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1）
游泳池里出现一尾蛟龙，迅速在水道两端来回窜游。
汪晓蔷专心一致地游，心无旁骛地游，全心全意地游，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这池温水和她未烂的身躯还存在着。
水没有生命，却以人工设定好的温度带给她温暖，滋润了遍体鳞伤，体无完肤的她。当水流滑过她的身子，像慈悲的爱抚，抚慰她受伤的心灵，她可以尽情哭泣，宣泄内心的委屈，池水会收留她的眼泪和汗水，不让人看见。
不间断的来回泅游几乎耗尽汪晓蔷全身的力气，直到再也没有任何体力可以再继续，她才停下来，疲惫地离开游泳池，瘫坐在一旁的休息椅上。
伸手摘下泳帽，垂落的发丝和她的眼眶一样湿漉漉的，她喘着气，全身乏力，但是身体仍想投奔到水里，至少在水中尽情徜徉时，她可以暂时放过自己。
眼前忽然出现两瓶运动饮料，汪晓蔷抬眼往上看去，看见添丁爷爷那张和蔼的笑脸。
“游了这么久，需要喝点运动饮料补充电解质，没错吧？”
汪晓蔷勉强扬起微笑，打开另一瓶运动饮料喝了起来，笑着问：“心情不好？”
“没有。”汪晓蔷否认。
“爷爷不是笨蛋喔，不会连你伤心难过都看不出来。”他慈祥地笑着，又问道：“是因为男朋友的事？”
汪晓蔷手里握着饮料，没有再否认，因为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看起来一定很糟，根本瞒不了任何人。
“爷爷……”她忽然开口问：“如果一个人说他是真心爱你，可是……他却同时用各种谎话欺骗你，甚至连名字和分身都隐瞒……这样还算是爱情吗？”
添丁爷爷喝着饮料，笑了笑，不答反问：“你男朋友真的是‘海神集团’的卫子让？”
汪晓蔷抬眼看着添丁爷爷慈祥的笑容，觉得跟他说出实情也无妨，于是她点头承认，“嗯，就是他。”
“哇，不错耶！你钓到金龟婿了。”添丁爷爷开玩笑道。
哪知一句玩笑话却让汪晓蔷瞬间又红了眼眶。
“哎呀！你、你别哭，爷爷和你说笑的嘛！”添丁爷爷紧张起来。平时爱笑的汪老师变成愁眉苦脸的汪黛玉，他老人家可心疼了。“有什么委屈尽管跟我说，我一定替你主持公道！”
“谢谢爷爷，我没事……”她赶紧摇摇头，伸手抹去不争气的眼泪。“他一开始就对我隐瞒身份，被我发现后，他恼羞成怒，竟然拿我以前犯下的错误羞辱我。”
“这么可恶？”添丁爷爷听了不由得心惊。
“以前，我在某间大医院当护士时，有个外科医生很喜欢我，我不知道他已经结婚了，他存心隐瞒，私下追求我，那时候我也觉得他很不错，就答应和他交往，一直没有发现他其实是个有家庭的男人，但纸包不尊，后来被同事看见我和他约会，我们交往的事很快就在医院里传开来。”
“当我被说是第三者，我只想求一个真相，所以我冲动地跑去那个医生家里和他当面对质，刚好他老婆也在家，所以真相就是我太蠢，不小心介入他们的婚姻，那一晚，他老婆气得闹自杀，还说要去法院告我妨碍家庭，事情传到医院来，变成我不知廉耻的到他家去向他老婆示威，那个医生却一句话都没有为我辩驳，像鸵鸟一样。其实，我只是想看清楚真相，让自己彻底死心而已，并没有要破坏她的家庭……”
“这么糟？”添丁爷爷忍不住皱眉。
“每个人都以为我想飞上枝头成凤凰，我解释也不会有人相信，所以我才决定离开医院，不当护士了。”汪晓蔷想起往事，又伤心又无奈。“只是没想到这件事的影响这么可怕，连卫子让都以为我是那种女人，他隐瞒我真实的身份，是怕我贪图他的荣华富贵吧？”
“这不是糟，简直是乱七八糟！”添丁爷爷生气地放下饮料，大声为她抱不平，“你是受害者！你可以跟他说呀！”
汪晓蔷苦笑道：“他已经打从心底认定我是这样的女人，再解释都是多余的，我只是不明白，既然他如此看轻我，为什么还要我当他女朋友？甚至还说他是真心喜欢我。”
添丁爷爷叹了口气，才说：“男人嘛，通常是一种对感情迟钝的动物，有时候越是面对自己真心喜欢的，越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对待，如果他说他真的喜欢你，也许你可以再给他一次机会，因为你也很爱他，不是吗？”
“全是欺骗，爱还有用吗？”
“怎么会没用？有时候欺骗只是害怕彼此拉远距离，想用谎言靠近对方不为过呀。”添丁爷爷忽然想到，“报纸上不是写说他准备要和另一个女人结婚吗？你去跟他说，如果他真的喜欢你，就别跟那个女人结婚，叫他娶你，只要他愿意，你就原谅他。”
说得简单，偏偏难以做到。
汪晓蔷根本不敢跟卫子让这么说，因为后果她想都不敢想，何况，如果他愿意娶她，就不会一开始就欺骗她了。
他明明已经有结婚的对象，还跑来她的生命中凑一脚，对她隐瞒真实姓名和身份，目的只是想和她谈一场不用负责任的恋爱吧？他欺骗的行为和真心根本无法画上等号。
虽然她被骗了，但是她的脑袋还没笨到无法思考，有些残忍的真相，她必须被迫接受。
“孩子，感情的事总是充满无奈，偏偏越在乎越容易进退失守，有时候隐瞒是没有恶意的，你不妨听听他的解释，如果他真的做错，只要他愿意悔改，就用你的爱去包容吧＼多珍贵的东西，都是必须有宽容的心才能得到，不可否认，他对你而言是最珍贵的吧？”
汪晓蔷眼眶红了，但不是伤心，而是觉得感动，添丁爷爷的一席话，让她冰冷的内心逐渐温暖。
“爷爷，谢谢你关心我。”她觉得好感动，虽然遇人不淑，可是身旁还是有真心关怀她的人。
“岂止我关心你？喏，你看那边。”
汪晓蔷的目光顺着添丁爷爷下巴所指的方向，看见阿勇伯、高大叔、江妈妈、阿满姨和刘露露等人，全都聚在游泳池一隅偷瞧着她和添丁爷爷的互动。
“他们每个人都很担心你呀！因为我年纪最长，所以他们派我来安慰你，怎样？我这个角色还成功吧？你的心情有没有好一点呢？”添丁爷爷爽朗地笑道：“凡事看开一点，我也是从你身上学习到很多，你要保持你向来乐观的态度，不要被打倒喔！”
汪晓蔷点点头，笑着，却流下泪来。
她好感动喔！在最难过的时候，还有这么多人关心她。
“汪老师哭了！”阿勇伯第一个跳出来。“老家伙！你是说了什么话刺激她啊？”
“早知道就不推你去安慰汪老师了，你口才一定很烂！”江妈妈也看不下去。在这里根本听不见他们谈些什么，添丁爷爷到底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怎么会把汪老师惹哭了呢？
好歹她是女人，女人最了解女人了，于是江妈妈索性冲上前去，决定自己来安慰汪老师。
“添丁爷爷太老了，和他讲话有代沟啦！”刘露露也按耐不住，跑了过来。“我和晓蔷都是年轻人，我来安慰比较快！”
众人全靠了过来，纷纷想取代添丁爷爷的位子，简直气煞他老人家。
“喂、喂，说话凭良心！什么我口才烂，我曾经受邀到很多地方演说耶！臭露露，没大没小！我和年轻人讲话从来没有代沟……”
添丁爷爷不停为自己申诉，但是没有人理他，他们全都围到汪晓蔷身旁，对她又关心又安慰。虽然她的眼泪还是流个不停，都是喜极而泣。
她深深觉得，有他们在身边真好。
****
自从施信宇突入起来的告白之后，汪晓蔷总是对他能多则躲，中午时连员工休息室也不去了，宁愿跑到公司顶楼的露台，独自吃着没有微波的冷便当，也不想再冒着撞见他的可能到休息室去。
她并不是讨厌施信宇，对她而言，他永远是个善待她的好人，只是，知道原以为会成为姐夫的男人其实一直爱慕着她后，她感到既尴尬又难以面对。
但是，今天汪晓蔷主动找上施信宇，让正在休息室里泡咖啡的他又惊又喜。
“信宇哥，我有话跟你说。”
是心疼与知道汪晓蔷有意躲他，感情的事无法勉强，所以他给予尊重，不去打扰她，现在她愿意主动和他说话，真是让他感到欣喜若狂。
“你要喝咖啡吗？”因为喜欢她，所以每次看见她，他的心情总是特别好。
“不用了。”她婉拒，下定决心后才开口，“我想辞职。”
施信宇愣了愣，脸上的笑容跟着隐去，停下手上泡咖啡的动作走向她。
“为什么要辞职？如果是因为我……”
“不是因为你。”
“还是馨薇跟你说了什么？”
“也不是因为她。”汪晓蔷笑了，解释道：“只是我觉得自己不适合这份工作，想转换跑道。”
“只因为这样？”
“嗯。”她用力点头，不愿透露真正想离职的原因，所以她只好扯谎道：“我朋友介绍一份游泳教学的工作给我，你也知道我对游泳非常有兴趣，所以我想接受那份工作。”
施信宇不说话，静静地看着她，知道她不是会说谎的人，所以他不再怀疑，只是心里很舍不得，如果她离职了，他就真的很难再见到她了吧？何况他们现在关系变得很紧张，好像随时都做不成朋友似的。
“所以信宇哥……真的很不好意思，你费心安排我进公司，我却没有好的表现，还常出差错，真的很对不起！”汪晓蔷感到愧疚，诚心诚意地向他道歉。“给你增添麻烦了。”
“别这么说，是我自己想帮你，却没有顾虑到这份工作适不适合你。”他当初只是出于私心，认为安排她进公司就能每天见到她，并没有为她想太多。“你如果有别的工作想做，我当然不能阻止你，只是我们……是不是就不会再见面了？”
“怎么会呢？就算我离开公司，我们还是朋友呀，你有我的手机号码，可以常联络。”她态度大方地道。
经过这几天的心情沉淀，她看开了很多事，包括和施信宇之间的关系该怎么看待。
“其实，我要谢谢你喜欢我，这些年来，你真的很照顾我，好多事情如果不是你出面替我解决，我真的不知道后果会多严重，每次我惹馨薇生气时，也是你帮我说话，我很感谢你对我这么好，虽然无法喜欢上像你这么好的人，但是我真的觉得很荣幸。”汪晓蔷语气真挚，真切诚恳。“对不起，让你失望了，希望你能遇到值得你付出的对象。”
施信宇沉默了一会儿后，不禁莞尔，苦笑道：“被拒绝的人是我，你怎么一副比我还难过的样子？别这样，不能成为男女朋友也没关系，只要你喜欢我这个朋友就好了。”
“我当然喜欢你这个朋友！”她很肯定地道。
施信宇满意地点点头。有时候，强求的感情未必可以圆满，但是带着豁达的爱情观，总有一天一定可以拥有圆满的爱情。
他们笑着、聊着，感觉就像从前一样，虽然爱情无法在他们之间萌芽，但是友情却已经根深蒂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