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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玉萧·怕见春归

乔隽瑾篇

“怕见春归,枝上柳绵飞。静掩香闺,帘外晓莺啼。恨天涯锦字稀,梦才郎翠被知。宽尽衣,一搦腰肢细;痴,暗暗添憔悴。”

初见这首词的时候,乔隽瑾看着只觉得心里又酸又苦,广州那时人群里得见展华庭,只此一眼,她便觉得心满意足了。

儿时心境,少时懵懂,情窦初开的年纪里都将所有的美好给了他。

她的母亲是个裹着小脚的四川女人。天生漂亮,性格温婉,被买到了乔家,就做了小妾,本想着能给乔家添丁进口,却不想,生了她这么一个小丫头片子,母亲难产,她也羸弱,相依为命的日子里不算清苦,可是白眼没有少受。

难得乔家自诩书香门第,颜面还是要的,于是家中的几个孩子都要学习,家中请了先生来开蒙。

后来社会变了,不管是高门大户还是寒门子弟都要进洋学堂,于是乔隽瑾也沾了点便宜,跟着去学校里混了一个脸熟。

她出生时因为是傍晚,敲晚霞满天,她那个没有文化的母亲能想到的名字就是霞儿,可是听到父亲的耳朵里就成了瞎字。

看看这孩子也算眉清目秀,于是给改了名字,叫瑾。依着乔家族谱中女子的辈分,她的名字也就叫乔隽瑾了。

这么一来,整个人也就雅致了起来。只可惜在学校里,有很多同学都说,她这个人真是配不上这么好的名字。

那年,见到展华庭的时候,是乔隽瑾正是抱着一本书从学校的操场路过,就听到主席台上有人演讲,还四处扔着传单。

人围的很多,里三层外三层的,她个子矮,也挤不进去,就踮着脚尖伸长了脖子往上看。

缝隙中,一个穿着中山装的男孩子热的满头大汗,脸都被太阳晒红了,却还声嘶力竭的拿着手里纸筒卷成的喇叭喊着什么什么主义万岁,要打破什么什么……

星眉剑目的男孩子让她觉得实在是很好看,忍不住抿嘴泛起笑意。人被挤得东倒西歪,也不介意。

然后就听到后面有人大喊,“不许随便喧哗!都回去上课!”

男孩子停止呐喊,弯腰就抓起一大把的传单,向他前面的人群里撒了出去。

乔隽瑾就看到雪片一样的传单在风中飞舞,春天的风,将它们带向任何一个可以畅游的地方。

那么的自由,那么的惬意……

乔隽瑾向往的生活似乎都可以随之飘远,慢慢实现。

一面之缘而已,她的心里就起了波澜,少女的心为什么会这么琢磨不定,她自己也不明白。

每天都想着能在同一个地方遇见他,就连怎么跟他打招呼自己都暗自练习好几遍,生怕吓到人家。

可是他却再没有出现过。……

“展华庭被开除了?”

这个消息突然闯进自己的耳朵里,同学们都在议论,乔隽瑾当然也好奇。

“走走走,去看墙上贴的大字报吧。”

乔隽瑾也跟着一起挤到黑板的前面,白纸黑字写的一清二楚。

她看的分外明白,她与他做同学的缘分才刚刚开始呢,他却已经先一步离开了。

不过也好,能知道他叫什么,总算是留个念想。

再后来……

她就这么出其不意的嫁做人妇,嫁给林承,那个总是带着心高气傲表情的男人,自己看着多少都是有些望而生畏的。

后来听说他其实有了喜欢的人不过就是因为他爹要求他娶自己,他才答应下来这件婚事的。

这样的联姻,多少还是让自己心里有些埋怨,只是自己做不了主的事情,多想也是无意义,干脆就这么听天由命吧。

乔隽瑾也是逆来顺受惯了的,既来之则安之。

听说他有喜欢的人,而且就是沪军少帅的前妻——苏郡格。

乔隽瑾心里总算是有了数,自己嫁给林承不过就是个挡箭牌的角色。

记忆里看过苏郡格的照片,在报纸上,印的也不清楚,但是能感觉到是个美人。

后来见到她,才知道这女人真是叫自己羡慕不来的。

那时候在仙桥镇,苏郡格因为怀孕就坐在太师椅上看着慵懒,却别有风韵。

难怪林承会喜欢她,这么美的女人,自己是个男人也会喜欢上的。

后来她将那对簪子交到自己的手上,笑意温柔,大方得体的让自己对她满怀感激。

再后来,美国见她,已经显怀了,挺着大肚子,可整个人还是光彩明艳的。

林承看自己的眼神,林承看苏郡格的眼神,是决然的不同。

他给她做饭,给她布菜,吃她吃不下的辣椒……

一桩桩一件件都看在了乔隽瑾的眼里,她不是瞎子,明白的就这么羡慕着,甚至祝福着。

要是苏郡格没有先一步嫁给齐昱,跟着林承,或许会更幸福。

而自己若是没有这么样的胆小怯懦,能给展华庭表明心里的想法,是不是他也能像林承对待苏郡格一样的这么疼爱自己?

一切未可知,但是那时候她的心里总是充满了期待和希望的。

可是这种期待和希望是什么?

乔隽瑾自己也说不好,自己已经嫁为他人妇,难道还想着再续前缘?前缘……展华庭根本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哪里来的前缘……

慢慢的乔隽瑾才明白,展华庭与她来说就是个念想和盼头,与真实的生活,其实没有任何关系,她为了自己哄自己编出来的故事罢了。

安分守己的过着每天的日子,胡思乱想一些不可能实现的事情,这样的生活对于乔隽瑾来说也算是最好的安排了。乱世中的苟全,此种方式是最好的选择。

她的小世界里就此安生,只是却没有想到那天在街上看到了被五花大绑的展华庭,一身是血,跟着其他人被推搡上了大卡车,就这么从自己的面前被车拉走了。

那个时候自己愣住了,多年前,广州偶遇,而今上海再逢,却为何,每次都是这样的擦肩而过,匆匆一瞥……

他不是在广州当兵了吗?怎么又来到了上海,又为什么会被绑?一切不得而知,其实,她对他的了解从来都是自己臆想。

“又抓了一批啊,这些人真是不要命了,听说监狱里都要满员了,要枪毙一批呢。”

“咱们不懂,这些人都是要什么革命的,咱们肮是别看热闹了。走走走……”

听着一旁人的议论,乔隽瑾的心都要揪到一起了,能想到的解救方法也就是去求林承,她没有给他张过口,不知道这次他能不能答应。

人命关天,说什么都要试一下。

乔隽瑾虽然忐忑,可是到底还是张口了,难得林承心情好,也就一口应了下来。只是林承忙的要命,不可能试试亲自过问,也就交代了邓松去办,邓松也只是按照林承说的名字去牢房里救人,至于哪个是真的展华庭,他也没细问。

后来的事情就可想而知了,乔隽瑾再见展华庭却是人在铡刀下,刀起头落,一条命就这么没了。

她的念想也就这么断了……

林承,你答应好的,你说了要救他的,可是人呢?为什么会身首异处?

她心中的怨恨与日俱增,却又无可奈何,以她的能耐,又能做的了什么,不过就是每每想起来哭成泪人罢了。

至于林承,他的心思全放在了苏郡格身上,而且又要安排全家人去国外,那里有心思管乔隽瑾的事情。

这一耽搁,就有了足够的时间让乔隽瑾安排对他的全部报复,可惜的是,一切没有尘埃落定,林忠熙过世。

她出其不意的被林承揽在怀里,这应该算是他们最亲密的一次接触,林承身上的烟味充斥着鼻腔,味道不好闻,但是她却莫名的踏实,似乎是飞了很长的时间鸟儿,这一刻倦鸟归林。

却为何是林承?

她心中所起的波澜竟在是在这一刻,为了林承?

难道不应该是展华庭?

乔隽瑾自己都把自己给吓住了,到底自己是怎么了,这样的念头这样的情感是什么时候从自己的心里横生出来的。算爱情吗?

外面就是林承的书房,琉璃窗上整好映出来他整个侧脸的轮廓,乔隽瑾的手指就这样的从额头沿着他的侧影一根线条慢慢下滑,来到鼻翼,触及唇畔,不由得轻点了很久,指尖冰凉,却直通心弦,撩人难安。

下一刻,乔隽瑾双唇贴近,以唇瓣代替指尖,轻轻贴在琉璃上,这个位置与林承的唇是一样的位置。

眼角酸涩,泪水陡然滑落,他爱的人不是自己,而自己爱的应该也不是他啊!

转身落荒而逃,狼狈的叫自己都嫌弃的要命,可是乔隽瑾还是要承认自己刚刚的所作所为,她就是这样的卑微,卑微到自己都不愿意承认自己爱上的第一个人其实是林承啊。

那么展华庭呢?

那是一个梦啊,似有似无,触不可及但是陪伴了她那么长时间的年少懵懂,青春华年。

而今的独守空闺,就是因为这样的一个羁绊与牵挂,最好的情感都已经错过,错付了……

就这么明了了自己的心事,纵然乔隽瑾自己觉得匪夷所思,可是她骗不了自己对林承的心,看他的眼神都是不一样的。

于是再次面对苏郡格,她从当初埋怨展华庭的营救不力,到后来就成了单纯的醋劲,林承的心放在苏郡格的身上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是自己到现在才明白过来是不是真的太晚了?

特别是知道齐昱的阵亡,齐昱死了,苏郡格归属……

她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心里的各种矛盾一起涌了上来,已经失去了展华庭,这次还要失去林承吗?

何以她乔隽瑾的人生总是在错过中过度!

一错再错,错上加错,反正都是一样的结局,为什么不拼上一把。林承对苏郡格一向是保护周到,可能也不会告诉苏郡格齐昱的死讯。

而依照苏郡格跟齐昱的情深笃定,若果苏郡格知道了齐昱已死,会不会殉情?

果不其然,苏郡格并不知道齐昱阵亡,她的目的达到了。可是林承竟然给了自己一巴掌,始料未及,当初他将自己揽在怀里的时候和自己被打了一巴掌的时候,天壤之别。这笔账是不是应该算在苏郡格的头上?

如果没有她,自己跟林承今后的生活应该会更加的简单,天长日久他可能也会爱上自己吧!

只是没有如果,她的不想重蹈覆辙,今后的生活中苏郡格这个名字不应该再出现了。

苏郡格的性格,骨子的倔强要强,认准的人或者事,她就不撞南墙不回头,说是上船一同去美国,却在船开动之前就已经下了船,同生共死正是苏郡格与齐昱的深情厚谊。

可是乔隽瑾却没有想到林承也没上船,为了苏郡格他真的什么都做出来了,却不知道这个时候国内乱成一锅粥,日本人又猖狂,躲到美国去是最好的计策,可是为了苏郡格他连命都不要了。

这种伤心却可以让乔隽瑾整个人都被掏空了,站在船头,看着这波涛涌汹的大海,深不可测,乔隽瑾莫名的害怕,自己就这么到了美国,没有任何依靠,林承不在,她算什么?

乔隽瑾跳下海去的时候没有任何声音,因为机械的轰隆声把她的落水的声音给全然盖住。

就像是没有发现苏郡格半路下船一样,林嫣也没有发现乔隽瑾跳海,本来就觉得她是个安静的性格,应该是在自己的船舱里安分守己,却没有想到满船上都找不到人了。

后来是因为在船舷上发现了乔隽瑾的衣服被挂住留下来的一块碎布才猜测到是不是人跳了海。

绝望与悲愤,苦楚与凄惨,乔隽瑾在入水的那一刻都满含抱怨,她感慨这一生何以如此的难捱。现在终于解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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