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对于童小颜来说，每天最快乐的事就是下班后，回到自己舒适温暖的家，泡上一壶花茶，然后窝进沙发，观赏她最喜欢看的怀旧电影。
因为这里是她“自己”的家──是她用自己挣的钱买的房子，不属于其他人，只属于她。
一想到这里，童小颜就感到心满意足，而且为自己觉得骄傲。在这里，她不会被任何人打扰，也不会打扰别人。她可以为所欲为，无所顾忌。
今天也如同往日一般，洗完澡后，她立刻打开电视，正准备翻找出适合此刻心情看的DVD──
门铃却在此时响了起来。
童小颜讨厌别人打扰，忿忿地向玄关走去。真是的，她才刚搬来没多久，也没有通知任何人，应该不会有人来找她才对……
她用力打开房门，杏眼圆睁的瞪着来人。“有什么事？”
站在门口的是个她不认识的黑衣男子，戴着墨镜，略长的头发配上他身上那件剪裁合身的皮夹克及牛仔裤，浑身散发着“不良”的气息。
童小颜身子紧绷，警戒地望着陌生男子。
“哈啰！小颜，好久不见了。”男子突然举起手和她打招呼。
她惊讶得几乎说不出话。“你、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虽然她感到有些害怕，不过当她听到隔壁传来的声响，让她能够镇定的瞪着男子。
“真让我伤心。”男子突然做了个夸张的捧心动作。“你居然把我给忘了。”男子帅气地取下墨镜，露出那双闪烁着明亮光芒的眼眸。
那一瞬间，童小颜的心脏仿佛被人狠狠的敲了一记，这双眼……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即使忘记他的长相、即使听不出他的声音，但她却无法将这双眼睛从自己的脑海里删除。
那双狭长的眼睛，光彩熠熠，总是带着笑意，可又深邃得无法触摸……很久以前，第一次见到他时，就是这双眼睛留给她深刻的印象。
“你……”她微微掀动嘴唇，却发不出声音。“康少勋？”他的名字立刻跃进脑海里。
“还好，你没有全都忘记，我可以进去了吗？”他敏捷地侧过身子，趁她还处于惊愕状态下，从她身边的狭小空间溜了进去。
童小颜深吸口气，控制住自己心底深处的澎湃，她握住房门的手微微停顿，这才用力关上房门。
回过身，看到站在客厅中的他，她有瞬间的恍惚。
不是做梦吧？他，已经离开八年的康少勋，就这样突然回来了。
“看起来你过得不错，高级公寓，装潢雅致……”康少勋转过身，眯眼微笑的样子还是和过去一样亲切。“我本来还在担心你这种内向的性格，毕业以后会不会有麻烦。”
童小颜终于有了真实感，她走近他，步伐从缓慢变得快速，茫然的表情也渐渐转化为一股怒火。
“担心？你刚才说了‘担心’两个字？”她的脸上染着愤怒的颜色，照亮了她小巧玲珑的五官。
康少勋只是微笑地看着她。“小颜，我……”
“你是个混蛋！”她突然伸出手推了他一把，虽然他文风未动。“你如果真的担心我，会八年没有联系吗？我以为你早就把我忘记了……”她气势汹汹的朝着他吼，倏地，声音又轻了下来。“虽然也没有记住的理由……”
康少勋蓦地紧绷，其实他刚才说的“担心”，也只是一句脱口而出的玩笑话罢了。
“你就这样突然出现，还说什么担心……真是太好笑了！”她的眼里闪烁着愤怒，但在那愤怒之下暗藏着一些她不想表露的软弱和伤心。
这么多年之后，他就这样突然出现，笑着对她挥手说“哈啰”……这让她根本无法接受。
康少勋皱了下鼻子，双手插进裤袋，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沉默在这个色彩温暖的房里蔓延开来，一时间，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有没有水？我走了一天的路，有点口渴。”因为不知道如何回答她的话，康少勋只能刻意忽略。
她抬起脸，眼里又冒出火星……蓦地，童小颜转身，大步走向厨房。
康少勋望着她窈窕的背影，微微蹙起眉。
他实在不应该再出现在她面前，更不应该打扰她的生活。可是，事情失去了控制，他在无计可施下只能利用她。
童小颜，当年还是那么怯生生的小女孩，如今却能独当一面，成为一家着名企业的实验室研究人员。
当他看到她的资料时，心中有说不出的惊讶与意外，还有着些微的忐忑。
如果可能，他当然希望这一次可以不必利用她，而将任务完成。
因为，他从来没有想过与她再次见面，也不想再出现在她的面前……
“给你，红茶，加一匙糖，不加奶。没错吧？”她将茶杯放在他面前，虽然表情依旧气呼呼的，可是放下茶杯的动作却很温柔。
“没错。”他低着头，拿起骨瓷茶杯。八年前，他的确喜欢喝红茶，她也记得他的习惯。可是，她一定不知道，这八年来，他却不曾喝过一口红茶。
“说吧，你这次回台湾是为什么？又怎么会知道我的地址？”坐在他的对面，童小颜双手环胸。
“真是的……我都快不认识你了。”他放下茶杯，抬起戏谑的眼，定定的看向她。“久别重逢，你就不能表现得高兴一点吗？”
她撇开头，因为他那毫无顾忌的眼神，莫名地让她无法思考。这个男人，还是和过去一样，有着那种让人无法抗拒的魅惑眼神。
“我为什么要感到高兴？这么多年了，你和我都会改变，这也没什么奇怪的。还有，喝完茶请你离开，我还有事。”
“不要急着下逐客令，你先听完我的解释，再赶我走也不迟。”他的眼里流转着镇定的光芒。
虽然不想见面，但他却不得不出现，因为他需要她的帮助和掩护──为了完成任务，他向来是不择手段。
“离开的时候，我的确承诺过你，说我五年内一定回来。”回忆过去对他来说并不快乐，但是为了任务，他逼不得已必须回忆。“可是我没有遵守这个约定。我原本以为五年的时间可以让我忘记过去那些事，并且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再度重新出发……”他垂下眼，胸口深处微微刺痛，这一次，他没有像以前那般掩藏。
童小颜的脸色倏地苍白，刚才的她只顾着生气，却忘了他离开台湾的理由。
“可是我不能……小颜，我是人，不是神，有些事永远无法忘记，无法原谅，更无法从记忆里清除……”当康少勋抬起眼时，深邃的眼里有着落寞愤恨……以及让她心悸的脆弱。“而且只要一看到你，我就会想起那些事。”
童小颜的身子椅了一下，深受刺激。
“我不和你联系，是因为我无法给你任何承诺，更不想打扰你的生活。我无法确定要到什么时候，我才能回到这里。”康少勋的声音充满悲伤，缓淡的语气却又如此打动人心。
“对不起，我刚才没有想到……我……”她有些手足无措，对自己只顾着心里的感受，却完全忽略他的想法而懊恼。
“你对我发脾气也没有错，至少这证明你没有忘记我。”康少勋深吸口气，表情渐渐和缓，嘴角又开始上扬。“但我还是回来了，不管是什么理由让我回来……我还是再度回来面对。”
他脸上的表情平静而诚恳，予人安定温柔的感觉。
童小颜单纯的相信了他的话。“只要你回来就好了，欢迎你回家，康少勋。”
“原谅我了吗？这八年我把你排除在我的生活之外，完全不和你联系。”他定定的凝视她。
不知不觉地，一抹玫瑰色染上她的脸颊，她微笑道：“只要我能看到一个快乐的康少勋，我就原谅你。”
他吁一口气，身子放松的向后靠向沙发椅背。“快乐……有点难……”看到她微皱眉的表情后，他立刻笑咧出雪白的牙齿。“我尽量，不过我需要你的帮忙。”他深深看着她，眼神颇有深意。
“我当然会帮你。”丝毫不了解他的弦外之音，童小颜友善的回答。“对了，你吃过饭了吗？要不要先吃点东西？还有，对于未来……你有什么打算吗？”尽管有些迟疑，但她还是问了。
“我刚下飞机就直奔你这里……不要问我怎么知道你的地址，你应该明白，我想知道的事，总会有办法知道。”
她噘了噘嘴道：“是啊，你从以前起就有本事能够知道别人不知道的事，每次问你，你都只会故作神秘的笑，什么也不说。”
“我还没有打算好未来的事，反正这八年我也流浪够了，想好好休息一下，未来，以后再考虑吧！”康少勋的肌肉突地紧绷。“在这里我没有任何朋友和亲人，所以也没有住的地方，你可以推荐什么便宜的旅馆或是出租的套房吗？”
“住的地方？”童小颜再度愕然，他已经无处可去了……一咬牙，她立刻下定决心。“你不是还有我这个朋友吗？虽然你没有遵守五年的约定，但你毕竟还是来了，也不算完全违约……”
康少勋露出抱歉的笑容。“你还能把我当朋友，真是太好了。”
他表面上笑着，可心里却厌恶这样的自己，她还是一如既往的纯真善良，而他却早已不是过去的他了。
听到他的话，莫名的酸楚袭上她的心头。“你就先在我这里住下，我还有个小客房，本来是替我爸妈准备的，但他们暂时也不会上台北，就让你先住吧！”
她看着他，心里虽有无数的问题，却又不知从何问起。他的出现太过突然，到现在她都还无法理智的思考。
虽然他回来了，眼里依旧留有伤痕，但只要他肯回来，其他都已经不再重要。这八年他到底如何度过，又流浪何方，为什么突然决定回来……这些，都已经无关紧要。
“谢谢你，小颜。谢谢你什么也不问就让我住下。”康少勋的这句话，是发自内心的感激。
从一见面，他就一直在误导和欺骗她……不，八年前，他就已经欺骗过她了。本以为不会见面，却没想到在她身边的人竟会和他此次的任务有重大牵连，也料想不到对方会如此难缠，甚至就在十五分钟前，他差一点暴露了身份。
“说什么谢谢……我去帮你煮碗泡面，不准挑剔，今天只有这个。”她转身走进厨房。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康少勋想到了刚才千钧一发的时刻。
今天，他得到可靠的消息后，终于等到一个机会，可以潜入调查对象的屋子。然而，他的情报却在重要关头出现差错──这在过去，从来不曾发生。
就在他准备掏出万能钥匙开门时，房门居然被打开了……那一刻，是他经历过的所有危险中，最猝不及防的一次。
“你找谁？”站在他眼前的是他很熟悉的一张脸，这几天，他收集过关于这张脸的许多情报和资讯。
“请问童小颜住在这里吗？”他戴着墨镜，神态自若，一手插在口袋里，手里还握着那串还没有机会拿出来的万能钥匙。
“她住在隔壁。”房子主人眼神戒备的盯着他，冷漠的回答。
“是吗？”他耸了下肩膀。“对不起，打扰了。”微微弯腰，他转身，迈着稳健的步伐，好整以暇的来到隔壁的大门前，按下门铃。
在他背后的凛冽眼光一直盯着他，康少勋的嘴角一直挂着镇定的笑容。
身前的房门被打开，当他看到童小颜时，他知道必须当机立断地做出决定。
他的任务出了纰漏，遇到麻烦了，所以他必须改变计划，重新部署，将脱轨的状况拉回轨道。
“对了，少勋，你的行李呢？我怎么没看到你的行李？”
从厨房里探出头的童小颜，打断他的沉思。
望着她那张清雅素净的脸蛋，康少勋的眼神从容中带着几分戏谑。“我没有行李，是两手空空的来。”
童小颜狐疑地看着他，而他却笑得轻松、放肆，又带着三分魅惑。
“伯父有没有睡衣可以借我穿？我明天会去买一些衣服……既然决定要重新开始，就应该抛开过去的一切，不是吗？”他替自己找了一个好借口，料定她一定不会怀疑。
果然，童小颜没有再说什么，走回厨房继续煮面。
康少勋那一抹惬意的笑容，在她转身后随即隐没，取而代之的是肃杀、沉重及愧疚的眼神。
肃杀之气是为了这次的任务，也许有人泄露了他的行踪，或是有人欺骗他。不管是哪一种，他都必须清理干净。
而沉重是为了计划，他不得不利用她，极可能将她卷入危险里。
愧疚……唉！他还会对她感到愧疚，那么也许他还不是一个真正无情的人。
他拿出专用的卫星手机──这种手机无法被人窃听──起身走进隔壁的客房。
“零，组织里可能出现问题。”拨通电话，他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这里是哪里？
当“风”睁开眼睛时，他习惯性地把手放进枕头下方──摸到他的手枪。眼前的风景不再是他在法国的公寓，而是贴着粉红色郁金香壁纸，摆设着橡木色家具的房间。
康少勋忽地清醒过来，他迅速起床，飞快地穿好衣服，又将手枪收好，这才打开房门。
一股淡淡的香气在走廊里飘荡──是清粥小菜的味道。
他有多久没有吃到清粥小菜了？不管是在法国、义大利、美国，还是在非洲各地，他已经好久没有闻到这种味道。
“你起来了？我拿了干净的毛巾、牙刷给你，另外，还有我爸的刮胡刀，不过不知道还能不能用。”童小颜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她穿着宽松的运动服，长发在脑后绑起。
“谢谢。”他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你现在清新得好像早晨沁着露水的玫瑰花。”
她愣了一下，心想这个人老是这样没个正经，几乎毫无改变。
“有空耍嘴皮子，不如赶快梳洗一下，我赶着上班，你自己吃早饭吧。”她指了下餐桌的方向。“你今天应该会很忙，衣服、生活用品，要买的东西很多。”
“你不陪我去采购？”他瞪大眼，一副备受震惊的模样。“我八年没有回来，已经算是人生地不熟了。”
“我要上班。”她看了下手表，她还要换衣服，没空和他闲扯了。
今天她可是难得早起做早餐，以前她总是在员工餐厅解决掉第一餐。
就在她转身的刹那，一只大掌抓住她的肩。“偶尔请个一天假应该没关系吧Ｎ况我们有八年没见面了。”身后的声音多少带着恳求的味道。
“放开我啦。”她低喊一声，却没什么气势。“那等我下班后再陪你去，好不好？”唉！她已经开始心软了。
康少勋发现她还是像过去一样，无法拒绝他的要求，玩兴不自觉的被她的反应给勾引出来。
“不好。你知道我是花了多大的勇气才能回到这里吗？你想让我回来第一天就独自一个人过，难道不怕我胡思乱想？”他凑近她耳边，声音仿如被遗弃的小狗般可怜。
童小颜开始觉得自己理智有崩解的趋势，一想到八年前他是如何离开的，她的身子就忍不住微微颤动。八年前那个下雨的夜晚，当他来到她家门口，轻柔地抱住她时，她可以感觉到他的悲痛和忍耐……
“那个……少勋，我不知道能不能请假，我必须先打电话，我……”
“谢谢你！”他突然从背后抱住她。“你快去打电话，我先去梳洗。”他侧着脸，瞥见她脸上为难的表情，实在是好可爱。
她的善良，总会引起他心底的恶劣因子。以前，他就很喜欢捉弄她。可每次她被自己气得跳脚时，只要他温柔的求饶，她又会立刻心软。
以前……好像是上个世纪的事了，为什么此刻会如此清晰地浮现眼前呢？
童小颜稳定了一下心神，回头看着走进浴室里的他。康少勋，是不是她命中注定的魔星？每次只要他一出现，就会打乱她的情绪。
“真是的……”她嘴里无奈的叨念着，其实眼里早就有了笑意盈盈。刚才那个几乎在向她“撒娇”的康少勋，让她有了真实的感觉。
他回来了。
她想念了八年的人，花了五年等待、又埋怨了三年的人……终于回来了。
走进浴室的康少勋立刻打了几个电话，然后又收发一下手机邮件。当他看到邮件上的讯息时，眼情冷漠似冰。
切断，单线。
这是“零”发给他的邮件，这四个字即表示切断和其他人的所有联系，即日起零会和他单独联络。
如此看来，他们组织内部的确有人泄密，而零暂时无法查出是谁。
这样说来，他势必是要留在童小颜身边一段时间了。
但是接受的任务还是必须进行，这是他的使命。而现在可以信任的人，也只有童小颜和他自己了。
这次任务，也许是他经手过的任务里，最艰难的一次。
但他没有退路，只能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