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这丫头看起来是不打算放过他了。
最近她四处放话,说她暗恋他,搞得现在承安侯府上上下下都知道了这个天大的秘密。现在只要她经过他身边,人人都会对他露出诡异笑容,又是挤眉弄眼的,就连最最一本正经的闻人龙也跟着八卦起来,那日对他开了许多红娘似的玩笑,叫他哭笑不得。
不仅如此,不论他走到哪里,她都悄悄的跟着,还好丁勇机警,察觉了她的跟踪,否则装扮「白月」之事说不定也会被她发现。
此刻,楚皓明坐在京城大名鼎鼎的饭馆「洛阳楼」的雅座里,撩开窗上竹帘的一角,看见那丫头站在楼下,正抬头往他这儿张望。
天上刚下了一阵冷雨,人人纷纷躲避,惟独她仍傻傻的站在外面,不怕变成落汤鸡。
时序已进入秋天,这样淋雨,会生病吧?
他故意对她视而不见,只想让她知难而退,并非存心想害她生病。
楚皓明叹了口气,对丁勇招手,「回王府一趟,帮我把那幅百花图拿来。」
「百花图?」俯首倾听的心腹一怔,「做什么用?」
「你快去快回,别多问。另外,叫那丫头上来见我。」他指着雨中的木兰。
丁勇露出诧异的神色,不敢多嘴,迅速离去。
不一会儿,楚皓明便看到淋得像落汤鸡的木兰打着喷嚏走上楼。
「坐下吧,先喝一杯热茶,一会儿我让店家给你煮碗姜汤。」
「唔……谢谢。」木兰觉得鼻子痒痒的,急着喝下热茶。
呼呼,总算暖和点了!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淋这么久的雨。
「你们承安侯府的下人可真是清闲,天天跟着我,都不用干活吗?」楚皓明讽刺道。
「我只需每天晚膳的时候给各房送饭菜就行了,」木兰耸耸肩,「府里的确养着一帮子闲人,没办法,咱们侯爷太有钱了。」
停顿一会儿,她忽然眼睛一亮,「原来,你早就发现我跟着你了。」
呵呵,他并非对她视而不见嘛!
「小瑾姑娘,」楚皓明缓缓道,「请问你为何跟着我?」
「因为我喜欢王爷你啊!干么明知故问?你没有从别人那里听到吗?」她坦荡荡地直视着他。
「我……」他真是被她打败了,这一反问,搞得他倒不好意思起来。「小瑾姑娘,你为何到处跟人说喜欢我?女孩子应该矜持一些,懂吗?」
「我很矜持啊,就因为太矜持,所以没有一开始就跟你表白,而是采用迂回战术。」她一本正经地答。
「什么迂回战术?」这么直截,哪叫迂回。
「就是告诉你身边所有的人,让他们帮我放话啊!你看,现在我不必开口,你就知道我爱慕你了,不是吗?」
「呃」他真是被她搞得无话可说,「小瑾姑娘,你我身分悬殊,所以……不太配。」
「当今太后出身也很低微,不是照样嫁给先皇了吗?」木兰很认真地反驳。
「先皇娶太后是因为钟情于她,可我并不钟情于你啊。」
「咱们才刚刚认识,以后的事情谁知道?说不定你会爱上我哦!」她调皮地朝他眨眼。
「我只会爱上命中注定的女子。」楚皓明道。
「王爷您怎么知道我不是你命中注定的女子呢?」
「看看你的手相就知道了。」忽然,他扳过她的手掌,认真端详起来。
「王爷你会算命啊?」木兰瞪大眼睛。
「嗯,以前有个江湖高人进宫给父皇炼丹,我跟他学了几招。」楚皓明心中窃笑,表面却装作一本正经。
「你看我们两人有缘吗?」她紧张地追问。
「不仅无缘,」他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松开了她的手,「而且我的命相过硬,你的则太弱,两人如果勉强在一起,我会克了你。」
「什么叫克了我?」
「就是会伤了你的性命。」
「是吗?」木兰凝眉,舌头像被猫儿咬了一般,心里大受刺激。
「所以,小瑾姑娘,我劝你还是另觅佳婿的好?──」
「你该不会是骗我的吧?」她突然打断他的话,「想让我知难而退?」
「我……我怎么会做这种卑鄙的事呢?」楚皓明心中一惊,连忙掩饰慌乱。
「你说你会算命,如何证明?你能说出我爹娘是做什么的吗?」木兰故意刁难他。
「我只算未来,不算过往。过往之事,一打听便可知晓,哪能证明是自己的神力?」他清清嗓子,稳住心神。
「可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她瞪着他,一点都不相信。
这时,一人匆匆步上楼来,手中捧着一幅图卷,定睛一看,正是被派回王府取东西的丁勇。
「呵呵,证据来了。」楚皓明悠然一笑。
「什么证据?」木兰只觉莫名其妙。
「我会算命的证据啊!」
「是什么?」
「这个!」他从丁勇手中接过图卷,将它摊开。
好美的图哦!
图上绘满了牡丹,有葛巾紫、玉版白、黄花魁、洛阳红、似何莲、露珠粉、朱砂垒、蓝田玉……这世间能寻到的牡丹品种,这画中,应有尽有。
「这个用来做什么的?」她好奇地问。
「算命啊。」
「算命?」
「对,你可不要小看这图,它有个名字,叫做猜心图。」
「猜心?」木兰惊讶,「它能猜得中我的心事?」
「不,是我能算中你的心思,这幅图不过是我的道具罢了。」
「我才不信呢!」她坚持,「骗人!」
「要不要试试?」他引诱着她。
「好啊!」她挺起胸膛,毫不惧怕,「你算啊!」
「你只需在心中默想一个两位数,把这个数的十位与个位相加,再用这个两位数减去这个相加的和,得出一个答案,然后把这个数字答案记在心里,不必告诉任何人,之后再将此数旁的牡丹图形牢记,也不必告诉任何人,我就能猜出你心中所想的花是何名字。」
「怎么可能?」木兰大叫,「我什么都不说,你就可以猜到?」
「对。」楚皓明悠悠一笑,「我可以猜得丝毫不差,但前提在于──你不要算错哦!」
「这么简单的数,我会算错?」她轻哼一声,随即口中念念有词。
她挑的数字是二十三,二加三等于五,二十三减五等于十八,图中第十八号旁,绘着一朵葛巾紫。
她暗笑,为防万一,又重新算了一遍,确保无误后,嚷嚷着,「本姑娘已经算好了,你可猜得出我心中所想的是什么吗?」
「当然可以。」
「那你快说!」
「恭喜你,挑中了素有魏国夫人之称的牡丹花王──葛巾紫!」他不疾不徐地揭开谜题。
「不可能!」木兰大惊,「你……你一定偷看了!」
「数字在你心中,我怎能偷看?」
「你一定是从我刚才蠕动的口形中猜到的!」
「我刚才可是特意背转身子,就怕你怀疑。」
木兰怔愣,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良久,她才用半信半疑地问:「你真的会算命?」
「这样吧,你若还是不信,我可以占卜一下,看你今夜会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如果没应验,你明日大可以来找我算帐!」
「好,」木兰点头,「你说!」
「嗯……」楚皓明用指尖沾了茶水,假装在桌上写写画画,忽然「呵」地叫了一声。
「怎么了?怎么了?」她忙问。
「你今晚会误伤他人。」
「胡说!」木兰大声反驳,「我向来与人为善,怎么会伤人?」
「可惜命中注定就是如此。不信?今晚拭目以待吧!」楚皓明狡猾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风吹进窗子,桌上的猜心图随之掀起一角。
他真的会算命吗?
不,他自己清楚得很,刚才那个小把戏根本不是什么猜心术,而是算经中的基本道理。
世上任何的两位数,把个位与十位相加后,再与原数相减,都会得到同一个答案──九或九的倍数。
所谓的猜心图,不过是在九与九的倍数处,都绘上了同一种花。
所以,无论被猜者如何思索,都只会看到同一朵牡丹──葛巾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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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木兰待在房间,哪里也不敢去,就连晚饭也没去厨房吃。
她怕碰见人。
如果谁也没碰到,也就不存在什么「误伤他人」之说,楚皓明的预言就不会灵验!
「咦,小瑾妹妹,你还坐在这里啊,不去洗澡吗?一会儿热水该没了!」
她抬头,看见白月姊姊端着一只小小的炉子走进来。
「姊姊,你这是做什么?」木兰紧张瞅着她。
「我见你没吃晚饭,就向厨房要了些粥菜,一会儿热给你吃。」火折子一划,炉中便蹿起蓝色的叙苗。
「嗄?不不不,」她连连摆手,「不必麻烦了!」
那火苗她看得心惊肉跳。现在,她要远离一切危险的东西!
「不要跟姊姊我客气!」楚皓明嘻嘻一笑,「咱们做粗活的人,怎么能饿肚子呢?小心明儿个没力气。」
「我饿一晚没关系,只要过了今晚就好了。」木兰嘀咕着。
「今晚怎么了?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他一挑眉。
「不,没什么。」天啊,如果让白月姊姊知道她如此迷信,定会笑话她吧。
「你放心,不麻烦,这粥是现成的,热热就好。」他将小锅子搁到炉上,不一会儿便听到咕嘟咕嘟的声音,粥里冒起气泡。
「那就有劳姊姊了。」木兰身子往后一缩,心惊肉跳地答。
她已经打定主意,就是不靠近那炉子。如果自己不动手,就不会出什么错。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出了什么事情,比如白月姊姊被烫着了,也不算是她「误伤」,只能算白月姊姊自己伤了自己。
「甭客气。」楚皓明狡黠一笑,眼底深藏不为人知的动机。
「姊姊,你相信命吗?」等待粥热的时间,她以闲聊消除紧张。
「命?」他耸耸肩,「信,也不信。」
「此话怎讲?」
「有时候我相信有命中注定这回事,有时候却又不信。我想,大多数人都像我一样吧,不算太迷信,可也不是什么都不信。」
木兰微微点头,因为她也是如此。
「姊姊,假如你非常想做一件事情,可是算命的却说,做了这件事情会对你不利,你会怎样?」
「那就要看是什么事了,还有——」话未说完,忽然看见锅盖被热气顶起来,不由得打断道:「可以吃了。」
「我来盛吧!」木兰连忙道。
「你别动!这个姊姊可比你在行。」他拿起一块厚厚帕子,垫着碗儿,将粥小心翼翼地一勺一勺舀入碗中,「你看,有这块帕子就不怕烫了。」
他一笑,端起碗儿缓步走到她面前,递给她。
或许有了帕子的缘故,木兰不再害怕,抬起双手欲接粥。
孰料,在她就要接住碗底的一刹那,楚皓明忽然手一松,整碗滚烫的热粥竟全数泼了出来,淋了他半条手臂。
顿时,皮肤红了一片。
「哎呀!」木兰惊叫起来,「姊姊……」
「不碍事,不碍事,用冷水泡泡再上些药就好了。」他从容地道。
「都是我害了姊姊。」她吸着鼻子,快要哭出来。
「都怪我不小心,没留意你接住了碗儿没,就松手,怎么能怪你呢?」楚皓明笑说。
「不不不,是命中注定的!」
「被烫一下就是命中注定?」其实心中大喜。
「今天遂王给我算命,说我今晚会误伤他人。」
「是吗?」楚皓明故作诧异,「那倒有点邪门了。」
「他还说,我跟他命相相冲,如果勉强在一起,会伤了我的性命。」越说她越伤心。
「是吗?」楚皓明假装严肃,「妹妹,算命的事很难说,但今晚我烫了手,可见还是有点灵验的。我烫了手事小,关乎你的性命那就是大事了。就算再喜欢一个男人,为了他送命总是不值得。妹妹,你要三思啊!」
不值得?
木兰不由得一愣。
的确,嫁给自己心仪的郎君,最终的目还是为了终生的幸福,可万一为此送了性命……
她的确有点怕死,可是,就这样放弃对遂王的追求吗?
不,她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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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畔起了雾,楚皓明坐在寒露茵草之间抚琴。
四周白鸽栖落,似悠闲散步,又似被他的琴声所吸引,徘徊在他周围,久久不曾散去。
忽然,他的琴声从柔和变得凄厉,惊得鸽群腾空乱飞。池中平静的秋水,也似受了震荡,漾起阵阵涟漪。
十丈之外,树叶纷纷坠落。
「哎呀──」一个提着篮子而来的女子,刚到树前,便大叫一声,摔倒在地。
楚皓明颦眉,收了琴音,循声望去。
又是她?
这丫头还不死心?已经威胁她再这样缠着他不放,就会有性命之忧,她怎么还阴魂不散?
无奈地摇摇头,他起身缓缓走向她,伸手将她扶起。
「我练琴的时候最好不要靠近,难道他们没告诉过你?」他严肃地盯着她。
「哇,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夺命琴音?」木兰顾不得摔疼的身子,笑呵呵地道,「今天总算见识到,果然厉害!你为什么选择琴做为自己的武器呢?用剑比较好吧?」
「用剑哪里好?」他不服地回了一句。
「至少不会伤及无辜啊,你看,刚才你的琴声就震落了树叶,吓跑了鸽子,还差点要了我的小命。」
「可是用琴比较优雅。」
「打打杀杀的东西,何必这么讲究?」她不懂。
「我小时候认识的一个人说的,如果有一种武功,能像弹琴那样优雅,能在美妙的一瞬间杀人于无形,那就好了。」
咦,这话怎么那么熟悉?木兰皱起眉头。
「所以你就开始研习这夺命琴音?」
「对。」
「我明白了,」她恍然大悟,「你喜欢她!」
「谁?」他一怔。
「那个你小时候认识的人啊,如果你不喜欢她,不可能为了她去研习这么难的武功。」总算打探到一点儿关于情敌的音讯了,如果能知道那家伙的姓名就好了。
「我喜欢她?」楚皓明微怔,喃喃自语,「不错,在这个世上,我最在乎的,除了大哥之外,应该就是她了。」
「她是谁?」眨眨眼,木兰刺探。
「她……」名字差一点儿就脱口而出,但在关键的一刻,他清醒过来,「小瑾姑娘,这与你无关,请问你来此有何贵事?」
「给王爷送点心。」她举起幸亏没有摔坏的篮子。
「又是桂花糕?」他一惊。
这些日子,吃她送来的桂花糕真是吃怕了。
「我不爱吃你做的桂花糕,太香了。」他决定打击一下这丫头的自信,让她憎恨自己。
「哦?太香吗?那就吃白糖糕吧,没有气味的。」不料她有备而来,从小篮子里端出另一点心。
「我其实不爱吃甜食,我是男人。」索性全都推掉。
「那就吃咸的,这里还有麻辣鸭舌。」
天啊,她的准备还真是齐全啊!
「我不吃辣的。」呵呵,看这一次她还能说什么?
「那就吃盐水花生,不辣。」她笑咪咪铺开一张方巾,将小碟儿一一摆在上面,似在野餐。
楚皓明不由得抓狂,「小瑾姑娘,我不是说过了吗?你跟我在一起会有性命之忧,你看,刚才就险些把你伤着了,你怎么就是不信呢?」
「不,我信。」木兰正色回答。
「你信?」他一怔,「那你还要冒险?」
「我也不想冒险啊。」木兰叹了一口气,「可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想接近你、看看你、跟你说说话……没错,我很怕死,可是,见不到你,比死还要难受。」
烫伤白月姊姊以后,她也曾犹豫过,考虑过要不要放弃,可是,死亡距离她那样遥远,而他却距离她这样近……
她决定了不管将来如何,先抓住眼前的幸福再说。
一个姑娘家,说出这样不知羞耻的话,本该让人唾弃,可是不知为何,在薄亮的日光下,这份痴情映入他的眼中,竟在他心里引起一丝涟漪……
「小瑾姑娘,我真的不希望连累你,何况我已经有心上人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不再冷淡,多了一丝温暖。
「你跟你的心上人,现在已经在一起了吗?」
「暂时……还没有。」他一向不太老实,但这一次,却老实说。
「那么我现在无论做什么,都不算横刀夺爱。」她微笑以对,「我不管将来会发生什么事,也不管你心里爱着谁,我只想做我现在想做的事情。王爷,请不要赶我走。」
她低喃地道出痴傻的话语,抬头深深地望着他。
不知为何,他居然找不到话来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