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极恶之人

披着斗篷,撑着纸伞,莫言缓缓走在路上。

夜已经深了,然而在这大雨之中,他还是见到一人倒在路旁。

微微皱起了眉,莫言走了上前,端详了一会儿后便是蹲了下来,把那伏地趴着的人扶了过来。

身上看来没有明显的伤口。

莫言把手搭上了那人的腕脉,然而,那人却是突然睁开了眼睛,就是一掌击出。

这一掌,结结实实地击在了莫言的胸口,于是莫言便是硬生生地,被击飞了五步之远。

身躯沉重落地的声音,却似乎是吓坏了那人。

只见那人翻身而起,便是走向了莫言身旁,蹲下身去小心探着他的鼻息。

一抹鲜血还残留在莫言嘴边,而莫言手上的伞,则已然是落在了身旁。

「……他怎么不会武功……」那人低声说着。

「怎么可能……」倾盆的大雨自天而降,淋湿了发,也遮住了赵飞英的眼睛。

情急之下冲出了客栈,然而,面对着大雨滂沱的街道,却是不晓得方向。

拨开了遮在额前的湿发,顾不得倾盆大雨,赵飞英左右望着,最后才往张家渡的方向追了去。

奔到了镇外三里,一株高大的树下,赵飞英见到了那人。

撑着把纸伞,那人的背上依旧有着细长的剑。

然而,脸上却少了以前的和气。

「我师兄呢!」冒着雨,站在了那人面前,赵飞英低声喝着。

难得的怒气在他身上沸腾着。

「你这是做什么!我师兄不会武功,有什么事情找我好了!」

那人的瞳孔仿佛缩了一下,然而,脸色却是没有改变。

「我师兄呢!」赵飞英又是低声喝着。

「……一命,换一命。」那人低声说着。

「……用谁的命换?」沉默了一会儿,赵飞英问着。

「北方的獠面亲王。」

大雨形成了一道屏障,遮去了玉郎君一半的脸,也遮住了赵飞英的眼睛。

「做不到。」赵飞英说着。

「那就收尸吧。」

那人转回身,就是缓缓走了远去。

「……等等!」赵飞英追了上前,挡在了他的面前。

「你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得罪了我们蝴蝶山庄,你在江湖上就无法立足。」

「……哼,好大的口气,当我不晓得蝴蝶山庄已然没落?」那人带着冷笑的声音,在雨夜中显得格外刺耳。

「得罪了又如何?若晓得那獠面亲王本就是蝴蝶山庄门人,你们得罪得起所有的江湖人吗?」赵飞英沉默了。

「好好考虑考虑,如果你把他的头交了出来,我假装不晓得这件事情,也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

「你不怕我现在就杀了你灭口?」赵飞英缓缓说着。

「那你一辈子也不会晓得你师兄在那里。」那人低声说着。

「我得提醒你,他受了伤,只怕再也撑不了多久。」

赵飞英的眼睛只是看着那人,那明显的怒意降低了温度,却是变得比现在的大雨还要冰冷。

赵飞英不再说话了,因为在他的心脏里,一只有着锐牙利爪的生物,正挣扎着想要从层层的厚茧里挣脱出来。

他的表情越来越严峻,一直到冰冷的怒火静静地在眼里燃烧着。

「我说过,我师兄不会武功。他一生救人无数,却是从未伤人。若你胆敢加害于他,森森阎罗殿上,只怕要受尽苦楚。」

「你师弟伤人无数,你如此护他,就不怕那森面阎王?」那人却是冷笑着。

「只听你这伪君子大话连篇,两面做人,想来一切都是你说了才算不是?我今日以恶人与你换那善人,杀恶扬善,不就是两倍的功德?」赵飞英没有说话。

「今日你护他,害得了你师兄,就要与他一同下地狱去。你想清楚了。」

赵飞英还是没有说话。

「天亮之前,带着那人的头来。不然,就来这里领你师兄的头。」

「别逼我。」闭起了眼睛,赵飞英低声说着。

「就逼得你跳墙又要怎的?」那人却是大笑了起来。

「一个极恶之人,一个是极善之人,又是这么难以决断吗?」

「……」缓缓张开了眼睛,赵飞英只是轻声说着。

「两人我都想救,你不用再说了。」

「……只怕难如你的意。」那人又是冷笑着。

退后一步,那人抽出了森冷长剑,脸上依旧是那抹冷笑。

「……初次见面的时候,我本想不到如今会是这种场面。」赵飞英低声说着。

「……少说胡话,谁与你见过面了。」那人冷冷笑着。

赵飞英愣了一下,然而,那人已然出手。

细长的利刃划了下,森森的剑气带下了一阵的落叶。

赵飞英顺着剑气避了开去,待要回击,那人却已划回了剑,险险擦过赵飞英的手臂。

那人的剑招辛辣而缜密,不属于武林大宗,赵飞英更是见所未见。

赵飞英少了兵器在手,那人手上却是握有着成名的利剑,不要说回击了,赵飞英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两面的剑锋总挡在赵飞英的掌前,那剑尖也连连刺向身上要害。

刹那间便是过了五十余招,赵飞英是有守无攻。

不愧是成名的剑客。

赵飞英凝神闪避,那森森的长剑却与那大雨混成了一块,在那微弱的月光下,往往分不清何者为剑,何者为雨。

雨水冰寒刺骨,而那剑气更是森冷。

「杀了你,我也可以得到他的头。给你一个大好的买卖,竟然不懂得珍惜。」那人冷冷说着,一把长剑更是使得绵密。

干净利落的剑,不留余地。

他没有想过放赵飞英活口。

「你以为你是谁呢?跟我谈条件?」

然而,玉郎君的话,赵飞英根本没有听得进耳。他全心全意都在他的剑招上,忘却了应答,忘却了这场雨,忘却了两个他要救的人,也忘却了自己手上无剑。

「一样的笨,你们这师兄弟。师弟用肉掌挡我的剑,师兄也是傻傻地去救一个陌生人。」

赵飞英的目光转到了玉郎君的脸上。

「我怎晓得他不会武功,他的几个师弟妹武功都高得吓人。我怎晓得该用几分的掌力,又没有人跟我说过。」

跳开了三步,赵飞英呆愣地看着玉郎君。

「你说什么?」

「我说,他的死不是我的错。我怎晓得他敢靠得我这么近?我是个陌生人啊,在这雨里倒在路上不是很奇怪?他干什么靠得我这么近!我又不晓得他不会武功!我只是要打伤他,不是要打死他啊!」玉郎君低声喊着。

「……你说什么……」

「看你是他师弟,给你个机会,你也不珍惜?这又要怎么怪我?」玉郎君的眼神依旧冰冷。

「一样的笨。」

「你杀了他……」赵飞英低声说着。

「你竟然杀了他,你是畜生吗!」

「……早晓得莫言是个大夫,要是在以前,我怎么会动他。要不是你们这些师弟,我又怎么会伤他,江湖上又没有人晓得莫言不会武功,我又有什么错?」

「……畜生……」赵飞英颤着唇。

「……你就没有错伤过人!你胆敢如此辱骂于我!」玉郎君也是颤着唇。

「你该下十八层地狱。」赵飞英颤着唇。

「……杀了那了面亲王,想必可以提升个几层。」玉郎君冷冷地说着。

「……我要你永劫不复!」赵飞英是在盛怒之中,而玉郎君的剑依旧使得极为纯熟。

剑锋在赵飞英的身上划开了几道的缺口,而鲜血却是给大雨洗得干净。

苍白的皮肤上只见绽开的伤口,赵飞英即使负了伤,却是连眉头都没有皱上一下。

攻多守少,似乎是将自己的性命都豁出去了。

「……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杀了你,我就可以直取那獠面亲王的性命!」玉郎君一边回守,一边喊着。

不晓得是喊给赵飞英听,还是喊给自己听的。

然而,赵飞英越是豁了出去,玉郎君却越是迟疑。

也许是因为心中有愧的关系。

但是,见到了赵飞英胸前要害已然就在剑尖,玉郎君还是刺了进去。

一招得手,却是少了几分的喜悦。

然而,玉郎君的胜利却没有持续太久。

因为,就在那个停顿之中,赵飞英已经伸手夺去了他的长剑。

鲜血流到了手上,玉郎君惊愣地放了开他的兵器,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赵飞英自己拔出了透胸的长剑,表情却没有丝毫的痛苦。

在下一个瞬间,比流星还要快的剑已经划过了玉郎君的喉头。

摸着自己颈上的热血,玉郎君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我师兄在哪里?」把剑尖按在他的胸口,赵飞英低声问着。

「若想死得痛快,就快点说。」

玉郎君只是颤着唇,用着沾血的手指向东方。

走过了几百尺的路,在一个草丛中,赵飞英见到了他要见的人。

莫言躺在那儿,脸色比现在的赵飞英还要苍白。

冰冷的雨水打在他的脸上,他的双眼紧闭。

赵飞英仔细看着自己的师兄,胸口的热血一滴滴地落在莫言身上。

要不是他要师兄赶来这儿,如此的夜里,莫言该在张家渡那卢员外家中,陪伴着自己的爱妻。

玉郎君说的不错,要不是他们这两个师弟……坐倒在莫言身旁,赵飞英的心脏痛得厉害。

要不是我们……要不是我……

「……飞英……」微弱的声音传到了耳里,赵飞英连忙俯身向前,凝神去听。

「……带我回张家渡去……」怀里抱着莫言,顾不得大雨,赵飞英就是直奔西方的大镇。

只有那儿,才有马车可坐。

经过了官道,玉郎君的尸首躺在血泊之中,然而赵飞英只是从他身旁急奔而过。

溅起的泥水洒在玉郎君的脸上。

只是,急着赶路的赵飞英并没有留神去看。

从玉郎君的脸上,一层面具被大雨冲了落,露出了下方俊秀的脸庞。

那泥水就是溅上了面具下的脸,然而,赵飞英自然是不会去注意的。

跑到了镇上,天已经是大亮的了。

看见了一身是血的赵飞英,更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然而,赵飞英只想快些找到马车,送师兄回张家渡。

「……师叔!」玉成又惊又喜的声音从远方传了来,然而赵飞英却是没有听见。

直到玉成挡在了他的面前,赵飞英才停下了脚步。

「师叔,您怎么全身是血,您……天!莫言师伯!」

「救他,送他回张家渡,你们想要我做什么,我都做。」

有力的手抓起了玉成王胸口的衣襟,那深沉的声音,仿佛是另外一个人在说话。

「师叔,您别急,您先……」

「我们死不足惜,可师兄绝对不能死。」一边说着的赵飞英,胸口的鲜血一边流到了他的脚边,形成了一个小小的血泊,吓坏了镇民,也吓坏了玉成。

「好……好……师叔,您快放开我,我这就去安排……」玉成连忙说着。

闭起了双眼,仿佛四周的世界都在旋转,赵飞英的脚,却是站得稳当。

他的肩上,现在有着两条人命。

而他,两个都要救。

一夜的大雨过后,今早的天气显得格外的晴朗。

徐起了一大早,第一件事就是为冷雁智熬上一盅鸡汤。

大病一场,耗去他不少元气,即使晓得他心底赶着上路,可总也是千劝万劝,让他先把身体养好。

炖好了汤,徐捧进了冷雁智的房间,却发现冷雁智早已经醒了。

坐在床上的冷雁智,只是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连徐进了门来都不晓得。

有了莫大夫的药物调养,以及他师兄的内力相助,冷雁智如今的脸色,比起数月之前,已经不晓得要好上了多少。

曾经黯淡的眼神,如今亦是有着炯炯的光明。

褪去了灰败的外壳,如今虽是同一个冷雁智,却比以前还要更加地耀眼了。

「冷公子?」徐把鸡汤放在桌上后,轻声提醒着。

于是,冷雁智也才转过了头。

「徐吗?」

「是的。」

徐微微一个行礼后,就是掀开了汤盅。

「照着大夫留下的食补药方煮的,冷公子得多吃些才行。」

徐盛着汤,一边低声说着,而冷雁智又是没有回话。

悄悄朝冷雁智看去,只见他又在看着自己的一双手了。

「……冷公子觉得现在身体如何了呢?」徐只是低声问着。

「……很暖和。」

出乎意料之外,冷雁智却是如此说着的。

徐有些惊愕地向他看去之时,早晨的阳光洒在他的侧脸上,而他的嘴角,却是微微扬起的。

应该是高兴的,可徐的心里却是有着微微的酸楚。

「……是因为玄英回来的关系吗?」徐勉强笑着,为冷雁智送上了热汤。

「……在我身子里好像有着一股暖流。」冷雁智低声说着。

「该是那人注入的内力。打通我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服。」

徐的手微微颤着。

冷雁智接过了热汤,小口小口地喝着。

「好奇怪啊……」自己推了门进来,玄英只是喃喃念着。

「奇怪什么?」冷雁智只是低声问着。

「他们怎么还没有回来?」坐在冷雁智的床边,玄英看着冷雁智,疑惑地问着。

「昨晚外头下了好大的一场雨,他们还出去做什么呢?」

「……想是不愿我们答谢,径自走了。」冷雁智只是轻叹着。

徐只是咬着唇。

「喔……那你现在觉得怎么样?」玄英问着。

「……很暖和。」冷雁智只是微微笑着。

有些疑惑地捉起了冷雁智的手,玄英也是低声惊呼着。

「真的耶,好暖喔……该不会是发烧了吧?」玄英连忙去摸冷雁智的额头,然而那并不是发烧。

「不是这儿,最暖的是这个地方。」捉着玄英的小手移到自己的胸膛,冷雁智带着微笑说着。

「……那叔叔真的很厉害。」玄英只是低声赞叹着。

「我没看过比他更好的大夫了。」

「你晓得那大夫叫什么名字?」冷雁智问着。

「……不晓得,不就是叔叔吗……」玄英灵活的双眼只是来回看着冷雁智与徐两人。

「咦咦,我还以为你们是早就认识的啊。」

「……什么早就认识?」冷雁智问着。

「我听那叔叔一直叫你十三师弟、十三师弟的,你们不是同门的师兄弟吗?哇C疼啊!」冷雁智不晓得为了什么原因,捉着玄英的手突然收了紧,惹得玄英连声叫疼。

茫然地放开了玄英,冷雁智只是低声说着。

「你再说一次?」

「……那叔叔叫你十三师弟的哪,八成是你师兄吧。」

「怎么可能!」一气之下,挥开了空碗,冷雁智怒声喝着。

空碗落在徐的脚边,摔成了碎片。

徐吓了好大一跳,而玄英又何尝不是?他只是有些畏惧地看着冷雁智,情不自禁地往后缩了一缩。

「怎么可能!他该恨不得我死!又怎么可能会救我!不可能!」

「就是他救的啊……」小声喃喃说着,玄英有些委屈。

「……我不相信……」看着自己的双手,冷雁智只是喃喃说着。

「……徐,你说,救我的大夫是谁。」

「……是我去张家渡请来的莫言神医。」

那一个瞬间,冷雁智射来的锐利眼神让徐甚至忍不住发着颤。

「谁要你多事?与其让他救,我不如死了算了。」

「……原来他就是莫言神医啊……」喃喃说着的玄英,语气里却是充满着向往。

「……徐,让人送一万两黄金去张家渡,我不想欠着他什么。」

「……是……」

「原来他们师兄弟处得不好啊。」

陪着徐准备行李,跟前跟后的玄英,只是夸张地叹着气。

「害得冷哥哥大发脾气,我们也跟着遭殃。」

「……没事的,等冷公子气消了,就会没事的……」徐只是低声说着。

「只可惜了那些药方子。」玄英说着。

「那是莫言神医特地写下来给冷哥哥补身体的啊。现在好啦,冷哥哥一定是不肯再吃的,只可惜了人家的一番苦心。」

「……玄英,这件事别再提了,不然冷公子又要不高兴了。」

「喔……」马车上,一直沉默着的冷雁智,偶尔的,却还是不经意地摸着自己的胸口。

因为,那就像是在寒冬里早已跋涉了三年的旅人,心里放进了一颗暖阳一样。

在胸膛里发着光跟热,干裂而枯萎的心,也得以缓缓地修复着。

自从那天过后,马车又走了三日,终于,冷雁智才开了口,问着身旁的玄英。

「玄英,莫言是大夫,那么另外一个大哥哥呢?帮我运功疗伤的那个?」

「……不说,你一定又要生气了。」

玄英嘟囔着。

「那大哥哥是个好人,我才不要听你骂他。」

「……我讨厌莫言是有原因的,玄英。」不愿意被想成忘恩负义之徒,冷雁智解释着。

「我以前让他们软禁过,他还打算喂我吃忘忧草。」

「……什么是忘忧草?」玄英问着。

「是让人忘却烦恼的药材啊。」冷雁智说着。

「只要我吃了,就什么都会忘了。」

「……忘记烦恼不好吗?那你不就会变得很快乐吗?」玄英又在嘟囔着。

「……你这小鬼头,什么话都帮莫言说,到底是他亲还是我亲!」冷雁智话里的字语虽然是责备着的,但是语气却不是。

玄英听了以后只是嘻嘻笑着,钻到了冷雁智的怀里。

「……冷哥哥,你先不要生气,听我说。莫言神医真的是个大好人。那天晚上天气很冷,我的手都冻僵了,可是他却冒着雨来了。他身上的斗篷都湿透了,重得跟结了冰一样。徐姐姐也是,冻得嘴唇都发了紫。」

闻言,在车厢另外一头的徐,只是略略低下了头,而冷雁智则是没有说话。

「他从晚上忙到天亮,又忙到了中午。他忘了吃早膳,也忘了换下湿衣服。我就在他身旁看着他,想着他什么时候才会记得起自己身上还穿着湿衣服,什么时候才会想到忘了吃早膳。可我只等到他身上的衣服干了,等到徐姐姐端来了午膳。那时候我就在想,啊,就算是传言中的莫言神医,也没有他好吧。」

冷雁智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听着玄英说。

「冷哥哥,那天惹你生气后,我一个人跑走,身上没有银子,在外头流浪了七天。这七天来,好的人、坏的人我都遇过。我还小,可能看得还不够多,可是,我总觉得,只要有人像莫言前辈一样地对我好,就算他以前真的对我做过了什么,我都会原谅他的吧。」抬起了头,玄英纯真地看着冷雁智。

「冷哥哥,你说我说得对不对?」沉默地看着车厢底的冷雁智,嘴边本似还有着一些倔强,然而,到了后头还是瓦解了。

「我还是个人,我晓得。」冷雁智只是缓缓说着。

「那么,我就告诉你,另外一个人叫做什么名字。」玄英仰头望着冷雁智,轻声说着。「冷哥哥,莫言前辈就叫他飞英。」

假的、假的、是假的!莫言师兄与那些师兄弟姐妹一样,既然盼得我去江南,一定沿途洒些诱饵,让我心甘情愿地投罗网去。

对这两个没见过他的人,只要随便叫叫,就会让我以为他就是师兄。

是啊,不管是谁,只要透过他们转述,一个叫做赵飞英的男人来过,活生生的,我就会相信了,我就会疯狂了。

但是,这只是他们的一个伎俩,一个缜密计划的一部分!师兄如果真醒了,他必定来寻我,又怎么会悄悄走了,连只字片语都没有留下。

是啊,我不可以随便相信,我不可以随便相信他们,我不可以……我不可以……对着突然之间抓着自己头,表情痛苦的冷雁智,玄英只是疑惑地看着身旁的徐,然而,徐却只是静静地坐在了她应该要坐的地方。

她独自紧紧抱着秘密,不肯放手。

如果冷雁智问她什么,她必定不会欺瞒。

然而,要她主动说出他心爱男人的踪迹,抱歉,做不到!曾经她以为,可以祝福他们,然而,在他病倒的时候、垂危的时候,那种椎心刺骨的痛,在他醒来之后,已经变得酸楚。

他晓得自己有多爱他?爱到就连自己的心脏,如果他想要,也许她也会毫不迟疑地给他吧。

他是她的王,她的天,为了他,她什么事情都可以做的啊!

「……冷哥哥?……冷哥哥!」突然的,发觉了冷雁智的眼泪,玄英登时慌了手脚。

「冷哥哥!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还是我说错话了,做错了什么事?你说啊,不要只是哭啊,冷哥哥!冷哥哥!」于是,徐的帝王,徐的天,倔强的男人,靠着车厢,捂着眼睛,泪流满面。

于是,徐的心脏,整个的紧缩了起来,痛得她双唇苍白。

「冷公子……」爬过了他身边,徐捉着他的肩头,低声唤着。

「冷公子……」

「别管我!」冷雁智怒声吼着,推开了徐。

玄英吓得往后跌了去,而徐的背则是重重撞上了车厢的墙。

很痛,可是更痛的是胸口。

「他们是骗人的……对吧……是啊……一定是这样的……骗人的……是骗人的……」

「冷哥哥!停车!给我停车!」玄英扑了上去,接着就是气急败坏地喊着。

驾车的车夫连忙停了下来,而徐则是颤着身躯,呆愣在了角落。

在冷雁智的身前,他的嘴边,有着殷红的鲜血。

他的脸色比纸还要苍白,而玄英则也是吓得脸色发白。

「没事的,冷哥哥……没事的,冷哥哥……您是太累了,又刚生病,没全好,所以才这样的……」玄英颤着唇不住说着。

「睡一觉,把莫神医开的补药吃个几帖,就会没事的……」

药香弥漫,本已回复血色的脸庞,又再泛着青白。

她晓得,这样下去,又会回复到以前一般。

他会被折磨得日渐憔悴,最后,就与那日一般,在她的手臂上咳到昏厥。

她好爱好爱他,她自认爱得不会比冷雁智浅。

可是,她注定着要输给冷雁智的。

因为他可以放任着自己身体败坏下去,可她只要再听得他咳上一声,她的心就要碎了。

「冷公子?……冷公子……」服侍他喝药的时候,徐情不自禁地握上了他的手,柔声说着。

冷雁智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

「冷公子,您瞧瞧,您认得吗?」徐把那沾了血的黄丝带,轻轻放在了他的手上,再紧紧握着。

她不断喃喃重复着刚才的话语,直到冷雁智把那丝带拿到了自己眼前看着。

「……这是大夫的发带。他回张家渡去了,可那日有人用飞箭把它送了回来。赵公子看了,心急如焚,匆匆追了出去,就再也没回来了。」

「……赵……?」突然坐了起身,冷雁智惊疑地看着徐,手里紧紧握着那条带血的丝带。

「……我见过他的,您忘了不是?」徐用着带泪的笑容,对着冷雁智说着。

「那日在竹山脚下,您恼了昏官放火,我就站在赵公子身旁,见过一面。」

说不出话的冷雁智,只是呆呆看着她。

「那日您病倒,大夫让我准备后事。我一个人坐在棺材店前发愣,遇上了玄英,以及带着他的赵公子。」

幽幽看了冷雁智一眼,徐只是继续说着。

「见您病重,赵公子用他的内力为您续命,又让我请莫神医过来一趟。最后,莫神医走后,不晓得出了什么事,赵公子追出门后,也就再也没回来了。」

「……你怎么现在才跟我说!」突然高声喊着的冷雁智,怒意好比冰冷的利刀。

徐的身子下意识地缩了一缩,尽管忍着不哭,然而眼泪却是停不住地流了下来。

「你现在才跟我说!如果师兄也出了什么事,我就拿你祭他!」

「……冷公子,您别生气,徐罪该万死,可您得保重身体……」

「……滚。」挥开了徐,冷雁智起身下床。

看了看手上的丝带后,把它放在怀里,就要出门。

「……冷公子……冷公子!」连忙挡在了他面前,徐颤声说着。

「您想上哪儿去?您的补没养好啊。」

「我去找他。」

「您……您晓得该去哪儿找吗?」

「回孤山去,把孤山镇翻过来找。」

「好,那您等我,我这就把行李……」

「不用了。」冷雁智只是冷冷看了她一眼。

「你这就自己走吧,放在你那儿的银票我也就不拿回来了。」

徐的脸泛了白。

「冷哥哥?为什么徐姐姐不跟我们走了?」跟着冷雁智坐马车,靠在冷雁智怀里,玄英有些担心地问着。

「她有自己的事,怎会一直跟着我们。」轻轻抚着玄英的头发,冷雁智低声说着。

「……喔……」

「舍不得?还是你想要徐做老婆?」冷雁智挑起了眉。

「哇!你说什么啊!」忙不迭地捂着冷雁智的嘴,玄英连忙说着。

「怎么?不是?」

「当然不是了!……我只是……有点不习惯,徐姐姐人这么好……」

「哼……」冷雁智只是轻哼一声,却是什么都没有继续讲了。

直到马车驶回了孤山镇,冷雁智订了本来的那间房后,玄英才开始觉得奇怪。

而在冷雁智问起客栈老板有关于六天前的事情时,玄英才恍然大悟。

「冷哥哥,您在找叔叔他们吗?」

「当然,我没说过吗?」是没说过啊。

玄英歪了歪头,怎么也想不透,然而,看着冷雁智往官衙的地方走了去,也是连忙跟着。

「这具尸体,大概是六七天前,在官道旁发现的。」指着棺木,捕头皱着眉头。

「两道致命伤,都是剑伤。一道脖子,一道左胸。奇怪的是,看他背的剑鞘,应该是他自己的剑。这人好狠,用他自己的兵器杀了他。」

「不至于吧。」冷雁智看了看那把细长的剑,却是不置可否。「那要看他做了什么事,不全然是凶手狠心。」

「……这位兄台可认得被害人?」

「不认得。」

「……他是不是叫做宝玉?」玄英却是低声说着。

「啊?」冷雁智跟捕快都望向了玄英。

「我看过这把剑,那天有人要我偷它。」玄英对两人说着。

「喔?是什么人?」捕头连忙问着。

「一个畏畏缩缩的人,等下我画来给你好了。」玄英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那把剑。

「这人是不是长得很丑,一张脸好像被火烧过一样?」闻言,想起了一人,冷雁智也是沉思地看着那把剑。

「……事实上,是面具。」捕头沉吟着。

「一个好好的人,却戴着这么丑的面具,我怎么样也想不通。而且,更让人想不通的是,几个线报都说,这人七天前就已经在江南城了,怎么可能飞回来让人杀死。」

「……冷哥哥……」

「啊?」

「……冷哥哥,不要再笑了啦。」

闻言,望向了玄英的冷雁智,嘴边的微笑还没有消失呢。

「什么事这么高兴啊,你笑到连那个捕头都在怀疑你了。」

「唉,你不懂啊。」随意摸了摸玄英的头,冷雁智只是继续笑着,向前走着。

「我见到的不是两个师兄的尸首,就表示出事的不是他们。我心里头的大石头,这时候才放了下来啊。」

「……喔。」玄英其实还是不大懂,尤其是并不了解到底他们师兄弟的感情是好还是不好。

「走吧,我们去江南吧。」

「啊?」玄英还是疑惑地看着冷雁智。

「既然大家都在江南等我,我不去,似乎就太不给面子了。」

「很多人在等你吗?」玄英疑惑地问着。

「是啊,想来不少。」微微伸了个懒腰,冷雁智说着。「既然他们处心积虑地想要我去江南,我就去会上一会。」

「……他们是想要对你不利吗?」玄英惊呼。

「当然了,毕竟我是罪大恶极之人啊。」冷雁智说着的时候,并没有难过的意思。

「为什么?」

「因为我引大军灭了玄武帝的王朝。」

「……那你还去!不要去了啦!」玄英连忙说着。

「为什么不去?我去了也许就能见到他啊。」冷雁智说着。

「你到底是要见谁啊\危险的!」

「……就是带你回来的人啊。」

「……你找他做什么?道谢吗?」

「……是啊。」

「……他一定在那儿吗?也许他不在啊。」

「……他不在那儿的话,我再找就是了。」

「……等一下等一下……冷哥哥,你怎么不先确定一下就去了!你刚刚不是才说过那儿很危险的!」

「……玄英,我跟你说。」总算停下了脚步,冷雁智有些无奈地跟玄英说着。

「我总不能躲一辈子,如果这件事情不解决了,就算我找到了师兄,难不成要他跟着我躲吗?」

「……不行吗?」

「嗯,不行。」冷雁智继续走着了。「我不要他难过。」

「就算你得赔上一条命?」玄英拉住了冷雁智。

「……嗯。」冷雁智的回答,几乎可以算得上是随便的语气。

「……你到底在想什么啊!」玄英气急败坏地说着。

「你在为我担心吗?」

「废话!」

「……玄英,也许,有一件事情你不晓得。」

「……什么事?」

「为了保护自己所爱的人,男人就算受了伤,也不会觉得痛的。」华清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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