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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哦!这、这女人……”最先爬上车的官差吃惊地看着全身被捂得严实,双目紧闭,满脸长着红白疹子的女人。

另一个则立即缩回了头,害怕地说:“她好丑哪,那一定是会传染的怪病。”

“是啊,我家娘子得了绝症。”车内的谭步平操着一口临安腔,把怀里的“娘子”往两个兵爷面前凑,嘴里凄凄惨惨地念着。“都说只有池州府的‘妙郎中’能治,兵爷,是真的吗?‘妙郎中’能救我的娘子吗?”

两个兵爷被他的举动吓得连连往后退,靠车门的那个干脆跳下地躲得远远的。

看到同伴退缩,掀帘子的士兵也害怕了。

“哦,我们又不是郎中,怎么会知道?你还是进城找郎中去吧!”他放下帘子也跟着跳下了车,并跑去向路边一个军尉模样的人报告去了。

谭步平单手桃开帘子,看到那个军官在听了士兵的话后,往他们望来,并不耐地挥挥手,心里憋着的气终于缓缓呼出,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心都沁出了汗。

“少爷,少夫人的病准能治好。”老头爬上车,大声说着并吆喝马车启动。

谭步平立刻用临安话回道:“那就快点赶路啊!”

马车随即加快速度,很快就过了关卡,谭步平的心也随即放松。他低头看看依旧躺在他怀里的林紫萱,见她张大的双眼晶莹透亮,满脸通红,那些被他点上去的红白点显得极其刺目,难怪那些士兵会害怕。

“怎么?你不舒服吗?”

“热。我快被勒死了。”她声音细小而急促地说。

“呃,是我忘了。”他这才明白她满脸涨红的原因,赶紧放开紧勒在她腰上的手,还将捂在她身上的毯子拉开。

“我们没事了吗?”她轻轻喘着气问。

“暂时没事了。”

“太好了,刚才可真吓人。”危险过后,她意识到自己不仅躺在他的腿上,双手还紧紧揪着他的衣襟,不由得大感羞愧,急忙想坐起来,但被他按住。

“等等,让我把这些东西擦掉。”

他抓过一条红绸帕,轻轻擦拭着她脸上的红点。

“你弄了什么?”想到那些士兵的反应,她好奇地问。刚才她的眼睛虽然一直紧闭着,可仍能感觉到那两个士兵的恐惧。

“没什么,只是些装病用的红点。”谭步平随意说着,为她仔细擦拭。

林紫萱心想,他一定将她的脸画得很可怕,不然那些士兵不会那么好哄骗。可是只要能逃过劫难,再丑的伪装她都愿意。

“行了,起来吧!”谭步平扔掉手中的帕子。

林紫萱坐起身对着他拍拍脸。“我现在不丑了吧?”

“美极了。”他的话让她的脸更红了,被他称赞总是让她觉得非常开心。她垂下头默默折叠着毯子,然后屈膝靠在车窗边,从窗帘缝隙中眺望外面。

谭步平也不说话,往后一靠用力伸展修长的四肢,然后闭上眼睛休息。经过这番紧张的折腾,他还真累了。

车外老头依旧在跟他的牲畜说着话,所有的紧张和不安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

忽然,林紫萱发出一声轻笑。

“什么事这么好笑?”谭步平睁开眼睛问她。

林紫萱转向他,笑道:“我在想你真的很聪明,居然想出这一招吓退他们。”

谭步平也笑了。“那也得感谢你的合作。”

“是啊,而且我配合得很好,对不对?”

“对,你配合得很好。”他看着她红扑扑的脸蛋,怀疑是否没将胭脂擦干净。

“可是那时我好紧张,手指都扭痛了。”

谭步平笑了。“你扭的可不是你的手指头喔,是我的衣服。”他指指自己的胸前。“看,这里都快扭烂了。”

林紫萱看看那里果真有大片明显的褶痕,红唇一撇,笑得更灿烂了。“怪不得我的手指这么痛,不过,你也勒得我快断气了,那时候,你也很紧张,是吗?”

她的笑靥消除了他的疲惫,他忍不住伸手擦擦她额头残留的胭脂印,点头笑着承认。“是的,我是很紧张.真怕他们当中有人认识我们。”

他的话让林紫萱很感动,他擦过她肌肤的手指带给她一阵颤栗。她不由得双手撑着椅子,倾身向他,诚恳地说:“其实他们只是要抓我,如果被他们认出,你将我交给他们就行,他们不会伤害你。”

谭步平眉头一杨,做出惊讶状。“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好人。”她的回答换来他的笑声。

“你最好别那样想。”他懒洋洋地闭上了眼睛。

林紫萱笑着靠回车板,心想他确实是好人,而且还不喜欢别人说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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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灵芝镇到了。

在镇口与赶车老头告别时,谭步平给他钱,可他坚决不收,说已经多拿了钱。谭步平只好给他行了个大礼。“那就请受在下一拜,谢老丈援手。”

林紫萱也敛妆施礼,道:“谢老伯相助之恩。”

老头呵呵笑道:“少爷、少夫人不必在意,秋高风寒,一路上多小心。”

见他依然用先前假扮的身分称呼他们,林紫萱羞红了脸,不敢抬头,谭步平则哈哈笑着与老头再次以礼相别,老丈驱车离去,他们也往镇内骡马店走去。

“谭大哥,我们真要进镇吗?”

“不,我们先去吃东西,然后雇辆马车就上路。”

听到他的话,林紫萱惊喜地抓住他的手。“这么说你答应带我去汴梁啦?”

谭步平逗趣道:“既然你是我的娘子,我不带你去成吗?再说这两天两夜,我可是早被菟丝花缠得脱不开身了。”

“啊,太好啦!”突如其来的喜悦让林紫萱心头的重负顷刻间解除,她既羞涩又开心地绕开他关于“娘子”的说法,道:“我是菟丝花,我要缠着你,有你在,我就不害怕,还可以救出我爹爹,让那个贼官受到报应。”

谭步平看着她羞涩中更显娇美的脸,为自己能带给她那样的信心而高兴,但想到以后要走的路,又不得不严肃地说:“先别太高兴,我带你去可以,但有个规矩你必须遵守,否则一切免谈。”

“什么规矩,你说,我一定遵守。”见他神情难得正经,她也紧张起来了。

“别把话说得那么死,我可不想让你打自己的嘴巴。”

“不会不会,你快说吧!”

说话间,他们走到了一棵舒枝展叶的老槐树下,谭步平停住脚步靠在树干上望着她,她立刻站定在他身前仰头与他对视,等待他开口。

“去汴京告御状是条很长的路,你我独行,孤男寡女终不合礼法,若遇昔日恩师、同窗也难以解释,所以,你我得假扮夫妻,同进同出。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扮夫妻?”林紫萱没想到他的规矩竟是这个,不由吃惊得半启樱唇。

“刚才在马车上我们不是已经扮过?”见她如此惊讶,谭步平很不高兴,难道跟他做夫妻就那么难吗?而且还只是假装的。

“可是,别人会相信吗?”

“为何不信?”她的问题真怪,谭步平皱眉问。

林紫萱沮丧地说:“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公子学富五车、一表人才,紫萱不识一字,粗姿糙貌,不懂待人接物,如何能与公子相匹配?”

她说话时神情惨淡,谭步平心情出奇地变好了,他笑着轻揉她的头顶。“你这丫头顾虑太多,这又不是真的,不过为图旅途相伴名正言顺而已。再说,你怎能把一个秀外慧中、刚柔并济的美女说成是粗姿糙貌呢?”

他的后一句林紫萱没听进去,却听明白了前一句,不由得郁卒。

这又不是真的,不过为图旅途相伴名正言顺而已……为何这句话会让她的心像被针扎了似的?她闷闷地看着飘落而下的一片树叶,先前的那份欣喜带上了淡淡的苦涩。

原来被所喜欢的人嫌弃是很让人难过的事。

自己是这么喜欢他,可是他却不喜欢她,他表现得那么清楚,愿意陪她去汴梁不过是出于他的好心,也是因为她像菟丝花一样将他缠得太紧,让他摆脱不了。

“为何不回答?”

肩膀被轻拍一下,他的话传入了她的耳中。

“啊,你说什么?”她努力摒除心头的杂念专心听他说话。

他不满地看着她。“你在想什么?我问你答应了吗?”

“答应,只要能救我爹,我什么都答应。”她爽快的回答。是的,她与他本来就是不同阶层的人,是不可能成为一对,她不能胡思乱想。他能改变主意带她去告御状,她该千恩万谢才对,怎么可以对他有怨怼之心?

在对自己的感情作了整理后,她的心情恢复了平静,而他对她的回答似乎很满意。

“那你得答应我,这一路上,你得以对待夫君的方式对我。可以吗?”

“以夫君的方式?那要怎么做?”她又迷惑了。

谭步平想了想,说:“就是你娘对你爹的方式。”

“我娘?”黛眉如聚,清澈的双目蒙上一层薄雾。“我娘身体不好,我爹总在地里忙,他们一日说不上几句话。”

这个回答让谭步平无言,但仍不甘心地问:“你不知道夫妻该如何相处吗?”

“你呢?你知道吗?”

聪明的丫头,谭步平对她以问题回答问题的方式很是赞赏。“我当然知道,可是我要你自己明白。”

“你如何知道的?”她好奇地问,暂时将心中的郁闷抛开。

“自己想的。”他得意地说,又催她。“快回答我,如果你不知道如何做,又怎么能装得像呢?”

“我知道。”林紫萱想起林五娘跟她说过的故事,就信口念道:“‘君为女萝草,妾作菟丝花。轻条不自引,为逐春风斜。百丈托远松,缠绵成一家’……你干嘛那样看着我,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不是,可是你明白这几句古诗的意思吗?”

“当然,五娘告诉过我。这几句诗文说的就是夫妻,意思是:夫是女萝草,妻是菟丝花,不能独自生,要为彼此活,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要帮衬着不能分开。”她脸上的真情和渴望让谭步平的心为之感动。

“谁是五娘?”他问。

“我的邻居,她比说书人还会说故事,比歌女唱得还好听,我从小就爱到她屋里去,一边跟她学女红,一边听她念诗词说故事。”说到这,她顿了顿,不无遗憾地补充。“可惜她不识字,不然她一定会教我。”

他眉毛一扬。“你真的很想识字?”

“想!”她用力点头。

“那好,先答应我你会以夫君之礼待我,我就找机会教你。”

林紫萱得到意外的承诺,立刻眉飞色舞起来。“真的吗?那我答应了。”

“那你先喊我一声‘相公’好不好?”

“不好。”林紫萱立刻红着脸反对。“我称呼你‘大哥’就好。”

见她羞涩,谭步平不忍再逗她,立刻笑道:“好吧,就依你。”

“那我们可以走了吧?”她明亮的眼睛在透过树影的阳光下闪动,犹如秋夜闪烁在夜空的星星,谭步平渴望走进去,将那耀眼的星星揽入心中。

克制着突如其来的情感,他对她说:“好吧,我们走,娘子?”

“又不是真的,别那样喊我,请喊我的名字。”林紫萱红着脸纠正他。

“反正从现在起,你是我的娘子。”他无所谓地说着离开了大树。

“假的。”她紧跟在他身后抗议。

他眉梢轻扬,看着她。“要想让人相信,我们自己不该先相信吗?”

知道自己说不过他,林紫萱聪明地闭上嘴巴,只要他能带她告御状就行,其他的她都可以接受。

可是让他们吃惊的是,当他们走进镇上一间骡马店时,发现这里气氛诡异,通常这时正是骡马进出,人来人往的忙碌时间,可这里却门可罗雀,人马寂静,唯有院中有张条形长椅,其上坐着他们绝对想不到的人——吴德良的狗头军师吴能。

因为林紫萱从未见过他,也从未进过骡马店,因此当看到这里冷冷清清,前面的条凳上坐着个双目深陷、面色青白,状似算命先生的男人时,她并不在意,直到身边的谭步平突然开口,才将她吓了一跳。

“哈,真没想到吴县令的帐前师爷也不辞辛苦跟到了此地,真是令人诧异。”

一听他说这人是吴胖子的人,林紫萱心里发慌,急忙回头看他.发现他的口气讥诮,眼神更是冷峻如冰。

“喔,谭公子总算现身了,在下还担心与公子失之交臂了呢!”吴能故作无辜地站起身来,而他身边的三、四个男人也都全神戒备地围了过来。

“在下与阁下并无交情,不知阁下如此劳师动众来此有何贵干?”扫了眼那些人,谭步平估计在这家店里守候的就这几个人了,但他相信在镇里的绝对不会只有这几个人,于是他一边说话,一边拉过林紫萱,慢慢移动至靠门的桌椅间。

吴能狡猾的目光往他们亲密相连的双手一扫,举起手中的东西。“这得感谢林姑娘在岔路上留下了这个,才让我等没费太大的力气就寻来了此地。”

“那是我的状子,还给我。”看到那折叠整齐的纸,林紫萱叫着想过去蓉,但被谭步平拉住。

“没错,是谭公子为姑娘写的讼状。”吴能阴险地假笑。“在下正是因为得到了这张状子,才来请姑娘回青阳县的,告状不是该上堂吗?”

林紫萱愤怒地说:“虚词谎言!如果你们让我上堂,昨天又怎会有县衙门前那一幕发生?”

“那是误会,只因姑娘不肯好好合作,差役们才动了点粗。今日回去,吴县令定会给姑娘一个满意的解释。不过——”他转向谭步平。“在下想与谭公子私下说几句,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谭步平脚尖一勾,拖过一张椅子,一脚踏在上面,手肘撑在屈起的膝盖上,冷然道:“就在这里说吧,本公子饥肠辘辘,可没那么多闲功夫听废话。”

吴能脸色一寒,但迅速掩饰,陪笑道:“公子乃名门之后,世修文德,才学并张,如今林家与吴县令因契约而有了一点误会,正待商榷中,还请公子袖手旁观,以免给自己惹来麻烦。”

“袖手旁观?”谭步平面对他暗藏杀机的威胁撇嘴一笑,仰头看看天空,叹气道:“唉,阁下可真是奇才,当阁下的女人被人欺负时,阁下也能袖手旁观吗?”

“公子此话是什么意思?”吴能的笑容彷佛一道道石刻的笑纹僵在脸上。

谭步平将林紫萱拉得更近,轻笑道:“没什么意思,只是想告诉阁下,如果你们谁敢动我的娘子一根手指头,我谭步平绝对不会与你们善罢甘休。”

“娘子?!”吴能惊问,但看看林紫萱,再看看对面难缠的年轻人,随即放松地说:“不,谭公子,你不要想骗我,再说林紫萱是我们老爷相中的,古人云:君子不夺人所爱,公子绝对不会做出这等事来。”

“君子?我谭步平从未说过自己是君子,也从未听过吴县令有爱。至于信不信随你,在下不想在这里浪费口舌。”谭步平说完拉起林紫萱。“走吧,娘子,咱们还是到其他清静地方去。”

“不行,你们不能走。”一听他这样说,吴能不再装斯文,手一挥,身边三、四个随从立刻绕过桌椅向谭步平和林紫萱扑去,早有准备的谭步平一脚踢出椅子,拉着林紫萱奔出了门。

椅子打在第一个随从腿上,他被挡住,另外两人绕到门口,看到谭步平带着林紫萱已跑上了大街。

“去,抓住他们。”吴能厉声大吼。

“噢,那吊死鬼样子难看,声音也那么难听。”跑在街上,谭步平还在调侃。

林紫萱一拉他。“别说了,快跑吧!刘琨一定也在,他可不光是吼声难听。”

“别慌,让我找辆车……”

可是来不及了,刘琨已经带着一大群人气势汹汹地赶来了,他们全都身着官差兵服,手持兵器,因此街道上的行人摊贩一看到他们,都纷纷避让,谭步平和林紫萱立刻避无可避地跟他们打了个照面。

“狗东西,动作可真快。”谭步平一声低咒,拉着林紫萱就跑。

林紫萱跟着他往房屋密集的巷道跑,经过七拐八弯地奔跑后,他们终于将那群讨厌的追兵给甩了。

“啊,他们没跟上来了。”靠在一幢房舍的转角,林紫萱喘着气高兴地说。

“别太得意,他们一定就在附近。”谭步平同样抚胸喘息,随即忽然皱起鼻子嗅了嗅。“咦,你闻空气里是不是有艾草香味?”

林紫萱吸了口气。“没错,是艾草。”

“啊,太好了。”他顿时摩拳擦掌地往四处望。

“如何好?”林紫萱不解地问。

“刘琨那帮恶棍一定会挨家挨户搜查我们,我们得找地方躲藏。”他一拉她,笑逐颜开地说:“跟我走,我有招对付他。”

林紫萱跟着他离开了转角,看到两辆黑色顶盖的马车正由巷道口慢慢通过,那浓郁的香味就是从车里散发出来的。

为首的车头悬挂着一节旌旗之旄,在秋风中缓缓飘动。

谭步平在车子擦身而过时,迅速将林紫萱抱起放在没有车帘车门的车内。赶车的男人初时一惊,但看到他随后从车的左边登车,拔下旌旗之旄在手中挥动时,便不再言语,忧郁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见他笑了,谭步平立刻钻进车厢。

“驾。”赶车的一声轻喝,车速加快了。

林紫萱正感到纳闷时,谭步平抓起车上一件形同麻衣的衣服穿在了她身上。

犹来不及问,车子便驶进了一户悬挂着“芮记”灯笼的宅门,从那朱门鳞瓦和门匾对联看,这是一户大户人家。

车停下时,庭院内早有一个仪态不凡的老者在等候,他身后跟着一群泪眼婆娑的女人,个个衣着讲究。

当看到俊秀儒雅的谭步平踏着下车凳下车时,老者迫不及待地迎了上来,双手相合一拜,道:“请问公子可是招魂之人?”

“正是!敝姓隋。”谭步平也不谦虚,当即抱拳还礼,用了个假姓。

“太好了,请隋公子仔细作法,若能唤回我儿性命,老夫自当重谢。”

谭步平行礼,转身将车上的林紫萱扶下车,道:“重谢不敢当,只是在下夫妇路过贵地,适逢芮公子有难前来相助,作法时还请代为照顾贱内。”

当看到已经穿上招魂礼衣的林紫萱,老者一家都很高兴,因为那是对方表示慰问和尊重的意思。老者连连说:“理所当然,尊夫人一定会得到照顾。”

接着,谭步平被人簇拥着走向摆设香案的地方,林紫萱则被众女眷带进内堂。

很快,从女眷们的口中,她得知了内情:芮府独子久病不愈,眼看就要死了,芮老爷忧心如焚,连设数场招魂仪式,却没有一个法师敢接此旌旗之旄为他唤回儿子魂魄,今天总算来了一位,因此他一家既伤心也高兴。

伤心的是独子多半是活不了了,今日的招魂无非是为了安魂;高兴的是,活着备受病痛折磨的儿子经过安魂,终于能安心地去阴间,并得到神灵的庇佑……

一阵轻铃声,表示招魂仪式开始,女眷们再次回到院内。

这里的布置多了香案前的卧榻,也因此更显肃穆,所有人都身穿招魂礼衣。

林紫萱知道招魂是怎么回事,林家湾有人病危和临死前,家人也会请人做这样的法事,但规模和气氛远不及这里隆重。

人人都相信生命是元气变化而成,魂是阳气,魄是阴气,魂魄合一,才有具体的生命。人之初生,精神就会依附于形体,精神为魂,形体为魄。当人要死时,则魂气上归天,形魄下归地,开始新的轮回。

她看到谭步平站在众人前,头戴爵弁,身穿雪白长衫,舒眉朗目,神色端庄,丝毫没有她记忆中的吊儿郎当样。他先在香案上点香吟诵,他的声音抑杨顿挫,十分动听,人们随着他的吟诵时而落泪、时而展颜,可惜她一个字都听不懂。

就在他念完颂词时,门口传来骚动,几个官差想进来,打断了仪式的进行。

看到领头的正是刘琨时,林紫萱紧张地望了眼谭步平,见他背对门口镇静地站在卧于香炉前的芮公子身边,专心地点着艾香,似乎对身边发生的事毫不关心。

“不识相的东西,让老夫去会会他们。”芮老爷生气地走到门口,那些芮府护院将刘琨等人赶出了庭院。

芮老爷回到院中,对谭步平陪罪道:“那些可恶的东西走了,请公子继续。”

谭步平转过身,吹熄手中的香火,手持芮公子平日所穿的衣服,由东边的飞檐登上屋顶,面向北方连叫三声死者的名字,招呼其魂归来。然后将衣服扔下屋顶,一个男人接住落下的衣服,而他则从西边的飞檐退下。

接住衣服的男人立刻将衣服覆盖在犹如死去的芮公子身上,谭步平走回卧榻,将燃烧在丙公子身体四周的艾香一根根掐灭,每掐一根就用手指压他的人中一次,当全部与芮公子年龄相符的香掐完后,他退到香案边。

所有人都静默地等待着,注视着香炉里的香,也注视着卧榻上的人。

这是招魂仪式的最后一步,如果到香断时,卧榻上的人还没醒,那就证明他真的死了,那么就该将他移至棺木内,正式办理丧事。

眼看香要断了,卧榻上的人忽然发出一声呻吟,全院的人都惊呼起来。

“老爷,芮公子活了。”一直守候在旁的接衣人惊喜的喊。

立刻,所有人都涌到卧榻边,笑声、哭声充斥于耳。

“你真的召回了他的魂魄。”林紫萱同样激动,她走到谭步平身边仰慕地说。

“只是巧合。”他从容地说。

林紫萱看着他,被他洒脱的表现和出众的才华深深打动和折服,心里对他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柔情,她知道,从此以后,她再也无法将他从心底抹去。

在苏醒的芮公子被抬进屋内,名医被请至府上的同时,芮家人自然没有忘记恩公。芮老爷亲自招待他们用餐,又强行留他们在府上小住。

考虑到刘琨等人也许还在外面等候,而他们都需要休息,谭步平接受了他的好意。于是,芮老爷安排了一座跨院让他们住,还派了佣人伺候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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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们独处时,谭步平放松地靠在椅子上跷起双脚。“喔,我好累啊!”

“你带着我跑了那么多路,又做了这么多好事,自然会感到累。”她安抚道,在婢女送来的热水里拧了条布巾让他擦脸。“洗个热水脸会舒服些。”

他顺从地擦了脸、洗了手,解释道:“不是的,把我累坏的并不是奔跑,或其他事,而是困了,你知道的,昨晚我根本没合眼,前晚几乎也没睡觉,所以才会这么累。”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头也靠回了椅背上。

“来吧,你真是累坏了。”她握起他的手,将他从椅子上拉起来。他顺从地跟着她,看着她把他带到床边,让他坐下。“你脱掉外衣睡觉吧,我替你洗洗脚,这样你能睡得更好。”

她拿起地上一个空木盆。

“帮我脱衣。”他靠在床头说。

木盆从她手中滑落,他挺身在它落地前一把抓住了它。

“是谁答应过要以夫君之礼待我的。”他将木盆塞回她手里。“忘记了?”

“没……没有,我会。”可是当她回到床边时,他已经倒在床上睡着了。

看着他疲惫的神情,想着这两天因为她,他被连累得东奔西跑,她心里有很深的歉疚感,她蹲在床前,轻轻脱下他的鞋袜,将他的大脚放进热热的水中。

他的脚趾像他的手指一样修长、白留,一看就知道是不用劳作的公于哥儿,而且当她用手替他洗脚时,那感觉跟帮她爹或弟弟们洗脚时完全不同。

她感激老天让他睡着了,不然她可没有勇气在他那双锐目下为他做这种事。可是他说她得像伺候夫君一样伺候他,那么其他的妻子也这样给夫君洗脚吗?

她想不起是否看见过娘替爹做这样的事,她的记忆里,娘总是离不开床,离不开药罐,只有爹背着娘去看医生,背着娘上茅房,替娘洗脸擦手,当然,后来她长大了,这些事现在都是她在做。不过,她也看见娘不生病时,也替爹捏背梳头。也许夫妻就是那样的,互相照顾,互相帮衬,不离不弃。

“百丈托远松,缠绵成一家。”她默默地念着,回想着与他相识以来他为她所做的一切,心里涌上感激、庆幸和爱慕为一体的感情,羞涩感淡了,她全心全意地为他洗脚,再将它们托起放在铺垫着擦脚布的膝盖上,擦干后轻轻放回床上。

接着,她跪在他身边,手指轻颤地解开了他的腰带,慢慢脱下他的衣服。

“累了,你也睡,这里很安全。”他闭着眼睛嘟囔。

林紫萱知道他已半睡半醒,便不说话,拉过被子给他盖上。

随后她下床,拍打他的衣服,抚平其上的皱褶,将它折叠好放在椅子上,再洗了脸和脚,看看屋里除了大床,只有两把椅子,她坐上床沿,想靠着床头打盹。

可还没调整好姿势,一只大手将她拉倒在床上。“我说了,我们都需要睡眠,躺下好好睡。”

他的眼睛没有睁开,可是声音依然清楚有力,让她怀疑他到底睡着了没有。

头一挨上床,他的胳膊就压住了她,让她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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