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她竟然不肯和你回来?!」王妃听到艳娘的回禀,大为震惊,「为什么?」
欧阳雨轩缓缓开口,「这丫头做事向来喜欢铤而走险,出人意料。」
「你不着急吗?」见儿子气定神闲,王妃不由得问道。
欧阳雨轩展开徐婆婆送来的那封信。「如果信上所言是真,那逐月知道了蝶衣的真实身份之后,未必就会杀她。况且逐月为了她,屡次栽跟头,也绝不会轻易让她就这样死了。」
「有时候活着会比死还痛苦。」艳娘是女人,更了解女人心,「谁也想不到,逐月竟然也是天雀皇帝当年逃难时遗留在民间的公主,而逐月背负这个秘密这么多年,一旦让她发现赵姑娘是真公主,怎么可能饶过她?」
「但蝶衣其实并不是真公主。」欧阳雨轩的话让在场所有人都大为震动。
「你说什么?!」东辽王插话进来,「那丫头不是真公主?」
「她是天雀皇帝身边一位宠妃,当年在逃难时与民间男子生下的孩子,后来阴错阳差被接回宫,做了公主。」
「也就是说,她是个来历不明的野丫头了?」东辽王的眉峰越堆越皱,恨声喝道:「好个天雀国,居然敢拿假公主来骗我?」
欧阳雨轩轻轻压住父皇的震怒,「天雀皇帝也是被蒙在鼓里的,他将蝶衣当作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对她颇有歉疚,觉得自己在她幼时不曾悉心照顾,在她回宫之后又没有好好调教,自己有失为父之责,曾当面嘱咐我要好好爱惜她,不要让她再受委屈。」
「当面嘱咐你?」东辽王愣住,「你和他碰过面。」
「父王,是儿臣带雨轩去见天雀皇帝的,总不能让做岳父的不看到女婿是什么样子,就随便把女儿嫁过去吧?」东辽王子呵呵笑道。
「那天雀皇帝看到你,该乐得眉开眼笑了吧?」东辽王余怒未消,「我就不信,他连孩子是不是他的种都搞不明白!不行,这门亲事我必须退掉,我东辽尊贵的血统里,岂能掺杂天雀普通百姓的血?」
「雄哥。」欧阳雨轩的母亲,王妃殿下蹙起秀眉,轻声打断丈夫的话,「你说这样的话,是在骂天雀皇帝还是在骂我?」
见爱妻不高兴了,东辽王立刻变了脸色,陪笑道:「你别误会,我只是在骂那个野丫头。」
「那丫头是我看中的人,我觉得配雨轩很好。」王妃淡淡道:「难道我不是天雀的普通百姓吗?当年若不是你半拐半骗地把我娶到东辽来,我这样低贱的百姓,也不可能高攀得上你东辽尊贵的血统。」
「柔儿,我错了,真的错了。」东辽王俯身继续对爱妻道歉。
欧阳雨轩笑道:「父王生气时,果然还是只有母亲有办法。」
「那个徐婆婆到底在信里唠叨了些什么?」东辽王回头瞪了他一眼,转回之前的话题。
「她说逐月很可能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最近似乎在酝酿一场阴谋,将会对我东辽和天雀之间的和睦造成风波,让我们早做防范。」
「哼,一个小姑娘,能做出什么事来?」东辽王不屑地说。
「不要小看了这个小姑娘。」欧阳雨轩谨慎地道:「我和她交手过几次,她若下定决心要做什么事,是不惜代价的。」
东辽王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取笑他,「是你太招女孩子喜欢了吧?其实这件事好办,只要你去给她陪个笑脸,或者娶了她,就万事大吉了。」
欧阳雨轩苦笑,「我已经骗过她几次,她肯定对我恨得咬牙切齿,不会再轻易相信我的话,更何况,我怎么能拿婚事作为交换的条件?我要是娶了她,蝶衣怎么办?」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想怎样?」东辽王烦闷地问。「我可没时间陪你们玩这种无聊的把戏,既然那个逐月是你招惹上的,那就你自己想办法解决,如果不成,我会叫乌托将军调兵围剿这个逐月,助你一臂之力。」
「暂时不用乌托将军出面。」他深思着,「还是我自己去看看吧。逐月自知与我们实力悬殊,偶然抓住蝶衣也不在她的意料之中,她必然有别的杀手锏,至于这个杀手锏是什么,我们必须先搞清楚。」
他看看天色,「天快黑了,我这就去看一下。」
王妃拉住他的手。「必须让蝶衣平安地回来。」
欧阳雨轩笑着回答,「谨遵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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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知自己这次落入逐月的手里,绝不可能再轻易逃走,可是逐月对她的态度却让她觉得奇怪,至今为止,她除了被带上船之外,身上并没有被绑上任何绳索,也没有受到任何虐待。
逐月始终以一种古怪的眼神盯着她,这眼神彷佛是某种附骨啃咬的小虫子,让她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是我长得太美了,所以让你不得不用这种眼光看我吗?」赵蝶衣终于沉不住气,先开了口。
逐月的声音悠远而平静,却隐含着一丝危险,「你是天雀国的公主?」
赵蝶衣神情一凛,差点就想问出「你怎么会知道」。
见她不回答,逐月伸手拿起桌上的一卷画轴,唰的抖开,画卷上画着的女子,竟然是赵蝶衣。
「这是我从宫里一位画师手中得到的,你说奇怪不奇怪?宫里刚刚失踪的蝶衣公主,为何会长得和我眼前的这位赵姑娘一模一样呢?」
赵蝶衣并不答,反问:「你怎么会认识宫里的画师?」
「这不用你管。」逐月的十指尖尖,细嫩如葱,但是她握着画纸的一侧,忽然手上一用力,将画卷从中间撕开,裂成两半,接着,她又将其中的一半继续撕扯成一条条的纸屑,似乎是有无限的怨恨要藉此发泄出来。
「难怪雨轩会对你如此看重,原来是因为你的身份如此特殊……哼,我还真以为你们是郎情妾意,一片真心呢。」逐月幽怨的恨意毫无遮掩地流泻出来,手中的画纸已经被她撕成蝴蝶一般的碎片。
赵蝶衣沉着望着她。「我是公主又怎样?公主与他就不能有真情吗?」
「你大概还不知道雨轩的身份吧?」逐月恶毒地笑了笑,「你以为他真的是浪荡不羁的江湖少侠?」
赵蝶衣还以一记从容一笑。「你是想说,他其实是东辽的二王子吧?」
这回逐月愣住了,刚才赵蝶衣没有问出口的话,她却问了出来,「你怎么会知道?」
「雨轩从来都不会骗我。」她说了违心的话,在逐月面前她绝不会让自己的气势倒下去,只有这样才能更有力地打击到对手,「否则你以为我怎么会这么轻易地就和一个陌生人跑到宫外来?不过我倒是觉得你很奇怪,你对他这么穷追不舍,难道是因为你想做东辽的王子妃?」
逐月突然抬手,将面前的茶盘猛地扫落在地,她的暴怒,让她向来维持的优雅风度荡然无存。「别和我说什么公主!你以为公主是什么东西?你以为你可以就此高我一个头?公主在我眼中,是最不值一提的大笑话,你们就知道吃穿享乐,甚至还比不了街边卖花丫头来得高贵!」
「总比你高贵点。」赵蝶衣无视她的愤怒,甚至还有意激她,「明明不是公主,却偏要成立个什么追云宫,人前人后让大家都要叫你宫主,你这么想当公主,要不要我把你引见给我的父皇,让他认你做干女儿呢?」
逐月怒极,如旋风般冲到她的面前,啪的一声,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
赵蝶衣从没被人这样打过,她本要一跃而起,但是转而一想自己眼下的处境,敌强我弱,只得吞下这口气,面露讽笑,「你不敢杀我,所以只能打我出气,我现在不和你计较,这一巴掌,我会在日后还给你的。」
「只怕你没有那个机会了。」逐月冷笑着,从身边拿过一个小瓶子,倒在杯子里,递给赵蝶衣,「喝了它,你就不会再有机会见到欧阳雨轩。」
「是毒药?」赵蝶衣眨眨眼,「你以为我没喝过毒药,想拿这个吓唬我吗?」
「你喝过?」逐月依然冷笑,「你养尊处优、锦衣玉食地生在皇宫之中,怎么可能喝过毒药?不要磨蹭时间了,赶快喝了它!」
「你让我喝我就喝?」赵蝶衣也不畏惧,「你知道杀了我的后果吗?」
「你想说天雀国会报复我?」逐月眼中的恨意又深了许多,「求之不得,我等着他们找上门来。」
「我是说,你若杀了我,恨你一辈子的是欧阳雨轩,你最想得到的不就是他的心吗?」
逐月哼道:「不要总拿欧阳雨轩来要挟我,他一再地辜负我的心,我对他已经全无留恋,你死了,看着他为你痛苦,我不是更开心?」
「你若真的会开心,就不应该让我死。」赵蝶衣继续与她斗嘴,「你这么想让我死,说明你心中还是对我和他的事情充满计较,这代表你对他余情未了,念念不忘,表面上咬牙切齿地恨他,其实心中刻骨铭心地爱他。」
「我如今最恨的,是你!」被说得恼羞成怒,逐月一把抓起赵蝶衣的肩膀,痛斥道:「我最恨的是你这种人!只要你死了,我就会真正的开心!」
「为什么一定要我死?」赵蝶衣喃喃地问,在逐月的眼中,她看到了与以往不一样的东西,那不仅仅是因为情敌而有的仇视,还有某种让她说不出,却读得到的嫉妒。
嫉妒?逐月嫉妒什么?嫉妒她和欧阳雨轩情投意合?
「因为你们其实是姊妹。」
船内的人,无论是侍女也好,逐月也罢,谁也不曾听到有人逼近的声音,但是欧阳雨轩的出现却是如此真切地让她们全部震惊住。
逐月反应最快,一手抓住赵蝶衣的肩膀,将那瓶毒药抵在她的唇边,沉声喝令,「退出船去,否则我现在就让她死在这里!」
欧阳雨轩站在船舱的门口,他直视着逐月,黑夜衬得他更加耀眼,让他犹如从天外世界来的精灵,优雅而高贵。
他一手扶着船舱的顶框,低低地笑着,「火气不要这么大,我没有要进去的意思,何必对你的亲姊妹下这样的毒手呢?」
「谁和她是姊妹!」逐月怒喊,「你不要胡说八道!」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和她的身世,我们就不能知道你的身世吗?」他看着还在震惊与疑惑中的赵蝶衣,说道:「这件事我也是刚刚得到消息,艳娘大概还没有来得及和你说明白。当年你父皇逃难时丢弃下的已经怀孕的妃子,并不止你母亲一人,还有逐月的母亲──月妃,」
「住口!不许你提我娘的名号!」逐月的喊声中已经带着哭音。
赵蝶衣感觉到自己的脖子后滴下几滴水珠,湿漉漉的。身后的这个女孩子,是她的「姊妹」?
「荒谬。」她喃喃地苦笑一声。真正的公主原来流落在民间,而她这个冒牌的却成了鸠占鹊巢?
逐月误会了她的意思,怒道:「怎么?知道我的身体里也有着和你一样的鲜血,觉得玷污你高贵的身份了吗?」
欧阳雨轩虽然表面轻松,但其实眼睛一直盯着逐月的手,虽然她倒药的速度未必能快过他以轻功抢夺的速度,但是他必须全力防范,身上的每一寸肌肉都悄悄地蓄力着,随时准备飞身过去。
为了不让逐月发现自己的意图,他继续漫不经心地和赵蝶衣讲述着关于逐月身世的故事,「她和她母亲是被一位你父皇身边的画师救下,战乱之中,那画师一介文士,手无缚鸡之力,如何养活她们母女?只得藏身于青楼之中,以为青楼女子画肖像为生,而她们母女就一同住在青楼之内。
「战乱平息之后,你父皇悄悄命人四处查访当年走失的嫔妃,终于查访到了逐月和她母亲。但是,身在青楼多年的她们,如何能让天雀皇帝的密使相信她们还是清白之身?皇家又怎能容忍这样的丑闻贻笑天下?于是……」
「当年他不负责任地跑掉,造成这一切祸端,他不肯承受这后果,却要将我们母女逼上绝境!世间还有天理存在吗?」逐月愤怒癫狂地对着赵蝶衣的耳畔大喊,「你以为你为什么能当上公主?是因为你踩着我们这么多人的血泪和肩膀,才爬了上去!」
「该是你的,就一定会是你的。」赵蝶衣很想揉一下自己快要被震聋的耳朵,「当公主有什么好的?你看我不是已经离开那里了?」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逐月警惕地问。
「意思就是……其实你是公主,我不是。」
没想到赵蝶衣居然会当着逐月的面说出自己身世的真相,欧阳雨轩的神经立刻紧绷起来,这丫头到底在想什么?
逐月果然愣住,半晌后,怒道:「你骗谁?」
「战乱之中,什么事都可能发生,既有你这样的落难真公主,为何不能有我这样的得道假公主?」赵蝶衣哼笑着,这一次,她嘲笑的不是自己,也不是逐月,她嘲笑的是这个世道,和每个人注定的命运。
逐月的手在颤抖,她心底的愤怒正在一点点的裂开。
「想杀了我是吗?你以为是我夺去了你这十几年的幸福?」赵蝶衣在猜测她的心思。
「你永远也不能想象,我和我娘怀着恨意,怎样渡过这十几年!」逐月悲鸣着。
「起码你和你娘能在一起生活十几年,你们不是已经很幸福了吗?」赵蝶衣惆怅地说,「而我和我娘刚刚入宫不久,娘就病逝了,我在宫中无依无靠,一直是众人嘲笑、轻视的对象,你以为我这十几年就一定过得比你开心?」
逐月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可是,凭什么……凭什么你就可以……」
「不凭什么,老天爷就是这样安排的,我们只能听祂的,但是现在,我不想听了。」
赵蝶衣面对着欧阳雨轩,她对他的肢体语言和神态表情何其熟悉,一眼就看出他即将有所举动,于是她对他使了一记眼神,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不想听了?天意是你能违抗的吗?你,就是你,是你抢了本应属于我的一切!」逐月狂乱地说:「你抢了雨轩,还抢了我的地位。你知道这瓶中装的是什么吗?这一小瓶毒药,不仅仅可以送你上西天,扩散开来的疫病,还可以让整个东辽的人都上西天!天雀国也一样,很快的这个天下就会乱作一团,哈哈,到时候就有好戏看了!」
「戏,总有曲终人散的时候。」欧阳雨轩心内焦急不堪,却依旧保持镇定,低声说:「你恨的,无非是天雀国皇帝和我两个人,却要报复天雀和东辽两国?就算你可以杀得了所有人,结局呢?世上只剩下你一人,你依然是形单影只,真的会快乐吗?」
逐月苍白的脸和颤抖的手,都证明欧阳雨轩的话如利剑扎在她的胸口。
他朝她伸出手。「我知道你需要朋友,你孤单了这么多年,应该有几个朋友可以让你信任、让你倾吐心中的苦涩。」
她奋力拒绝着,「我不需要朋友!你们也别想做我的朋友,这该死的两个字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只可以做敌人,是吗?」赵蝶衣突然握住她手中的瓶子,「好,我现在就喝给你看!」她竟然握住瓶身,将里面的液体一古脑地倾倒进自己的嘴里。
「不──」欧阳雨轩快若闪电的速度,都不足以拦阻这突然而至的变故。他全身心的注意力都在逐月身上,万万没想到她会自寻死路。
逐月也吓呆了,她毫无反应地任凭赵蝶衣抢走瓶子,呆呆地看着她喝下里面的东西,看着欧阳雨轩抱住赵蝶衣倾颓的身体,她木然地问:「为什么?」
赵蝶衣咳嗽着,似是被呛住了咽喉,她直勾勾地看着欧阳雨轩。「因为,我不想给他机会救我。」
欧阳雨轩心神俱裂,赵蝶衣的这一句话将他打入无底的深渊。
不想让他救她?换句话说,她根本不肯原谅他?
「野丫头!你不该用这种方式报复我!」他抓起她的手腕,想用内力帮她驱毒。
但她却用力地挣开他的手,回身盯着逐月。「现在,你还恨谁?」
逐月怔怔地看着她,许久,发出一声长长的悲鸣,捂着脸,跑出了船舱。
欧阳雨轩还在焦急地要抓回她的手腕,忽然间,听到她的低语,「不用紧张,那瓶毒药我没有喝。」
这回换他愣住了,只见她的眸子清亮如昔,笑容正爬上她的唇角,她轻声说:「我不是第一次喝毒药了,我知道怎么喝能骗过旁人的耳目,当然不会那么傻。」
「你……你这个小骗子!」欧阳雨轩一把将她抱入怀中,这突然而至的狂喜让他的胸腔几乎炸开。
「我说不让你救,是因为这一回我要靠自己的力量。」她喃喃地说:「靠我自己的力量,解开我们三个人的心结。」
「你已经原谅我了吗?」
她紧紧抱住他宽厚的肩膀,声音却满是不屑,「哼,我会和干娘告状的,把这一路你欺负我的事情,源源本本地都告诉她,别以为你还会有好下场。」
「任凭公主殿下处置。」欧阳雨轩轻笑着。看来他这一生都要是这个丫头的随身护卫了,但他早已心甘情愿,无怨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