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盏小灯陪伴。
二楼……只有她一个人呢。
她躺在床上,拉高被子,在幽黄的灯光下望着安静的楼梯口出神。
好深的夜了,他还在楼下外面抱着笔电在敲吗?
他说今晚要熬夜,叫她早点睡,就到楼下去了。一个钟头前,她爬起来去上厕所,溜下楼顺道去瞧了一眼,他背对着屋子,坐在庭院的椅子里,正入神地打着电脑。
他今晚不上楼睡了吗?小帝的目光垂落在地板上,两只手伸出被子,爬爬爬,爬落地板,背部一接触到一股冷硬感,她一合眼,意识就渐渐落入浅层的睡眠……
万香芹从阳台外的小阶梯无声无息拾级而上,站在窗口已经看了许久。她在床上露出半个头,那双小心翼翼的眼睛转来转去,不曾合上。直到她小手伸出来,爬下床去,把一条被子也卷下床,动作相当熟练地滚了一圈。他几乎看见她长长吐了一口气,这时她才闭眼。
他扯起眉头,抱着胸膛无声地步下阶梯。笔电萤幕还开着,他的工作正进入尾声,本来过两天就可以顺利结束了。不过这几天,他对进行中的工作忽然很没劲……是从这只酗子住进来以后吧。
看样子,这份工作到这里了……就这样决定。
啪!他关掉萤幕,一手抓起笔电,进入屋里,踩着螺旋梯砰砰砰地上楼了——
因为是深夜,他特地把脚步放轻一些,比平时早晨的步伐要来得轻。但就像平时早晨一样,一上楼,那只酗子平稳地安睡在床上,就像不曾滚下地板过。
他放下笔电,走到她床前,抱着胸膛俯视她。仰着脸儿,微张着嘴巴,均匀的呼吸声声声传来。
这只酗子装睡的功夫可真一流,要是刚才没看见她表演那一幕,还真会被她给骗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的床她睡不着,一定得躺在冷冰冰的地板上才能入睡?
如果只是习惯问题,她大可说清楚,没必要夜夜失眠这么辛苦吧?……是什么事情,让她有那张惊怕的神色,跟她无法在床上安睡也有关联?
……现在呢?是要叫醒她问个清楚,还是任她继续装睡?
话说回来,他也不过代为照顾两个礼拜,再一个礼拜她就回家了,他管那么多做什么?
……对了,柳芷芸说过,她家人全不在了,才和她一起住……是这个原因吗?
他扯起眉头,心里搁着事太不舒坦了。
他在床沿坐下来,推了推她肩膀……瘦得一把骨头不见肉,轻轻一碰她都怕她会骨折。
“起来,陪我聊天。”天之骄子的傲慢口气展现无遗。
酗子翻了个身,撇过头去……居然敢继续装睡!
万香芹索性掐她脸皮,“还不快起来!”
啊……啊……痛啊……她揉了揉眼皮,一副被吵醒模样,从被窝里钻出来,望着他,“芹哥,天亮了吗?”
万香芹眯起了眼,“你瞧外头像天亮了吗?”
她乖乖望了一眼。外面自然是乌漆抹黑一片,天气不好,就连半颗星星也不见。
“晚安。”她倒头继续睡——痛、痛啊……
万香芹拉起她耳朵。这小丫头打算跟他装死到底就是了!
“好、好,我起来……起来就是了。”她伯痛,很怕、很怕痛的……只是习惯了不喊出声。
她终于乖乖爬了起来,在床上正襟危坐,一双大眼睛写满困惑的瞅着他。
“什么事啊,芹哥?”
“我睡不着,陪我聊天。”
“哦……”她偷偷吁了口气。还以为被他发现……还好不是,虽然她已经想好了一套说词哀给他听,但非必要,她真的不想骗他。随即嘴角扬起,“好啊,我陪你聊天。”
跪坐的姿势一下子就垮了,她躬身抱着膝盖,一张小脸搁在膝盖上,脸颊微热地凝望他。幽黄灯光下,一张俊脸在眼前,真的是很养眼,害她嘴巴里生满了口水。
万香芹盯着她的睡衣,一件式的淡黄色薄透宽松睡衣长到膝盖。听说她的衣服全是柳芷芸买的,规定她晚上睡觉得穿着睡衣才舒服,这点是没有错,不。过都入冬了,她身上几乎不见脂肪,这件睡衣对她来说太薄了。
他抓起棉被,把她整个人围得密实,风吹不入,才瞅着她那张瘦巴巴红红的小脸,“聊聊你的家庭好了,我听芷芸说你的家人全不在了,才由她这个远亲照顾?”
厚厚的棉被底下,一身瘦瘦的骨头僵硬,眼睛睁得大大。聊她的家庭……怎么聊?最简单的说法是……
“我妈妈过世后,婆婆……我奶奶也过世了。不久,爸爸也在一场意外中身亡了。”完毕,翻身睡觉。
万香芹一把拽住那团棉被,让她动弹不得。这只酗子三句话说完“我的家庭”,就想打发他,哪这么简单!
“你有兄弟姊妹吗?”他眯眼盯住她。酗子似乎以为她频频打呵欠,一脸爱困模样就能惹起他一丝丝的怜惜。她当真要能倒头就睡,他也不必陪她耗了!
“……妈妈只生我一个。”眼见他“铁石心肠”,她马上改变战略,随即反问:“芹哥,你呢?”
“我家?三兄弟,我是最小的。”他睇她一眼,看穿她的把戏了,一见她又要开口,他高高拉起她脸皮,“你以前都跟谁睡?”
呜……为什么他老爱掐她的脸呢?这样很难说话,被他抢先一步了。
“……婆婆。”她支吾了句。
万香芹这才放开她,“那,你怕一个人睡吗?”
她一怔,心口开了洞,她两手紧紧压着那个洞,不让情绪泄漏出来。
见她呆呆怔愣着,他不着痕迹地继续探问:“芷芸说,她如果晚上不陪你睡,你都会爬到地板上睡。为什么?一个人不敢睡床?”
幽黄灯色下,她眼里仿佛流动着许许多多难以分辨的思绪,最后只见她点点头,淡淡应了声:“……嗯。”
“……你怕什么?”他牺牲工作时间,牺牲睡眠时间,可不想听她只是一句“嗯”,她非得把原因交代清楚不可。
她抬起头,直直望着他,“我怕鬼。”
万香芹一愕,面色不动,瞪视她,“……什么?”
“人死后不都会变成鬼魂吗?婆婆生前很疼爱我,她常说她死了的话最放不下我,所以死后她也会常常回来看我……但是我很怕鬼啊,我躺在床上,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以前跟我一起睡的婆婆,她的鬼魂飘回来跟我一起睡。我怕婆婆忍受不了一个人孤单,趁我睡着,把我从床上抓走了,那我不死定了。”
她低低垂着头,很认真地说完这一段,他瞪着她……不知道该信该哭还是大声斥骂!
什么跟什么,枉费他忧心忡忡,为她劳心了半天,结果这只酗子竟然——只是只神经质的酗子?
“那芷芸陪你睡你就不怕?”
“唔,婆婆有老花眼,有人陪我睡,两个人躺在床上,她应该分不清哪一个是我,这样比较安心。”
万香芹翻起白眼,“那为什么爬到地板睡?”
“因为婆婆年纪大了,没法睡地板啊。”
他瞪着她,她用这么认真的表情和语气回答他,却给他会令他吐血的答案,是在考验他的耐性吗?
这只酗子还口口声声称自己有十七岁!
……他信了没呢?信了没?小帝睁着一双大眼睛,眨都不敢眨,看他一脸火气,像要痛骂她一顿了呢……
咦……咦、咦?干什么……他要干什么?怎么突然爬上她的床——
“睡过去点!”他把她身上的被子扯下来,两个人盖。
她张大嘴巴,瞠目瞪视他。他该不是想——
万香芹忽然起身,走回他的床位去。
呼……望着他颀长的背影,她长长吐出一口气——才吐完,呼吸憋住了!
眼瞪着他又走回来,手上多了个枕头,往她枕头边丢了上来,一翻身就躺下睡——
一颗心脏怦怦怦,差点跳出了喉咙口,她坐在床上,呆傻住。
万香芹瞥她一眼,一把拉过她,让她躺下。
“好了,快睡吧。”
不行啊!即使、即使是他,她也会、也会……本以为内心压抑着的那股惊恐会如巨浪般涌上来,但……只是暖暖的,心跳得很快,除了紧张害羞到惊慌失措,其他什么也没发生。
不一样……她仰头凝望他闭眼的脸庞,脑袋里浮现三个字,“不一样”。气味不一样,体温不一样,体型不一样,除此之外,他只是静静躺在她身边。她可以很清楚的分辨、了解他只是为了陪她入睡,没有任何念头……可是,并不能因为如此,就睡在一起啊!
“那个……芹哥……”幽暗里传来她细细的声音。
“嗯。”他轻应了声,眼睛都没张开。
她望着他好看的侧脸,吞了下口水,“我已经十七岁了。”
“我知道,你每天都这么说嘛。”他就只有嘴巴动,整个人像要进入睡眠状态。
“可是……你没有听进去对不对?”声音有些急。
他用沉默代替答案,平稳的呼吸声传来。
她凝望着他装睡的俊脸,长长叹了一口气。她好想哭,好想哭哦,婆婆……我对不起你。
幽暗的室内,沉默了好一阵子,他才低低地说:“放心吧,我常陪东风舅家那只小鬼一起睡,他跟你一样要有人陪才敢睡,我不会笑你的。”
东风舅!他已经结婚生子了啊……
“……孝几岁?”
“唔,两岁半吧。”
两岁半……已经两岁半了。东风舅,东风舅……她真的要哭了!原来在他心里,她才跟一个两岁半的孝子同等级!
“我十七岁了。”细碎的声音哀哀抗议。
“知道。”
“芹哥……”你根本就没把我当十七岁少女看待!
“再不睡,你婆婆的鬼魂要来抓你了,快睡。”
……那只是她编的借口啊!呜……婆婆,对不起,连累你死后都要为我背黑锅。
“乖乖睡,才长得大。”他帮她把被子拉好,就先睡了。
她一愣,脸色有些白。他一定错乱了,她不是东风舅家的孝啦!
拜托,这样她更睡不着了好不好?她是个十七岁正值青春年华的纯情少女啊!芷芸姊,你还是快回来吧……呜呜……
他的气味,好好闻……他的体温,好温暖……万香芹,真是个好人……脑袋纯洁无瑕的好人。
她深深吸了口气……再吸口气……身子悄悄寻找温暖,挨近那股温暖……她什么都没想,什么都没想,她的脑袋也像纸一样空白,像棉花一样轻飘飘……什么都没想……没想他好闻的气味,没想他温热的体温,没想他结实的身躯,没想他俊美的脸靠得好近……什么都没想……他的眼睫毛好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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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浪仿佛轻轻打上来,声音就在耳边。
光线有些刺眼……天亮了。
该起床了……唔,怎么回事好累……再睡一会儿……
什么……这股黏黏的是什么东西?他的手爬上脸摸了下,摸到一股湿滑的黏液……怎么好像是口水?奇怪,他什么时候睡觉会流口水了……
“呼——呼——”
还会打呼……好痒……不对啊,他怎么可能听到自己在打呼——
一双睡意深浓的眼睛微眯地张开来,瞅着深蓝色天花板。
“呼……呼……”
循声,他转头望去……
唔,这什么?软软的,湿湿的……好湿……
一双微眯的眼睛缓缓瞪大——是一张嘴,一张微张的小嘴,而他不小心碰了上去——整个人弹跳而起!
“呼……呼……”
他饱受惊吓,睡意全消,滚到地板上,瞪着她……酗子全然不知发生什么事,流着口水呼呼大睡,睡得一脸心满意足,睡相乱七八糟,连被子都踢掉了。
记忆一阵错乱,一阵的疲累,全身酸痛,却整个清醒。慢慢回想起昨天深夜发生的事。
“呼……呼……”
这只酗子熟睡后是这副模样啊。万香芹抹了把脸,深深呼了口气,再次瞥向她……帮她把睡衣拉好,免得着凉。
他动手把她的睡姿调整了一下,一双腿瘦得像饥饿过度的难民,全身真的是一点肉都没有。
他拉好棉被,轻轻拨开黏在她脸颊上的发丝。
“呼……呼……”
他扯起嘴角,手指抹过她嘴巴。睡觉还会流口水……他忽然扯眉,摸了摸自己脸颊,原来那黏黏的液体是她的口水。
“呼……呼……”
他轻轻弹了下她额头。这只酗子是什么时候爬过枕头山,黏到他身上来的?睡相真差,以后叫她自己睡……
“呼……呼……”
瞪着她完全睡死了的模样,脸色呈现淡淡的红,嘴角偶尔弯了一下,一脸睡得满足……万香芹微微眯起了眼。
……算了,他干嘛跟一只酗子计较。
“呼……呼……”
她这几天应该都没睡好,让她继续睡好了。
去买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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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呼……”
去买午餐。
“呼……呼……”
……去买晚餐。
“呼……呼……”
还在睡?
有没有搞错,都睡一天两夜了!
“喂,起来!我早餐都买回来了,快起来吃。”他轻轻推她,怕力道太大,不小心碰断她的骨头。
“呼……呼……”
床上的酗子不为所动,依然沉沉的睡,睡得不省人事……
“酗子,快起来!”他大声的叫她,椅她。
“呼……呼……”
不叫还好,这一叫,这只酗子似乎把他的声音当成了摇篮曲,嘴角还扬起了笑,看得他发愣……
“呼……呼……”
她睡得更香更甜更沉。
万香芹眨了眨眼,起身转头去把早餐吃掉了。
爱睡就让她睡,看看她能睡多久!
“呼……呼……”
接下来,他还是照买她的午餐、晚餐,不过最后都进了他肚子里。
他抱着笔电,一面工作,耳边不时传来她的呼睡声。
铃——铃——铃——就连电话来也吵不醒她。
“喂?”他拿起电话,完全不用顾虑声量问题,“是你啊,我不是说我不写了吗?”
“呼……呼……”嘴角随着声音一咧一合。
“我知道是最后结局了,但我没兴趣了,不想写了……连载又怎样,不写就是不写了!……你管我,我就是任性……叫大爷也没用,我再也不写武侠小说了,你自己去收拾善后,干脆说我——不对,说‘擎风’突然病故,或意外身亡,随便你!”
“呼……呼……”嘴角咧得更深。
“接下来?”他转头瞥一眼床上那张流着口水的猴子睡脸,忽然扬起嘴角,“我要写别的。我已经着手开始写了……酗子养成记。”
“呼……呼……”
电话那头,忽然说了句话,让万香芹深深攒眉,“干嘛打十八禁?我写的是童书!”
啪!他火大地挂了电话。这只满脑子污秽的色老头!
“呼……呼……”
他眯眼走了过来,坐在床沿,狐疑地凝视她。
睡这么久还不醒,会不会出问题?……话说回来,她到底是多久没好好睡过一觉了?
抹掉她的口水,他扯起眉头,脑袋里忽然闪过一念——难不成,她会这么发育不良就是不曾好好睡饱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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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叩、叩……
饿。
叩、叩、叩……
好饿哦。
叩、叩、叩……
“好饿——”
叩!床上一声哀号,打断了床边的键盘声。
啪地一声,他盖上萤幕,转过头去。
她张开眼,直直望着深蓝色天花板好一会儿,两只细瘦手臂从被子里伸出来,大大伸展了一下,又呆傻了一会儿,猛地从床上跳起来。
“去哪?”他转头,看小小身子从身边穿过,咚咚咚冲向楼梯。
“洗手间!”
唔……也对,睡了那么久,不找厕所才奇怪。
叩、叩、叩。他继续工作——
酗安安终于醒来,吱吱叫着饥饿声,蹦蹦跳下楼去解放。
最近香蕉便宜,酗安安的哥哥已经买了十公斤的香蕉,根根香甜饱满,等着喂酗安安……
他抬起头,看见她走上来,苦着一张脸望着他,“芹哥,不知道为什么我肚子好饿。”
他放下笔电,起身。
她望着他,看看时间,现在几点……七点。是芹哥平常去买早餐回来的时间嘛,那她也没睡多久。不过好奇怪,这一觉醒来她肚子叫得好厉害,而且全身酸痛到像骨头都拆散了似的。
“来,吃根香蕉。”万香芹把她拉到沙发坐好,剥好皮的香蕉递到她嘴边。
她微微蹙眉,很想抗议他又把她当猴子喂的行径,但香蕉的香味刺激到她饥肠辘辘的食欲,肚子大声叫了起来,她一口就先咬下,吃了再说。
“慢点、慢点,还很多。”有十公斤。看她一手抢了过去就往嘴巴塞,真担心她噎着。他先去把牛奶倒好好了。
一边望着他走向小冰箱的身影,她一下子就把一根香蕉塞满了嘴。
……嗯?她的目光忽然跳回墙上的电子时钟,上面除了时间,还有日期,大大的萤幕显示今天是十二月三日。
“来,喝牛奶。”他往沙发坐,牛奶递给她。
她一面喝,一面望着电子时钟,“芹哥,钟坏了耶。”
“没坏。”他扬起嘴角。
“坏了,昨天是十一月二十八号,今天是二十九号,它已经跳到十二月三号了,一下子跳五天耶,坏了啦。”五号是芷芸姊回来的日子,她每天数的。
“没坏没坏。”他从保温盒里拿出香喷喷的早餐。
“明明坏了。”好饿,好饿哦,怎么会这么饿……
“五天啊……这么说起来,你整整睡五天了啊?你这只酗子还真会睡。”他把饭团递到她嘴边。
她马上就咬了一口,嚼嚼嚼——
“……芹哥,你说什么?”食物塞满了嘴巴,讲话有些不清楚。
“我说,你睡了五天,五天不吃不喝,当然饿了。”
“……我睡五天?”
“是啊,叫也叫不醒,我怕你有事,还找医生过来看你,你都没感觉吗?”
“……我睡五天?”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