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浮屠塔
乱离看着沉浸在过去中的即墨枭,继续道:“后来白临将她带回了羌国王宫,当年,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在羌国,受尽质疑和冷眼。为堵悠悠之口,他给她披上了大红嫁衣。只是对外界宣布说,她是来自民间的孤女,曾在幼时救过他的命,为了给他试药举容颜,是他的恩人。人人都道他重情重义。
大婚当日,他站在浮生的最高处,当着天下众人的面问她;‘如果有一天,我受制于人,你会不会拿性命救我?’。
“不会”。
干净简洁的回答却让众人吃了一惊,如此贪生怕死的女人,羌王怎么会如此看重她呢?不禁替他感到惋惜。却没有人敢出言不逊,一个手握生杀予夺之权的霸主,怎么会容许别人来窥探他的心思?
‘很好’,他牵起她的柔荑,向前跨了一步,面向众人,笑道:‘身为羌国的王后,自己的性命对羌国来说关乎极大,哪怕是将来我受制于人,她也应该临危不乱处理大局。如果连自己的性命都不看重。又怎会对得起她的身份。’
…………
就这样她在羌国渡过了五年的安稳时光,直到王叔白穆那一次造反,那时候,云门为帮助王叔白穆也倾了大半的势力。而你,也差点看见了她!”
此时,即墨枭脸上的表情终于起了变化,似喜非喜,仿佛并没有因为自己心爱的女子嫁给了别人而伤心,而是类似于兴奋道:“果然,我的感觉没有错,那一次,在塔上的那个女子,果然是她!”
那一次大变前夕,他奉鬼王之命进了羌国王宫找白穆,当他穿过回廊,突然停了下来,望向远处的一处楼台,犹如天上的琼楼玉宇,飘渺而神秘。那侍者上前解释道“城主,那便是‘天阙’,是羌王住的地方,也是王城之中里最高的地方”。不!天阙并不是最高的地方,而是……他将目光移到了天阙对面的那座塔楼,那座王宫中的禁地之塔,浮屠塔!那里,才是最高的地方。他定神望去,突然如被电击一般,那高塔之中,有一身影,即便是隔着那么远的距离,那感觉也让他为之颤抖!他不禁问了身旁的侍者“那塔上的女子是何人?”侍者被他一问,抬眼望去,不见任何人影。便道:“城主说笑了,此塔是浮生阁禁地,囚禁的都是些不赦之徒,怎么会有穿行于楼外的女人。”
他再望去,果然,寂寥森森,哪里还有什么女子,或许真是看错了吧。
然而他却无法平复刚才那一幕带来的惊颤,他的视力一向要比常人好太多,或许是修炼了天绝是二十式的缘故。有目察秋毫之辅助。无论如何,也要探个究竟!即墨枭回到房中便又悄悄跃窗而出,高超的轻功使他形如黑暗中的疾风,所到之处,了无神踪。
然而当他孤身一人,提着剑,闯过重重阻碍,进入高塔之中,受了重伤,见到的人却是羌国的丞相介子修。
“呵,我倒不是有心闯入禁地,只是为了找一个人而已!”即墨枭将手护在胸腔,强忍剧痛。身为杀手,他虽然经历了数不尽的刀伤,内伤……但这五年来,却是头一次受这么重的伤。他知道,如今能伤他的人已经是少之又少了。但他却不轻易把自己是实力完全展示人前,他更不希望自己的同僚和鬼王摸清他的实力,这是他留后路给自己的一种方式。
“羌国虽然领土广阔,但要找一个人却是相当容易,对老夫来说,就是在天涯海角找个人也未必是大海捞针,更何况在王宫之中。城主要找的人一定是最特别的,这无非大大缩小了范围,就更容易了……何必大费周章,来者是客,只需招呼一声,老夫也会相助的!”介子修手中拿着个棋盘,朝他走近。毫无防备地越过即墨枭身前,对这个闯入禁地的人似乎毫无怪罪之意,仿佛是来找一个老朋友对弈般自然。
棋盘旁的两人,正襟危坐,如两座巍峨的高山,将棋局掌握其中。
介子修看着摆在前面的棋盘道:“老夫记得,每一次羌王要离开王宫之前都会找老夫对弈,待胜负出来,刚好羌王临走时交代的事情也完了。”
即墨枭笑而不语,似乎对王宫中的事情并无太多兴趣。他自然知道,介子修来此是要将他留下。大事将近,他有要务在身,也不打算再搞出什么大动静。只好等待时机再一探究竟。在扶叶城之中他就见过这个长者,他知道他是这次行动一个极其重要的盟友。即墨枭修长的两指探棋笥取子“嗒”地一声落入了第一颗黑子。“我一向是占领先机,不会给对手先行的机会。”
“城主既然一向如此,为何今日却迟疑了呢?”
即墨枭嘴角一扬,“现在明明是我先行,丞相却何以道出本座的顾虑?”
“围城兵棋自古黑子先行,但城主却再三强调,无非是在告诉老夫罢了。”介子修捋了捋苍白的胡须慈笑道。
即墨枭笑道“看来和你对弈是找到对人了”说罢又“嗒”地落了一子。
“也许冥冥之中执子之人,不知何时也早已成了这围城里的一子了,呵呵……不知城主要找的人是哪位故人?”介老看着渐渐丰满的棋局笑道。
即墨枭把玩着手中一枚黑子,看着棋局思索。有意无意道“一个从未见过面的人,一个极其重要的人!可是自从我知道她在这里之后,努力寻找多次都未曾见她一面。更不知道她现在叫什么名字。连我自己都不确定,我今夜来此是不是也只是一个误会!我唯一确定的是,王宫中的人我几乎都见过了,唯独剩下这个禁地中的人还未悉知!”
介子修落下一子,忽然笑道“那倒未必,老夫猜,城主一定还未见过我们羌国的王后!”
“羌国王后?”
“王后一向深居简出,不喜人多,又加上患有腿疾。自然见到的人不多。宫中多数人见到她的唯一一次便是在我王大婚当日。那是五年前的事情了,只是她面容带伤,还戴着面具。不过羌王倒是十分喜爱这位夫人,老夫看着羌王长大,还从来未曾见他对女子用过心思,当时听他提起要娶这位夫人的时候也是很吃惊的……不过老夫自然相信羌王的眼光,这位夫人虽身残倒也志坚。虽不出面,但却得朝野宫人信服。英明如羌王,也会碰上有难题的时候,王后就像是他的智囊,运筹帷幄,出谋划策。倒解决了不少难题,有时候,连老夫都怀疑,如此懂得深谋远虑的女子,真叫人怀疑她出身乡野的身份,她果决的处事风格真叫人误会是从哪个组织出来的……”介子修此时似乎沉浸在自己的言语当中,接而又道:“每一次羌王微服出宫,人人都以为是老夫在住持大局,但知情的人都知道,老夫不过是听从羌王的安排协助王后罢了。”
即墨枭听着眼前这位浮生阁的尊者娓娓道来,终于明白他话中的含义。原来十七如今已是羌王的王后了……呵,这是她真的想要的生活么?还是她有不得已的苦衷!她曾跟他提起她的愿望。“等我自由了,我便衔杯驻马问探那古朴多情的江南小镇,我听说,那里很美。等到夕影成灰,月成玦,也会美得让我如醉,累了,一叶扁舟月下泊。也许,可以赊来一个梦:有打马渡前过的少年,向我问路”他在心底重复着她昔年的话,仿佛要唤起少年时的梦。
而这个地方绝不是她想要待的。
介子修是要提醒他,十七跟羌王的命运是连在一起的,然而上一次介子修却是听白穆之命前往扶叶城和鬼王共谋大事的,此刻……他却不由怀疑起来“丞相,到底是在哪一边?”。
“呵呵……老夫身历羌国三代易主,早与羌国的荣辱连在一起,实在是不敢将自己脱身开来。当然是站在对羌国有利的这一边!”介子修笑道,却并没有严明立场,没有人知道他口中的羌国利益是什么意思。因为白穆虽是白临的王叔,但两人年纪,实力都难分伯仲,而白临虽是名正言顺的君主,却从小身患恶疾。
即墨枭陷入一种艰难的抉择当中……
“看着这局势老夫是要落下风了”介子修看着棋局低语道。
“可在这个时候,好像我一点赢得快感都没有”即墨枭答道。手里依旧是那颗决定局势的黑子。恍惚地看着这半盘残局。其实,看做已成定局的棋局,其实处处充满转机。这一次胜负未分。此刻仿佛身上的疼痛都消失了,因为他已经无暇去想身上的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