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
夜是静谧的,居然没有风,而天上,浓云厚重,把月色藏起,若隐若现的霞光使天空看上去像是龟裂似的。
没有看到上官书的踪影,也没有看到传言中发拜帖言明今夜前来的妖女红月。时过三更,潜伏在空洞派掌门所住的院子四周的武林正派们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了,而一直紧握住凝雪宝剑的空洞派掌门陆光光,也因为年纪已大,开始忍不住打起盹来。
就在这时,庭院外徐徐步进一名长相清秀的姑娘,手里捧着的,是热气腾腾的拉面。
闻到香气,大家顿时精神了过来。
“这不是上官盟主的贴身丫鬟玉儿吗?”
眼尖的人,马上套近乎,走到了玉儿的身边,一双眼睛,拼命地瞪着她手中所捧的盘子里所盛载的几碗热面,忍不住,吞了一下口水。
黄山山脚的夜是深寒的,只是一碗简单的热面,也能勾醒腹中蛔虫啊!
玉儿轻笑,“玉儿没法腾出手,烦请少侠自便。”说罢,又望了望仍然踌躇着要不要过来的其他人,“厨房里还有很多,都是我家公子吩咐准备的。”
众人一听,顿时大喜,匆匆围过来抢面,没抢到的,直接冲出院子,跑厨房去自己拿。
玉儿见众人都欢喜地吃着面,于是回到院门边,把早前搁置在那里的食盒取过来,笔直地走向空洞派掌门陆光光的房间。
“是谁让你进来的?”
看到突然闯进来的玉儿,空洞派掌门陆光光神色一变,握住剑的手更用力了些。
“陆、陆掌门。”玉儿惶恐地退后,“是玉儿一时心切,想为陆掌门端食,忘记了要敲门。”
看玉儿一副惊弓之鸟的模样,陆光光重咳了一声,视线跃过玉儿,看到院外的徒弟与其他正派人事埋头苦吃着手里的热面,眉不禁一皱,“我不饿。”
“可是,这是我家公子特地为您老准备的,陆掌门,你多少吃一点好吗?”
玉儿眼中凝泪,像是急坏了,一下子跑到陆光光的面前,以好不柔弱的样子打开了手中的食盒。
顿时,一阵异样的香气逸满了整个房间。
陆光光眼神一变,只感呼吸不顺,手中利剑出鞘,指向玉儿,“妖孽,你竟敢在我面前使诈!”
可是,就在这一刹,玉儿却“嘭嗵”一声昏厥倒地,而院子里,也已经不知不觉地没了声音。这一变故,惊圆了陆光光的眼睛。
下一秒,一抹白影飞蹿进来,瞬间缠上陆光光握剑的手——细看才知,原是一条白绫!
“阁下中的可是我们魅宫的魅蓝,还是乖乖睡着的好。”
人未到而声先到,白绫的主人一使力,轻易地就将陆光光手中的凝雪剑夺了过去。转过身,让剑身出鞘,白绫的主人并不理会在背后想冲上来一拼的陆光光,细细地打量起剑来。
眼看着虚弱却依旧凌厉的一掌就要击中白凌主人的脊背,一颗碎石弹了过去,直中睡穴,下一秒,陆光光跌倒地上,昏睡了过去,而懊恼的声音也在这个时候响起:“红月,我说多少次了,要当剑痴也不是这种德行的啊!要是受伤了多划不来!”“黄涟,有你在怕什么啊?”
虽然暗自奇怪一向爽快得不像女人的黄涟居然在这种时候鸡婆唠叨,但白绫的主人回头反笑,满脸是怪异油彩。
这人,正是红月。
而这,就是她们商讨了一下午的计策——与其坐以待毙地被动,倒不如她们先去把剑取过来,让躲在暗处的人自己现身。
当然,这并不是什么好的计策,起码,她们站在阳光之下,会成为所有人的目标。但无妨的,魅宫根本不介意这些,担待一些无须有的杀人罪名又如何?反正之前从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她们还不是照样被正派中人称作魔教?
想着,把手中的剑收回剑鞘里,红月向黄涟示意,两人一同跃上了屋顶。
抬起眼帘的时候,开始有风。
衣料在风中吹摆的声音,在静夜里格外的清晰。
而当看到站在屋顶上的某人时,红月并不感到惊讶,把手中的剑交予黄涟。只是,她的目光,落在那人的身上,久久无法移开。
直到,那人竟然淡淡地开口:“我说过的,今晚你该早点歇息。”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身份的?”
红月的手,往耳边摸索了一阵,一撕,把那张涂着怪异油彩的脸谱撕落,然后,定眼看着那个人——上官书。
上官书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张在不知不觉间让自己熟知的脸。
“是了,大概是从一开始吧?从你叫我月绯那时起,对不对?”
月绯,绯月,绯者,红也。
说罢,红月笑了。
很难描述此刻的心情,是复杂吧?
眼前的这个男人,从一开始只是一个单纯的阻挠者——阻挠她去拥有自己想要的宝剑,阻挠她去完成“天下第一美人”交代的任务。
现在,又不知不觉地影响着她的情绪。
“重点是,请你把剑交出来。”
眼前,上官书抬起手。冷漠的样子,与早前的热情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让红月不自觉地皱眉。
“如果……我不要呢?”
回答红月的,是上官书飞掠过来的举动。红月反射地射出暗器,然后挡在黄涟身前,与轻易踢掉了暗器的上官书以掌风相拼。
“我不想伤你,把剑交出来。”上官书皱眉,看着红月的满眼倔强,“你根本不打算要这把剑,不是吗?”
“因为你要夺回,所以,我现在想要了。”
“你……”
上官书为之气结,这女人,如今又对他露出了惯有的恶作剧表情,根本完全不考虑那个假红月随时会出现在他们面前!
才这般想着,院子里头却传出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只见,一名身穿着淡黄衣裳的年轻姑娘,手里抱着一只挣扎不休的狗狗,跑进院子里。
“红月,你怎么不等我就先过来了?”
那黄衣裳姑娘边说边抬头,看到屋顶上的三人后,猛地一震。
“黄涟?”
红月吃惊低呼,猛地想起了什么,回过头去,可是已经失了先机——出鞘的凝雪剑,已经搁置在她的颈项之上。
“你就是假红月?”
没有理会红月的质问,那个一直与红月在一起的“黄涟”,轻轻地对上官书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紧张,徐徐开口:“别动,刀剑无眼。”
说罢,注意到上官书眼中的懊恼,假“黄涟”突然一阵轻笑,“哦,是了,我几乎都忘记这东西了。”
腾出一手,假“黄涟”从怀里掏出一个素色的钱袋,然后当着上官书诧异的目光,递给红月,“你,不妨打开来瞧瞧里面的东西。”
看着上官书一脸的紧张,红月狐疑地接过钱袋,心想着里面不过就是那枚从她那里抢过去的红石耳环。
轻轻打开的口子,从钱袋的缝隙里,隐约可见的是一条有点眼熟的紫纱帕巾,眼熟得就像是紫烟经常佩戴的那条——记忆顿时回巢!
那天,当这个素色钱袋掉在地上时,滚出了另一个红石耳环l月又不禁回想起初到恶霸屯的那天,紫烟一直捂住耳朵的一幕……
猛地一个用力,红月把素色钱袋丢向上官书。
意外地接住了自己的钱袋,上官书错愕地抬起眼帘,看着红月眼中那抹骄傲的愤怒。
“你,傍晚时对我做的,到底有什么企图?”
不可否认,红月的质问让上官书心里一阵狼狈,但是,比上官书更快开口的,是红月身后的假“黄涟”:“当然是为了他最最亲爱的义父大人上官非咯,你该不会不知道,当今武林盟主上官书对其义父唯命是从的事情吧?”
“义父?”
红月错愕,而上官书,心里一阵慌乱,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红月脸上的迷惑,让他居然急着想去否认。
“不是这样的!”
“你为了你义父的一封飞鸽传书,就想以同样的方法羞辱那个曾经羞辱过你义父的人的养女,不是吗?”
假“黄涟”的话,让红月与上官书同时一震。
“她说的是真的?”
望进红月眼里的错愕,上官书僵在一边,无法反驳。
的确,他是有这种想法,也告诉自己,会亲她,搂她,也都是因为要贯彻这种想法,但是真那么做的时候,心底那抹情不自禁与无端腾烧的火苗,却一再地让他感到迷惑与矛盾,就像此际——不想让她知道真相。
“你听,他承认了。”
“谁要你多嘴!”
红月猛地回头,意外地看着假“黄涟”竟然把手中的凝雪递到自己的面前来。
“这个负心的人,你不想把他砍了吗?”
假“黄涟”满眼笑意,让红月愣了愣,而站在院子里的黄涟,大惊,“红月,你不能用剑的!”
没有理会黄涟的警告,红月半眯着眼,沉默地接过假“黄涟”手中的剑,然后,转过头去,怒看着上官书。
上官书呢,淡淡地看着她,只是轻唤:“红月。”
这是他第一次叫出她的名字。
“今日,我们就一决高下吧。”剑身舞起,红月冷冷地看着上官书,“不用剑,我大概没有胜你的能耐,但有了剑以后……”脚下猛地一跃,红月跃向前,上官书连忙退后,这时,红月把手中的凝雪丢到上官书的手里,然后伸手到脑后一拉发带,在空气中一甩,只听“啪”的一下,竟刚劲无比,在夜色下反射着黯然的金属光。谁也没料到,那看上去普通的发带,居然是一把软剑!
月儿胖胖的身子终于离开了天上重重的乌云,不再吝啬地,让自己的一身光华洒落大地。
而在美丽的银色光华里,白色的裙影舞动着凌厉的剑招,软剑随着舞动,发出如磬的声音,如歌如泣。
而与之较劲的,是一把通体漆黑,却在舞旋时发出异样白光的长剑。
剑与剑在半空相撞,而后又分开。
过招的两人,剑招使得出神入化,身形交错流连,几乎让人错觉两人并非相搏,而是在共同舞动着恒古的舞蹈。
“红月,都说你不能用剑了!”
黄涟一急,跃上瓦顶,想上前去阻止红月,不料却被假“黄涟”阻挠了。
“魅宫的黄涟,你的武功是魅宫里公认的差,劝你还是不要妄动的好。”
假“黄涟”的话,让黄涟不禁皱了皱眉,“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冒充红月?”
回答黄涟的,是一阵嗤笑。
“不许笑!”
“为什么不能笑?冒充红月的人,不是我。”
假“黄涟”讪笑着,突然感到耳边一阵劲风劈过来,连忙反射地后退,只见,本来与上官书纠缠的红月,竟攻了过来。
没有看到上官书的身影,假“黄涟”当下一惊,就在这一迟疑间,脑后一痛,假“黄涟”硬吃了一记手刀,无力地跌跪在地上。
“嘶”的一下,假“黄涟”的脸谱被拉了下来。
意外地瞪着那张脸,红月紧拽住手中的脸谱吃惊地叫:“歇?”
这张脸,分明就是当日在墨上轩里的丫鬟歇!
“歇是谁?”
红月不情愿地看了看上官书,“你家丫鬟。”
说罢,感觉握剑的手猛然一阵发麻,红月指尖一弹,把软剑一震,回到了柔软的最初,然后,把恢复到发带的软剑递予一边的黄涟。
黄涟见了,皱了皱眉,默默接过,帮着红月把软剑绑回脑后。
“我们回去找青萍吧。”
黄涟的话,让红月迟疑了一阵,然后点头。
可就在红月随着黄涟转身之际,上官书上前,猛地拉住了红月。回头,看着上官书一脸的欲言又止,红月沉默。
“你……”
上官书咬了咬唇,心里的话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目光流转着,注意到红月方才握剑的手竟然诡异地红肿了起来,上官书不禁紧张地想要拉起她的手,不料,却被她躲开了。
“你的手……”
“不是被你伤的。”
把手藏在身后,红月瞪着上官书。
“我知道不是我伤的。”
刚才,他一直缚手缚脚,哪有使出真功夫来?当然,她也是一样。两人的过招,或许在别人眼中是激烈的,但也只有他们心里清楚,一切招数只不过是空有形式。所以,他才会疑惑,深深地疑惑,为什么她的手会红肿成如此地步!
“红月,快走吧,再说下去,你的手就要废掉了!”
黄涟的话,让上官书如梦初醒,“你中了嗜骨钉?”
嗜骨钉,东洋传入的暗器,钉细如线,喂有嗜骨粉,中了嗜骨钉的人,如果能够及时把毒针吸出,虽然中钉的部分会形同残废,但一般不会有多大的影响——只是,对于习武之人而言,嗜骨钉就像蛊,每每使用内力后,都必须把曾受伤的部位以刀挑开,再以解药涂抹在血肉之上。
可每一次的疗伤,由于不能使用麻沸散减轻割肉之痛,所以是一个痛苦万分的过程。而且疗伤过后,中了嗜骨钉的人将有三天失去内力,将会成为一名不懂武功的普通人。
猛地拉出红月藏在身后的手,上官书震惊地瞪着那道曾让他吓了一跳的伤痕——原来,竟是中了嗜骨钉!
“你不必再演戏了。”
红月的话,让上官书焦急得心头一震,抬起头来。
“接近我如果是为了紫烟,很抱歉,现在连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
“紫烟?”上官书不明白地眨了眨眼,然后,他又明白了,“我在意什么,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
声音里的气急败坏,让红月皱眉,“我知道,你在意你的义父。”
说罢,红月趁着上官书一阵恍惚之际,另一手击出一掌,想要摆脱他的钳制,不料,却被上官书一个反手,顺势把她拉进了怀里。
“好了,现在告诉我,该怎么做才能挽救你的手!”
“都说了,我的事与你无关F涟,你还不过来救我!”
黄涟看着这一幕,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插话,倒是她抱在怀里的小东西,学着狼叫了一声,一下子飞扑到红月的头上,舒服地找了个位置,也不管其他,眯眼歇息了。
本来嘛,人类的爱情故事,对于小东西而言,简直就是无聊的肥皂剧。
而突然被吓了一跳的红月与上官书,齐齐瞪着那只搅局的小东西睡得如此香甜,竟一时失去了争吵下去的欲望。
“来吧,我为你疗伤。”
上官书暗叹了口气,眼中有着不容拒绝的担心。
也实在是折腾得太累了,红月点了点头。于是,上官书拦腰抱起红月,两人在黄涟诧异的目光下飞落院子里,完全遗忘掉那个假冒黄涟的歇,疗伤去也,独留黄涟与歇互瞪着眼。
“有话要问?”歇突然开口,“但是,你别想在我的口里知道任何的事情。”
黄涟突然一笑,点住歇的穴道,接着,在歇的瞪视下缓缓蹲下来,“知道为什么大家都认为黄涟是魅宫里武功最差的吗?”
被点了哑穴,歇有话不能言。
“那是因为,我是专门负责收集情报的。”
说罢,黄涟把歇带到院子里,碰巧,一道声音响起:“你是谁!”
回头一看,原来是早前因为魅蓝昏迷过去的玉儿,此刻正扶着同样虚软无力的空洞派掌门陆光光走出房间。
黄涟目光流转,突然灿烂地一笑,把歇推向本来就站得不稳的两人,下一秒,三人像层层叠似的,狼狈地跌坐在地上。
“告诉你们家盟主,犯人就给他送到这里了,我有事,先走咯,拜拜!”说罢,黄涟施展轻功离开,无牵无挂。
倒是被摔得晕乎乎的玉儿,不忘用力地按住了挣扎着想要起来的歇,虽然没有任何的武功,但玉儿此刻的坚持令人动容,“你别走,既然你是犯人,我一定得为少主擒住你!”
“玉儿姑娘,老朽助你!”
陆光光像是被感动了,出手点住歇穴道,让歇浑身一软,晕厥了过去。
于是,半刻钟后,陆光光向外宣称,妖女红月,已经被擒落网,一时惊动了挤满黄山山脚,准备看这场由红月与上官书主演的决斗的武林中人。而上官书的贴身丫鬟玉儿,也因为在擒拿妖女红月上的功劳,被空洞派掌门陆光光以及其他几位在武林拥有举足轻重地位的泰山北斗所褒赏,竟然得到了个“天下第一丫鬟”的名号。
但这些,自然是后话,也无关痛痒。
毕竟,对于上官书而言,此刻躺在他床上那虚弱的人儿,才是他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