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夜深人静,刚下过雨的街道上杳无人迹。

宛瑜知道王洛尧就在身后,因为她听见了他追上来的脚步声。

她原本以为王洛尧会跑过来拉住她向她解释,但他并没有,他只是保持着几公尺的距离走在她身后。

宛瑜不懂,她都说了恨他、不想再见到他,为什么他还不肯放弃?

红灯亮了,虽然没有马路两方都没有来车,宛瑜仍在斑马线前停下来。

王洛尧也走到斑马线前,与她各据一端,他望了她一眼,仍然没有说话。而宛瑜则是抿着唇,一迳地望向前方,存心当他不存在。

绿灯亮了,宛瑜率先迈开步伐,王洛尧则等她走到马路中央,才不疾不徐地跟上她。

就这样,两人一前一后在冷清的街道上走上一个多小时,这情景落在距离王洛尧一百公尺远的小张眼里,简直是莫名其妙。

这两个人到底在干嘛呀?他们打算走上一整晚,不交谈,也不睡觉吗?

另一头,穿着高跟鞋的宛瑜已经走到双腿酸软,但她不想回家。

每当她心里有什么烦恼,她就会走上一段长长的路,边走边想,将思绪整理清楚,等到事情想明白了,心情也平静了,她会再慢慢地走回家。

可是今晚她却怎么也无法静下心来思考,也许是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干扰了她的思绪。

宛瑜忽然停下步子,转过身,远远地瞪视着王洛尧。

“能不能不要再跟着我?”

“不、行。”王洛尧慢慢的开口,“很晚了,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在路上走。”

宛瑜一怔。

原来,他跟着她不是为了想解释什么,而是觉得她一个人走夜路危险……

宛瑜胸臆一暖,但是她马上告诉自己,绝不能因为他的一句话就改变对他的观感。

他爱跟就让他跟吧!但她不会忘记,王洛尧是个冷血的恶魔!

宛瑜再度负气地转过身去,不再和他说话,继续往前走,而王洛尧依旧默默的跟在她的身后。

又走了一小时,宛瑜的双脚已经痛到寸步难行,她甚至感觉到自己踏出去的每个步伐都在颤抖,而她的脚尖更是疼痛难当!

不知道这么晚了,路上还有没有计程车?或者她应该打电话到车行叫车……

宛瑜打开皮包想找出手机,但她在包包里翻找了好一会儿,却始终找不到。

手机呢?她放到哪儿去了?

这时宛瑜才想起,手机在稍早之前就摔坏了,被她扔进餐厅厕所的垃圾桶里。

怎么办?她无法叫车,而此刻她的脚已经痛得几乎走不动了!

走在宛瑜身后不远的王洛尧,早就看出宛瑜越走越慢,肯定是走累了,所以见她踏出去的步伐越来越不稳,王洛尧已经来到她身后三步远的地方,当她身子一晃,他立时伸手扶住她。

“宛瑜,你还好吗?”

宛瑜缩着脚,高跟鞋磨擦着破皮处,那种痛疼得钻心,她早已说不出话来。

王洛尧往下一望,她的脚背两侧都已磨破皮,还沁出血丝来。

他打横抱起宛瑜,道:“我们先找个地方坐下,我叫车送你回家。”

“我不要你帮忙……”她不想接受王洛尧的好意,更不想欠他人情!

“你恨我是一回事,但现在你的脚在流血,我们先处理你的伤口,好吗?”

他凝重的神情,让宛瑜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王洛尧抱着宛瑜往马路对面的公车亭走去,他想先让宛瑜坐下,再打电话叫车。

这时,埋伏在王洛尧身后许久的小张立即开着车出现。

“王先生、宛瑜小姐,快上车!”太好了!终于让他等到帮助老板的机会了!

“小张?你没回去?”王洛尧难得露出惊讶的表情。

小张笑开一口白牙,“是呀!老板没回家,我怎么敢下班?”

王洛尧笑了,“很好,这个月加你薪!”

耶!万岁!小张乐坏了,连忙拉开后座车门,帮王洛尧将宛瑜送进车里。

王洛尧上了车后,吩咐:“到××路12号。”

当宛瑜听见王洛尧说出她家的地址时,心中一诧,但她随即想起王洛尧连她的生日都有本事查出来,知道她的住处又有什么难的?

“是,老板。”

“不,我……我要回敦煌艺廊。”

“为什么?”

因为她不想让沅沅见到王洛尧!

沅沅知道她是为了参加至刚为她办的庆生会才出门的,倘若看到送她回家的是另一个男子,她该怎么对她解释?所以,她干脆借艺廊的休息室睡一晚,其余的明天再说。

引洛尧微蹙起眉,“有什么工作非得在深夜加班?就算再怎么要紧的工作,也得等你的伤消毒、擦药之后再说吧!”

“只是一点破皮,没什么关系,我办公桌的抽屉里有OK绷,贴一块就没事了。”

她回避的神情没能逃过王洛尧锐利的眼睛,他好似看穿了什么。

半晌后,他徐声道:“如果你不方便回家,可以到我那里。”

宛瑜惊跳了下,“不!我绝不去你家!”

“我不会让你回艺廊的,我家或者饭店,你自己选一个。”他语气强硬,完全没得商量。

宛瑜无法选择,只能用一双微带怒意的大眼瞪住他。

“你一向是那么霸道的吗?”

“这一点,你不是已经知道了?”王洛尧面无表情地说完后,对司机道:“小张,开车吧!邵小姐今晚要在我家做客。”

******

王洛尧的住处不是有花园或喷泉的那种大别墅,也不是铺着进口大理石、有巨大水晶吊灯、家具华丽得好似从凡尔赛宫搬出来的那种巴洛克式豪宅。

王洛尧住在敦化南路一栋保全设施完善的大厦的最顶楼,他买下两户六十多坪的房子打通,找设计师照他喜欢的样子画图,重新装潢隔间。

屋子的室内装潢用米色与茶褐色调,温暖舒适,干净整齐,却不像样品屋似的没有半点人气。他不用前卫的金属家具、不用冰冷的岗岩,他的家具用的是质感最好的木料与柔软的皮革,历久弥新。

王洛尧是富有的,但他的屋子并不张扬,没有半点摆阔的奢靡或无谓的矫饰,唯一的特殊之处就是房间很多。

而且他好似常常饮咖啡,他的屋子里飘浮着一股令人愉悦的咖啡香,墙上柜子摆的既不是洋酒,也不是什么昂贵的古董艺品,而是古今中外文学书籍。

宛瑜一走进去,紧绷的情绪立刻就放松了,脱去磨脚的高跟鞋,赤足踩在木质地板的感觉竟然是这么好!

感受着原木地板的温润,宛瑜同时环视这个王洛尧的私人处所。

据说居住空间往往可以看出主人的性格,但不知道为什么,王洛尧住处给人的感觉,却不若他本人那样霸气。

“随便坐。”王洛尧在宛瑜身后进了屋子,将钥匙与磁卡随意往玄关镜台上一抛,然后穿过客厅,走入开放式的厨房。“想喝点什么?我有气泡矿泉水、红茶、咖啡,如果你需要,我还有酒。”

“不用了,谢谢。”宛瑜拘谨的说。

王洛尧瞟了她一眼,随即耸了耸肩。

这是个意料中的答案,因为他早就习惯了她的拒绝。

“我现在要煮咖啡,来我家的客人都得来一杯,不喝就是不赏脸。”

宛瑜愣了一下,直到见到他的唇角泄露出一丝笑意,她才发现他是在跟她开玩笑。

原来像他这样冷酷的男人,也是会开玩笑的。

“好,请给我一杯。”这是她进门后第一次露出笑容。

“很好。”他的眼色变得温暖起来。

王洛尧煮咖啡的架式很纯熟,难以想像像他这样的大老板会亲自挽起袖子,走进厨房磨咖啡豆。

半晌,他端出两杯香味浓郁的咖啡,一杯递给宛瑜。

“要糖吗?”

“好。”

王洛尧从柜子里取出糖罐给她,但他自己不加糖。

两人在客厅那张宽敞柔软的羊皮沙发上坐下,开始品尝咖啡。

宛瑜注意到他一直留意她的反应,她很慎重地啜了一口,不得不承认,王洛尧是个煮咖啡的高手。

“很好喝。”

“那当然,我经常练习。”

宛瑜又笑了,品尝着王洛尧煮的咖啡,她觉得这真是很奇异的景况——她的男友因为他的关系不告而别,而她现在竟坐在始作俑者的客厅里,喝着他为她煮的咖啡!?

两人各据沙发的一方,默默的喝完咖啡,有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宛瑜觉得尴尬,只好没话找话说:“你的家人都睡了?”

王洛尧顿了一下,拿开杯子,“我没和家人同住。”

宛瑜瞠大眼睛,这表示他们现在是单独处在一个屋檐下?

王洛尧横过手来,想取走她手上的空杯子,宛瑜却下意识的往沙发内缩了下。

她的反应令他僵住,随即沉下脸。

“放心吧,我没有强迫女人的癖好。”他嘲弄的说完,把杯子放在茶几上,转身走进其中一个房间。

好不容易得来的平和气氛,就这样被她的过度反应给毁了。

宛瑜知道这样怀疑人是不好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和王洛尧共处一室,就令她感到很不安,她一直有种想夺门而逃的冲动。

她知道王洛尧对她有……好感,但是他表现的方式却是那么直接而霸气,好像没有任何事可以阻挠他。

如果他真的打定主意要拥有她的心,她真的有办法坚拒到底吗?她必须承认,尽管王洛尧虽然是个手段与作风都强势的人,但是他并没有因为她的戒备或是不友善,而对她失控发怒……

等等,她在想什么?

她应该要恨他的,怎么开始注意起他的优点?

就在宛瑜自责的同时,王洛尧回来了,手上提着一个药箱。

她以为他因生气而避开,没想到他却是去取药箱,好像刚刚由她引起的不愉快根本不存在。

“你的伤口需要消毒。”他在她面前蹲下,自然的将她的莲足抬到他的膝盖上。

天!这种姿势让她好尴尬,她忙说:“我可以自己来!”

他抬眼望她,“相信我,我的动作很快,所以消毒的时候你不会痛太久。”

宛瑜看看他手上的双氧水,再看看自己磨破的伤口,决定接受王洛尧的提议。

王洛尧果然没有骗她,他下手很快,消毒、上药、贴防水透气胶带,动作流畅,一气呵成,并且把她的疼痛减到最低,好像他是训练有素的医护人员。

“你怎么能这么熟练?”宛瑜忍不住问。

正在收拾药品的王洛尧动作停了一下,才接着说:“因为我有个不愉快的童年,处理外伤对我来说是家常便饭。”

宛瑜朱唇微启,怎么也没想到,王洛尧的回答居然是这样。

“对不起。”她垂下眼眸,为无意间碰触到别人的伤痛而感到歉疚。

王洛尧无所谓地扯了下唇角,“没什么好对不起的,那对我来说不算是什么秘密。”

“但是,提到不愉快的往事,总是一种伤痛。”宛瑜诚心的说。

王洛尧忽然像是被什么击中,他望住宛瑜,胸口蓦地涌进一种温柔的暖流。

直到现在他才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对她那么执着,虽然她对他一直有着恐惧,但是她是那么善良、体贴,有一副最柔软的心肠,所以才会这么吸引他。

王洛尧望住她,眼睛仿佛有一簇火光跳动,但他的注视却把宛瑜吓住了。

“王……王先生?”

他忽然握住她的手腕,将她从沙发上拉起来。“跟我来!”

宛瑜慌了,“什、什么?要上哪儿去?”

他没有回答,直接将她抱起,推开客厅的落地窗,带她来到阳台上。

由阳台望出去,是灯火灿烂的台北夜景,而101大楼矗立在夜幕的一角,有如发亮的光柱,抬首向天,错落有致的星子,有如天神无意间撒落的宝石,在黑丝绒上熠熠生辉。

“好美……”宛瑜叹息。

真是难以置信!这时的台北好宁静、好美丽。

“我一直在寻找和我共享这美景的人,”他深深凝视着宛瑜,“而那个人就是你。”

宛瑜感觉自己的心脏莫名的抽紧了,她知道她应该再一次用“宋至刚”这个名字抵挡他,可是,这一瞬,她竟说不出口。

他低下头,额头轻抵住她光洁的额,与怀中的她相视,然后他哑声低语:“我从来不相信,在我的生命中会出现什么惊喜,直到我遇见你。就算我知道你已经有了男友,我还是不能说服自己放弃.我知道我的手段不甚光明,但是我别无选择,因为如果我不这么做,我知道自己永远没有机会。”

谁能对这样的告白无动于衷呢?至少她不能。

她无助的回望他,无措地将手握在胸颈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番话。

“当我发现我的生命落入一成不变的公式时,是你让我又有了活着的感觉,你是命运之神送给我的礼物,宛瑜。”王洛尧柔声低哄:“给我们彼此一个机会,就这么一次,不要轻易的拒绝。”

“但是,你知道的,我并不是……并不是一个人。”她有些碍口地说,“我有至刚。”

听见那个名字,王洛尧的目光一暗。

“他爱你吗?”

“什么?”

“你听见了,回答我的问题。”他一字一字的问出:“他爱你吗?”

宛瑜有种被冒犯的不悦,“你怎么能问这种问题?他当然爱我!”

“如果他爱你,他又怎么会被我的条件利诱,丢下你跑到纽约去?”王洛尧毫不留情地指出她的盲点。“你知道吗?如果你是我的女朋友,不管对方开出多诱人、多优渥的条件,我也不会丢下你离开!”

“我不想跟你谈这个,放我下来。”宛瑜开始推拒他,连一秒也不愿再被他抱在怀中。

王洛尧放开了她,同时语带讥诮的说:“你不愿意谈,是不是因为我说中了你的痛处?”

啪的一声,盛怒中的宛瑜给了他一耳光。

王洛尧偏过头,有一瞬间他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而后他反应了过来,满脸的不可置信,他没想到柔柔弱弱的宛瑜竟会出手打他!

天!她做了什么!?

她慌乱的看着自己的手,她从来不打人的,就连大声骂人都有困难,但她怎么也没想到,竟然只因为王洛尧出言激她,她就做出打人的野蛮事!

王洛尧慢慢地转过头,眯起眼眸看着她。

宛瑜不自觉的后退,但背后精美的石质护栏挡住了她,使她退无可退。

“我……对不起……我真的很抱歉!我不知道怎么会……啊!”

下一秒,宛瑜的双手被他用力捉住,高举过头。

她要被打了!宛瑜害怕得闭起眼,缩起肩头,浑身剧烈发抖,眼泪几乎要因为过度惊惧夺眶而出。

但是,她所预期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她感到自己的双唇一热,五洛尧重重地吻住了她!

恍惚了一秒,她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不要……”她推他、闪避他,甚至试图再一次打他,但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是被他早一步洞察,因而一一化解。

王洛尧的吻坚定而火热,舌在她口中亲密的游移,但当他发现她并不享受这个吻时,他转而温柔的诱哄她、耐心的逗弄她。

他要得到她的反应,他一定会得到他想要的,命运从没有善待过他,他想要,就只能凭本事去争取。

而现在,他最想要的人儿就在眼前。

如果可以,他愿倾尽所有,只要在这一刻,她肯回吻他。

王洛尧的吻令宛瑜颤抖,但那却不是恐惧,而是愉悦。

他的吻像电流、像迷幻药,使她全身瘫软,意识朦胧。她几乎无法站立,王洛尧有力的臂膀箍住她的腰肢支撑着她,他的另一手托住她的后脑,使两人的唇舌密合得更加彻底。

宋至刚也吻过她几次,但却没有这样强烈的感觉,宛瑜忽然觉得好慌,她好怕这种感觉——

为什么会这样?这根本是不应该发生的,她这么做等于背叛了至刚,要是至刚知道了会有多生气、多难过?

“不要想他!”像是感应到宛瑜的想法,王洛尧忽然停下吻她的动作,贴在她唇上低语,“至少当我吻你的时候,不要想他。”

“你不应该吻我。”她声音有些哽咽。

“我做不到。”他往前一步,她的背抵在石栏上,两人的身子密密相贴。

他的体魄精瘦而健美,而他的欲望昭然若揭。

他的硕健与她的娇小、他的刚强兴她的柔弱、他的黝黑与她的莹白……他与她的身子是如此强烈的对比,却又不可思议的契合。

他的热度透过两人的衣服传到她的身上,宛瑜尴尬地转开脸,感觉自己的面颊发热,秀耳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王洛尧却不容她躲避,他转回她的脸,目光炯炯地注视她,问:“你感觉到了吗?我想要你,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开始了,我根本不在乎宋至刚会怎么想,他只是个自私又功利的投机分子,他根本不配得到你。”

宛瑜负气道:“如果他是一个自私又功利的投机分子,那么你呢?你又是什么?”

“我什么也不是,只是个渴望你的男人。”

说完,他再度吻上她——以一种带着绝望,几乎将人焚尽的狂情。

对情欲仍然青涩懵懂的宛瑜,再也抵御不住他的侵略,在王洛尧蓄意挑起的激情中迷失,她感觉自己像一艘单薄的小船,在澎湃的大浪中,无助地渐渐飘远、飘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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