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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一杯清茶倒入杯中,木兰轻尝了一口。

茶的味道不差,却只是普通的茶而巳,连丞相府里喝的都比这个名贵。

她不敢相信,堂堂慕帝楚默然,如今竟住在这样朴素的宫里,喝着这样普通的茶。

「木兰妹妹喝不惯吧?」楚默然微笑,「难得你来,可惜我宫里只有这个。」

「皇上别这样说,折煞木兰了。」她连忙起身,盈盈一拜。

「说起来,咱们也有七年没见了吧?」楚默然对着她通身打量,「真是长成大美人了,那时候还是一个爱哭的小娃娃。」

「皇上恕罪,只因木兰脸皮薄,所以一直没敢进宫。」

「呵呵,你跟皓明那一架吵得惊天动地,怪不得你会不好意思。」楚默然回忆当年的往事,打趣地道。

木兰不由得微微脸红,仿佛又看到那个任性的少女,在那个雷雨忽骤的日子,赌气地在御花园里,对着一个同样怒气冲天的男孩子大嚷,「我就是要嫁给你!」

因为这句话,让她成了宫里的笑话,人人都说她太不矜持,丢了乔丞相的脸。

从那一天开始,她就再没进过宫。

七年后的今天,她鼓起勇气,回到这个曾经让她难堪的地方。

她不得不来,因为她要来替自己的心上人传话。

「我倒是奇怪,木兰妹妹为何忽然有空来看我这个孤家寡人?」未等她开口,楚默然倒先问了。

他没有称自己为朕,这似乎是他的习惯。自从登基之后,他就没有做过一天实权在握的皇帝,所以他从不用朕来称自己。

很平易近人,却又令人感到悲哀。

「皇上可否知道,我与皓明哥哥已经退了婚?」木兰道。

「天下还有谁不知道这件事吗?」楚默然莞尔,「难道妹妹此次前来,是让我帮忙再撮合你跟皓明?」

「不必了。」她摇头。

「怎么,你不再喜欢他了?」他倒有些替弟弟紧张,「其实他那样对你,是有苦衷的……」

木兰回答,「我知道,」他为了皇上和太后的事心烦。「就因为太知道他的心思,所以打算换一种方式留在他的身边。」

「怎么?」楚默然诧异,「你们最近见过?」

「就是因为见过,所以才决定跟他退婚的。因为,我没有必要再利用一纸婚约来跟他保持联系。」

「这么说来,你已经有更好的方式来跟他联系了?」楚默然恢复笑颜,「那样很好啊。」

「只是……」她斟酌着开口,「如今他却不方便跟皇上联系了。」

「为何?」楚默然一怔。

「关于皓明的身世,皇上当真不知吗?」她试探地问。

「你从哪里听说的?」他脸色一沉,和蔼神情瞬间变成冷厉。

「从皓明那里。」

「他知道了?!」他愕然,「他怎么知道的?」

「听说是太后告诉他的。」

「太后?」楚默然沉默半晌,「她终于还是说了。」

「太后想认回自己的儿子,也是人之常情,特别是她发现皓明替皇上卖命的时候。」

「的确怪不得她。」他涩涩—笑。

「只是皓明可能从此不大方便来与皇上见面了。」木兰仔细观察楚默然的表情。

「太后是他的亲生母亲,他自然不能再与太后作对。」

「皇上误会了。」

「怎么?」楚默然不解。

木兰淡淡笑道:「皓明对我说,皇上跟太后都是他至亲至爱的人,无论帮助哪一方,都让他为难。可是,当他必须选择一方的时候,他会咽上这一边。」

「选我这一边?」他难以置信,「为什么?」

「因为他觉得皇上比太后更能治理天下。」

楚默然凝眉。

「自太后独揽大权以后,亲小人,远贤臣,沉迷享乐,挥霍无度,置内忧之不理,视外患于不顾,近无安抚民意之心,远无治国平疆之策。皓明从前与她作对,并非单纯为了一己之私,更因为看不惯她的所作所为,不能因为现在知道她是自己的母亲,就改变立场。」

他望着面前的清茶,良久没有出声。

「皇上在怀疑皓明的诚意?」她追问。

「不,」他摇头,「我只是没想到我的弟弟有这样值得敬佩的心胸。」

「的确。」木兰说这话的时候有几分自豪——她果然没有爱错人。

「是皓明叫你来的?」楚默然问。

「是。」算是吧,呵呵!「如今太后把皓明的身世说透之后,自然不希望他再到这宫里来探望皇上,可皓明有许多事情要对皇上说,所以,他希望能找个机会跟皇上见面,最好是在宫外,可以避人耳目。」

「正好,我过几日要到城外的铁槛寺烧香,你转告皓明,就说我在那里等他。」

「如此甚好。」她笑盈盈地欠身,「大功告成,小妹也该告退了。」

「辛苦妹妹了,难得你对皓明一片痴情,」楚默然关切地道:「只是,你爹那边,你该怎样面对?」

「皇上放心好了,我有办法。」她神秘地回话。

楚默然点点头,没再追问。他向来如此,从不追问任何事,从不逼迫任何人,总是一副很放心的模样,或许就是因为如此,所以才有那么多人愿意替他卖命吧。

走出紫阳宫,木兰看着御花园里平和恬静的一切,知道不久之后,这里将不再平静。

忽然一只手搭到她的肩上,吓了她一跳。

「你这个鬼丫头,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那只手的主人说。

那声音更让她愕然。

「二师姊?」木兰难以置信地转过头去,看见久违的亮丽容颜,正对自己甜甜地笑。

没错,这一袭红衫,正是她那失踪多日的二师姊沁玉的最爱。

可是二师姊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沁玉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她跟自己来到一处僻静的地方,才开口说话。

「你这丫头,难道也是来偷东西的?」她问。

「二师姊,你是来皇宫偷东西的?!」木兰不由得大骇。

「对啊,」沁玉得意扬扬,「我可不能败给雅眠那老太婆!」

老太婆?如花似玉的大师姊到了二师姊嘴里,却得到如此可怕的称谓!不过算了,反正大师姊也常常叫美丽的二师姊巫婆。

「喂,三丫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沁玉眼一瞪,故作凶神恶煞。

「呃……我是替人来传口信的。」她吐吐舌头,「最近我在遂王府里找了份差事,当了个……管事的大丫头。」

「遂王府?难怪穿得这么漂亮。」沁玉上上下下打量她,「远远看过去,还以为是哪家的千金小姐呢!」她从不知道她的小师妹是丞相的千金。

「可二师姊你在这里做什么?这里可是皇宫啊!」真来偷东西,胆子也太大了吧?

「嘘——」沁玉凑近她的耳朵,「悄悄告诉你,我是来偷玉玺的!」

「什么?!」木兰差点大叫起来。

「唉,说来话长,我跟雅眠那老太婆打了个赌。」

「我听说了,谁能偷到天下最值钱的东西,谁就当掌门。」

「对啊,所以我偷偷溜进皇宫里来。」

「可是你们打的赌跟玉玺有什么关系?」木兰傻愣愣的问。

「玉玺就是天底下最值钱的东西啊!」沁玉笑咪咪地回答,「难道只有金银珠宝值钱不成?」

「天啊!」她吓得魂不附体,「你也太有想象力了!」

「是吧,」沁玉洋洋得意,「我可不像雅眠那只猪!她一定是去偷什么贡品之类的吧?」

「二师姊你怎么知道?」不愧是巫婆!

「哼,就凭她那颗猪脑,也只能想到贡品!」她嗤之以鼻。

「难道你到手了?」木兰瞪大眼睛问。

「暂时还没有,玉玺哪那么容易偷?我还不知道放在哪儿呢。」沁玉耸耸肩,「不过总有一天我能打探出来的,反正就是在御书房之类的地方。」

「二师姊你现在住在宫里?」用什么身分?

「对啊,我现在是紫阳宫的宫女。」沁玉满脸自豪。

「二师姊,你可要小心啊,别被识破了身分。」

「放心好了,周围的人都信任我!」看了看树影,「哎呀,不能再跟你聊了,日影西斜,我得去喂孔雀了!你有空要多进宫跟我玩,反正你有遂王府大丫头的身分,很方便的。」拍拍她的肩,沁玉连句道别的话也没有,就蹦蹦跳跳地走了。

木兰错愕地看着那远去的玲珑背影。二师姊真的没问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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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皓明坐立不安,这半天都在客栈的房中徘徊。

忽然,他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不由得将房门一拉,人如箭一般来到廊上,对着回来的人大吼,「你这丫头跑到哪里去了!」

木兰怔在原地,连忙将他推入房中,小心关上门。

「我去办事了。」她微笑地小声回答。

「你这丫头能有什么正经事?」楚皓明心急如焚,「你知道我在这里等了你多久吗?」

「你找我干么?」她调皮地眨眨眼睛。

「我想到一个去见皇兄的方法,打算跟你商量。」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因为计画拟好却无人倾诉而烦躁,还是因为别的原因,总之,一个下午看不到她的人影,他就忐忑难安。

「说吧。」木兰不疾不徐,倒了一杯水解渴,故作心不在焉。

「后天皇兄会去铁槛寺烧香,这是每年的惯例,太后不会阻止他出宫的。我倒是可以趁这个机会去见他。只是,我在想见他的时候该如何避人耳目?」楚皓明蹙眉沉思。

「不必想了。」木兰轻松地道。

「什么?」

「我已经帮你跟皇上说好了,他烧完香会借口自己头疼,到寺院后面的厢房歇息,你就从后门溜进去,避开众人耳目去见他。」

「说好了?」楚皓明盯着她,「你几时跟皇兄说好的?」

「刚才啊,我进宫见了皇上。」木兰一脸笑嘻嘻。

「宫闱森严,你怎么进得去?」

「我打昏了一个出宫的宫女,偷了她的腰牌,换了她的衣裳,就混进去了。」她随口瞎编一通。

「你说什么?!」再次一声怒吼扬起。

「好凶哦,」木兰捂起耳朵,「人家帮你办事,你还这样对人家。」

「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如果你被守宫门的人识破怎么办?就算不被识破,如果皇上怀疑我有异心,你也性命堪忧!为什么不跟我商量一声就擅自行事?你以为自己有多大本事?」他气得脸色一片铁青。

他越气,她就越开心,这表示他真的很在乎她。

她漾开笑靥,双颊红润,楚楚动人。

忽然,她张开双臂,紧紧搂住他的腰,脑袋埋入他的胸膛,久久不愿抬起。

这一举动把他吓了一跳,怔怔地僵在原地。

「皓明……」这是她第一次唤他的名字,郑重的,不再玩笑,「你喜欢上我了,对不对?」

「什么?」他脑中一片嗡嗡作响,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一定是喜欢上我了,否则为什么这样在乎我的安危?」

她感到他的身子变得像铁一样硬邦邦的……良久,他轻轻推开她。

「不要傻了,咱们现在是朋友,我当然关心你的安危。」他低低道。

「可是你那样生气,如果只是普通的关心,不必如此生气吧。」她坚信自己的直觉没错。

避开她的目光,楚皓明远远地走到墙角,推开窗子,望着一无所有的窗外。

他并非为了欣赏美景,而是为了平复自己的心情。

「皓明,我真的不懂你,为什么要避开身边所有的女子?难道你真的像白月所说,有断袖之癖?」木兰打趣道。

他被逗笑了,但笑中带着涩意。

「那只是我让白月对外放的谎言而已。」终于,他承认了。

「为什么?」她深深地望着他,「我真的不懂。难道你宁可终生孤苦,也不愿意让别人亲近你?」

他该告诉她吗?她真的会明白吗?抑或笑他太傻?

「你是否还记得……」半晌之后,他开口道:「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

「记得啊!」她险些把儿时的回忆脱口而出,还好及时醒悟过来,「那一天我去你房里偷东西,被你逮到。」

「你还记得自己当时打开了一只锦盒吗?」

「啊,原来被你发现了。」木兰吐吐舌头,「我还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呢。」

「那锦盒有什么?」

「好像是一个泥人,或者说其实是一团泥巴。」她蹙眉,「对了,那到底是什么?」

「一个泥人。」楚皓明答,「只不过被大雨淋过,模糊了眉目,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这个泥人有什么重要的?」值得那样宝贝地收藏?

「因为……它是一个对我很重要的女孩子送的。」

「你是说……」她不由得大骇。

不可能!那么久以前的东西,他还留着?她都快认不出来了,他却仍旧当作宝贝?这太不可思议了!

「对,这是乔丞相的千金送给我的。」楚皓明涩笑道。

天啊!她感到头顶像被什么重击了一下似的,昏昏沉沉。

这小子,为什么总是做这种事?她无意中的一句话,她早就忘记的东西,他却珍藏至今,本以为自己爱他很深,现在才发现,原来自己所谓的爱情在他面前,变得那样渺小。

「我其实一直喜欢她,」他终于承认,「从很熊小的时候,就认定这世上只有她可以当我的新娘……我们虽然时常斗气斗嘴,可是在一起的时候总是那么开心。可惜,她爹是太后的心腹,我却是要和太后作对的人,如果她真的嫁给我,势必会左右为难……我不想看到她难过,只好退婚。」

这一刻,她终于懂了。

为什么他会对自己退避三舍?原来不是嫌弃她,而是为了她好。

「小瑾,我不能喜欢你。虽然我没跟她在一起,但我的的确确打从心里认定今生会娶她为妻……你可能不会明白,我刚跟她退婚,如果立刻就接受别的女人,这让我觉得自己很花心,而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痴情的人,我不能背叛自己的信念,你懂吗?」

虽然面对眼前的小丫头,他的确曾有几分好感,甚至在那个与她肌肤相亲的夜晚,差点把持不住,但最终他忍住了。

他相信自己只是一时的意乱情迷,因为眼前的女子很像记忆中他喜欢的女子,直爽的性子和甜甜的笑容都好像……

如果他真的心猿意马,那才是卑鄙的行为,因为,这对小瑾不公平。

「我懂。」木兰眼里忽然泛起泪花,颤声应答。

她想哭,并非因为难过,而是因为前所未有的感动。

他的告白,让她好嫉妒——嫉妒那个叫做木兰的女子,那个让他一往深情、不惜忍受痛苦的人。

那个女子,是她,又不是她。

或许说,是存活在他脑海中的她。这么多年来,被单相思美化的她。

但无论如何,让一个男子如此为她神魂颠倒,她这辈子已足够了。

「难道你要一辈子孤独终老,不再亲近任何女子?」她哽咽地问。

「也许很久以后,我会抛开过去,」楚皓明抬眸,与她的双眸交会,「但不是现在。」

「我可以等你。」木兰轻轻道。

他一惊,似有暖流阻在喉间,久久不能开口。

是的,她可以等。

哪怕,是用这个小丫头的身分一直等下去,她也心甘情愿。只要,让她可以留在他的身边,不论海角天涯她都愿意跟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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