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这年，她十六岁，来万家都快两年了。
万罗勒的父母和两个弟弟都住在国外，她是到最近才知道他父亲因为不肯继承家业和万家老爷闹翻了，十多年来不曾进过家门，才累得想孙子的奶奶经常两地奔波。
万罗勒似乎有意化解父亲和祖父之间的僵局，去年是他自己决定要回台湾念书，今年暑假他也进入万登集团里打工了，万家老爷因此乐得带他到处炫耀，和远在海外的儿子之间也开始有了对谈的空间。
这一年，她第一次见到万罗勒的二弟万鄙，他们两人只差一岁，但感觉完全不同，万鄙是一个温馨而舒服的人，常常笑容满面，没有丝毫霸气。她很喜欢和他贴近，一开始不知道为什么，还以为自己喜欢他，后来她发现原来是因为他身上有着和万奶奶一样温柔谦善的气息。
他们之间，还有一个共同点，都喜欢冰和咖啡。
“冷热冰？我有听过，屏东潮州对不对？”
“对，我还没吃过，听说下层是热的，上层是糖冰，吃起来的口感很好。有没有兴趣一起去？”
现在是寒假，不用上课的这段时间，她都在万家里帮忙打扫，过年快到了，平时用不到的客房也都要重新清扫一遍，大伙都很忙。
“太远了。”她弯着笑眼摇摇头，抹布丢入桶子里清洗一遍，扭干了继续擦洗家具。
“那么，去喝咖啡？朋友介绍了一家新店，离这里不远，下午一起去？”万鄙似乎看穿她的心思，转而提议，同时卷起袖子，拿起抹布帮忙。
“你不要啦，老爷看到了会不高兴。”
“爷爷跟我大哥出门去了，要到晚上才回来。”
“哦。”她这才没阻止他，反而笑了起来，“那快点吧，做完了去喝咖啡。你说的那家新店在哪里啊？贵不贵？我没有太多钱哦。”
“放心吧，不贵的……”
比起万罗勒，她和万鄙相处起来更愉快。他们一起出门，费用共同分摊，姑且不论她在万家工作，平时万奶奶也都会给她零用钱，不过她花得不多，做多少工作，她才花多少钱，自己算得很清楚。
有万鄙的帮忙，她的工作提早做完，两个人骑着机车去喝咖啡了。
咖啡厅原来藏在郊外的花田里，才刚要为开幕做暖身，所以这三天全面半价，因此招来不少客人。
今天的天气是暖和的，在花田问的玻璃屋里遥望一大片金黄色、白色、粉红色花海，享受一杯咖啡的香味、苦涩和甘醇，整个人就像被人高高抛到了云端上，云海变成了花海，她坐在上面，如梦似幻的美填满了她雀跃的心情，一辈子不曾有过如此浪漫迷人的优闲时光，她的喜悦和兴奋全写在脸上。
“这么高兴啊？”万鄙笑望她一双眼睛几乎都乐眯成一条线了，嘴角弯弯品尝着欢喜又甜蜜的滋味，脸儿还透着薄薄的红色。
“这里好漂亮，咖啡好好喝。”她上身越过桌面，凑近他低声说。
“咖啡啊……应该是视觉上加分不少，还有花的香气，才为这杯咖啡带来美妙的滋味吧。”真要说出来，是他品尝不出这杯咖啡的美味，只是看她这么开心，他不忍泼她冷水。
“我希望有一天，我也能开一家咖啡店，不用像这么大，只要小小的就好了，我希望是一家温馨、舒服，香气四溢的咖啡厅……不过，那要很多钱吧？我要存多久呢？”她若有所思，脸上带着盘算和期待，她未来的梦想似乎在这里找到了。就算很久、很久，她也会努力的。
“那不如，我们合资好了。过两年我会回台湾来，在这之前你先学学该怎么把咖啡煮到绝境的美味，等我回来，只要你能通过我的考试，我出钱投资你的技术，我们一起合开咖啡厅。”
“……真的吗？”
“嗯，我对开店有兴趣，再说家里已经有我大哥帮忙了，加上我父亲和祖父之间已经为了继承问题闹得不愉快，我的未来很自由。”
“好，我会努力，从现在起我会努力学煮咖啡，我会努力的！”
梦想仿佛一下子就要实现了，美丽的远景就在不远处等着她。
回家的路上，她坐在机车后座，手拉着他的衣服，安全帽也掩不去她那张开怀的笑颜。这天，不是五官作怪，她是真的满颜欢笑。
直到……身子突然往前冲，头顶着安全帽猛然撞上万鄙的背——
车祸了。
＊＊＊凤鸣轩独家制作＊＊＊＊＊＊
美好的计画，终究赶不上命运的千变万化，太开心的下场，乐极生悲了。还好，那年，那天的意外，没有造成太大的伤害，虽然事后免不了被骂得狗血淋头……
咖啡，她早就戒了。
十八岁那年以后，她就不再煮咖啡了，等到万鄙回台湾来时，她已经离开万家了。
说离开是好听，说穿了她是……
啪答！
黑暗里，突然有了光亮，她逐渐溃散的意识拉了回来。
“小勤！小勤，你怎么样？”万罗勒打开灯，铁青着一张脸冲进卧房内，看见她弓着身子趴在地板上，两手紧紧抱着肚子，他的脸色煞白，心脏几乎都快停了。
她望他一眼，疼痛的眼泪掉了下来，“你怎么会来？”
现在是半夜吧？还是她已经昏迷了一阵，作了一个跟过去有关的长长的梦，天亮了？
“你还好吧？别怕，别怕……我马上带你去医院！”
她被小心翼翼的抱了起来，她看见他的下巴抽动着，听见他的胸口起伏着剧烈的心跳声……
“罗勒……别怕、别怕……没事的。”她可以感觉得到孩子在动，没事。倒是他，他显然被一屋子的凌乱吓坏了……
家里，半夜，遭小偷了。
＊＊＊凤鸣轩独家制作＊＊＊＊＊＊
就在暑假刚过的九月，离预产期还有十几天，孩子提早生下来了。
经过一场意外和混乱，有惊无险，母子平安……都活着，算平安吧。
在她沉沉的“睡了一觉”醒来，已经过了两天，第一眼看见的人……是万鄙。
“还好吧？”鼻梁上架着一副金框眼镜，斯文和气，始终脱不去一份飘逸骨感的气质，给人舒服如沐春风的味道，脸上多了一份关切。
“嗯……”嘴角弯弯，眉眼弯弯，不舒服，疼痛，她也笑着点头。“……孩子呢？”
她记得在昏迷之前，确认过她的孩子四肢健全，还哭得很大声……依瞎夹杂着万罗勒的暴吼声，和其他人的哀号声？……是她听错，还是他真在医院里和人动手了？……希望他不是揍了医生。
“在育婴室，是一个健康可爱的小男孩，看起来比较像我大哥。”他没有忽略她第一眼看到的人不是他大哥时的失望，所以接着解释，“前天是祖父大寿，大哥却上演失踪记，整个家里已经闹得人仰马翻了。我求了好久，差点都快跪下来了，他才肯先回去安抚老人家。”
她始终弯着的嘴角这才终于咧开来，“你肯定拿我们母子威胁他了……还好，没被打到脸，打到哪里了？”
火爆的万罗勒，肯定拿他骂遍了所有难听的字汇，还附赠一套拳头。
“中人在，我没事。”他没说，两手肘应该都已经肿了。
她安心地笑了一下，“真巧……他们同一天生日。”
“是啊，如果祖父知道他已经有了曾孙，还跟他同月同日生，他老人家肯定很欢喜……你放心吧，虽然我威胁大哥，要把你们母子的事情全都抖出来，其实我只是吓吓他的。”
欧阳林勤会意地一笑，“你不用特地解释，我了解的。”
万鄙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一脸的淡然，比起他大哥的在乎和暴怒，她就像事不关己……
“我想你有必要知道，其实祖父是想借着当天寿宴的机会，介绍他看中的一位小姐给大哥。”他瞅着她毫无变化的脸色，弯弯眉眼和嘴角，看起来像很快乐似的，她的五官总是很容易教人误会。“小勤，你能无所谓吗？”
“罗勒要继承家业，他总有一天要结婚，这一天迟早会来，我有心理准备了。”不是无所谓，只是她学会看开。
“小勤，你可以不为自己，但现在为了孩子着想，也该争取大哥了。”他希望有了孩子，她对未来能变得积极些。
争取？她很难想象争取的心情和下场，如果她真的去争取，有什么方法可以分辨地是为了孩子，不是为自己？
“对罗勒而言，他要看到一个家的和平，那比他的生命还重要。万家好不容易一家人在一起了，过去他为此付出的努力，我看得最清楚。他不会为了私人感情，再一次撕裂万家如今的和平。”
“……这一点，我无话可说。”和万罗勒，亲人、朋友、兄弟都好过当他的女人。他大哥永远了解父母、兄弟、朋友的需要在哪里，但他到现在仍不了解小勤的心情。与其说小勤不想让他烦恼，在他面前扮演了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女人，不如说，他大哥至今还不曾真正把心思花在欧阳林勤身上……将来失去小勤，他只能怪自己。
“其实我们两个人能够在一起，我这辈子就已经很足够了。有小罗勒是意外的收获。以后不管是他或孝……不能在我身边，我都有准备了。”
他眯起了眼，“你的意思是，你已经做好把孝给我大哥的打算？”
“不是，我当然希望能够留下孩子。我的意思是，未来的变数谁也无法预料，如果最后他要孩子回到万家，我不会跟他争。这些年来，罗勒给我的，够多了，我相信我可以拥抱这几年和他在一起的回忆，没有遗憾的过一辈子。”经过这次的意外，她对生命也有了不同的想法……
“小勤，大哥不是薄情寡义的男人，对他而言也许亲情胜过一切，但他也绝对不可能弃你，只要孩子。”
“我知道。”她浅笑……她却不能保证未来不会抛夫弃子啊。这几年的甜蜜幸福，可是她偷来的，做人不能太贪心。“鄙，今天这些话你不要跟罗勒说。他深信我已经遗忘过去那段……别让他知道。”
万鄙原本不想承诺，但在她殷切眼神的恳求下，他叹了口气，缓缓点头。他忍不住取笑道：“我比大哥还了解你，为什么你爱上的人不是我？”
“因为你的眼里也没有我啊。”
“我只是不想被大哥揍而已。”他永远无法忘记，曾经一次载着她出了车祸，只是害她擦破皮而已，他就被大哥痛打了一顿，下场比车祸还凄惨。“刚刚说，祖父要帮大哥介绍，那是我骗你的，别在意。”
她望着他，浅浅一笑。不管是不是真的，他起码也提醒了她，要有心理准备。
＊＊＊凤鸣轩独家制作＊＊＊＊＊＊
“钥匙？啊……原来如此。”怪不得会被闯空门，原来她把钥匙插在大门上，忘了拿下来。
“你这个笨蛋！你这条小命差点就毁了，你还笑得出来！”万罗勒的咆哮声，连坐月子中心的顶级套房的隔音设施都难以抵挡。
“……我没有笑啊。”她知道她的脸看起来肯定是在笑，但长相“喜气”又不是她的错。
万罗勒只要一想到那天他要不是莫名的心浮气躁，睡不着，三更半夜还跑过去看她，很可能她被发现时已经是一尸两命的悲剧！而这个结果的造成却是她愚蠢的疏忽所导致，他就气得有一股干脆直接掐死她，免得为她提心吊胆的冲动！
“蠢蛋！那里我不许你再住下去了！出院后你搬来跟我住！”就像是自以为声音大就可以压过人似的，他的音量已经足以列为穿脑的魔音。
欧阳林勤眨了眨眯眯眼，虽然她的眼睛不大，她还是很努力的瞪大以表示抗议。
“罗勒……你这种作法……我心中会有疑虑耶。”
“你说什么？”
“……你老实说，那个闯进门的小偷，是不是你派来的？”她一脸怀疑的表情，很满意的看到他一脸错愕，立即又大吼。
“你胡扯什么啊！笨蛋！”
她耸了耸肩，抱着孩子转过一边去，“那你就不要再提搬家的事，不然我恐怕很难信任你了。”
“欧阳林勤——”
“你小声一点啦，把宝宝吵到了。”她一见儿子要哭出来了，吓得赶紧捂住孝的嘴巴。
万罗勒一愕，眼看着一张小脸在她怀里都快成了猪肝色，马上箭步冲上前，拉开她的手。
他张着嘴巴，好半晌才吼出声——“你……你在干什么啊？你快把孝弄死了！”
“啊……我怕他哭出来啊。他哭声很大，护士会马上跑进来，我怕护士闯进来见到你现在暴怒的模样，又要怀疑你有家暴倾向了，这样对你的形象有损。”她很无辜的解释。
“你担心你自己就够了！”他的血压节节升高。
“好啦，都是我的错，我下次会小心点。”她小心翼翼地疼惜着怀里的孩子，吐了口气又吐舌。她当妈咪也是第一次啊，难免手忙脚乱嘛。
“还有下次——”
他再“诵经”下去就没完没了了，欧阳林勤赶紧跳开话题说：“我肚子好饿，你去对面肯德基帮我买炸鸡好不好？”
“肚子饿？”万罗勒一双俊眉聚拢，脸色立刻转为严峻不悦，“这里不是标榜点心加消夜、提供五顿的坐月子餐吗？你吃不够，量太少？还是难吃？护士——”他马上转身扯开喉咙喊。
欧阳林勤一愣，还来不及阻止，已经听到一串慌忙的脚步声，护士开门跑进来了。
“万先生，请问——”
“我老婆肚子饿了！你有正常送餐吗？这几天早上到晚餐的菜单是什么？你写一张过来给我９有以后——做什么？”身后一只手频频拉他的衣角，直到他转过头去。
“我已经不饿了，你可以让护士小姐出去了吗？”心里很想叹气，其实她也很想知道为什么她爱上的人不是温和好脾气的万鄙，却是万家这只火爆吼狮。瞧他一把直冲的火气部快把人家弄哭了。
“你明明就说你饿了想吃炸鸡……你在坐月子，怎么可以吃那种没营养的东西？我不在的时候，你是不是偷吃过？”他回头想起来，目标转移，就恶狠狠瞪起她来。
“呜哇啊——”怀里的宝宝哭了。
“乖，不哭、不哭哦。”嘴里这么说，欧阳林动心里可庆幸得很，乖儿子是和妈妈同一阵线的。
“他怎么又哭了？是不是生病了？还是哪里不舒服？”孝一哭，万罗勒就心慌，手忙脚乱了。
“没有，他只是饿了。林小姐，麻烦你了。”欧阳林勤把孝交给护士，让她带回育婴室去喂奶，乘机让护士小姐逃开“火战场”。
万罗勒眼望着儿子被抱出去，早已忘了刚刚还暴吼个不停。
“罗勒，你想好怎么帮我们的孩子取名了吗？”她赶紧跳开话题。
他回过头来，抱起胸膛，笃定地说：“他姓万。”
“……我是说名字耶。”他是被她传染了“鸡同鸭讲”的习惯了吗？
“他必须姓万。”万罗勒很斩钉截铁的说。
欧场林勤怔了怔。
“上次说好了，为了公平起见，他的姓我来决定，名字由你取啊。”在他从家里赶回医院的时候，见到她清醒，激动的抱住她时……那时候真的不管她说什么，他都点头，害她乱感动一把的。
“胡扯！”
“你忘了？你明明说过的。”可恶，把她感动的眼泪还来。
“没这回事！”他抱着胸膛瞪着眼，死不承认。
真不愧是立志当商人的狐狸，早该想到当时就应该先写好契约让他“画押”才对。欧阳林勤嘟着嘴，两边嘴角还是弯弯上扬，看起来有点滑稽。
“我们来猜拳。”她伸出手。
“做什么？”他只是瞪着她。
“这回用猜拳来决定，赢的人决定孝的姓氏，输的人帮孝取名字。”这样总没话可说了吧。
“乱来！他是我儿子，是我的继承人，你太儿戏了！”
欧阳林勤怔怔望着他。孝出生十天都不到，他已经认定是他的继承人了？……万罗勒的性格肯定在隔代遗传里尽得真传了。
“孝是我怀胎十月生的，我还差点死掉了，你就不能为了纪念我，让这孩子跟我姓？”
“人还好好的纪念什么？你少胡言乱语了！”提起她所经历的危险，他心口都还一阵寒凉……
“我是说，纪念我的辛苦啊。”他想到哪儿去了。
万罗勒白了她一眼，思忖一会儿，他忽然咧嘴笑，“这样吧，要孩子跟你姓也行，只要你肯搬来跟我住，我就答应你。”
欧阳林勤望着他……狡猾商人果然不肯做赔本生意。
她如果会用女人的武器，在这种时候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可怜兮兮的哭给他看就好了……唉。
老实说，半夜里被一个力大无穷的男人闯进家里，到现在想起来她都还惊恐万分，说不怕一个人住，那是逞强。那天晚上真的把她吓坏了。
虽然她极不想依赖万罗勒，但未来如果发生同样的情况，就不只是她一个人的事了，还有她的孩子……想想头皮都发麻了。
“我考虑看看。”
见她终于有软化的迹象，万罗勒这才安心笑了。孩子反正跟着她姓也只是暂时的，一家人能够住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
一家……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