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曲希岑大步跨进办公室，中气十足、架势十足地怒吼——
“童——”
可是才吼出他的姓，她满坑满谷的怒火随即像泄了气的皮球般卡在喉咙里。她顿住脚步，忽然醒悟，想到自己的限制和顾虑……
是啊，当初是谁要求不能公开恋情的？是谁守着这该死的坚持，结果真的出问题时，她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既然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所以就算她再怎么生气，也不能在这个节骨眼泄漏一切——
如果童大维真的背叛了她，必然只有分手一途。在大庭广众下闹分手，两人“曾经”交往甚至同居的情事肯定立刻曝光。分手后谣言才开始？开什么玩笑，这才叫超级不堪！
没错，再怎么样，无论如何，她一定要沉住气。
“曲处经理？”漂亮年轻的女秘书质询般地瞪着冲进老板办公室的不速之客，人还是偎在童大维怀里。
画面很刺眼，曲希岑深深吸口气。“童总经理。”
“曲处经理，早安啊。”
童大维该死地一点都没有自觉，见到她出现捉包，他好歹应该把漂亮女秘书推开吧？居然还气定神闲和她道早！
她握紧拳头，拚命忍住胸口燃烧的怒火。
“有事吗？”童大维问，脸上的表情正如每天上班时间“演”的一样，疏远、陌生，演技一百分。
她该有事吗？她自嘲，她一手打造的“不相往来”的形象让她找不到理由说服别人，她也许只是来找老板闲嗑牙……
她平静迎视他。“没事，我以为开会时间已经到了。”
漂亮女秘书当然生气她示爱的行动被打扰，肯定不会客气。“开会是在会议室啊，就算曲处经理记错时间，也应该到会议室等不是吗？”
女秘书的敌意太明显了，逼得向来不懂得忍一时之气的曲希岑毫不犹豫跳上火线。她双臂环胸，藏在臂弯里的拳头紧握着，拚命控制欲脱缰的怒火。她在发抖，她的眼神冷得像冰块，可嘴角倒是轻轻扬着笑——
“有问题吗？我不能在会议前来找总经理聊聊？”
漂亮女秘书一愣。任何人都听得出曲希岑“和善”的语气中突兀的怒气，而且极具压迫感，压得女秘书不敢再反击。
“呃，当然……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只是想说处经理一向不怎么和……”
曲希岑接话：“一向不怎么和总经理打交道是吗？”她冷笑。“那也不代表我不能来找他。”
“是、是的……”漂亮女秘书低着头，有些手足无措。
两个女人的战争至此胜负已定，而凉在一旁的男主角呢？
与其说童大维迟钝，不了解女人心思，倒不如说，当他看到情人生气吃味的模样，得意快乐得不得了。
他知道小希在生气，知道小希存心让女秘书难看，那么说，小希就是在吃醋喽？这是小希第一次在公司表现出对他的在乎，他怎能不快乐？怎能不得意？
童大维搭着漂亮女秘书的肩膀，作势拱起眉头。“曲处经理，我想你吓到我的秘书了。”
“总经理？！”漂亮女秘书惊喜不已。她万万没想到，受广大女性同事仰慕的老板竟会为她出头，还搂着她的肩，她感动得眼泪快掉下来了……
这叫打抱不平吗？
曲希岑冷冷的神情已经不是结冰可以形容了，万年冰山也不过如此。
“喔，是吗？我这么和善的语气还会吓到人？您会不会言过其实了，总经理？”
童大维搂着女秘书的肩，愈来愈得意、快乐。“晓琳，那你说说看，曲处经理的说话方式是不是吓到你了？”
“晓琳”？还真是亲切啊！
他竟敢要外人来评判她是否友善？
曲希岑暗地里怒涛汹涌，神情还是维持着平和冷静。“‘晓琳’你可以说说看，我不会介意的。”
秘书晓琳虽然年轻，但也有一定的社会经验，她就算真的被老板的护卫冲昏头，也不可能去得罪一个营业处的处长。
“呃……总经理，没有，我真的没有吓到，曲处经理一直都是很和善的……”漂亮女秘书匆忙解释。
曲希岑挑衅地扬眉。“你看，你的‘晓琳’显然可不这么认为。童总经理，我想您会不会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她稳稳地深吸口气。“还是不舍之情作祟呢？”
童大维轻易听出小希语气里的怒火简直沸腾到最高点了，但机会来了，早上他还在烦恼该如何说服小希公开他们的关系，现在何不利用这个状况，加点料，让她知道要守住自己的男人，第一步就是要公开情事？
“是不舍啊，我的秘书这么优秀，怎么舍得让人斥责她呢？”
瞬间，曲希岑只感觉一桶冰水当头棒喝般地浇下，原本愤怒沸腾的血液瞬间降到最冰点。直到这一刻她才了解，原来人在惨遭背叛的那一瞬间，思绪只会腾空，只有窒息的痛苦，根本来不及生气……
胜负翻盘，她输得灰头上脸。“好，没问题，我了解了，那就请您好好安抚您的晓琳吧。”
曲希岑潇洒地转身离开。
童大维目瞪口呆，没料到小希会来上这一招。
小希重视忠诚、厌恶背叛，他以为她肯定会破口大骂、大声斥责他的不忠，然后吵闹的声音会吸引公司同仁的注意，接着他就可以顺势公开两人的恋情，最后他会拥抱小希，温柔地告诉她，这辈子他最爱的女人就是她，会把晓琳扯进来，只是为了刺激她在乎他的心……
结果情况的发展完全不同于他写好的剧本，小希直接甩头走人？
小希真的很生气吗？
小希难道真的不理他了吗？
不，他宁愿面对张牙舞爪的她，也不愿意看到她完全不理人，变成冷冰冰的小希！
“小——曲处经理！”
童大维很不温柔地推开晓琳，一头冷汗追上前去。
在大门口，他握住她的手臂。“你听我说——”
同仁皆投以好奇的目光，纷纷驻足围观。
曲希岑面无表情迎视他。“总经理，开会时间还没到，您要说的话请留到会议上再说，我必定洗耳恭听。”
“小希，你误会了……”他的音量很小，连说话的唇形都刻意压平。
“眼见为凭，请放开我，总经理。”
“我是故意惹你吃醋的，我想让你知道你自己有多在乎我。”他急着解释。“我承认我这个方式很可笑，但我真的只是想公开我们的关系……”
她冷哼，甩开他的大掌。“你们在我出现时就拥抱在一起了，你当我瞎了眼吗？”
“如果你有注意到，可以看得出来是她主动抱我的！”
“人家主动，你也挺接受的不是吗？”
“我就是知道你看到了，才故意环她的肩，这是一个很笨的计划，你要相信我，小希——”
“我不想相信你。”她甩头走人。
他再捉住她的左手，这回已经顾不得调整音量。“小希，我爱你……”
这个大笨蛋居然选在一堆人围观的时候对她倾诉爱意？！
眼看着隐藏一整年的秘密就要让他全盘搞砸，情急的曲希岑举起右手，气愤、焦急加上恼怒，再加上一肚子的委屈全化成一巴掌，痛快地赏给了他！
这一巴掌的响声很响亮。
“啊！”围观的群众惊呼。
曲希岑低垂着眼帘，深吸口气。“总经理，请您放尊重一点。”
她抽回左手，转身，昂首阔步、毫不犹豫地离开十五楼总管理处。
只见童大维狼狈地捣着脸颊，哭丧着脸望着情人离去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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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掌效应”果然不同凡响。
曲希岑回到十二楼，才走进崇德营业处的玻璃大门，所有人已经围在门口，关心她的状况。
“处经理你还好吧？”
“处经理，总经理到底是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才让你这么生气？”
“处经理，你没事吧？我们一听到楼上传来的消息，都担心死了！”
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传来，这些都是她的工作伙伴，有内勤、有业务，大家齐心努力争取崇德营业处蝉连第一的成绩，他们的关心当然存有好奇，但绝对真诚。
曲希岑轻轻扯开笑，眼底的伤心怎么遮都遮不住。“我真的没事，谢谢大家关心，和老板的争执就当过去式，不用再提了。后天就要结算这个月的业绩了，大家快去忙吧。”
她婉拒工作伙伴的关心，在大家关切的注目下，独自走回自己的办公室。办公室里，她的业务经理兼老同学如玉已经泡好香浓的清茶等着她回来。
“喝茶。”
“谢谢。”
曲希岑疲惫地坐回座位，她双手手肘支着桌面，双掌覆面。
“你看起来很糟糕。”
“是糟糕透顶了。”
“你呼了他一巴掌？”
曲希岑点头。她和童大维的情事，在公司只有如玉一个人知道。
“怎么会这样呢？”希岑完全失去一贯的冷静。
“我不想再提了。”
“那怎么办？”
曲希岑挪开手，摊开桌上的资料夹。“什么怎么办？”
“等一下的季会议啊！”
“照常，我没影响，这一季崇德业绩长红，铁定只有赞美。”
“那下班后呢？”
曲希岑望着自己的右手，右手掌心还残留着麻麻的感觉。她几乎使出全力打他，他的脸一定很痛，说不定还会肿起来——
她握住拳头，忍住心头的不舍。
“我应该会把他一脚踹出我家。”她垂下眼帘，选择不要心软，情愿逞一时之快。
如玉惊呼。“这么说是真的喽，童大维真的和晓琳有一腿啊？”
曲希岑摇摇头。“没有。”
如玉皱起眉头。“那你更没有必要打他一巴掌，还想把他赶出你家。”
曲希岑冷哼。“童大维的问题是在于想到一个连自己都认为好笑的方法，来试探我有多在乎他，简单来说，就是他故意制造和晓琳的误会，来刺激我。”
如玉瞪大双眼。谁想得到童大维有个精明的商业头脑，处理感情竟然如此幼稚。“唉，他真的是个笨蛋。”
曲希岑叹了口气。“所以你说我该不该把他踢出我家，我犯不着和一个笨蛋同居谈恋爱吧？”
如玉摇着头，见解很不同。“不不不，你要很庆幸才对，就是和笨蛋谈恋爱，他才会死心场地爱上你，然后同意你那个很‘好笑’的协定！”
曲希岑无奈地叹口气。“这么说我也是笨蛋喽？”
“没错。”
曲希岑没好气地瞪着老同学。“你是我从小一块长大的好朋友吗？”
“是好朋友才提醒你，这个世界好男人不多见了，你应该公开恋情宣誓主权，免得那些觊觎总经理夫人位置的女人一直缠着他。”
曲希岑拨了拨胸前的长发。“公开还得了，其他营业处会不会以为崇德连续四季都拿业绩榜首是因为童大维的私心？”
如玉眉头皱得紧紧的。“你唷，太不信任我们了，我们这些业务的努力，难道别人都看不到吗？”
曲希岑叹了口气。“这不是信任的问题，我是害怕，哪怕是一点流言都会消灭我们的斗志，这不是我乐见的。”
如玉又叹气。每次只要和希岑谈到这个话题，她就只能不断叹气。“所以呢？”
曲希岑看看腕表。“所以我要去开会，时间差不多了。”
她起身，拿起一旁的记事本和笔，再度前往十五楼。
如玉望着好友离去的方向，也只能下断叹气再叹气了……
巴掌效应还是持续发酵。
所有人都将她当成洪水猛兽般不敢靠近，由各地赶来的处经理也在现场实际观战的同事强力倒带转播下，完全明白刚才所发生的事。
一些平时有往来或压根儿没往来的其他处经理当然不会放过逼供的机会。
“你真的打了老板一巴掌喔？”
“曲处经理，是发生什么事，可以让你这么生气？”
“不会吧？！总经理一向都很绅士的，你怎么会和他杠起来啊？”
当然这些提问绝对不像崇德的伙伴一样就算好奇也有关心，这些人只是纯好奇、纯八卦，业绩战场上，除了和自己同部门的战友之外，绝对不可能有好朋友。
曲希岑入座。“放送这个消息的人，没和你们说清楚细节吗？”
“唉唷，曲处经理，我们很关心你呢，你脾气这么好，会发这么大的火，一定是老板做了什么不应该的事呀！”
“是啊是啊，曲处经理，有什么委屈就和我们说，大家都是女人一定能感同身受，我们可以帮你出气的！”
“没错没错！”
有人伸张正义的感觉真好，虽然很虚伪。
曲希岑笑着。“真的吗？那太好了。对了，总经理正要走进会议室，你们真的要帮我出气？”
她的提议，立即让这群“正义使者”花容失色。
“呃，出气……现在要开会了，晚点吧、晚点吧！”
“是啊、是啊，晚点吧，开会比较重要……”
“没错没错……”
一群人立即鸟兽散回到各自的座位。这群“正义使者”一如她预料的，只是好奇罢了。
童大维一跨进会议室，一群处经理立刻围了上去嘘寒问暖。
公司的行政部黄经理此时走向曲希岑身边，他是位年近六十的长辈，丰富的经验历练可供年轻的经营者学习，童大维对他更是礼遇三分。
“希岑啊！”
“您就别问我和他的事吧。”曲希岑先声夺人。
长老叹了口气。“唉，真是可惜，我本来想要撮合你们两个呢。”
她笑。“黄经理怎么会有这个想法？”
“郎才女貌，很多人都觉得你们很速配的。”
曲希岑僵硬地冷哼。“那是你们在说，我和他只是同事。”
黄经理感叹地摇头。“真是可惜啊……”
他一直很欣赏希岑的做事态度，也很欣赏新任总经理的为人，身为长辈，自然会有撮合的想法。
童大维走了过来，只是方向并不是桌首的首位，他走近曲希岑，拉开她身旁的座位坐了下来。
他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让会议室立刻安静下来，每个人都目不转睛瞪着他们，唯恐错过任何一秒钟。
曲希岑僵着身子，指指左前方的座位。“您坐错位子了，总经理。”
童大维气定神闲。“这个位子好，我喜欢坐在你身边，你业绩第一，坐在你身旁感觉特别好。”
曲希岑冷眼瞪着他。会议室是密闭空间，一定有回音，就算她轻声和他说话，也难保别人不会听到。
“请便。”她悄悄挪动旋转椅，拉开两人的距离。
心有不甘的童大维既然打定主意和她杠上，怎么可能让她称心如意地溜掉？
他旋转椅一推，拉近和她的距离，近到可以闻到她身上的香味，近到可以感觉到她的怒火，他才开心。
曲希岑拿笔的右手紧握。“会议室很大，与会的人也没那么多，您可以坐过去一点。”
童大维料准在外人面前，他的亲亲小希绝对不会大动作地反抗。“我就是喜欢和你坐在一起，曲处经理。”
曲希岑气炸了，她猛一抬头正要发作，但是差点脱口而出的恶言，一看到他左颊上的红印又立刻忍住。
那个红印到现在都还没消褪，当下一定很痛……
曲希岑握紧拳头。就算有再多的不满，她都不应该打他。“刚才的事，不好意思，对不起。”
在众人注目之下，她虚心道歉。
童大维亮着快乐的笑容，以为这是小希的示好，天真地以为两人再度和好如初了。
“开会。”他宣布。
会议正式开始，由精算师首先上台报告。
曲希岑静下心，悄悄观察身旁的男子。
对于工作，童大维绝对是天生的王者，他霸气、自信，他的眼中只有往前冲，行事作风积极且独特，他成功地让“美商家乐保险”在台湾的保险业界站稳脚步，甚至将国外投资理财的观念纳入寿险之中，让保单多元化，也创造了佳绩。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的活力，他第一眼就吸引了她的注意，让爱慕悄悄占据心头，见到他时会脸红心跳，目光在开会时老是兜着他转，暗恋的情愫开始发酵。
然后，他来台湾掌舵半个月后，正是西洋情人节，她收到他送来的第一束长茎红玫瑰。当晚浪漫的烛光晚餐时，他温柔表白，告诉她，他和她一样，眼里只有她，巴不得天天都开会，天天都能见到她。
他真心地表白，拥她入怀，轻轻吻着她的唇，告诉她，将爱她一生一世。
爱情的火花延续，一年的交往之中，对他的感觉还是没变，在她眼中，他更加自信、更加幽默，她喜欢他的拥抱，她喜欢他的亲吻，在两人相爱的世界里，色彩绚烂而美丽。
“你在看我吗？”
一张便条纸上他龙飞凤舞地写着一行字，还不忘在问号的下头用红笔画了一颗小小的红心。
精算师正在为即将上市的新产品解说保单条款，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况且，两人距离也够近，没人会察觉老板的小动作。
他很闲吗？
曲希岑悄悄地将小纸条收进卷宗里，眼睛直直盯着前方的精算师。
童大维的眼角余光注意到女友的窄裙是开衩设计，白皙的大腿很有看头，但他知道摸起来的触感绝对比看的还要好。
他坏心的目光一闪，放下左手往旁一伸，大掌悄悄地朝她的大腿爬了过去……
不会吧？！
曲希岑僵住身体，动都不敢动，还要保持脸部表情的平静。
大掌爬啊爬，指尖轻抚着她大腿，再缓缓滑住开衩处——
童大维深呼吸，他发现这真的很折磨，是折磨她，也折磨他。
这个男人以为他在做什么？！
她想尖叫。
她推开童大维的大手，右手遮住窄裙开衩的地方，死守禁地。
童大维浅笑，随即握住她的手，指腹按摩着她的手心。
你想怎样？！他知道她会这么问。
你猜猜看啊！她知道他会这么答。
她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她听到自己狂飙的心跳。
最后，她能想到的唯一方法就是起身——
“对不起。”
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目之下，她离开座位，推开会议室的门，狼狈地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