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田甜两指间转着一张红纸,上面写的是柳慑的生辰八字。
实在是太爆笑了,她跟柳慑才认识三天,两位操心儿女婚事的母亲大人已经准备帮他们合八字了。
那是不是就一个月后订婚?三个月后结婚呢?
田家母亲大人是发下重话了,不准她挑三拣四,年纪老大不小了,再挑下去当心变成老姑婆。
她是可以不挑啦,但就算她肯嫁,他也不一定愿意娶啊!结婚又不是她一个人的事,要男女双方都同意才行吧!
想到柳慑今天被缠着说了一天的故事说到喉咙沙哑她就想笑,他的耐性她很欣赏;今天她帮他买了八杯可乐,他全喝光了,但喝太多可乐对身体不好,不如下次冲点菊花蜜给他,既可以补充水分,又健康养生。
“姊!”砰!田甜的房门被田蜜撞开,小丫头像根爆竹一样射上她的床。
“喂,小心点。”田甜赶紧翻身保护手中的红纸,如果弄破了,老妈肯定会把她砍成十八段。
“什么东西?”田蜜探手抢红纸。
嘶!纸张裂成两截。
田甜呆住,手指点着田蜜的鼻子。“你完蛋了!”
“不过是一张红纸,有什么了不起?”田蜜毫不在乎地把姊姊手中的半截纸抢过来,拼合一看。“癸未年二月十九日,丑时……这不是生辰八字吗?要干么?打小人?”
“这是柳慑的生辰八字。”
田蜜手一松,红纸飘然落地。
“不会吧,老姊,你们这么快就合八字,坐火箭啊?现在是自由恋爱的二十一世纪,你怎么不跟老妈抗议?”
“抗议有用吗?”明知结果只是白费工夫,田甜也不想因此跟母亲大吵。
再说柳慑人那么好,她看他也很顺眼,何必为反对而反对。
“不管有没有用,你知不知道,老妈逼你嫁出去之后,下一个目标就是我了;你的不反抗等于是推我进火坑。”所以她才会一直捣蛋直到现在。
“但柳慑对我而言不是火坑啊!在听了他一天的故事后,你应该也知道他其实人还不错。”
“呃……”田蜜无言了。是啦!今天跟柳慑玩得还满愉快的。“可是你跟柳慑才认识多久就要结婚,不怕婚后因为生活习惯不同、相处不来而闪电离婚?”
“相爱容易相处难,但是我不认为这个难题会因为认识时间的长短不同而有所改变,要克服相处的难关,需要的是包容、欣赏夫妻双方的各项优缺点。结论是,婚后的经营比婚前恋爱更重要。”
“救命啊!”田蜜瘫在床上。“姊,你好无趣、好沉闷、好八股你知不知道?”
“我可以把你的话当成是赞美吗?”田甜平和地把红纸捡起来,又从抽屉里翻出一只红包袋,裁出差不多的大小,照字迹模仿出一份完整的新资料。
造假完毕,她满意地看着两份生辰八字,一模一样。
“姊,你就这么怕老妈,还要特地抄一份骗她?”田蜜不屑地撇嘴。“撕破就撕破啦!叫对方重写一份就是了,有什么了不起?”
“说到你懂,我头发都白了。”从小到大,她没有少造假过,读书时不小心考坏了,模仿母亲的笔迹签上一个大名,可以少挨很多骂。至于盖章,那更方便啦,拿个萝卜、地瓜刻一刻,用力一盖,了事。
这是一门技术活,对于人生顺畅、耳根清静有无限助力。
“总之你就是要乖乖听话去嫁人就对了啦!”田蜜常常搞不懂这个姊姊,一个人怎么可以“乖”到这种程度?“我只能告诉你,我反对这种包办婚姻,所以你结婚,我不会给你祝福。”说完,气冲冲准备走人。
田甜叹口气。“唉,小蜜,你又想太多了,我肯嫁,也要对方肯娶啊!柳慑都还没有回应,你操什么心?”
“对喔!柳慑不会像你这么没主见,他一定会反抗的。”田蜜又笑着跳回来了,拉住田甜的手。“姊,今天柳慑说了好多有趣的故事,你说那是真的还是假的?他……”叽哩呱啦、叽哩呱啦。
这下子换田甜呆滞了。田蜜的理解能力真是有待加强,她只说柳慑还没有回应,没说他肯定不娶吧?
耳朵听着田蜜复述今天听到的故事,田甜打个哈欠,在心里补充:“你说错了,他是打了三发子弹,不是两发。这里也不对,他最长跟监时数四十五小时,不是四十三小时……”
虽然在麦当劳里,她一直趴在桌上,但柳慑的话她记得比谁都牢,一丝一分的差错都瞒不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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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慑拿起车钥匙正准备出门,柳母叫住他。“阿慑,等一下。”
“什么事?”柳慑回头望着母亲。
柳母犹疑半天。“那个……你对田小姐的印象……怎么样?”
“不错啊!”
“如果……我是说……要不要再给你们安排一次约会?”
“不必啦!”
“为什么?”柳母哀嚎,她还以为这一次喝定儿媳妇茶了。“你不是觉得田小姐不错,怎么不再跟人家约第二次?”
“已经约好了,我现在正要去赴约。”
“啊……你们进展……还好喔?”
“普通啦!”柳慑想到田蜜,她那崇拜的眼神让他有些飘飘然,可是要一直讲故事有点累。
“那我找个媒人去田家提亲怎么样?”
“老妈,我们才认识多久,起码让我们交往三个月到半年,确定彼此个性适合再谈婚论嫁好不好?”
“三个月,你自己说的喔!”柳母要求保证。
“那是假设,你不要擅作主张。”
“不管,你刚才亲口说了,三个月谈婚论嫁。”
“我还有说半年呢!”
“我只听到三个月。”柳母跟他耍无赖。
“妈——”
“三个月。”一步都不肯退让。
“随便你啦!”反正他答应,田蜜那根小辣椒还不肯咧!他根本不担心,瞄一眼手表,快迟到了。“我要走了,回来再跟你说,拜拜!”
后头柳母正在欢呼。“三个月,我去翻黄历……不对不对,先给死老头上炷香,唉,柳家的九代单传要娶老婆了,天下第一大喜事啊!”
柳慑开着车,飞快到了上回约定的麦当劳,店门口只站了一个人。
他疑惑地将车子开到田甜面前,摇下车窗。“呃,你好……田小姐没来?”
田甜纳闷地指指自己。“田小姐?”
柳慑赶紧摇头,他忘记这一位也姓田了。“另外一位田小姐。”
“以后你叫我小甜、叫我妹小蜜好了,才不会分不清楚。”田甜笑着说。
她跟田蜜的气质完全不一样,田蜜如果是热情奔放的太阳花,田甜就是含蓄的海芋,雪白的花朵里还带着一点点神秘。
面对田甜时,柳慑总有种手足无措感,好像在那双慵懒的眸子底下,每一个人都是水晶做的,轻易被她一眼看透。
事实也是,上次在麦当劳,虽然都是他和田蜜在谈话,田甜没有搭话,但如今回想起来,约会的节奏一直掌握在她手中。
幸好她很爱笑,又不碎嘴,才没给人太大的压迫感。加上他每次看见她,她差不多都在吃冰淇淋。当她伸出舌头舔舐那半融的冰淇淋时,圆眼儿微微眯着,小猫也似,那模样……出人意料地可爱。
但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这次约会来的人是田甜?他到现在还没发现母亲帮他安排的对象其实是田甜。
可也难怪啦!一直以来,田甜都像个无关的第三者,只顾吃冰淇淋。
他先入为主的认知是很难扭转的。
“你好,小甜,今天小蜜没空吗?”他猜田蜜是临时有事,所以叫姊姊来代打。
“老板临时要她赶一份文件,晚一点才会过来。”田家两姊妹都在旅行社工作,田甜是领队,旺季很忙,淡季就很自由;田蜜是行政,不时需要加班。说着说着,她递给他一只大水壶。
“什么?”
“菊花蜜。”她其实也不爱在约会时带妹妹这颗大灯泡,但柳慑事先答应田蜜了,她没辙,只好给他冲点菊花蜜缓解喉咙的压力。“小蜜说,你的那些故事她还没听够,今天一定要把所有的瘾头补足,所以……你保重了。”
柳慑抱着那只大水壶,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佳人对他青睐有加,是喜事,但这么沉重的负担,很辛苦啊!
“要不要听一个建议?”田甜说。
他眼睛一亮。“请说。”就知道她有办法,他该封她为女诸葛了。
“你们刑事组应该不止你一个人,请你同事每人讲两个故事录下来,这分量就够满足小蜜的瘾头了。”然后田蜜再也不会来搅和他们的约会,一举两得。
“好办法。”柳慑大喜。“谢啦,小甜,我先去停车,然后请你大吃一顿。”咻,他把车子开去停车场了。
田甜一只举起来的手停在半空中。“你要请客我是很高兴啦!可是我不想再吃麦当劳啊!”
但来不及了,柳慑已经去停车了。
“算了!等一下再请他开回来吧!”她无奈地耸耸肩。
突然——
“把手举起来!”一个突兀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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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慑停好车,再回到麦当劳门口,就看见田甜高举双手,一脸温和的看着眼前一个老人。
“这是在干什么?”他跑到田甜身边,看向老人……似乎不太老耶!虽然头发斑白,脸上也尽是风霜,但根据他做刑警多年的经验,这样的人只是吃多了苦头,才显老态,真实年纪不超过五十。“小甜,你认识这位先生?”
“不认识。”柳慑在旁边,她就把手放下来了,一直举着很累的。
“那你干么又举手、又放下的?”眼前的情况让柳慑有些糊涂。
“他叫我举的。”田甜指着对面的男人。
“抢劫?”柳慑的目光变得锐利,直把那男人瞪得脸色发白、全身颤抖。“小甜,你先进麦当劳。”如果他要跟歹徒搏斗,就得先把身边人的安全顾好。
“应该不是抢劫。”田甜说。
不是?柳慑松下一口气。
但田甜却接着说:“虽然他叫我把包包给他。”
柳慑所有的警戒神经又都跳起来了。“他要你的包包还不是抢劫?”这女人脑子有病啊?
“可他说了‘请’和‘谢谢’啊!”
“不管他说了什么,他要拿不属于他的东西就是抢劫!”柳慑把田甜往旁边一推。“你躲远一点,不要妨碍我捉人。”差点被她气死了。
“等一下。”田甜拉住他,对着男人问:“你是要我的包包,还是只想要钱?”
男人缩了缩脖子,结结巴巴。“我只是……想问你可不可以给我……五十块买便当,我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原来只是一个单纯饿疯的流浪汉罢了。
柳慑看看田甜,又瞪一下男人,这简直是莫名其妙。
“下次要钱买便当就直说,不要叫我举手。”尤其是在大太阳底下高举着双手,很累。
“我……前天跟一位小姐讨个便当,她回头就把手上的包包甩过来,里头也不知道是不是装了砖块,打得我头痛了两天,今天才预防一下……不好意思,吓到你了。”这年头乞讨行业也不好干,随时有性命之虞。
田甜能理解,治安不好,女生的警戒心普遍保持在高度范围内,偶尔难免误伤无辜。
但尽管女人的防卫心重,相对地,她们也很有同情心,流浪汉向女人开口讨钱,得手的机率会比向男人开口高。
田甜打开皮包,拿了一个五十元的哽币出来。
“给我。”柳慑从中截走了硬币,男人脸上闪过一阵失落,又要饿一顿了,唉!
可柳慑又把钱交给了男人。“拿去吧!下次小心点,不要动不动就叫人举手,很容易引起误会。”
“呃……”男人愣了下,连忙点头道谢。“谢谢、谢谢。”兴高采烈地走了。
柳慑把目标转向田甜。“你也是,人家叫你举手你就举手,没有一点警戒心吗?”
田甜没说话,只是对他张开了一直紧握着的左手,里头一个巴掌大的防狼喷雾器。
“喝!”原来他看走眼了,她是“惦惦吃三碗公半”的人,不可小看。“做得不错,不过再有下次,我叫你跑的时候,你要立刻跑,不要迟疑,OK?”
这是当然,她又不是呆瓜,绝对不爱看警察捉强盗的热闹。“我知道了。刚才我是觉得那个人不像坏人,才会留下来。”
“太依赖直觉不是好事。”
她点点头,转开话题。“你很喜欢吃麦当劳吗?”
才怪,他一向不爱速食,只是……“前天我们跟小蜜约好在这里等,万一我们离开,她正巧来了,找不到人怎么办?”
“我有带手机,到时候通知她一声就好了。”说到这里,她有些疑惑。“对了,你没有我的电话吗?”她可是连他的生辰八字都有了。
他想了下。“我妈之前有抄一张便条纸给我,好像说是田家的电话,不过……那时我正在忙,随手塞进口袋里,之后要找就不见了。”
她借了他的手机,把自己的电话号码输入进去,想了一下,田蜜的也一起给好了,省得田蜜想找人说官兵捉强盗的故事找不到人,骂她有异性没人性。
柳慑接过手机,呆住了。田甜干么把她的电话一起留下来?她不会……也对他有意思吧?
“那个……田小姐……”他不敢再喊“小甜”,怕她误会。
好端端地,他干么又把两人的距离拉远了?她歪着头看他。
他脸颊不自在地闪过一抹烫。真该死,他的对象是田蜜啊!一脚踏两船,小心淹死自己。
不过田甜……啊啊啊,她干么拉他的手?强烈抗议,他不是花心的男人,他很专情的。
“走进来一点。”她使劲拉他,力气大得他险些摔个五体投地。
同一时间,一辆摩托车闪电一样驶过他身旁,他的脚仿佛可以感受到排气管的热度。
他差一点点就被车撞到了。
她疑惑地看他。“你干么一直后退?这样很危险耶!”
他缓过一口气后,忍不住傻笑,难道他是在自作多情?人家根本对他没意思,拉他的手是怕他危险。
“不好意思,我有点失神。”更莫名其妙的是,单独面对田甜,他就手足无措起来,都不知道在紧张什么。
“不止一点,是很严重的失神,昨晚没睡好?”
“最近比较忙。”其实是为了排出今天的休假,他熬通宵写上个案子的总结报告。
“要不要喝个咖啡提提神?”
“没关系,我们当刑警的,熬惯了,咖啡当开水喝,早就没用了,就算让我灌上一公升的咖啡,想睡的时候照样睡。”
“那你回去睡吧!老是睡眠不够对身体不好。”
“没关系,都习惯了。而且田小姐还没到,万一……”他说到一半,看她指着自己的鼻子,歪着头,挤眉弄眼的样子,忍不住笑出来。“OK,是小蜜没到,小甜到了,不好意思。”
她耸耸肩,实在看不出他是这么害羞的人,连小名都叫得结结巴巴,难道她也有眼光出错的时候?
算了!再多相处一阵子,她应该能摸清他真正的个性才对。
“有一样东西保证提神醒脑。”她说。
“什么?”
“跟我走你就知道啦!”
她领头往路口走去,目标却是——寿司店。
“寿司能提神醒脑?”
“加三倍量的芥末去吃,保证一口下去,什么睡意都没有了。”
“啊!”那不是呛到眼泪鼻涕齐喷?“这的确……也算是一种提神醒脑啦!”诡异的幽默感,让他也笑了。
“那你吃不吃呢?”
“你是不是陪我一起提神?”
“舍命陪君子。”她很有义气的。
他一个大男人难道还怕一个小女子,挺起胸膛指向前方。“走!”
他俩携手过马路,到了寿司店门口,她突然停住脚步,喃喃自语:“果然,只给五十块是正确的。”
“你在说什么?不会是怕了吧?”
她指着寿司店旁边的乐透彩投注站。“你看那是谁?”
他好奇探头一看。“那不是刚才跟你要钱买便当的流浪汉?这家伙,还说自己两天没吃了,居然把钱拿来买彩券!”赌博就这么吸引人?公益彩券发行至今是造就了一百多个富翁,但是有多少人沉迷此途而家破人亡,没有人统计过,但肯定多于致富者。尤其像这种把仅有的饭钱拿来搏一把的人,真该把他们关进牢里,好好打一顿。
“你干什么?”她拉住想要冲进投注站的他。
“我去问他,到底是肚皮重要,还是赌博重要?”
她硬拖着他走进寿司店,坐定后才道:“我记得有一次选美,主持人问了参选小姐一个问题,如果她的父母、伴侣、子女一起落水,她会先救谁?我是觉得不管救谁都没有对跟错,毕竟每个人的人生观、是非观、价值观都不同,不能因为别人跟自己不一样就判断对方是错的。刚才那位先生跟我开口的时候,我就猜他最后可能会把钱拿去买彩券,所以他要五十,我就给五十。如果他不是因为贪心而赌,只是不想再四处流浪,想要搏一搏,你还忍心骂他?”
“他有手有脚,可以去工作啊!”
“就算他想做,也要有人肯请。柳慑,现在中年失业的人有多少,你应该比我清楚。”
他有点颓丧、无奈。“你好像把什么都看透了。”睿智精明得让他佩服,又有些无措。
其实她是什么样的人根本跟他无关,就算他跟田蜜会有结果,田甜也只是一个亲戚,但情绪就是忍不揍被她牵动。该死,越来越不对劲了。
她不说话,只是笑着凝视他。她从事领队工作,见的人多了,观察力自然强,可惜,她再会看人,还是看不透他。有时候,她觉得他们的距离正在接近,但下一瞬间,他又把距离拉远了。
他对她到底有没有意思?或许她是当局者迷,因为越看不透他,她越想看他,心律稍稍乱了节拍,她紧张地拨一下头发,不知道头发有没有乱掉,她不想被他看到自己不完美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