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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2)

简依人望着他那清亮得仿佛看透一切的双眸,想到自己还想着透过他替朱世弘图谋权力,心中不禁一抖,赶忙将眼神移开,说道:“你想了这么多事应该累了,我叫他们给你准备晚膳。”

“依人!”他突然急急地叫了她一声,然后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她平静心绪扬起笑容,“还有什么秘密要告诉我的?”

朱世文深深望着她,轻声说:“这一年你跟着我……辛苦了。我虽然有个王爷称号,可其实就是个不管事的三皇子,导致你这个王妃也没有那么风光。我知道你心中肯定有不少的苦楚不便和我说,不过你再等一等,再等一等……就会好了。”

他的话明明在劝慰自己,却说得她心头一阵狂跳。

她勉强在脸上挤出笑打趣道:“是啊,你若真的入朝主事,若做得好,说不定父皇一高兴,便将大位传给你,我岂不是要做皇后了?”

他笑着摇摇头,没有再解释什么,又低头在那张新纸上写起奏折来。

这一晚,简依人吩咐宫人为朱世文准备了他爱吃的清淡饮食——一碗荷叶莲子粥,两碟凉菜和几块小点心。

吃完饭,两个人又照例下了几盘棋。这一年经过朱世文的指教,她的棋艺大有长进,但无奈始终赢不了他。

他每次都很有耐心地陪着她下,看到她稍微显露出倦意时,便推称说自己也累了,不再下了。

“依人,以前我看你偶尔还绣个手绢香囊什么的,怎么现在反而不绣了?”

今天是他收拾棋盘,可他忽然挑起的话题让简依人一愣。

“你几时看过我绣东西?”

他笑道:“成亲前我去过简府啊,有一次你不在房内,我敲进去找你,就看到桌上有几件没有绣完的东西。”

简依人淡淡说:“绣东西太费精神,眼睛也累,每次绣完我浑身都不舒服,所以渐渐就懒得绣了。”

“哦。”朱世文应了一声,过了半晌又道:“可我的扇子上缺个穗子,你帮我做个穗子好不好?”

“好,等我明天叫总管太监去找几种好看的线后再帮你做。”她揉了揉眉心,困意越来越浓。

说完话,转身走进西厢房时,她不禁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他一脸落寞地瞧着那空荡荡的棋盘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他才转身,走向了东厢房,关上了房门。

这就是他们这将近一年的夫妻生活,虽然同住在一座宫殿里,却不曾同房,更不曾同床。

起初她以为是朱世文还不解男女之事,但她这个十六岁的女孩儿都已经从容妃的口中听到许多闺房秘事了,他好歹也是个正值青春的毛头酗子,岂会真的什么都不懂?

但很奇怪的是,他不仅一直没有与她同房,甚至连稍稍亲密的举止都不曾有。他到底在想什么?还是,在等什么?

今天朱世文的话也仿佛别有深意,他的话暗示了什么呢?她不敢去多想。

现在的她简直就是在对全天下人演戏,对朱世文演戏、对皇上演戏、对容妃演戏、对太子和四皇子演戏,唯独面对朱世弘时,是一个真正的自己。

自从两人互相坦白了心意,她觉得,一半的她也就是身为北平王妃的那个简依人是死了,但是另一半的她是活着的,就是爱着朱世弘的简依人。

她愿意为他顶着北平王妃的名号在这片皇宫中住下,为了他的“大计”暗暗努力。

可每次见到朱世文,她都心生歉疚。若没有朱世弘,朱世文真的是个好丈夫。温柔体贴、宽容大度,任何一个女子要爱上这样的人都不难。但她此生已心许朱世弘,只能竭尽全力做好一个妻子应尽的义务。

所以她时常向太医请教为朱世文调养身体的方法,无论是烹煮药膳不是食膳,她都亲力亲为。

朱世文与她也许更像是一对知己良朋。其实他也是个冰雪聪明的人,他是否已在她这番细心照料的背后,察觉到她的疏离?所以……他才至今都没有越过朋友与夫妻最不相同的那道界线?

世文、世文,我此生有负于你,是上天捉弄,并非我无情无义。知我如你,是否能解我苦衷?

站在窗边,望着天上的一轮冷月,她不禁怅然神伤。

虽然在朱世文面前她表现得无心国事,但在这十个月里,她一直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对国事的看法,甚至暗地推动朱世弘那份“大计”,令朱世文想帮他的心更坚定。

今日,终于见到一丝曙光了。虽然还不知道朱世文的那份请愿奏折能否得到皇帝的批准,但他全力以赴要帮助朱世弘登上宝座的那份心,从来没有如今日这般坚定。

这个好消息她应该立刻告诉朱世弘,不过今天太晚了,她没有办法去瀚海殿,即使他们距离如此之近……她甚至能听到从瀚海殿隐隐传来的丝竹之声。

这丝竹之声应该是来自朱世弘召入宫的那班戏子,听说那些戏子中不乏能歌善舞的美女,颇有温柔手段,常以此博得男人的欢心。现在他是否正忙着左拥右抱,醉卧温柔乡呢?

她心头幽幽浮起一首诗——

泪湿罗巾梦不成,夜深前殿按歌声。

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薰笼坐到明。

好悲凉的一首诗,但这不该是她的写照。她与朱世弘的情,她不知道最终的结局会是怎样,她不去想,也不敢去想,只能朦朦胧胧地相信,总有一天,她可以和喜欢的人厮守在一起。

所以,今日的辛酸和孤寂,又算得了什么?

她猛然将窗户关紧,将所有的声音都断绝在窗纸之外。

◎◎◎

朱世弘倚着殿外的栏杆,握着酒杯的手垂到栏杆之外,不小心松开,那只晶莹剔透的玉杯就落入了湖水之中。

一旁的宫女轻呼,“殿下,您的酒杯落水了。”

他醉眼迷离地望着那顺水飘走的玉杯,微微一笑,“千金难买一笑,身外之物又何足挂心?”

瀚海殿是宫中唯一临湖而建的宫殿,朱世弘一直很喜欢这个特点,因为他要时时刻刻提防身边有没有人监视他的行动、意图伤害他,但无论是刺客还是密探,都很难一直潜伏在水中的,所以这里最是安全。

他侧过头,大声说:“琵琶的声音再响些!”

里头的丝竹之声立刻又热闹了许多。

夜夜笙歌、贪欢醉酒,这是宫里宫外之人这一年来对他这位二殿下的评价。在公事上,他对太子是步步退让、忍辱负重,虽然朱世隆偶尔会试探性地找他麻烦,但两人之间已经不会像以前那样剑拔弩张了。

他听说太子党的那些人说他已经由潜伏的豹变成了喝醉的猫。

一只醉猫,何必挂心呢?

房顶上忽然有道黑影一闪而过,他的眼角余光捕捉到那道晃动的影子,于是他挥了挥手,让在身边服侍的宫女下去,重新关好内室的门窗,将户外与房内隔成两个世界。

他轻轻打了个响指,一道黑影从空中飘落,跪在他的脚边。

“说吧。”他望着那黑影,淡淡开口。

“殿下,北平王已经决定入朝,奏折明天会送到陛下那里,不过陛下似乎也有其他的打算,秘密召见了四皇子,谈的是什么却无从得知。”

“父皇和老四一天到晚都神秘兮兮的,谁也不知道他们在琢磨些什么。”朱世弘冷冷一笑,“不过现在他们应该还没有准备齐全,所以老四乖得像只温顺小猫。比起我和太子,父皇看他要顺眼得多了。”

“但这江山早晚不是您更是太子的,这一点陛下也肯定明白。”

朱世弘面对湖水,负手而立,良久他开口道:“欧阳,接下来这几年施南会有很大的动荡,对我来说这一仗非生即死,我交给你一件事……我若是输了,不要让他们把我埋在皇陵,因为太子必定不会让我风光下葬,而我也不想死后还任由别人摆布。”

欧阳晔惊诧地抬起头:“殿下,大战之前为何先言不祥之语?”

“这些话我不能对别人说,但你是我这些年来唯一信得过的人,所以我只和你说。若是我输了,想办法把我的尸首带出皇都,若是尸首带不走,就烧成灰撒在湖里吧。这片湖水连着鸿雁江,我去年在督造石桥的时候曾路过鸿雁江,很喜欢那里的风光,希望有朝一日,能于那里终老。还有……”

他低下头,撩起腰带下方挂着的一串饰物中的一件,“记得连同这件东西一起葬了。”

欧阳晔微微直起身看向他手中之物——那是一个小巧的香囊,银灰色的丝绸为底,上头有着黑色的盘龙祥云花纹,看上去并不是很贵重的东西,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但殿下望着这香囊的眼神却是从未见过的温柔专注,仿佛这件东西是他视逾生命的至贵之宝。

这件香囊,是什么人送给殿下的重要礼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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