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原定的会议因为两位部门经理的相反意见延长,一个小时已经过去,二位还在唇枪舌剑,乐在其中。而那位被老董委派的新任总经理,根本就在看好戏一般,似乎没有结束他们这么毫无意义争论的打算。

对面落地窗外的天色已经黑了,坐在一边的甘蕾终于忍无可忍,悄悄抬腕看了看表。

“甘经理,你有事?”

在如此浓重的火药味之下,指名道姓地具体点到一个人,而且声音还是这么大,足以转移所有人的注意力。

一瞬间,整个会议室静下来,齐刷刷的眼光仿佛训练有素一般,一致扫射过来。

猝不及防,甘蕾的手还维持半弯的姿势,连粘在手表上的视线都还没来得及收回来。

“甘经理,我说,你有事?”

成功制止了异常烦闷的争论,坐在上手的苏新文苏大总经理,舒服地调整了姿势,不厌其烦地又问了她一遍,似乎没有放过她的打算。

“啊,没什么事,我只是想确定一下现在的具体时间。”甘蕾面不改色地放下手,优雅地以目光回视大家,微微一笑,非常得体。

靠,这么小的动作都被看到,电子眼啊——在心里面,她很是恶劣地嘀咕了一句。

苏新文似乎存心与她作对,毫不顾忌还有数十人旁观,就这么跟她闲聊起来,“具体时间?甘经理,你急着下班吗?”半侧过身,他曲起手指,敲了敲宽大的会议桌,“哦,对了,我倒忘了,甘经理是一年前结的婚吧?”

有必要在这么高层严肃的会议上将她的私人问题摆在台面上讲吗?微微有些恼火,偏又不能得罪了衣食父母,甘蕾很委婉地开口提醒:“我不大习惯在大庭广众之下讨论自己的隐私问题。”

“隐私?”苏新文笑了起来——看在甘蕾眼中,很是欠扁的那种,“除了我,在座的各位基本都参加了你的婚礼,你认为这是秘密?”

风度、风度,千万不能中招——甘蕾在心里默念台词N遍,而后瞅了周围伸长耳朵的众位,保持良好的大家风范,她很平静地建议,“如果苏总认为这件事比今天要讨论的议案更有价值的话,我觉得不如散会,不必再浪费各位经理的宝贵时间。”

话音刚落,有人在吸气——她耸耸肩,无所谓。

“你是在责备我?”苏新文的眉挑了起来。

“抱歉,这是职业病。”甘蕾否认,合上面前的文件夹,双手交握迎视苏新文,一语双关,“身为品牌经理,我总是喜欢估量产品的潜在价值。”

既然铆上了,就铆到底好了,说不定大老板一气之下解散了会议,倒正合了她的意。

正在想,手机振动了起来,大概料到这时候应该是谁打进来,她暂时忽略与苏新文之间的小小矛盾,忙不迭地接通手机,压低了身子,捂着嘴小声开口:“喂——”

“我饿了。”

第一句话,就跟料想中的一模一样,只是语气听起来很疲惫。

“今天很累吗?”听了声音就心疼,她放柔了语调,非常呵护地询问。

“嗯,做了两个手术。”那边的声音顿了顿,掺杂着不知名的声响,“等了你两个小时,什么时候回来?”

“对不起、对不起……”好生忏悔,她忙着抱歉,“就快下班了,你先看看冰箱,我记得里面还有沙拉的——还有,你瞧瞧橱柜,最上面的那一格,昨天做的泡芙……”

“你很忙吗?”那边的语调再降低了几度,隐隐有问话声,“我记得,你们公司是在十六楼吧?”

“什么?”一时没反应过来,甘蕾不由自主地愣了愣。不过只有短短几秒,她聪明的大脑立即反应过来,而后,眼神迅速朝一边扫去——

“哇!”面前的一张脸好大,骇着了她,一个激灵,手机没拿住,铿锵掉在地上。

第一个动作,是蹲下身,从桌下捡起手机,一看,断了线;第二个动作,是抬头瞪那个不知什么时候立在她旁边不声不响吓死人不偿命的苏新文。

“苏总,你要召见我,完全可以请秘书代劳。”甘蕾客气地提醒。

苏新文扶着椅背,也很合作地回答:“下一次我会注意的。”

还有下一次?

当没看见甘蕾不爽的表情,苏新文摸摸自己的下巴,“你刚才接电话的语气神态,还真跟你平时的雷厉风行完全不同。”“苏总,你这是批评我吧?”她可没傻帽到真以为他在夸奖自己兼具温柔和果断的两种优良作风,说是公私不分还差不多。

“哪里的话,甘经理,你真是太敏感了。”

切,要不是独具敏感,她能在前任挑剔老爷子的手下干得风升水起?

“苏总……”眼见话题越扯越远,一帮人在旁边做木偶陪衬也着实不太雅观,秘书轻轻咳了咳,提醒玩得正起劲的老总适可而止。

“那好吧。”苏新文拍了拍手,“既然时间耽误得差不多了,那就散会吧——谁?”

会议室的门,从外敲了一下,听见他的问话,又敲了两下。

离门最近的人看了看苏新文,后者点了点头,于是顺手拉开门。

“你好。”门外,出现一位帅气逼人的男人,对满会议室的人熟视无睹,他的视线从门边为他开门的人移到站立的苏新文、再落到旁边的甘蕾身上,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我来接你,可以走了吗?”

对爱情,不是没有过甜美的憧憬。十七八岁以前,欣赏阳光、开朗在球场上肆意挥洒青春的男孩;上了大学之后,容易被斯文儒雅的学长吸引;步入社会,精明的男子太多,天真不足,世故有余,便全然退去了年少的轻狂与潇洒。

于是,她那个关于爱情的美梦,随着年龄的渐长,慢慢地变得苍白无力起来。

原以为就这么着吧,顺其自然,说不定某一天,自然而然会遇见一个令自己怦然心动的白马王子。可是没想到,一场刻意安排的邂逅,遇到的那个男人,点燃了心中沉寂已久的火焰,令她心甘情愿地沉沦下去。

帅气英俊,谦和有礼,成熟冷静的外表下,却有清澈如水的眼眸,天然纯真得一如懵懂孩童……

“你不饿吗?”

飘游的思绪被简洁的问话打断,甘蕾眨了眨眼睛,见对面坐着的男人奇怪地望着她面前根本没动的食物。她笑了笑,随手将盘子推了过去,柔声说道:“不太饿,你连我这份也吃掉好了。”

董亦辉,她的丈夫,一名外科大夫。他们因为相亲而相识于一年前,结婚于相识的第二天后,速度快得惊人,到现在,他们的结合都还被彼此的亲朋好友誉为一个传奇。

其实,到现在她都还有漫步云端的感觉,轻飘飘的,觉得不太真实。

还记得那天,她因为好奇心而走进那间包间,初见董亦辉,因他出色的外表而稍微失态的时候——

“听说你的家务做得很好?”

“听说你不仅工作做得出色,持家理财也很有道?”

“还听说,你是一个很传统的女性?”

……

鬼知道这些“听说”都是他从哪里听来的,但通通说得都是事实,所以她点头承认,理论上是没有错误,但没想到董亦辉抛出来的下一句话更加石破天惊——

“那么,请你嫁给我好吗?”

人在疯之前,会有疯的预兆,所以,她有满满的震惊和短短的犹豫。不过,当目光再一次与他干净的眼神碰撞,或许折服于他的气质,又或许,是真被他的出色皮囊给迷住,反正最后,她是与他一起疯掉了。

于是,当他们齐齐走出包间向在场众人宣布婚讯的时候,麻将落地的声音此起彼伏,足见这股冲击波带来的震撼有多么的强烈。

再后来,她陆续了解到,她的老公之所以这么快认定了她当妻子,是因为那时候他的父母意外身亡,而从小被过度保护的他,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所以才迫切地需要一位贤惠的妻子来打点他的一切。

听了这些传言后,她暗捏了一把冷汗,欣慰董亦辉当初第一个找上的相亲对象是她,否则依他三句订终身的问话,早就有人捷足先登,哪里还轮得到她来插足?

“我饱了。”董亦辉吃完,抬眼看甘蕾,意外地发现她又在走神,举起手张开五指在她面前晃了晃,“蕾蕾?”

“哦,吃好了吗?”甘蕾握住他手,这才发现他的手背上贴着OK绷,她皱起眉头,“怎么又受伤了?”

“嗯,手术的时候,手术刀不小心割了一下。”

她当然知道这样的“不小心”通常是由那些职业操守不佳,尤其是在手术时候心不在焉迷恋他“美貌”的肖士造成,可是拜托,难道就不能二者兼顾,欣赏美丽事物的同时也干好手头的工作吗?

“蕾蕾,你生气了吗?”见她绷紧了嘴角,董亦辉立即敏感地察觉到她隐隐有所不快,反握住她的手,他低声问她。

不明白一个年近三十的大男人,怎么能够保持这么单纯不掺杂质的目光,怕是,即使溺毙在他的眼神里,也有人会前赴后继吧?

甘蕾轻轻叹了一口气,拍了拍他的手,“结账吧,我们回家。”

董亦辉点点头,起身,拿过外套,掏出皮夹的时候,有什么东西从衣兜里一同掉了出来。

甘蕾弯腰拾起,是两张电影票,时间是今晚八点。看看表,九点十八分,时间早就过了呢。

“请我的?”她笑笑,扬了扬手中的电影票。

“一个女病人,今天出院,我没答应她,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又塞进来的。”董亦辉好看的眉皱了起来,从甘蕾手中拿过票,看也不看就撕成了两半,丢在桌上。

“新上映的大片,一张六十大钞呢,亦辉,你好浪费。”甘蕾很“惋惜”地瞅那两张顷刻间被他报废的电影票。

董亦辉从皮夹里掏出钱付了账,顺势搂过甘蕾的腰,揽着她一同往外走,推开门的时候,他的动作顿了顿,低头看甘蕾,“蕾蕾,我还是比较喜欢你做的菜。”

嗯,不错,这句话,听起来还蛮受用。

有一点点冷,然后,是有些冷,到最后,非常的冷。

意识还在混沌,可惜身体的自然抗拒无法避免,纵使不甘愿,甘蕾还是勉强地张开眼,迷迷糊糊地看去,先看见窗前拂动的紫红色窗幔,而后,视线一路收回来,落在自己缩成小小一团的蜷曲身体上。

她愣了愣,而后习惯性地朝旁边看过去,果不其然,整床被子又被某人卷成一团霸占了过去。

“啊——嚏!”

冷啊冷,不自觉地打了个喷嚏。甘蕾吸吸鼻子半爬起来,拽住被子一角用力扯了扯,不满地嘀咕:“有没有搞错,我上超市都买超大号码,你居然还是全盘接收,很过分呢……”

无人回应,看来睡得很熟,或者,是不想理会她的骚扰。

靠,竟然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半点残羹冷炙都不留给她,冷空气爬上光裸的手臂,掉了一胳膊鸡皮疙瘩。

“喂——”再爬近了些吆喝,还是不见反应,甘蕾的眼珠子转了转,坏坏地一笑,跷起脚丫子慢慢地伸过去——

还没得逞!不提防,一个惊天大逆转,她眼前一花,整个人仰翻在床,身上压了一个人以及把两个人盖住的大被子。

嗯,还好,这下子不太冷了。

不过,真的好重呐。

“亦辉,起来,你好重。”推推把整个重量都压在自己身上的董亦辉,甘蕾大声抗议。

“蕾蕾,你又在做坏事了,我是在惩罚你。”董亦辉将头枕在甘蕾的颈窝,嗅着她的体香,满足地叹了一口气。话虽如此说,但他还是将腿自她身上移开,不过,依旧不打算还她自由。手指缠上她的卷发,捋了捋,然后又松开,抬起头,细细的吻撒在她的脸颊,“说,刚才你想要干什么?”

甘蕾清楚地听到自己咽口水的声音。

眼前的人,凌乱的发、睡意??的眼、无辜的表情,还有半裸的好身材;更糟糕的是,还是一名超级帅哥——上帝,甘蕾在心里默默地划十字架N遍,祈祷自己稍微矜持,千万不要把持不住地扑上前去鲸吞蚕食,会人神共愤的啊……

“蕾蕾,你在念叨什么?”见她紧闭双眼,默念有词,看上去有几分搞笑,董亦辉不明所以,翻身下来侧躺在她身边,小心地拿被子遮住两个人,探过手去亲昵地搂住甘蕾的腰肢,视线越过她的肩头,落在放置在床头的婚照上,微微笑了笑。

至今,还记得她被他唐突求婚搞得下巴脱臼的模样。有时候,生活真是奇怪,譬如甘蕾,当他正需要这样一个人的时候,她便真的出现了。

打了个哈欠,被甘蕾骚扰,还没睡够,潜意识里又想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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