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你们说完了吗？”这是童微亚今天晚上第一次主动开口说话。
她用那双眼神飘忽的大眼扫过客厅里的四个男人，他们，是她的哥哥；他，是她的情人。
没有想到一直沉默的她会忽然开口打断他的话，尚孟爵怔忡了一秒。
“你有什么话要说？”他的口气变得温柔，目光也柔和起来。
“我们是不是忽视你的感受了？”从到达童家起，他就想赶快解决事情，这中间难免忽略了她的感觉。
她那隐含深意的目光逗留在他脸上。“孟爵，看来你得到了我们家里所有人的支持了，是不是？”
尚孟爵犹疑地拧起浓眉，为何他觉得她说话的声音变得如此冰冷呢？
“这就要看你哥哥们的回答了。我想，我应该已经得到了你父母的允许，当时你也在场。”他的口气丝毫未变，镇定而温暖。
“大哥，你说呢？”她将锐利的目光转向了童微臣。
“只要你觉得这个人可以托付终生，那我也没有意见。”童微臣表情肃穆的站了起来。“我们都希望你能幸福无忧，如果他可以做到，我愿意尊重你的选择。”
“那么，你那个好朋友呢？你说过我嫁给他的话，也一定会幸福的。”她一瞬也不瞬的盯着童微臣。
尚孟爵紧蹙的眉头更深了几分，眼里闪过警觉的光芒。
童微亚的口气里没有松懈与安心，反而变成了质问。这是为什么？一向娇柔温顺的她，现在却显得锐气逼人。
“你的婚约应该由你来决定。过去大哥没有想到这一点，是我的失误。”童微臣的脸上闪过几许歉意。“现在，你可以拥有自己的决定，我不会再随意干涉。”
“听起来好像真的很不错。”童微亚的眼里倏地出现一抹悲哀。“忽然间，你们好像都变了。”
“我们不是变了，微亚。”童微仁暴躁的开口。“我们对你的关心是永远也不会变的。”
她的眼里开始蓄满了泪水。“我觉得我应该感到高兴，因为我离家出走回来以后，你们不但没有责备我，反而还让我自己做出决定。”
她的语气出人意料，那并不是感动或是高兴，反而带着淡淡的嘲讽。那是一种她过去从不曾使用过的语气，让在场的每个人都感到惊讶。
“大哥，你说我的婚约应该由我来决定。那你的朋友怎么办？你可以向他交代吗？是不是应该让我和他见上一面，让我自己来和他说呢？”
童微臣愕然的看着眼前变得犀利的妹妹。“还是我去说……毕竟，你和他并不熟悉。”他的脸色镇定了下来。
“你刚才也说了不会再随意干涉我的事，我还是想自己和他联系一下。他不是应该来到台湾了吗？”她的音调提高了几分。
“因为你失踪了，所以我们还是对他说了实话。说你不愿意履行这个婚约……反正事情已经解决了。”童微臣抿了下嘴角。
“他叫什么名字？他到底是谁？即使已经解除了婚约，我还是要亲口向他说一句对不起。”童微亚直视着他，惊人的气魄从她眼里放射出来，让人无法忽略。
“微亚。”一旁同样感到诧异的尚孟爵在这时开了口。他开始感觉到些许不一样的氛围。“你这样说会让你哥哥感到为难。”
“所以，你也觉得我什么都不要问比较好？”她倏地转过身，犀利的目光望向他。“你们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了，这一切就这样顺利解决了？”
尚孟爵沉默着，他的眼缓缓扫过她锐利的表情，带着深思的光芒。
“我和那个人解除婚约后，父母、家人也都同意我和你在一起，而你们甚至觉得不再需要干涉我的事……”她紧咬住嘴唇，脸上闪过愤恨与失望。“你们把我当成三岁孝子吗？你们怎么可以联合起来欺骗我？”
泪水刹那间滚落了下来，再也无法停止。自从回到家后，童微亚就一直观察着所有人的表情，观察着他们的对话。
一次又一次的失望甚至绝望，她觉得自己被摒弃在他们的世界外。
“微亚，什么欺骗，你在说什么？”童微臣与尚孟爵对视了一眼。
“都这个时候了，你们还是不愿意告诉我真话吗？”她眼里的锐利被一抹悲伤取代，而她的嘴角却撇出冷冷的笑容。
看着眼前的她，尚孟爵突然领悟过来，他的心跳加速，脉搏也紊乱了起来。她知道了！
胸口窒闷得几乎让他无法呼吸，他紧绷起全身的肌肉，力持让自己镇定。
“你所谓的真话，是不是你已经知道了你的未婚夫是谁？”他炯然有神的眼落在她惨白的脸上。
童微亚回过身来，空洞的眼凝视着他。“是，我知道了。”
童家三兄弟同时倒吸一口气，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尚孟爵面无表情的回视着她。“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眨了下眼，脸色变得更加没有血色。“那一晚，不小心听到了你和我大哥在通电话。”
尚孟爵的嘴唇倏地抿成隐忍的直线，眼里厉光一闪。
“你可以直接来质问我。”一些疑惑得到了解决，他的心情也突然蒙上了深深的阴霾。
“如果我没有听到呢？我为什么要质问你？”她的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盯住他。“难道不是应该由你来告诉我吗？结果我得到的是什么？是大家集体的欺骗。不只是你，还有我的家人！”她眨了下眸子，因为那里盈满了泪水，而她倔强得不想让它们落下。
尚孟爵深吸一口气，转头看着童家三兄弟。“可以让我和她单独谈一下吗？”
“可以。”童微臣的眉心紧揪着，随后，他们三兄弟无声的走了出去，并且替他们关上客厅的门。
童微亚只是站在原地低着头，并没有对他们的离开表示赞同或反对。
当尚孟爵沉重深思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她也没有抬起头。她看起来是那样的孤寂，仿佛身处在一个孤独的世界里，与外界隔绝。
“你在等我的解释？”他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自如。
为何他心里有一种她已经做出决定的感觉，而且那决定并不是他所希望的。
“我给过你许多解释的机会。”她还是低着头，固执的不愿再看他一眼。
“那天早上，我问你有没有什么重要的话要告诉我？我问过你，我可以信任你吗？我一直等你告诉我，每天都期待着。毕竟，你要和我一起回来面对我的父母，我觉得你一定会在那之前告诉我的。”
尚孟爵感到心脏扭曲了起来，仿佛有种尖锐的疼痛插进他每根神经里。她此刻的声音告诉他，他的直觉是如此的正确。
“毕竟我自己也有不对的地方，不记得你的名字，不知道你是谁……你应该看过我的照片吧？也许在撞到我的当下，你就认出我来了。”她的声音里有种执拗的忍耐，似在隐忍着泪水。
“是的。”尚孟爵没有任何迟疑，直截了当的回答。“当我看清你的脸时，我就知道你是童微亚，我的未婚妻。”
她的身体不自觉的痉挛了一下。
他想靠近她，却还是被她身上孤寂的气息所阻挡。
“于是，你那天就告诉我你是谁，你大概也在等着我认出你吧！”她的泪水不自觉流了下来，无法控制。“但是我没有，所以在这件事上我有错……”
“我不告诉你，有我的原因。”看到她的泪，他再也无法保持镇定了。尚孟爵一个跨步走进她的世界里，用双手扶住她的肩膀，强迫她抬起头面对他。“当我发现你不认识我的时候，当我知道你离家出走的时候，我觉得把你带回我那里是最好的决定。”
她眼神迷离的扫过他紧绷的脸，表情是那样伤心与脆弱。
“我必须先把你安顿好，才能处理之后的事。我不知道你为何离家出走，但我知道你一个人在外面很危险！”他的声音变得说服力十足。“而且，身为你的未婚夫，我觉得这样做可以拉近我们两人之间的距离，并且相互认识。”
她静静的听着，含泪的眼睁得大大的，一瞬也不瞬的望着他。
看到她的专注，他不安的心才稍稍平复下来。他相信以她的善解人意，必然可以理解他。
“之后我联系了你的家人，这是我应该做的，对不对？”精亮的光芒从他锐利的眼里射出。
她迎着他坚定有神的眼，缓缓点头。
“因为你没有想起我是谁，为了避免尴尬，所以我决定暂时隐瞒。”他的解释到了最关键的部分，尚孟爵很明白他必须小心每一个措辞。
童微亚还是茫然的看着他，在她忧郁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的思绪。
“你要相信，我遇到你纯粹是偶然，把你留下来也只是为了你的安全。”他脸上的线条变得坚毅无比。“之后所发生的一切都是自然的，没有任何计画的。我们互相吸引，进而相爱。而且可以喜欢上自己的未婚妻，在我看来是最好不过的事。因为你本来就是我选中的女人，要和我共度一生的女人！”
他紧盯着她无神的大眼，希望可以从她的眼里寻找出一些她的情绪波动。
然而，她只是静静的望着他，仿佛他的话丝毫没有打动她。
“我不暴露自己的身分，才能让你自然的和我相处。如果知道了我是谁，你还能像过去那样与我交往吗？尤其是当我知道你是为了什么理由而离家出走，我更不能告诉你我是谁。”他温柔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真正的互相认识、了解，有机会互相喜欢对方。”
童微亚原本空洞的眼神终于有了细微的反应，她眨了下眼帘，用更专注的目光梭巡着他的脸，仿佛要在他的脸上寻找什么难题的答案。
“我有给你任何压力吗？我有不尊重你的决定吗？我即使隐瞒了我的身分，但过去的这一个多月里，我是以最真实的尚孟爵在与你相处。这一点，你必须要相信我！”他握住她肩膀的手微微施力。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还要和我的家人一起欺骗我？我不懂……如果一切都是你所说的这样，那还有什么隐瞒的必要？刚才，你们一起演的那场戏，你知道我是怎样的心情吗？”童微亚的心在颤抖、痉挛，甚至已经化为粉碎。
这是最艰难的时刻，如果之前的话能够让她信服的话，那么此刻就是最关键也最脆弱的时候。
他该选择撒谎，还是选择坦白？
“因为我想给你一个意外的惊喜。”说完，他沉默着，只是用明亮的目光审视着她带有愁容的脸庞。
在她惨白如纸的脸上显现出的是迷惘与愕然。
“惊喜？”半晌，她才颤抖着嘴唇呢喃说出这两个字。
“你听我说。”尚孟爵俯下身，目光与她平视。“我本来可以随便编造一个理由，让你取信于我甚至感动。比如说，我怕你知道你忘记我是你的未婚夫而感到无地自容，因此，宁愿永久隐藏这个秘密之类的话……但我没有，我选择了告诉你事实！”
童微亚的眼神变得倔强甚至叛逆，她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怒火从胸口里燃烧起来。
她看着他，听着他的话，却仿佛不再认识他。
让她这样痛苦的理由，居然仅仅是为了一个惊喜？为了一个惊喜，他就可以耍得她团团转吗？
“我没想到这个无伤大雅的惊喜会伤害到你！”一股痛楚掠过他的心脏，尚孟爵开始感到焦虑。
“无伤大雅？”她重复着这个辞汇。“你觉得这不会对我造成伤害吗？”
“我想你可能会发脾气，也会觉得愤怒。但是，既然命运的安排让我们以那种奇特的方式相遇并且相爱，那么我到底是谁真的有那么重要吗？不管我是不是你的未婚夫，我还是你遇到的尚孟爵，这点是不会改变的！”
看着她眼里的倔强，他的口气不仅严厉，还带着命令的意味。
“假设我真的是其他人，那么又如何呢？是不是刚才所发生的那些都会变得自然而可以接受？微亚，你仔细想一想，你是心思细腻的女生，你应该会知道──我是这个世界上最不想伤害你的人，我愿意用我的全部来保护你不受任何人的伤害！我又怎么会刻意的去伤害你？”他急切的说着，轻轻的椅着她的肩膀。
“以爱为名义的保护，未必就不会伤害到对方。”她看着他的眼睛，轻柔坚定的吐出这句话。
尚孟爵倏地一愣。“是，我是伤害了你。”他猛力点头。“那也是我的无心之过，你愿意给我机会原谅我吗？”
“你从头到尾有想过我的心情吗？”她忽略了他的话，定定的望着他，用最清澈最坦荡的眼神望着他。
“你和我的哥哥们都一样，你们把你们觉得对的方式加在我身上，然后固执的认为那样会让我幸福。你认为我没有伤心的理由，所以就选择了隐瞒与欺骗。”
他皱紧眉头，对她的话感到不认同。
“一直以来，有人保护我、有人帮我做决定，我的确觉得是天经地义的事，是让我通往幸福的唯一途径。直到当婚姻大事临头，我才突然手足无措，突然迷茫不已。我离家出走遇到了你，是你告诉我，我可以自己学习做出决定，自己选择自己的未来！”
她清晰的说出每个字，一字一句都沉重的敲打在他的心坎上。
眼泪滑过脸颊，但童微亚却毫无所觉。她只是睁大了双眸，一瞬也不瞬的紧盯住他坚毅无比的脸庞。
“我的确是你选择的未来，而我也尊重你的每个决定！”感觉到她的指责，尚孟爵倏地提高了声音。“选择不告诉你真相，我的确有错，但你不能就此否定我的心意！刚才我对你大哥说的话你也听到了，那并不是什么串通好的戏码，而是我的真心话！”
“你之所以让我选择我的未来，因为那是你的期望！你知道我喜欢你，我离不开你。所以你才让我选择！”童微亚突然大声的喊了出来，心口的裂痕越裂越大，似乎再也无法密合。
她并不想说出这句话，自从她知道了他的身分以后，这个念头就好像毒蛇般盘踞在她心头，赶也赶不走。她一再的忍耐，一再的等待。
她希望他能温柔的告诉她，他就是她的未婚夫。
“你说什么？”在她的叫喊里，尚孟爵无比震撼，他听到自己心里有一声脆响，有一根紧绷的心弦断裂了。
“我也不想这么说，我每天都在抗拒着这个念头。我猜测着你不告诉我的理由是什么，你怕我尴尬，怕我责备你，你怕我会动摇我对你的感情，你怕我难以接受这个事实……我想了许多个理由，你为何从一开始就对我隐瞒你的身分。”她的眼睛无比酸痛，她已经流了无数的泪，可是为何她还能这样疯狂的哭泣呢？
“那么你现在做出的结论是什么？”他的眼睛开始变得冰冷，那是一种她不曾看过的晦暗，透出丝丝的阴寒。
“你说那是给我的惊喜，我应该要接受。这就是你的想法。你的确让我自己决定，那是因为你知道我的决定对你有利。”她闭上眼，不明白为何她还要把这些话说出来。
她明白说出这些话的后果是什么，她开始害怕、颤抖、紧张，甚至绝望……然而，她从来不会撒谎，也不允许自己撒谎。即使会心痛而死，她还是要说出心里的话。
“你对我设了一个局，看起来一切都是为了我好，但是，那全都在你的掌握之中。我喜欢你也在你的算计之内吧？你知道自己有多大的魅力，而我，一定无法逃脱。”一旦将话挑明，两人之间就有无法跨越的鸿沟。
童微亚想通了许多事，包括之前她还没想明白的那些问题。
“说是给我惊喜，是为我好。但你有真正为我考虑过什么呢？你考虑的只是我需要你的保护，霸道地替我安排一切。我只要听话，就会幸福快乐……这也是你当初会选择完全陌生的我当未婚妻的理由吧？”她想起来了，也想明白了。
尚孟爵需要一个温顺的妻子，所以当年选择了她。
当他们再度相遇，他也只是在考核她是不是一个适合他的妻子罢了。
“你不要再说那些无关紧要的话，你应该很清楚我现在的心！”她的话不止让他惊讶、愤怒，还让他觉得失望与寒心。
她在否定他对她的付出与关怀吗？
“我的确是很天真，也没有什么判断能力。我傻傻的以为我们毫不相识，对双方是完全陌生的……可是你了解我的过去、我的性格、我的家庭情况。从一开始被蒙在鼓里的就只有我一个人！”她不知不觉的开始埋怨，也许有些事藏在心里久了，等到说出来的时候，就会变得异常伤人。
“你是说，我利用你的天真无知，诱惑你爱上我，好达到我娶你的目的？”尚孟爵的表情从未像这一刻般陌生与遥远。
他放开了她的肩膀，往后退了一步，那样可以让他更清楚的看着她的表情。
童微亚平静的扬起紧蹙的眉，一抹痛楚挂在她的眉心，一抹决绝从她含泪的眼里闪过。
“是的，我的结论就是这样。”
童微亚斩钉截铁地对他说了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