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何黎春一整天没照过镜子，她知道自己看起来会有多糟，以往她总是会特地挑选衣物，只希望自己每一次出现在佟尔威的面前都可以是光鲜亮丽的，就算没有要上哪去，她连休闲服都还要刻意选过，不让自己有任何随便的机会，在面对佟尔威时，她永远是这么的小心翼翼，不过这情况在今天要开始有所改变了。
当佟尔威的车子停在她的面前时，他甚至没发现站在路边的人就是何黎春，而她也不急着往前一步搭上他的车。
果然，不出三秒，她的手机铃声响起。
她没有接通手机，只是上前一步，打开他的车门。
“我已经到了。”
佟尔威看了她一眼，脸上有着惊讶。
“你怎么了？”
“怎么了吗？”她坐进车里，装作没事般的问道。
“你……”
他从来没看过何黎春这副模样，她脸上戴着大大的眼镜，没有化妆，头发披散着，而她所穿的衣服……
“你今天不可能穿这样上班吧？”
“当然不可能，我换过了。”
她并没想过要跟自己的工作过不去，当然不可能穿着这套已经褪色又脱线的运动服上班，她脚上的运动鞋还是从柜子最底层找出来的。
“为什么要换？”
“因为已经下班了，我不想穿得那么拘束。”
而当她换好衣服，走出洗手间时，面对同事异样的眼神，她只推说要去运动，就打发了所有的人，但显然她想打发佟尔威还需要其他的努力。
“你知道我们要去吃饭，不是吗？”
“我们又不是要去吃国宴。”她笑得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你故意要让我难看是不是？”
“不是，我生了一场大病，你记得吗？”她试着提醒他。“我想那可能是因为我平常都没有运动的关系，一有个小病痛就倒地不起，所以我想改变这样的状况，希望为自己的健康多做点努力，这应该没什么不对吧？每个人不是都应该要多为自己着想吗？”
佟尔威有点不高兴，但还撑得住，只是冷淡的说：“你的理由还真冠冕堂皇。”
何黎春当然听得出他的口气不对，但是她已经决定要过自己的新生活。
“会吗？我只是决定以后要好好的照顾自己，所以订了一些计划。”她一边说一边低头整理背包。“你想吃什么？我想我们得吃快一点，我等一下还有其他的事要做。”
“什么事？”
“美美最近去上有氧健身课程，她说挺好玩的，而且教练长得好帅，所以我打算吃完东西跟她一起去上课，我想看看那家伙到底有多帅。”
她竟然当着他的面说别的男人很帅？她瞎了吗？眼前不正坐着一个翩翩美男子？“你真的打算要这样？”
“是啊！我以前的人生过得一点都不充实，我觉得打从生病之后，我所有的人生观都跟着改变了，趁着现在还年轻，我应该要去做更多有意义的事。”
“有意义的事？”
“是啊！你应该也要去找些有意义的事来做。”
“我现在就在做了啊！”除非她觉得他们之间的事一点意义也没有。
“别开玩笑了，我们去吃牛肉面怎么样？”何黎春完全没有把他说的话放在心上。
她那不以为意的回应让佟尔威有了另一个想法，他不可能让她就这么轻易的逃脱，也不认为他们之间只是一场玩笑，既然他都来接她了……她不能只给他这种表示。
“好，你上完课，我去接你。”
“不用了，我上完课就要回去了。”
“我会去接你。”他的表情是不容拒绝的。出来，你不会希望我那么做吧？”
“你不会那么无聊吧？”
“必要的话，我会跟着进去，抓你回去。”
“你不是说我应该做些有意义的事吗？”
“所以跟我在一起，对你来说应该很无聊吧？”
“我会想办法不那么无聊。”
＊＊＊＊＊＊＊＊＊＊＊＊
事实证明，无聊的人是何黎春，明明就没有体力，还硬要跟人家去上什么健身课程，不过是一堂课，差点要了她半条命。
“黎春，你还好吧？”
“你觉得呢？我的脚都软了。”何黎春没好气的说。
她简直不好到了极点，只是想运动而已，并没想要整自己啊！汤美竟然还说有氧拳击很有趣，一开始确实很有趣，双手握拳打空气时，她都把空气幻想成是佟尔威的睑，奋力的把所有的不满都挥向他。
哪知平日不运动，一动起来没多久，她的双手就开始没力，再动下去，简直要她的命，这下糗了，早知道还不如在家里睡大觉比较好。
“第一堂课嘛！接下来习惯就好了。”汤美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的说，“反正你的白马王子已经来接你了，你不用自己走回去，撑着点吧！”
她指了指路边的车子，对着何黎春挥挥手，潇洒的走了。
何黎春回头，看着停在路边的车子，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消失了。天啊！不要是今天，不要是现在，她今晚真的没力气再和佟尔威交手。
可是她又没办法这么打发他，只能硬着头皮，拖着沉重的步伐来到佟尔威的车子旁边，他帮她开了车门，她几乎是跌坐进车里，连抬眼看他的力气都没有。
“我想回去了。”她闭着眼说。
佟尔威没有回话。
她可以感觉得到车子开始动了，心想，等下就可以到家了，她整个人也跟着松懈下来，运好佟尔威来接她，要不然她真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有力气走回家。
车子开到一半，她闭着眼，喃喃的说：“对不起，还让你来接我，以后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佟尔威看了她一眼，谁都看得出来她快累垮了，真不晓得她这么拚命是为了什么，所有的不认同最后只换成一句话。
“累成这样……感觉有充实点吗？”
何黎春一点都不想在这时候回复他这种充满挑衅的问话，几个小时前的确是她亲口说要充实自己的生活，要做些有意义的事，而现在一副惨样的人也是她，更惨的是，她累得根本没力气反驳他。
直到感觉到车子开进了地下室，她才睁开眼睛。
她当然认得这个地下停车场，佟尔威就住在这栋大楼的十七楼，她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把车开回他家。
“你不是要送我回去吗？”
“我只是说我要去接你，回哪里不都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我……我什么都没带……”她试着想挤出理由。
“我刚才帮你买好了。”他伸手指了指放在后座的纸袋。
“你买了什么？”
“等会儿上楼再拆就好了。”
“不行，佟尔威，我不能住在你家。”
“为什么不行？你又不是第一次住在这里。”
即使他已经将车子停妥，何黎春依旧坐在车上，她不想犯同样的错，既然已经决心要把佟尔威一脚踹出她的生活圈，为什么又回到这个地方？
佟尔威下车，把后座的东西拿了出来，跟着打开了她那边的车门。“走吧！”
“我不能上去。”她双手握着椅子的两端，头垂得低低的。
“为什么不能？”
“因为我已经不打算再那样过日子了。”她终于还是说了，她讨厌把什么事都说得一清二楚，因为事实有时候是很伤人的，即使要离开的人是她，但说出这种话，对她来说并不容易。
佟尔威站在车外看着她，他当然懂得何黎春指的是什么，那段他从未承认过的交往，让她连提起都要斟酌用字。
“你走得动吗？我不介意抱你上去。”他完全不管她说什么。
“我是说真的。”何黎春重申。她到底还要怎样说，他才会明白她真的不会进到他的住处？
“我也是说真的。”佟尔威不肯让步，握住她的手，试着把她从车子里拖出来。
何黎春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虽然明知道力量比不过他，还是非常有种，使劲与他对抗。
被拉下车子，她穿着一身乱七八糟的运动服，少了以往的美丽扮相，如此丑陋又狼狈的出现在他的眼前，而她竟然还得鼓起勇气说出他从来都不肯承认的事。
“我不想再跟你在一起了……就算你从来都不承认也没关系，我不要再那样了。”
“那你要什么？我可以对你好，我可以照顾你，是你在生病的时候跑掉的，我那晚……”
“你那晚在跟别人吃饭，不是吗？”
所以她还是知道的，只是一直假装没事。
“而且你跟我说过，就算我生病，你也不会照顾我。”
没错，他的确这么说过，但……那只是随口说说，她怎么会真的以为他会那么做？！
佟尔威看着她，隔了许久，还是拉着她的手往电梯走去。
“先回去再说。”
“回去再说？你真以为我们能说什么？我们之间从来也没谈过什么。”
要不是她累得手脚发软，一定会抵死撑住，早知道就不应该选在今天去做什么有氧拳击，害她无力和佟尔威抗争，但她的嘴巴这回是不会再示弱了。
“我们可以试着从今天开始谈。”
“没有用……”
“我们从来都没试过，你怎么知道没有用？”
电梯门打开，何黎春只能跟着他走，这才发现他握着自己的手一直没放开过，直到进入他家的大门，那只紧握着她的大掌才松开来。
“因为我不想试了！”
何黎春立刻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一面揉着被握痛的手腕。她的气息有些不稳，正如同她的心情，她头一次当着佟尔威的面反抗他，这样的行为同时也吓到了她自己，心跳急遽的加速。
“我讨厌每一次都得对你装出笑脸，我讨厌总是害怕你讨厌我，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我好累，累到我都开始讨厌我自己了，我一直以为只要跟你在一起就会很开心，可是……”
“你觉得不开心？”
她深吸一口气，隔了好久才说出答案。
“对。”
空气顿时变冷，何黎春觉得像是在自找死路，明知道佟尔威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她却还跟他说这种话。
“反……反正我们也没有真正的在一起过，所以……”
她试着说话来缓和气氛，可是佟尔威并没打算让她继续说下去。
他一个箭步冲到她的面前，她甚至来不及惊呼，唇瓣就被他完完全全的占有，从佟尔威身上进发的力量让她感到害怕，她的眼镜在混乱中被扯落，接着她整个人被压进了一旁的沙发里。
她伸手想推开他，但无力的推拒在他身上完全起不了任何作用，她告诉自己一定是因为今晚练有氧拳击的关系，可是更害怕的是自己没有勇气伤害他，今晚打拳击的时候，她一直告诉自己要把空气当成是他，所以卖力的挥舞拳头，但真正面对佟尔威，她的手竟完全使不出相同的力道。
“别……”她趁着呼吸的空档向他求饶，回应她的却是一件件的衣物从她身上剥落。
她不像以往那般迎合他的动作，结果仍是逃不开他的占有。
“谁说我们没有在一起过？！”他用行动证明了她说的话是错的。
结合的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心也赤裸裸的呈现在他的面前，就算她不再热情的迎接他，她的身体却还是传递了令她心惊的讯息。
“你要骗我你什么都没感觉到吗？”
佟尔威从来没将她当成是一具扭动的女体，她一直都是特别的，她每一次动作、每一个轻呼，甚至是每一个望向自己的眼神，每一个从她身上透露出来的讯息都在告诉他，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有多美好，她想否认什么？从美好中逃脱对她怎么会是一种救赎？她天生就应该要和他在一起。
“看着我，你看着我。”
何黎春不愿回应他的呼叫，不愿望向他的同时，紧闭着的双眼也流下了无奈的泪珠，她希望自己能在这时候丧失所有感受的能力，不要感觉佟尔威是喜欢她的，她不想知道他在自己身上所制造的愉悦有多美妙，她不能再沉迷于一段不被承认的恋情里。
他的吻像是一种胁迫，而她总是屈服于他的压力之下，再也无力挣扎，只能接受激情的洗礼，却又明显的感受得出这和以往他们共享的欢爱有所不同，佟尔威的每一个动作都在诱使她走回头路，就连每一个亲吻都是说服。
“我们一直都是在一起的，你要知道……我不会这样让你走的。”
她缓缓的睁开眼睛，迷迷蒙蒙中找到了他深邃的眸子，也看见了他眼里的坚决。
“我不会让你走，再怎样，我都不会让你走的……”
他一次次的重复着，每个字句都传进她的心房里，不停的回响，同时击碎了她自以为能全身而退的幻想，再也分不清楚她是逃不掉还是不想逃了，只记得最后佟尔威抱着她，让她安歇在他的胸怀里，感受到一份前所未有的温暖。
＊＊＊＊＊＊＊＊＊＊＊＊
“你看看你，我就叫尔威要常带你来家里吃饭，老是吃外头的，营养怎么会够呢？我才多久没看到你，你就整个人瘦了一整圈！之前生病住院，怎么都没跟佟妈妈说呢？”
佟妈妈不停的把菜夹到何黎春的碗里，直到堆成一座小山。
“只是小感冒而已。”
“小感冒怎么会弄到住院呢？也没叫尔威跟我说，黎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见外了？”
面对佟妈妈的热情，何黎春明显的有点吃不消，以前佟尔威总是对于她和佟妈妈的交情很感冒，而今他却主动带她回家吃饭，在场的还不只是佟妈妈一人而已，佟家的亲戚几乎都到了，大圆桌旁边坐得满满的，她都还分不清自己和佟尔威现在的关系，却要以他的女伴的身分出现在他们的家庭聚会里。
“对啊、对啊！”佟家的二阿姨也跟着开口，“黎春，你病了也没跟我们说一声，大家以后都是一家人了，你还这么客气做什么？”
一家人？何黎春的脸上出现一丝不自在，这点她可一点非分之想都没有。“那只是小事一桩，而且我的朋友也都有去照顾我。”
怎么会是朋友去照顾她？几个年长的婆婆妈妈互望了一眼。“那尔威呢？他没有去吗？”
“她没有跟我说她住院的事。”佟尔威一点都不客气的承认。
“你怎么会不知道她住院？你的女朋友住院了，你都不知道，你是怎么当人家男朋友的？”佟妈妈真想把手中的汤匙直接敲在儿子的头上。
“佟妈妈，因为那时候大家都忙，我只住院两天，而且我的事也不好意思麻烦尔威……”何黎春还想解释。
“你的朋友都有去看你，尔威也要有点表示啊！这有什么不好意思麻烦他的？！”佟妈妈觉得面子挂不住，亏她这么极力的拉拢这个窝心的未来媳妇，儿子竟然如此不积极。“你老是这样无所谓，要到什么时候黎春才肯答应嫁给你啊？”
结婚的话题被正式提起，何黎春只希望地上有个洞让她钻进去。
“我们想结婚的时候自然就会结婚。”佟尔威镇定的说。
“你总是说这种话，你不想负责任，但是有没有想过也许黎春很想结婚？”
何黎春差点被食物噎住，赶紧喝了口水，顺了口气，才开口解释，“我没有……我没有……”
“女孩子家总是比较矜持，佟妈妈知道你是个好女孩，这种事女孩子一定不敢先提起。”
“佟妈妈，谈这些都还太早了，我跟他……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啦！”
“你的意思是，你们感情不好？”佟妈妈的脸上出现三条黑线，又狠狠的瞪了儿子一眼．
“也不是这么说……”何黎春望向佟尔威，却看见他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而这表情不是她要的，在这种时候他应该要跳出来帮她在他的家人面前解释，尤其他老是喜欢不把话说清楚，从以前到现在他一直都是这样，每一次遇上其他人的询问，她总要勉强自己面带微笑的给大家一个似是而非的烂解释，她已经受够了他这样的反应。
“那要怎么说？”
“你问他好了，我不方便帮他回答。”
她不再露出那种努力想要讨好所有人的表情，只是看着他，决定不要再费心的铺陈一切，假装自己跟他完全没问题，他要把问题丢给她，那他就要知道从今以后她只会这么解决，不想再维持表面的和平了。
佟尔威自然懂她，他从来都没想要让她伤心，尤其最近他感觉得出来黎春就算不再躲着他，但她的心已经开始和他保持距离了。
“妈，你老是这样逼婚，会把我的女朋友吓跑的。”
女朋友？
何黎春抬头看了他一眼，像是想确定自己有没有听错。
佟尔威从来不对人承认他们是在交往中，他们甚至不向外人称彼此是男女朋友的关系，可是这回她却真真切切的听见了他说出女朋友三个字。
“你怕她胞掉，就赶快把她娶回家啊！”
“结不结婚还不是我们考虑的重点。”
“既然不急着结婚，大表哥，你跟黎春干脆先生个孝，这样姨妈就不会这么急了。”年纪和何黎春相仿的淑君表妹竟然发表了前卫论调。
何黎春傻眼，但这还不是最令人惊奇的言论，佟妈妈想了想，竟然也跟着赞同。
“也是可以啦！我很开明的，只要你们过得好就行了，想先有孝也可以啊，反正我可以帮忙带。”
而后话题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开始说起家族中哪些人是先有后婚，所有的人为了证明自己不是食古不化的老顽固，纷纷热情的加入讨论行列，甚至交换起生子秘方，从床头要摆哪个方位，到吃哪种中可以改善体质，增加怀孕几率……
何黎春听得一愣一愣的同时，手心也传来了一阵温暖，佟尔威在桌子底下握住了她的手，轻轻的搓揉着，当她抬眼望向他时，他竟然对着她笑了。
而佟尔威那少见的笑容，也让她一整晚都陷入慌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