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1)
“这样,你确定可以吗?”
眼见着大船驶进港口,耳边水鸟的鸣叫愈发地频繁,悦耳的声音飘荡成音符,环绕着小镇后方高耸的山。气势雄厚中依托着海滨城市特别的旖旎风光,构成别具风韵的迷人色彩——可是,尽管眼前的确美景如画,凯瑟琳却无法安下心来欣赏,手指莫名紧张地抓着蓬松的长裙。
“当然。”莱斯确定,“美极了。”
奶白色圆口衣袖,纤细的腰身下骤然变宽变大,袖口裙角绣着花式图案,简洁中透着高贵怡然,深蓝的宝石耳环在阳光下闪着沉静的光,柔美却不逼人,仿若画中人一样,美丽且气质非凡。
真是奇怪当初怎会以为她只是一介平民,这样张扬的美,飞扬的气质,处处透着与众不同。
“凯瑟琳……”握着她的手加重了力道,这样的美,真的是属于他的吗?他愈加的患得患失。
“莱斯,你的家人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好相处吗?”
“怎么,紧张吗?”看她对他的家人如此紧张,他竟觉得好开心。
“那是当然,第一次见的陌生人嘛……莱斯,我真不应该和你来。”把她自己都弄糊涂了,心底的一丝渴望因何而来?
莱斯,这个时而霸道时而温顺的男人——是因为他吗?
薄唇勾起一抹笑,像是了然她此时的矛盾心情,伸长臂揽上她的腰肢,将她拉近。
“我已经六年没有回来了,”他喃喃道,“有些紧张的感觉啊……”
实在看不出他们有多欢迎的样子,只是简单地握手、心不在焉地亲吻脸颊,之后似乎连看也没有看她一眼,情绪并不高昂地只顾着和莱斯讲话。
不知讲些什么呢?莱斯的眼神似乎也变了,但他对她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异常沉默地拉她坐上马车回家。小镇上的房屋很古朴,到处是木屋的矮小房屋,只有几间公共场所是石头堆砌而成,他们的家也不例外,木制的屋子倒很宽敞,室内陈设简单却井然有序。
甚至没有简单地谈上几句话,她便被塞到隔壁装饰精美的房间,莱斯那家伙连看也没看她一眼,不知和家人躲在一起谈什么去了!
这个该死的海盗!
就说不要来嘛!爬在已铺好仍很硬的木床上,凯瑟琳气嘟嘟地咒骂。还说会和他的家人愉快地相处,领着她四处逛一逛优美的风景,现在连人影都不见一个,而且一句话也没有留下,哪怕一个眼神呢!
讨厌的感觉,她怎么会越来越在乎他的一举一动呢!
“该死的海盗!”嘟哝着狠狠捶床,只是,疼的还是她的手。龇牙缩回手,认命地叹口气,转而琢磨起雕刻着精美图案的衣柜、饰物。
午后温暖的阳光勾勒出窗前修长的身影,淡黄色的发,挺直的鼻,幽蓝多情的眸,莱斯沐浴在阳光中,却丝毫感受不到阳光的温度。
“尼尔斯,我会出面解决的。”
后面相貌酷似莱斯,但个子矮小,略微发胖的尼尔斯皱着一张脸,忧伤地点头,“如果不是我没用——”
“亲爱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海尔卡超高嗓门地道,在母亲的眼里,每个儿子都是最优秀的。
莱斯拍拍弟弟的肩膀,安慰他:“你有一颗善良宽容的心,这是谁也比不了的——莱尔在我国,剑术已是顶尖的水准,即便是我,也没有全然的把握赢他。”
尼尔斯年幼曾摔断胳膊,足足半年才恢复过来,可能是留下了阴影,自那以后便放弃了长期的体能训练,专注在文学及手工艺的制作上,这样的他,如果去挑战莱尔,无疑是去送死。
“莱斯——”
“我的儿子,真是的,你才回来就给你添了这么大的麻烦。”海尔卡叹息,眼角刻着深纹,“连你带回来的女孩都没好好地招待,实在是抱歉呢。”
“我想去看看西格利德。”莱斯眉头紧皱,她是他最疼爱的妹妹,怎么能忍心让她遭遇到这种事!
“恐怕不行,亲爱的。”海尔卡眼泪都快掉下来,“自从被莱尔——那个禽兽不如的家伙……之后,她就很害怕接触男人,即使你的父亲和尼尔斯,她也不敢见,整日待在黑暗的小屋里……我该怎么办,我可怜的孩子。谁想得到,两人只是携伴逛街,准备新婚的用品,也会遇到这样的事。”
莱斯杀气骤起,目光犀利逼人,“国王呢,他是什么态度?”
“国王?”尼尔斯冷哼,“虽然父亲是他的宠臣,可莱尔却是国王最喜爱的妃子的哥哥——他只是判莱尔要付给我们一百磅金币!”
原来如此,“那么,你的婚礼还会继续吗?”
海尔卡唉声叹气,尼尔斯则气呼呼地一屁股坐到长椅上。
“我是不介意她发生那样的事,因为我爱她,可她……太固执了,说因为发生了那样的事,再也没脸见我,也和西格利德一样,躲在家里,根本是断了与外界的一切来往,而且,莱尔似乎也对艾娃倾心,每天往她家跑,说是要娶她呢!”
“他未免欺人太甚!”
“莱斯——”
“不要再说了,我是你的哥哥,所有的事……交给我。”
感觉粗糙的触摸感,自额角至耳廓,然后绕回脸颊,热热的,痒痒的。
什么时候竟睡了呢?不是打定主意等他回来好好地教训他一顿的吗?
睁开??睡眼,短暂无意识地望着面前的脸孔,蓝色的温柔的眼眸……“莱斯?”像夏日微风一样轻柔,像蓝色大海一样深沉,为什么会觉得有丝哀伤呢?恍惚间湿湿的嘴唇覆上,轻轻啃咬她的唇。
“宝贝,我的小宝贝……”低沉的情话在耳底回荡,睡意顿失,褐色的迷离的眼变得晶亮炫目。
莱斯轻扯唇角,淡而又淡的一笑,迷恋地用拇指抚摸才被吻过的唇,微微地红肿,却显出更诱人的滋味。
“亲爱的,到了晚餐的时间啊。”
拨开他的手,坐起身,嫌恶地擦唇。
郁闷啊,她越来越习惯他的存在,他的气息,甚至他的亲吻!
就像倒在云絮里,安然地飘荡在空中的感觉,晕晕的,恬静而享受……
移开的视线停住,惊叫一声,她已冲到窗前,幸福地笑,“哇,雪啊、雪啊,飘飘洒洒的,我第一次见呢!”
兴奋的样子像个孝子得到期盼已久的礼物。
“是啊,雪,今年来得过早了。”走到她身边,望向外面,没想到他回来的第一天竟下起了雪。
凯瑟琳侧头看他,直觉他的不对劲,“莱斯,你怎么了吗?”
还是那样幽深的宝蓝色眸子,还是温柔轻巧的抚慰,可感觉不同了。
“有些饿了。”
“哦,”恋恋不舍地看一眼初见的雪,“那我们出去吧。”
“我想……吃你。”
凯瑟琳一怔,“这个该死的海盗!”举手捶他的胸膛,却被拉进了他的怀中,双臂紧紧地拥紧她的背脊。
凯瑟琳的心猛地一跳。
“你恨我吗?”低沉的声音浮荡在耳边,顺耳流入四肢百骸,引起心内微微的颤抖。
“尽管将你留在了我身边,可是你在我怀里、夜里躺在我身边的时候,是不是想起你的……未婚夫呢?即便在我们最亲密的时刻,你的脑海里浮现的又是哪个?在你快乐的外表下,你的心里是否也快乐呢——我会想这些问题。”
虽然一直没有问出口,可是他的确在想,每个夜深人静或不经意的瞬间,尤其得到妹妹与未来弟媳被人强占以后……他对凯瑟琳,在别人的眼中又何尝不是强占呢。
“你今天很奇怪哦。”凯瑟琳在他怀里闷闷地说。
她应该恨他?可是他待她这么好,又这么——好吧,就像他说的——有魅力,怎么也恨不起来啊。她很没有骨气吧。
“你会恨我吗?”
“我干吗要恨你?”因为知道说的是实话,心情更糟。
“因为我从那个男人那里抢走了你。”
“你不抢我也会自己逃走!”凯瑟琳嘟哝,“自以为是的死海盗,不知道今天又抽的哪阵风,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害她心里好紧张。
“你说什么?”双手像钳子一样扣住她的肩膀,蓝眸闪过光彩,“为什么要逃走呢?”
“如果不是遇到你啊,我早就身在维尔了!早都打算好了的,都是因为你将一切计划打乱了呀!”凯瑟琳抱怨地瞪他一眼,“去世界中心城的维尔,看遍所有美好的风光,去欣赏最有名的舞台剧,然后找份工作安定下来,每天过着充实鲜活的生活……”可是这一切都因他的出现而被打乱了——多么美好的前景啊,终被扼杀在摇篮里。
“这么说,你并不喜欢那个男人!”
凯瑟琳轻哼,“你这么高兴干什么?”
“凯瑟琳!”
凯瑟琳扬眉,“我当然不喜欢他。”很明显的事,竟然看不出来吗?
莱斯的嘴角几乎咧到耳根,“我就知道!”
凯瑟琳翻了个白眼,“拜托,首领大人如果真的知道的话就不要莫名其妙很沉重地追问!”
明明长得一副粗犷潇洒的模样,内心却那么的敏感细腻,如果不是心脏超强,还真的有些难以承受这完全逆转的改变咧!
“那是因为紧张你嘛!”他回答得理所当然。
紧张?
这个词听起来很动听呢!
“小宝贝,我饿了。”
“……”凯瑟琳狠狠地一脚踢在他的小腿上。
莱斯龇牙咧嘴,莫名其妙地看她,明明谈得很好的嘛。
“你的脑子里怎么竟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可是,我是真的很饿啊。”莱斯极委屈地道,“我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耶,妈妈应该还在等我们。”
凯瑟琳一怔,“你是说……晚餐?”
“不然呢,你以为是什么?”
白皙的脸颊顿时一红,莱斯了悟地“啊”了一声,“小宝贝,你的脑子里装的才是乱七八糟的东西吧——想到哪去了。”
还不都是他之前的误导!凯瑟琳恨恨地瞪他一眼,头也不回地甩门而出,将放肆的笑声关在房间内。
“亲爱的——等等我。”
“好吃吗?”海尔卡深蓝色的眼睛温柔地注视着凯瑟琳,问道。
“嗯,很好吃。”因为在拉夫罗岛与热心的迪得莉相处融洽,学了些普罗话,这时与莱斯的家人在一起,简单的日常用语还可以应付。烤羊腿散发着诱人的气味,凯瑟琳忙不迭地点头,直竖起大拇指。
海尔卡自豪地一笑,别的不敢说,厨艺她可是一流的。
几天的相处下来,她基本上可以说对这个家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尽管有着贵族的称号,可是她丝毫看不出与其他普通人家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区别——当然,别人家她也没见过,只是一种感觉,不像格林的那样等级鲜明——居住的房子基本上没有不同,只是屋子大了些。普罗人都是心灵手巧的艺术家,莱斯家也不例外,屋内堆满了他们自己制造的生活用品和装饰品,在上面刻着精美复杂的图案。海尔卡是个勤劳的妇女,里里外外都是她在张罗,而且基本上只要闲下来都会陪着她,这样即便语言不通,她的心里也真切地感觉到了温暖。
来到这里的第二天,她看到了莱斯的父亲,一位相当有风度的男人,莱斯的英俊全然遗传自他,近距离地站在面前,除去莱斯父亲脸上并不很多的皱纹,他们简直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话不很多,也不亲切,完全没有莱斯的热情与开朗,像是深沉而忧郁的人。
海尔卡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在战争中战死了,莱斯是老二,他还有个弟弟尼尔斯——当然没有莱斯英俊帅气,但看上去倒很敦厚老实,可是就是这样敦厚老实的人,竟然娶了两个老婆!天哪,开始还以为那个几乎及上莱斯高的女人是他的姐姐或妹妹呢,结果竟同一张嘴停不下来的小麻雀一样是尼尔斯的老婆!
普罗是一夫多妻制的婚姻,莱斯告诉她。
“不过你放心,我一生只会爱你一个人,不会像尼尔斯那样的。”蓝眸闪着无比认真的光。
为什么要叫她放心?她有表现出担忧吗?
又是一个自以为是的男人。可是,她竟一点也不反感——或许是他根本看穿了她烦躁的心?
余香在口,凯瑟琳下意识地望向精美的木制挂钟——
“莱斯就快回来了。”海尔卡微笑道,看得出莱斯不在,令凯瑟琳有些心不在焉。
“……啊!”面色一红,凯瑟琳尴尬地撕下一条羊肉,塞到口中。
“啊!”
趴在桌上小憩的凯瑟琳被凄厉的尖叫惊醒,慌乱地起身,尖叫声仍在继续,她愣了一下,几步跑出房间。
海尔卡带着尼尔斯的两个太太去田里干活,尼尔斯也不知为什么天天跑出去不待在家里,那么,会是谁呢?
尖叫声骤停,紧接着是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走廊尽头,声音渐渐清晰。
“叩!”
抬手敲下门,哭泣声并没有停,她推门而入,房间被厚重的窗帘遮住了全部的阳光,远离门的墙角蜷缩着一个女人,金色的卷发遮住大半张脸,错愕地望着她,忘记了哭泣。
“你是谁?!”
她突然尖叫,几乎刺破凯瑟琳的耳膜。
接紧着又是一连串快速的普罗语,可惜的是,她的水平也只到可以勉强沟通不至于叫你吃饭你去茅房的程度,这样一长串而又快速的话,她也只能是有听没有懂。不过,仍能看得出来她是想要轰她出去的意思。
“出去!出去啊……”累了,哑了,最后是无声的低泣。
她是莱斯所说的妹妹吧,眉眼间依稀可见的相像。
凯瑟琳叹息,走到西格利德的面前蹲下身,轻轻地抹去她脸上的泪水。
好美的人,好温柔的目光……“你是谁?”
这句听懂了,“凯瑟琳。”她说,露出淡淡的迷人笑脸——
“凯瑟琳·德·布洛利。”
这一晚,太阳落山了莱斯还没有回来。
简单地用过餐,凯瑟琳百无聊赖地回到房间,望着窗外漆黑的夜静静地发呆。
很好奇躲在黑漆小屋内美丽的金发少女,绝望哭泣的画面不时在眼前闪现,不过凯瑟琳没有追问,她与莱斯家人的关系并没有好到互相谈论隐私的程度,况且,明显可以看出海尔卡的心不在焉,饭桌上也出现了少有的平静。
发生了什么事呢?
莱斯并没有像承诺的那般带她四处去游览,几天以来她只是偶尔跟着海尔卡走出去,到山野田地间散步。优美的风景,清凉的风,眼前即便再美的景色,她也无法全心投入,心中始终为他牵挂。他终日向外跑,虽然回来面对她时仍是一味的温柔,但隐约地可以感觉到他有心事。
只是他不说,她也没有问。
他的心事,和他的家人有关吧?和那个躲在房间的金发少女有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