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1)

梦箩玩赏了彩色版画整整两日,夜里她也不睡,就拿着画册细细研究个中技巧,越看越是敬佩那位素未谋面的媜媚宫主。

第三日,她开始觉得有那么一点点的索然无味了。

没有人在旁边分享的感觉好空虚,没有人搂着她入眠的床好冷清,看着屏风上的观瀑图,上头有昊桐亲自题写的两句诗——

溪洞岂能留得住,终归大海作波涛。

人如其字,字如其人,昊桐的字刚毅俊健,雅重非凡,就和他一样,看着看着,她更想他了。

记得少年时的他非常沉默,常要她逗半天才肯说一句话,她不厌其烦地跟着他,他虽老大不愿意,也只能让她跟,谁叫她是他名分已定的未婚妻。

有一日,她午睡起来不见他的人影,便找到后山的湖边去,会知道那个人烟罕至的翠湖,也是因为跟着他才知道的。

然后,她讶异地看到他竟可以易如反掌地在湖心随意翻身、浅没、踏水、仰泳,她看得呆了,一不留神竟扑通一声掉进湖里。

他大惊失色地把她救起,可她已经昏迷过去。

当她慢慢睁开眼睛时,看见他的俊容近在眼前,嘴压在她的唇上,正在为她渡气。

见她清醒,他马上放开了她。

事后,他说他按了她肚子,虽然水从她嘴里涌出来,但她却仍然没醒,因为探她鼻息,发现她气息已经很微弱了,所以才会为她渡气。

她一点也不怪他亲了她的嘴,反而更确信他就是她命定的护身符、保护符,从此更是黏着他不放。

然后,朝夕相处、形影不离,自然是对他越来越依赖,越来越依恋,心里只有他一个人……

真是难熬,这不能见他的惩罚何时才能结束?他也真狠心,就这样把她丢下不管。

“昊桐在哪里?”见暮色深浓,她忍不住询问端茶进来的小香。

原本这应是小柳分内的事,不过因为替她变装而被柳姨和她爹责备的小柳这两天在生她的气,躲得不见人影,所以她只好找小香来顶一顶。

“回小姐的话,姑爷带着两位少爷狩猎去了。”

梦箩更觉没劲了。“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难怪这两天都没见到怀瑾、握瑜,原来是跟他们的爹狩猎了。

昊桐原就喜爱带儿子们去狩猎,他说狩猎时最容易看出谁射虎刺豹最勇敢,谁可以徒手和犀牛搏斗,这样可以端正孩子们的品行。

只不过,孩子们临行前怎么没来向她问安?是昊桐不让他们来吗?故意让她落单是吧?

可是她当然……想跟他们去。

不过现在在这里想有什么用?他们都出发多久了?何况昊桐还在气头上,他哪敢没他同意就随便出现在他面前?

“姑爷说十天左右。”小香回道。

这么久啊,梦箩直想叹气,烦闷又整个上来了。“知道了,你去找小柳过来。”

小香恭敬地道:“回小姐的话,小柳也一起去了。”

“什么?”梦箩瞪着她,心中澎湃汹涌。

好,知道了,是要让她彻底落单就是了,连协助她的共犯也可以去,她就那么无足轻重吗?他们现在一定开心得要命吧!

“姑爷说,小姐得自已一个人好好反省,请小姐回忆您三个月前招惹的那件事,若非那件事,姑爷对您的无奇不有行径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既然老爷不说,姑爷也不会给小姐立下规则,可既然立下规则,小姐也同意要遵守了,如今言而无信就枉为人,如果小姐再擅自出府,姑爷就要您给他写休书。”

梦箩哑口无言地看着她。“小香,你这是背多久了?”

“奴婢背得好吗?”小香灿然一笑。“姑爷称奴婢背得很好。”

梦箩只能点了点头。“是背得很好。”她还能说什么?

昊桐也太……高明了,竟借着小香的嘴来教训她,让她这个主人无地自容。

“奴婢谢过小姐盛赞。”小香福了福。“小姐,奴婢出去了,今儿个有市集,奴婢和人约好要去逛市集,是小姐您最喜欢的字画市集,小姐有什么需要就唤绫儿或柔儿进来服侍,奴婢告退。”

小香恭恭敬敬地退下。

梦落不禁狐疑。

她哪是盛赞啊?真怀疑小香是故意来那么临门一脚要引她犯罪的,看她会不会心痒难耐地跑出去逛市集。

不对,是昊桐叫她那么说的吧?故意告诉她,今天有字画市集,存心试探她。

自小,她就不像一般养在深闺的闺女。

她爹常对她说,人生苦短,及时行乐,不需拘泥于世俗,只要自己感到快乐便成,那是她娘的遗言,要她活得快活自在。

她娘死于生她的难产,她爹伤心欲绝,可屋漏偏逢连夜雨,没多久,替她算命的算命师又算出她命格异于常人。

算命师预言,若在十岁前找不到足以匹配她命盘的夫君,她的阳寿便只有十载,但若找到足以镇压她命盘的夫君,她就会大富大贵,还会让她的夫君祖国更强大。

因此,打从她还在襁褓中,她爹便开始为她广发寻夫消息,凡未有婚约的男子皆可参加,若命盘不合,聊赠金元宝一只为酬谢。就怕她真的活不过十载。

这消息传开之后,连当今皇上也命年幼的太子来求亲,只因她爹乃是南显首富,富可敌国,加上若她与太子命盘相合,还可以使南显更加强大,也使得皇上对这桩婚事寄予厚望。

然而,太子不仅无法镇压她的命格,算命师还说,太子的命格相当薄弱,恐怕不是太子命,这件事让皇室非常没面子。

尔后的几年,天下未婚男子陆续上门求亲,却仍然没有一个人镇压得住她的命盘。

他爹整日忧心如焚,担心她真会在十岁死去,而自从知道连皇室太子也无法保住她性命之后,便悲观地认为她活不过十岁,吩咐柳姨毋需教导她成为端庄的千金小姐,只要她开心就行,就算她天天想爬到树上摘果子,或者想跳到府中的湖里抓鲤鱼都随她。

她五岁时,昊桐七岁,已在府里当两年杂役了,府里上下超过百名仆婢,根本没人注意过他。

是算命师有一天与他的师傅来府里做客一个月,那位在府中走动,无意间看到了昊桐。

“这孩子如日月之明,如星辰光灿,天庭饱满,双目传神,小小年纪,不卑不亢,风采过人,有龙凤之势,是世上罕见的人中之英,定成大器。”

她爹大喜过望,连忙请大师比对她与昊桐的命盘,他爹豁达地说,即便是个杂役,只要能保她的命,是杂役又何妨?

比对之下,昊桐的命格果然能镇压住她的,但她成亲之后必须要生三子才能长久保命,否则便会红颜薄命,还会祸殃夫君祖国,若她能生三子,不但能保住自己性命,还能让夫君之国千秋万世。

昊桐原就签了卖身契,于是她爹做主让昊桐人赘商家,成为她的童养夫,要他永远守在她身边,保她永生安康。

她爹想得周全,若不让昊桐成为她的童养夫,难保日后他不会再纳妾,分散了她生子的机会。

况且商家偌大的产业也需要有人继承,而没有亲人、委身于商府的昊桐再适合不过了。

成为童养夫,就成了商家人,日后他俩可以携手同心,一起接管商家庞大的产业。

于是五岁的她,就这样与昊桐定下了亲事,自此多了个童养夫。

她爹告诉她,他是老天派来的守护神,是她的天、是她的地,有昊桐才有她,如果没有昊桐,她也不可能活在世上。

所以,她要敬爱昊桐,比敬爱爹更加敬爱也没关系,要打从心里把他当成最重要的人,虽然他是童养夫,但她一定要以感恩的心以夫为尊才行。

她爹甚至说,她最好时时跟在昊桐身边,这样保管她可以长命百岁!

从此她便紧紧黏着他,她爬到树上,他把她抱下来,她跳进湖里,他把她捞上来,她闯祸,他替她收拾,他生气,她就不安,他若笑,她便会自然地往他怀里靠去。

她爹逐步教他经商之道、治家之道,也向他讲述天下东、西十六国的历史地理,还请了一位武林高手教他武艺。

一天里,昊桐有一半的时间是跟她爹在一起的,因此府里上下都清楚,昊桐是下一任的商家主人,而不是她这个货真价实的商家血脉。

对于这点,她非但不介意,还开心得很。

昊桐是她的夫君,她生了他的骨肉,也十分爱他、迷恋他,他们已注定今生都会在一起了,根本不须分你我。

直到如今,两人都已结缡八年了,她还是牢记她爹的话,以昊桐为尊、为天,他不像她的童养夫,她倒像是他的小媳妇。

也因此,府里上下虽然都知道昊桐出身低微,但没有人把他当童养夫对待,他的命格可是比太子殿下更尊贵啊!

可这位命格比太子殿下还尊贵的商府下任主人,此刻却狠心地把她留在府中。

外头风光明媚、鸟语花香,连小香都可以去逛市集,她却被关在房里,这……

怨谁?谁叫无端惹得一身腥的人是她呢。

三个月前的一个傍晚,她在茶楼里见到一群生面孔,他们低声说着当晚会出现罕见的流星雨,要绑着黑头巾看得比较清楚,只要在二更天时到城北洞集合即可。

她兴奋极了,流星雨是多么难得的景象啊,自己若错过一定会遗憾终身。

于是到了二更天,确认昊桐还在账房和管事文璟谈话——他们俩常那样,一谈就是一个时辰,她便神鬼不觉地从府里溜出去,绑上事先揣在怀里的黑头巾,匆匆上马,赶到城北洞等着看流星雨降临。

没想到流星雨没等到,官府的人却来了,大批人马团团将她和那群同绑黑头巾的人逮捕,她尚未弄清状况就被带回了衙门。

直到被关进大牢她才知道,那群人是反贼,流星雨是他们的暗号,当夜他们要刺杀巡抚大人。

知道自己干了什么蠢事,她几乎要吓破胆。

刺杀朝廷命官,是死罪啊……

不过,当她说出自己是商府小姐时,衙役似乎比她受到的惊吓更大,连夜派人去请昊桐认人。

昊桐到衙门时,声色俱厉,她则泪眼汪汪地隔着牢门巴望着他,头上还绑着黑头巾……

是啊,她真是鲁莽极了,堂堂南县首富千金竟然加入了反贼行列,还跟人家集合……

尽管生气,昊桐仍是把这件事压了下来,不但没走漏半点风声,甚至连她爹也不知道她曾入过牢房。

每当发生这种事时,她就会对他感到佩服又不解。

他是怎么做到让那些人听他的话?

单凭他是商府的姑爷吗?

她觉得不太可能,他常往来的人之间,甚至包括定国府的小王爷和骏王、麒王等名满南现城的风云人物,那些个公侯贵显总没必要因为他是商府姑爷就和他交好吧?

“小姐——”

熟悉的声音传来,梦箩在心里欢呼一声,得救了。“柳姨快进来!”

柳素月笑吟吟地走进来,后头跟着两名丫环。

“见过小姐。”她们把手里的点心盘放下便出去了。

柳素月径自坐下,笑道:“我做了几味小点心,小姐尝尝味道怎么样,总觉得年纪大了,手艺也退步了,味蕾不灵光了。”

“是爹要您来的吧?”梦箩心知肚明。

他爹虽然什么都没说,也从来不站在她这边替她讲话,但只要昊桐与她有个风吹草动,她爹就紧张的叫柳姨来打听消息。

“老爷看姑爷带着两位小少爷出去狩猎就知道不妙,更何况姑爷这回连小柳都押走,老爷当然会担心小姐。”柳素月瞅着她的眼中仍带着笑意。

“其实……也没什么。”她做无事状,只因实在说不出口自己女扮男装混迹茶楼之事,柳姨不昏倒才怪。

而且,据实以告就会扯上小柳,柳姨若知道小柳是帮凶,少不了一顿责罚,到时小柳大概会气上一整年不跟她说话。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