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2)

除了刚开学比较混乱外,大致来说,言震鼎之后的上课过程堪称顺利。

只是让他困扰的是,自从何小葵说他手心里的唇印是她的初吻,并半真半假地预告有那么一天也许会喜欢上他之后,他就老觉得她不时用那双闪亮又炯炯有神的眼盯着他看,火一般灼热的视线就像在告诉他什么似的,看得他心里发痒、发热,甚至有时都觉得自己脸红了。

为什么他会被她的话影响?言震鼎开始生自己的闷气。

“难道你也是花痴?那么多人爱慕你,便怀疑一个小小的助教是不是也喜欢你?”他自问,而后拚命摇头,想要甩掉这个自作多情的怀疑,但又不禁一直想下去。“不过喜欢又怎样?为什么单单觉得她的眼神让自己不自在?”

于是,他无法自抑地越来越注意她的一举一动,发现她从不抱怨,也从不来烦他,问交代的东西到底要怎么准备。就算再难完成的事,她也会冲去找她的小组成员,大家一起弄出成果来。

越是了解她,他常常不由自主把视线落在她身上,思考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孩?

她不像他在台北看到的大部分女人,善于交际、优雅大方,将自己打理得美丽出色,成熟得体且知道怎么让身边的人开心,偏偏他的目光就是被她这奇怪的女孩吸引。

她总是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埋首在一件又一件的课堂作业里,当她专心做一件事时,从眼里到心里就只放得下目前这件事,专注力是他没见过的。

那么,如果她爱上一个男人的话,应该也会有这么专注的眼神,也会把对方视作是世界上唯一看得见的人吗……

言震鼎因心头的这个想法一惊。他干么要去想一个乡下女孩爱上男人会是怎样的情形?不论情形如何,都不干他的事。

可是……那天她在便利商店外凝望着他的眼神,是那样充满了不舍、理解和爱怜……对这热烈直接而又不隐藏的表示,不知为何他竟觉得她的心意有些可贵。

不知自己已被言震鼎盯上的何小葵,此时在学校里可是没空想那些有的没的,她和自己号召帮忙的一群人正在埋头做着言大讲师交代的教材。

“你们有没有觉得,学长他……好像常常看着小葵?”邵巧芬忽然问。

“应该是想着怎样才能摆脱她吧?哈哈!”大猫说。

“不,那种眼光不一样,好像是在可惜什么……”

“学长已经有了泰祥建设董事长的女儿白熙嫣,怎么可能还想出轨?而且还是对小葵……拜托喔!”拓哉毫不掩饰自己对此的不以为然。

一旁何小葵听见众人评论,真想说言震鼎跟白熙嫣已经分手了,是很有可能爱上她,只是她无法这么说,否则他一定又会骂她,怪她太八卦。毕竟在研究室时她就曾说溜嘴,好险只有教授听见,不然她可能吃不完兜着走。但该说的话她还是得为自己说。

“你是在拜托什么?”何小葵火大的拿板子丢拓哉,接着神情满怀期待的说:“巧芬说的话很对呀,其实我也有感受到学长投射过来的视线,我还以为是我少女情怀太旺盛了才产生错觉,没想到……巧芬竟然跟我有一样的感觉。”

近来她低头在做事时,常常感受到有股强烈专注的目光朝自己看来,当她抬头想寻找视线来源时,却总是见路过的言震鼎伫立在远远的地方对着她发怔,在注意到她疑惑的目光后,他又收回视线走掉。

况且,他目光虽看着她,心思倒好像飘到别的地方去,以至于从没有因为被她发现他的注视而感到尴尬,神情一直都是那样平静无波。

“他……是想跟我告白吗?”何小葵幻想着。

“如果你们女人的直觉正确,麻烦能不能拜托你用被爱者的身分跟学长求情,少做一次模型?”拓哉很没浪漫细胞的想要利用这一点。

“死拓哉!你这是嘲笑我吧?”何小葵再次把另一个板子丢向他。

哈哈!大猫和拓哉笑得直拍桌,但这要求确实实际。

通常言震鼎会在上课日的前一晚抵达台南瑞都大饭店,叫何小葵过去替他整理并准备他想要的档案,如果有需要什么特别的用具、器材或模型,他也会在前两天打电话通知她准备。他从不问她做不做得到,反正只要他指定了,她就得做好。比照他在工作时的要求,在下周同一时间上课时,他得看到东西。

大猫挂着两个黑眼圈,哭丧着脸,“连我妈都怀疑我是不是毕展压力太大而跑去吸毒,他怎么从来都不对我们说一声辛苦了。”

“他觉得把东西做好本来就是应该的。”何小葵偏心的帮他说话。

看着眼前的预售屋模型,她松了口气,其实每星期她都觉得这是恶梦的循环,在还没把模型赶出来前,总觉得很痛苦。但在把东西交出去后,只要能得到言震鼎面无表情的瞄一眼,她又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又快到见言震鼎的时候了,一想到这里,何小葵就格外开心,不禁露出笑靥。

“等等,我该不会爱上他了吧?”她忽觉不妙,对着模型发怔道,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惊讶。

“爱上他……你有被虐狂吗?”大猫、邵巧芬、拓哉闻言都是一惊。

手机突然响了,她吓了一跳,平常喜欢跟猪朋狗友抬杠的她,一见来电显示突然变得很害怕,担心言震鼎不知又有什么突发奇想的事要她去做。

她硬着头皮跟话筒另一端的男人对话,却听到身在台北的他有着浓厚的鼻音,还三不五时就咳嗽。

他每咳一下都牵动着她的心,最后她忍不住担忧的问道:“我知道了。学长,你感冒得好严重喔,有没有去看医生?要记得去看医生喔……”

言震鼎怔了一下。这好像是自他感冒以来,第一次听到有人叫他去看医生,而且这个声音的语气还透露出担忧不舍……

脑中蓦地又浮现他很在意的那道眼神,她总是那样热切地注视着他,老是让他很想问她,她到底有什么话想对他说?

“最近天气这么好,你为什么还会感冒呢?”

言震鼎靠着落地窗,不知不觉竟已习惯何小葵碎碎念的毛病,他不耐的等她罗唆完,才用浓厚的鼻音说:“天气好是你家的事,你以为台南就代表全世界?不知道台北一下晴、一下雨的吗?”

“咦?是这样吗?”

“为了要上你们的课,我连续七八个星期南北往返,温差这么大,要不感冒也难……咳咳!什么叫‘我为什么还会感冒’?真是没常识。”

“好吧,你在感冒中,乱发脾气我不怪你,但要去看医生是真的。”

“你的意思是你宽宏大量吗?还真是谢谢你了,咳咳……”他难受的清了清喉咙。

“不用客气了啦,我们是自己人呀!”

她还真以为他在感谢她?我的妈……言震鼎好想翻个白眼,要命的是他现在浑身都因感冒而酸痛,就连眼窝也是。他稍微缓和了下呼吸,不懂为什么每次跟她讲话,自己就会不由自主的生气?

呼,他必须冷静,刚才不是已经快练就对她的话充耳不闻的功力了吗?他要继续保持下去。

“再见。”交代完正事后,他刻不容缓的想挂电话。

“欸欸,等一下!你真的要去看医生喔。”她仍是不放心的嘱咐。

言震鼎不理会她,迳自结束通话,随手将手机丢在沙发上,然后伸了个懒腰。

自他这几天感冒以来,每天和这么多人来来往往,有的厂商和他合作数年,有的股东与他喝酒喝了几年,有的业主更常常请他吃饭、送他到国外旅游……但,却没有一个人问他为什么会感冒?没人关心他看医生了没?

从前,他是不在乎这些的,因为人情是他最讨厌的羁绊,从不管别人有没有注意到他,反正他所受到的瞩目已经太多了。只是……在台南领教到何小葵罗唆不完的关切后,怎么好像一回到台北他就不习惯了?

尽管她在他耳朵旁边碎碎念的都是些不重要的话,但他知道她的出发点都是因为关心他、在乎他,把他当成重要的人才会这样叨念……

可怎么会呢?明明在台南时嫌她烦,回台北了却又莫名想着她,他是怎么了?

他慢慢展开自己的右手,看着掌心,想起她曾烙下她的唇印说这是她的初吻,那柔软温热的触感仿佛真的遗留在他掌心。

他怔怔瞧着,缓缓低头吻上自己的掌心,像是要感应她的存在,也像是渴望跟她亲吻。

“难道……我真的喜欢上她了?”意识到自己竟情不自禁想吻她,他对自己方才的举动感到讶异。

不是因为刚分手,也不是因为突来的孤单,早在正式向白熙嫣提出分手之前,爱情已经在他生活中消失了很久。即使他真心且宽容的对待白熙嫣,对她却没有了爱恋的感觉。也由于一直以为自己不需要情感,所以他也就这么搁着,反而觉得这种独立的关系是最适合他的。

但是,何小葵却唤起了他冰冷的心,唤醒他也想轰轰烈烈去爱一个人的本性,激起他同样想要被一个女人专心爱着的渴望。

而在台南那一端的何小葵,挂断电话拿着手机忧心的说:“学长感冒了……”

她呆呆的想着,一个人在台北的他,不知会不会被那些沉重的工作给累垮?他每天都这么忙、想做的事那么多,知不知道要停下来休息?现在的他一定很累、很难受吧……该怎么办呢?

“放心啦,他这么大一个人了,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大猫乐观的说。

但她还是没办法放心,跟着言震鼎做了快三个月的TA,现在才发觉自己早当他是她生活中的一部分,甚至做尽了一切努力,只为得到他每周一次的认可,如今她怎能知道他生病却什么也不做呢?

对这难以释怀的牵挂,她也感到很陌生,一向不知忧愁的她,根本没想过有人会让她如此挂念。

她好想立刻出现在他身边,带药给他吃、替他分忧解劳……

***

跟日商代表金田先生带来的会社干部开完会,言震鼎已四肢乏力,头昏脑胀,完全不知自己是怎么撑过来的。

他已经很久没有生病了,没想到一病就这么严重,好像要把这几年来没有感染到的风寒一次加在身上,他的头好重,还有点耳鸣,喉咙不但干涩而且痛得像是脱了一层皮,身体肌肉更是酸痛得一点力也使不上。

“言先生,今天五点半之后就没事了,要不要去鸿宝工地那里看一下?”苏秘书敲门进入办公室,仔细的安排行程问。

“我跟泰祥建设的白董约了晚餐。”他说。

他之所以答应邀约,是想亲口跟白董说自己已和熙嫣分手的事,既然熙嫣不愿接受事实,也不想向任何人承认,他只好亲自找上白董坦诚,只是仍会替熙嫣隐瞒出轨的事。

“真好!泰祥建设的白董又约您了!”苏秘书激动的恭喜他。

言震鼎发现她的反应很奇特,“你怎么比我还开心?”

“没、没有啊……希望您可以跟白董事长用餐愉快。”苏秘书赶紧回复专业的态度。这还用说吗?她心里当然是打着如果老板可以入主泰祥建设董座,那么自己也一定会受到提拔的主意。

不知道苏秘书想法的言震鼎,收拾好东西之后便去等电梯,但很不幸的,他遇到了自己最讨厌的人——纪超凡。

没错,现在业界最喜欢拿两个人来比较,一个是因商业主流导向得宜,而年年收入上亿的言震鼎建筑师,另一个则是因喜欢接公共工程及艺术设计而获得清流名声的纪超凡,不是冤家不聚头,他们的事务所就正巧开在对门。

“感冒了?”纪超凡一见他,便给了他一脸灿烂笑容。

“你是不是有派间谍埋伏在我这里?”言震鼎有些不悦,怎么姓纪的永远知道他的事?

“刚才听你跟你秘书在门口说了一下话,感觉鼻音很重。”

“那若我跟她在厕所里乱搞,想必你也听得很清楚了?”

“呵,你才没有。”纪超凡表现出一副对他很了解的样子。

“你才少在那边跟我装熟。”言震鼎冷觑他一眼,没好气的走进电梯。

“病得那么重,要去看医生喔。”纪超凡说。

“你别跟娘们一样罗唆,短短六分钟我已经听了四次一样的话。再说,你其实很希望我可以病得重一点吧?”

“喔?真没想到白熙嫣小姐这么关心你。能够受到女朋友的叮咛呵护,你一定希望这场感冒永远不要好吧?”

言震鼎瞪着纪超凡,直到电梯门阖上,他都没有再出声。

这家伙竟以为一直在他身边罗唆、叫他去看医生的女人是熙嫣?可事实上,不断重复同样这句话的,却是他一想到就心烦的何小葵。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不管是跟熙嫣分手前或分手后,何小葵为他做的一直都比熙嫣这个女友还多?而在他病得如此严重的情况下,唯一令他感到温暖的,也是何小葵的关心?

“好想见到她……”下一秒,他对自己这么想感到讶然。

为何她的笑脸、她晶亮有神的眼睛,在他脑中总挥之不去呢?为什么就算他人在台北,似乎也时时刻刻都感觉得到她在叫他?

他真的喜欢上她了吗?

不久后,自泰来的秘书致电传达今晚董事长有事不克前来的歉意,言震鼎才忽然意识到之前白熙嫣担心的问他感冒是否很严重,还能不能跟她爸爸吃饭,并不是关心他会不会来,而是希望他不要来……

果然,白熙嫣稍后便拨了通电话给他,这么说——

“震鼎,再给我们彼此一段时间,好吗?”

“我们彼此无心,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他老实这么回答。

看来,这次一定是熙嫣找了个借口拖住她父亲,请父亲不要赴约,因为她大概不希望他亲口跟她父亲说出他俩分手的事实,也想逼他在生日会现身,秉持着拖延时机的心态看能不能挽回他。

对她这份心思,他无奈地叹了一口长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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