转移了话题。
「我晓得了,就跟微服出巡一样!」
「……不太一样。」冷雁智苦笑着。
「差不多啦……对了,我们什么时候走?」
「今天晚上好了。」冷雁智似乎轻描淡写地说着。
「今天晚上?」玄英有点呆了。「还真……还真……」
「我不想再等了,只剩一个月江南大会就要开始,我得早些出发。」
「江南大会!」闻言,玄英简直乐昏了头。「所以,那里会有很多很多的大侠出现对不对!」
「没错。」
「我要去!」玄英兴奋地跳了出来。「太好了,太好了!我好想看看武林大会喔!那那那,会选什么武林盟主吗?
「会。」
「万岁!」玄英兴奋地整张脸都红了起来。
「……我也……」侍立一旁的徐,小声地说着。
淡淡看了她一眼,冷雁智没有说话。
「好懊啊,多一个人多一份热闹!」玄英开心地说着。
「……」
「我这就开始准备。」徐连忙行了礼,就要退下。
「……你可知道,刀剑不长眼睛,我顾不了两个人。」冷雁智只是平静地说着。
「徐知道。」徐只是苦笑着。「到了那时,亲王不需要有
所顾忌,徐一生别无所求,但求伺候亲王。」
「……如果是为了报恩,我说过,你不必放在心上,我不是为了你。」
「别,先别。」萧子灵连忙把已经起身的唐忆情拉了过来。
「为什么?」现在轮到唐忆情疑惑了。
「明天再说,拜托拜托啦。」萧子灵抱拳恳求着,直把唐忆情求的无法招架。
「好好好。」唐忆情连忙打住。
然而两人回去之时,还是经过了正在喝汤的少年身旁。他的身边有两个丐帮弟子保护着,萧子灵本也没有在意。直到听到了一声哽咽,以及一句安慰的话语,萧子灵才转回了头。
哽咽的是少年,而安慰的是丐帮的弟子,
「古公子,您别这样,生死有命。」
「你是谁?」萧子灵走了过来,就是问着。莫名其妙被问着的少年也是呆了一下。
少年约莫只比萧子灵小上个两岁,面目清秀之余,似乎还有些古良的影子。
唐忆情也被萧子灵的举动吓了一跳,然而,真正好好见到了少年后,他也是偷偷的拉了下萧子灵的衣袖。
四目相对,似乎都在怀疑着同一件事情。
「在下是古月。」少年有礼的说着,还带着微红的双眼。
「两位又是?」护佐着的丐帮弟子警戒地说着。
「朋友。」萧子灵自顾自地说了之后,就在少年的身旁坐了下来,一副即将长谈的样子。唐忆情也跟着坐在了萧子灵身旁,一双眼只是不住盯着那少年瞧。
两位护佐的弟子,也是互看了一眼。到了后来,其中的一个人不动声色地走了上楼,而另外的一个则是警戒的站在少年的身后。
「古良是你的谁?」萧子灵问的直接。
「……是我的长辈。」少年还是有礼的说着。
果然。萧子灵转过头与唐忆情对望着。
「两位是?」少年问着。
「古良的朋友。」萧子灵说着,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
「啊?是吗!那你们可晓得我舅公究竟是怎么死的!」少年突然高声问着,萧子灵来不及咽下的一口茶水登时喷到了桌面。
这倒不是被声音吓到,而是被称谓吓到。
「舅……舅公……看……看不太出来……」萧子灵只是吱吱吾吾的。
「……是吗?也不是第一个人这么说了,可是我爹爹的亲生父亲,货真价实的就是舅……古爷的二哥。」
「呃,是……是的」萧子灵连忙点了头。
「……古爷也不让我叫舅公……」少年一个人陷入了伤感。
「……萧公子?好久不见。」胡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萧子灵连忙站了起来避开。
「不敢不敢。」
双眼不动声色的打量了萧子灵身旁,确定了只有唐忆情一人后,才无奈的苦笑着。
「没想到竟然会在这儿见面。」
「胡爷,既然你们认识,不晓得他们可知道……」
「古公子,夜已经很深了,不妨先回房歇息,有事明日在谈。」
「……好吧。」少年轻轻叹了口气,披着毛毯就跟众人道了别。
一直等到他上楼,胡原才低声问着萧子灵。
「萧公子,帮主呢?」
「我不知道。」萧子灵回答地干脆。
「……那我改着问您,帮主可会前去江南?」
「恩……不会。」萧子灵清了清喉咙,也是回答的干脆。
「这就好。」胡原轻轻叹着气。
「……怎么,怕师叔碍着了你们丐帮的大事?」萧子灵说的有些酸。
「怎么会呢……」胡原只是苦笑着。
「只是江南城里这些日子来不太安定,在下怕帮主受扰罢了。」
「……因为武林大会吗?」
「……不全然是,只是有些怪事……」胡原沉吟着。「再加上那玄华最近也是动作频频,那地方还是少去为妙。」
「你还不是要去。」萧子灵说着。
「请贴都来了,硬着头皮也得去啊。」胡原苦笑着。「岳长老身上的担子已经太重,总不能还让她老人家千里奔波。」
这就是我讨厌胡原的原因。胡原离开后,萧子灵还瞪着他的背影。说来说去,怎么一起都是师叔的错就是了?
「好了,别生气,早点睡吧。」唐忆情低声说着。「明天还要去找船不是?」
「……好吧。」
萧子灵一行人走在黄河边,各有各的心事,也很久没有交谈了。
萧子灵正迟疑着要不要与谢卫国提及丐帮人和古月的事情,谢卫国则是望着黄河,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至于玄武,看着偶尔由上游漂下的尸首,眉头也就越来越深了。
唐忆情虽说与华清雨走在一块儿,也只是聊着无关痛痒的小事。偶尔的,才会由唐忆情出面,询问着船家。
然而,问的越多,心就越冷。肯开往对岸的船家本就不多,现在也几乎都被包了起来。几个先前已经说好价钱的江湖人甚至在光天化日之下就要动起了刀子,因为有人用高价买下了所有的船。
「既然你们不载客了,为什么还待在这里!」两个刀客就在萧子灵一行人的面前怒吼着。「拿我们耍弄吗!」
「因为客人要我们待在这儿。遇上探问价钱的就说已经被包下来了。」老船夫陪着笑脸。「客官,别生气嘛,等七月过了,小老儿的生意还要客官捧场啊。」
「捧什么场!那时候我们还去干嘛!」
随着咒骂声的远去,老船夫朝着离去刀客的背影吐了口口水,才重新坐了下来,用斗笠扇着风。
「看来这个也不用问了。」唐忆情有些沮丧的说着。「究竟是谁这么大的手笔,瞧这仗势真说是整支军队都要开过河我也不会讶异。」
「可我十来天前才问过,那时也没有这种事情,想来是最近才到的人做的好事。」华清雨轻声回答着。
「可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唐忆情低声说着。「因为只要去江南的人少,自己称霸的机会就会多上几分吗?」
「这点难说而且可能不只是用银子。」华清雨指着其中一个缩在阴影的船家。「银子的力量再大,也不是所有的人都听。而且,肯出更高价钱的人想必也大有人在。」
同时,似乎要验证他的话一般,在五人面前,昨夜的古月正由两个不同的丐帮弟子保护着,跟船家谈判。
「快三年没见了。」谢卫国低声说着。「都长到我要认不得了。」
「多谢帮主挂心。」少年说着。
「怎么了?这次是跟着谁谈生意?」谢卫国低声问着。
「……我想着古爷,想看看他……」说着说着,少年忍不住哭了起来。一边擦着自己的眼泪,少年一边努力地要把话说完。「可是我回清水镇去,那里已经被烧毁了。我问遍了店家,没人晓得他去了哪里。有人说他病了,在某个地方修养,还有人说他死了,就连尸首都找不到,我……」
「……那你相信谁的话?」谢卫国低声说着。
「……每个人的话我都不相信。」少年似乎还有些得意的说着。「古爷教我的,只能相信可以相信的人。」
「……你相信我吗?」谢卫国问着。
「恩!」少年重重点了点头。
「他生病了,在养病。」谢卫国说着。
「真的!」少年的眼睛里突然有了灿烂的光芒。「那我可以去看他吗?」
「我得问问,他说可以才行。」
「……说的也是。」少年乖巧地点了点头。「……我好苯哦,差点又被骗了……」
少年又气又急地擦着眼泪。「都是那些讨厌的丐帮……啊,对不起……我是说……我是说,都是那些讨厌的人,一天到晚说古爷死了,又整天吱吱吾吾的不肯说死因,害我整天没有心思管生意……」
「所以你就丢下了生意,一个人跑来这?」
「因为我……对不起,我不会再犯了。」少年深深低下了头。
是个家教很好的少爷啊。萧子灵咋着舌。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坐船回去江南,方爷要带我批绸缎。我不告而别,写信回去道歉,他说要等我。」
「……好孩子。」谢卫国看着他,低声说着。
两抹红晕飞上了少年的脸颊,他只是害羞地笑着。
「亲王再造之恩,小女子一辈子不忘。」徐双膝着地,一字一句地说着。「徐之所以能逃离魔掌,祖母之所以能安享晚年,全是亲王施舍的恩德。不只是徐,镇上的人都已为亲王树立金身,早晚供奉,不敢怠慢。」
「说得我好像神佛似的。我只是顺手做了,没真想过对你们好,你们不用放在心上。」冷雁智只是淡淡说着。
「徐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亲王也不用放在心上。」徐说得激动,两行泪再也忍不住。「徐一世伺候亲王,为奴为婢,绝无怨言。」
「……」反而像是有些苦恼的样子,冷雁智无奈地看了小男孩一眼,只见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少女,眼睛眨也不眨。
「……好吧,你跟。我们今晚走。」
「是!」
明月当空,万籁俱寂。
小男孩牵着冷雁智的手,兴奋地不断张望。
宫里的密道无人看守,守宫的卫士就算是见到了冷雁智,也只有下跪的份。
徐抱着细软,小心地跟在后头。夜风有点冷,可是她只是觉得全身发热。
因为,他就走在不远的前方。
「怕不怕黑?」
听得前头冷雁智低声讲着,徐只是带着兴趣听着。
「不怕。」亲亲热热地用脸颊摩挲着冷雁智的手,小男孩只是撒娇着。
漫长的路,冷雁智走得缓慢。也许只是为了配合玄英的脚步。
偶尔传来的几声轻咳,是这夜里唯一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