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深夜，四处一片寂静，黑暗笼罩大地，也同样笼罩在这幢公寓的拽心中。这个黑夜并不让人觉得安心，反而感到毛骨悚然。下午发生的那件血案，或多或少都让人觉得不安。

康少勋无声地打开童小颜卧室的房门，月色里，她的睡颜还是那么苍白，紧蹙的眉心，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他关上门，黑暗里，只有他那双炯亮的双眸发着光。

他好不容易才哄她吞下半颗安眠药，不然，她一定会失眠到天亮。

是不是因为他，才让她又要经历担忧、恐惧和流泪的日子？

黑暗中，他无声的行走着。

对他这样的人来说，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行走，就仿佛走在白昼般自然。

而她，是无法在这种黑暗里生存的。深刻感觉到两人的不同，康少勋回到自己的房间，拿出笔记型电脑，戴上耳机，荧幕上立刻出现“零”的影像。

“风，裴若雯的事不是我们的人所为。”零冰冷得毫无人气的声音，在夜色里流泄着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气氛。

“我知道。”他的声音同样冰冷。

“也不是钟子夫。”

“那是……”“风”眯起双眸，肃杀之气立现。

“有第三方介入。”零的双手在桌子上交叉。“而且和我原来了解的有很大的出入。”

“这个任务可以取消吗？”康少勋由零那微微扬高的声音里感觉到危险，是过去从未有过的焦躁。“既然和当初说定的不符，我们没有义务完成。”

“风，你忘了我们是什么样的组织？并不仅仅为了赏金而已。”零慎重摇头。“酬金方面我自然会谈，可是任务必须完成，因为LCF666就在今天找到的人员名单里。”

“什么？”他本来还算沉静的脸色倏地激动起来。“像他这么狡猾的人物，不可能会让自己暴露出来，而且钟子夫只是个中间人，怎么会知道LCF666的存在？”

“今天取得的情报不只名单，还有一份帐册，都在钟子夫的电脑里。”

“他不单纯是个中间人。”康少勋立刻得出结论。“今天的情报你是派谁来拿的？安全性没问题吗？”他的眼神如野兽般锐利。

“今天来的人也是个‘猎手’。”

“你其实早就嗅到危险的味道，只是没有告诉我。”康少勋挑起眉毛。“我以为我们之间不会有任何隐瞒。”

“在没有确实情报以前，你知道我不会贸然行事。”零停顿了一下。“我有些后悔派你去做这件事。”

“还有什么事没有告诉我的？就算没有确实证据，你也最好告诉我。”风的声音如刀锋般锐利，看零的眼神，第一次充满了威胁性。

“最近的确收集到许多情报，包括今天拿到的名单和帐册。风，我会把我知道的、甚至猜测的都告诉你，但我不能在这里说，等一会我会把新的联络方式发到你的手机。”

风警惕的眯起双眸。“在和你联系前，我就清理过，这里应该很安全。”

“我们必须万无一失，这一次的事件，也许是你我认识以来最危险的一次。”

“好。”他抿紧嘴唇，下颚紧绷。

“等你知道了所有事情，可以把你的结论和你未来的行动计划告诉我。你是这次任务的负责人，以后也依旧是由你负责。”零的声调里有种少见的关心。

“我会做出决定。”康少勋明白零话里的意思。对于童小颜，他必须做出决定了。“不论如何，我都必须要离开这里，不能再危险地留在她的身边。”

“你考虑好了？”零的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千万不要感情用事，那么做是最危险的。”

“我根本就不应该回来，也不应该接下这个任务。”他紧绷的神色里，有种压抑住的情绪在浮动。“不过这也让我明白了，你是人而不是神，还是会犯错误。”

“我从来就不是神……”零难得的低沉笑了起来。“抱歉把你最重视的人扯进危险里，但我相信你一定可以保护她的安全。”

“当然。”康少勋的眸中闪动着如地狱般阴冷的光芒。“她比我的生命、我的信仰更重要。”

“你这句话很危险。”零平静的声音再度传来。

“我们这些人每一个都是危险人物，这不就是你选择我们的原因吗？头儿。”他已经有五年没有这样叫过“零”了，除了那三年如地狱般恐怖的训练生涯。

“你还是丝毫未变……现在我要走了，以后我们就照新的方法联络。”零的语气由低沉又转为冷静。

当零的画面消失之后，他立刻消除笔记型电脑的记忆，所有痕迹消除得一干二净。

“丝毫未变”──有哪些人是真的会变？大家无非是把真实的自己隐藏起来，戴着面具伪装罢了。

他讪笑的看着零发到他手机上、用密码写成的简讯，这种特殊的密码与世界上任何一种现有的密码迥然不同，只有“组织”里的猎手们才会使用这种密码。

最新的联络方式让他的眼角微微抽动，看起来，事态真的很严重。

零，竟派出在他们小组里，级别仅次于组长的猎手，而不是一般的探手，亲自带情报给他──那表示零已经不再信任所谓“安全”的联络方式。

他所要面对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棘手任务？

童小颜从医院回到家中，只觉得满身疲惫，还有一股说不出的哀愁。

这几天，她向公司请了假，就为了照顾在昏迷中的裴若雯。

“吃过饭了吗？”从这个星期起开始工作的康少勋替她打开门，一向戏谑轻松的脸上，带着担忧的神情。

“你知道吗？若雯是个孤儿，从小就没有父母。”这日是今天她在医院里知道的事，让她更难过了。

康少勋本想伸出手将她搂入怀，可是在伸出的刹那，他又缩了回去。

童小颜没有发现他的反常，她走进客厅里，呆杲的坐在沙发上。

“你先吃点东西，这里有你喜欢吃的慕斯蛋糕……今天是你的生日。”其实先前他是以替小颜庆祝生日为借口，让裴若雯帮他一起准备，这才消除她的戒心。

他利用了她的生日，谁想得到裴若雯会发生意外，而她的生日，显然也不会再带给她任何的欢乐。

这些都是因为他，可他却什么也不能为她做。

“什么？”她茫然的抬起眼，似乎对生日二字感到陌生。

“星期六的Party，本来为了庆祝你的生日……”他皱起眉头停嘴，这个时候他再说这些，只能让她更伤心罢了。

“如果我们没有出去就好了，都是因为我！你们若不是为了给我惊喜，帮我策画生日，也许我们就不会离开，也许就能阻止这一切……”

“不要自责！”他突然握住她的肩膀，用力椅她的身体。“清醒一点，童小颜。她遇到的事情并不是你可以阻止的，虽然警方还没有确凿证据，但一定和她的丈夫有关，所以这一切根本不是你错！”康少勋大声的喝斥她。

童小颜的身体震动了一下，毫无生气的眼里终于开始闪动起光芒，她扬起脸，认真的望着他。“但是为什么……每次遇到这样的事，我总是无能为力呢？宜珍姐死了，你被逮捕了，若雯受到重伤昏迷不醒……总是这样的事，而我却什么也做不了，无法改变任何事！”她倏地握起拳头，用力咬住下唇。

“因为人生就是这样，有悲伤才会有快乐，有黑暗才会有光明。”康少勋的心灵也颤动着，是的，只要他这样的黑暗远离她，光明自然会来到她的身边。

因为她本身，就代表了最纯真的光明。

“少勋，你不要离开我好吗？”她的手突然握住他的手臂，黝黑的眸子充满希冀和渴望。“爸妈和大哥一起去上海做生意，二姐嫁去高雄，你也离开了……现在我是得到了自己的空间，身边却没有一个亲人和朋友。”

他的心抽搐了起来。

“原本我以为独自一人的生活很惬意，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再也不必受到任何人的干扰。可是……看到躺在病床上、全身插满管子的若雯，我却感到一股前所未有、好深好深的孤独。”她用力吸气，阻止自己的泪水夺眶而出。

康少勋终于在她身边坐下，忍不住想要将她拥进怀里，给予她温暖的渴望。他伸出手，将不住颤抖的她纳入自己的羽翼下。

他要保护她，这是他唯一可以为她做的……

“所以，你会一直一直地留在我身边，再也不离开了是吗？少勋，我好怕，我好怕有一天你又突然从我眼前消失了，好怕又会遇到意外，我不想再失去你了。”倚靠进他的怀里，听着他稳重的心跳声，她强忍着的眼泪还是流了下来。

温热的泪水烫进他的胸口，康少勋却无法回答她的问题。即使是撒谎，他也无法说出口。

因为他早已做出要离开她的决定，就等陪她过完这个生日，他就……

“少勋，这一次，你真的不会再走了，是吗？”她婉转的声音透着急迫，再度在他耳边响起。

门铃在这个时刻倏地响起，划破紧窒的气氛，康少勋放开她，全身肌肉绷紧的站起身。

这么晚了，会是谁？

失去了他的怀抱，童小颜蓦地打了个寒颤。

心底深处有股莫名的恐惧突然升起，让她不自禁地环抱住自己。

康少勋走到门口，透过防盗孔看了一眼门外的人，霎时，表情变得深不可测，厉目闪过一道锐光。

紧抿着嘴唇，他打开大门。

门边，一个笑得眼眉弯弯的绝美女子，绽着甜蜜可爱的笑容看着他，晶莹剔透的大眼，满是灵气与期待──她，叫伊崎和绪。

“少勋，我来了！”

“真是的，说什么要去探望老朋友，就这样突然消失了，也不怕人家会担心你呀。”伊崎和绪张着一双晶亮大眼，斜睨着康少勋。

“这位是？”童小颜的脸色略显苍白，但神情已经镇定下来。

康少勋微眯起眼，警告地看着伊崎和绪──他们当初在加入组织时，曾经一起受训，之后也合作过几次任务，是组织里少数他认识的人物──这也说明他们彼此的关系，是可以互相信任的。

可是今天她的出现，的确让他吃惊──他们原先预定的是计划是，明天在银行与她见面的。

“你好，我是伊崎和绪。”伊崎和绪走到童小颜面前，一双灵活大眼，不停地上下打量着她。

“你好，我是童小颜，你的中文说的真好。”她的眼角还有未干的泪水吗？

童小颜局促不安，但也努力让自己微笑。

“因为要嫁给少勋，我当然要好好学习中文啰。”伊崎和绪的下一句话，震得屋子里的另外两人混身一绷。

康少勋咬紧牙，猛地转过身，狠厉地瞪着伊崎和绪。

伊崎和绪却扬起唇对他微笑，看似亲切的笑容里，有抹淡淡的挑衅和他所熟悉的笃定。

他的脸色阴沉，却没有开口否认。

童小颜因为那句话而心惊，她疑惑地看向康少勋，没有听见他的否认，只看到他脸上阴沉的神情。

“这是……怎么一回事？”她稳住自己，望着眼前突然出现的绝色女子，心里忐忑莫名。

“少勋，你没有把你已经有未婚妻的事告诉童小姐吗？”伊崎回过头看着康少勋，她嘴角边的笑容蓦地被一种冷凛寒意取代。

康少勋冰冷的看着她，如果不是因为伊崎是他唯一的选择，他一定不会让她参与这个任务。

果然，她喜欢不按牌理出牌的毛病，丝毫不曾改变。

“我没想到你会来得这么快。”康少勋冷漠的将视线从她那张美丽的容颜上移开，转而望向童小颜。“我也没有告诉她，你是我的未婚妻。”

“那么，现在你知道了吧，小颜……我可以这样叫你吗？我知道你是少勋最在乎的人，所以我也一直想要见你一面。”伊崎和绪朝着童小颜，行了个九十度鞠躬礼。“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童小颜目光游移地看向康少勋，脸色如纸般苍白，她质问的眼神好似利刀直刺向他的胸口。

“少勋，你说在我们结婚以前，你必须要回台北确认一件事，现在你可以告诉我答案了吗？如果你觉得童小姐更适合你，那么我会安静的退出。但我要告诉你，我对你的心意一直不曾改变，也会一直等着你。”伊崎和绪似乎没有察觉到他们之间的眼神交流，仍是带着笑意看着康少勋。

童小颜的目光直定在康少勋的身上。突然间，她混乱的脑袋，开始理出头绪。

童小颜和伊崎和绪两个人，面对面坐在客厅里交谈着。

“这样真的可以吗？”伊崎和绪眨着浓密的睫毛，眼神满是无辜。“我并没有想把他从你身边带走，如果他觉得更爱你，我会离开的。”

童小颜用力摇头，目光异常的坚定。“伊崎小姐，他是你的未婚夫，那就请你带他走。我会收留他是因为他无处可去，但既然你来了，我就没有继续把他留下来的理由了。”她的声音冷硬如石。

“但是，”伊崎和绪看起来有些为难。“最终还是得看少勋的决定，他……”

“不管他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不会和他在一起。”童小颜猛地咬住嘴唇。

当她终于从不切实际的美梦中清醒时，才发现她是天字第一号大傻瓜。

她竟然还问他，是不是会一直留在她身边……空气突地变得稀薄起来，从刚才开始，她的心就不停地绞痛。

然而这种痛楚也一再的提醒她，她有多么愚蠢和盲目。

八年来，她一直等着他的归来，但是她凭什么要求他会回到她身边呢？而且他根本就没有遵守约定，即使他回来了，他们之间又有什么承诺？

那个五年之约，并不是恋人间的承诺，只是朋友间的约定。

“因为我吗？”伊崎和绪看起来还是小心翼翼。

“伊崎小姐，你是他的未婚妻，但你不觉得你对他太纵容了吗？你居然让他回到台北来找我……还说什么确认他对我的感情。”听到这样的解释时，她的心情根本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会做出这种事的康少勋，已经完全不是她爱上的那个男人了。

他这样的选择，不只伤害了她，也伤害了眼前这个单纯美丽的日本女子。一想到前几天自己仿如飘浮在云中的幸福感，她就无法接受。

她失望了──对康少勋，她付出了八年的时间……不，打从十年前认识他时就喜欢上他，她花了十年去喜欢一个人，信任着一个人。可那种信任，毫无预警地被摧毁，那种比死还痛苦的心痛，反而让她变得麻木起来。

哀莫大于心死，该是这个意思吧！

所以，此刻面对着伊崎，她才可以这样平静、镇定，仿若事不关己的谈论着她爱的那个男人。

“因为我不想我的未婚夫心里还有其他女子的存在。”伊崎和绪淡淡的开口。“让他确认一下，这样我也安心。如果是你，也不会希望他的心里还有其他人存在吧？”

“那么他就不应该和你订婚。”童小颜的镇定差点崩溃，但她又强忍住。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变得坚强。

“也许吧……可能是因为我一直追求他的关系，他无法拒绝我吧。”伊崎和绪的表情忽地变得落寞。“但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要等他的决定。”

“那是你们之间的事。”童小颜再次深呼吸，强捺着心里毁天灭地般的疼痛。“与我无关了。”

“你不想听到他的答案吗？你应该也很喜欢他吧……”

“那又怎样？”童小颜唇边挂着冷笑。“我不想再和这个人有任何的关系。”他可以不爱她，但她无法忍受他劈腿的事实。

不管他的决定是什么，他都已经不是她爱的那个正直、公平的康少勋了。

“谢谢你愿意和我单独谈话。”伊崎和绪温柔的道谢，从沙发上站起身。“那么，我希望你能够亲口告诉他你的决定，由我转达……不太合适。”她面露为难之色。

“我当然会亲口告诉他。”童小颜的心脏再度紧缩起来。

镇定，要镇定！她不能在这个时刻崩溃！

“那我打电话给他，让他上来。”伊崎和绪拿出手机打给为了让她们俩单独谈一谈，而到楼下等的康少勋。

童小颜看着打电话的伊崎，心痛着，但她不愿、也不能去深入思考和感觉。

她只知道，此刻，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镇定，保持风度。

康少勋坐在他的BMW里，一边听着她们的谈话，一边和零取得了联系。

童小颜的每句话他都听得分明，这就是他所想要的结果吗？

他苦笑，是的，是他想要的结果。

不必等伊崎和绪的电话，他知道该是自己出场的时候。

他面无表情的打开车门，深邃的眼里闪动着深不可测的光芒。

他迅疾地上楼，脚步不曾停歇过。

不用按门铃，伊崎和绪已经站在门口等他，她那看似纯真的笑容还挂在嘴角，眼神中有丝狡黠。

她对着他比出了个“V

康少勋视而不见的从她身边走过，冷静的眼神直落童小颜的脸上。

“我们是不是也需要单独谈一谈？”即使听到她刚才所有的话，他还是必须装作一无所知。这门功夫他一直学得很好，绝对不会被人看出破绽。

“不必了，带着你的东西赶快离开。”她屏佐吸，口气决绝。

“不听我的解释吗？”康少勋发现她的身子微微颤抖。她真的不会掩饰自己的心情，一眼就能看出她的真实情绪。

童小颜缓缓摇头，她飞快地扫过他的脸，目光落在他的身后。“没什么好解释的……她是你的未婚妻，这是事实，对吧？”

“是。”

听到他这样干脆俐落的回答，她的胸口还是狠狠地抽了一下。

“那就没什么好解释的……”她用力咬紧下唇。

看到他，她的情绪就如脱缰野马奔腾开来，指甲掐进她手心里，不管有多痛，她都必须隐藏住自己的感觉。

康少勋朝着她大步走去，他的心里一直潜藏着一只野兽，现在这只野兽又要张开它的爪牙了。

“也许我的选择是你，因为你对我来说是如此的特别，我根本无法忘记……”走到她面前，康少勋语带轻浮，笑容有他一贯的随意。

啪！

童小颜举起手，狠狠的打了他一巴掌。

不躲不动，他承受了她这一巴掌，仿佛一开始就在等她打他似的。

童小颜右手颤抖，掌心里传来的疼痛蔓延到心底深处，她抬起眼，定定的瞪着他。

康少勋脸上的笑容依旧不变，还轻轻地挂在嘴角，显得无所谓，好像她刚才的那一巴掌不曾出现过。

“如此一来，我们扯平了，是不是？”

“你……”她的眼前一阵晕眩。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人，会在突然间变成她不认识的模样？

童小颜后退一步，愤怒在她胸口处凝结。

康少勋从她眼前走过，不再回头。

她站在原地，太多复杂的感情冲击着她的心，她的脑子越来越胀，不禁疼了起来，更无法思考……

所有沸腾的感情，最后都汇合成一个念头，那就是──

她再也不要见到康少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