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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修罗(2)

我牵了牵唇,勾起一抹无奈的苦笑。没想到,我刚刚才从万箭穿心的恐惧之中逃离出来,如今,又即将落入饿狼的腹中。

我这边还在胡思乱想着,那边,群狼早已按捺不住,凄厉的狼嚎声中,一条黑影“刷”地跳了起来。我大惊,本能地举臂去挡。紧接着臂上传来一阵剧痛,冷森森地似有什么尖利的物什插入了皮肉。

我心口一紧,想到比莫鲁那条血淋淋的手臂,果然是不能在背后笑人的,这不,现世报这么快就落到了我的头上。

然而,那样疼痛的感觉只是短促的一瞬,下一瞬,仿佛是有刀风劈面斩过,那条快要挂到我身上的黑影蓦地被斩飞出去。

温热的鲜血喷了我一头一脸。

我惊魂未定地转过脸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秀中透着孩子气的男人的脸,“蕖丹……”我怔怔地喊了一声。

他蹙眉看着我,向来带着轻浅笑痕的双眸,此刻,蒙着一层难以言谕的焦虑与恐惧。

“你怎么样?哪里受伤了?痛不痛?”他抓住我的手臂,举到眼前细细察看。天黑,袖子又早已被细雨淋湿,此刻根本看不出来伤在何处。

他急得连连跺脚。

看着他那样慌乱无措的表情,我只觉鼻子阵阵发酸,也不知道是胳膊痛,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隐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溃堤而下,“蕖丹!”

他吓了一跳,面色在雨丝的拉扯下显得青白而又扭曲。

“不要怕不要怕!”显然是我的泪水让他更加手忙脚乱了。一会儿安抚地轻拍我的背,一会儿又替我擦掉不断涌出的泪水,还要顾着怕弄痛我的伤口,如此阵脚大乱,哪里还管得了虎视眈眈的狼群?

就在我哭得肝肠欲断,涕泗长流的时候,突然,又是一条黑影从草丛里蹿了出来,冲着蕖丹的后背就是一口……

“呀!”我尖声大叫。与此同时,一阵弓弦声响,暗夜里飞出无数支羽箭,扑到近前的狼率先倒在地上,而后是接二连三的惨嚎,眨眼间,野狼倒毙一地。

我惊得目瞪口呆,连哭泣都忘记了。

“蕖丹王子,你没事吧?”火把亮了起来,一小队牧民打扮的人群围了上来,为首的赫然是卧病在床的比莫鲁!

他的右手臂还被厚厚地包裹着捆在腰上,左手握着缰绳,嘴里虽然是在关心蕖丹,可满脸促狭的笑容却分明正对着我。

我懊恼地瞅了蕖丹一眼,赶紧胡乱摸去脸上残留的泪水。他身后还带着那么大一批人,为什么不早说呢?害我什么形象都丢尽了!如果我在比莫鲁心里还有形象的话。

比莫鲁却还不知足,一把从马背上跳下来,踢了倒在蕖丹身后的那匹狼一脚,大有深意地叹道:“真是不识趣,活该你倒霉!”

我的脸激辣地烫热了起来,肯定很红,但幸好是在晚上。

“你的伤好了?”我没话找话。

比莫鲁做一个苦脸,“我就是这么命苦,原指望着身上有伤能够多躺两天,享享福,可谁知道,某个主子就是不知道体恤人,半夜三更往狼窝里跑,害得我们……”

“比莫鲁!”蕖丹的声音不大,却非常有效地阻止了比莫鲁的连声抱怨。

可恨哪!

都快平日里我对他们太放纵了,以至于一个个比赛着欺负我,全没一点奴隶对主子的恭敬样。如果我现在说我后悔了,不知道还可不可以改?

我咧嘴朝比莫鲁扮了个鬼脸。他双眉一耷,可怜兮兮地望着我。好吧好吧,算我错!都是我不好,不该大半夜里还在草原上游魂,害他们全都睡不好觉!

我偷偷拉了拉蕖丹的衣袖,“回家吧,我好困了。”并掩袖打了个呵欠。这不装还好,一装,倒真是呵欠连天了。才想到自己走了这大半天,一没吃二没喝的,再加上连惊带吓,也亏我神经粗骨头壮,要不然不吓死也给累死了。

蕖丹转眸望着我。

我心里一跳,总感觉有些心虚。

但他却一个字也没有问我。不知道究竟是他太迷糊,还是……对我太信任?

终于又回到了明亮舒适的帐篷里。大夫细细地帮我清理了伤口,然后上了一些不知道名字的草药,并叮嘱了阿喜娜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后才告退离开。

我受不了阿喜娜一遍遍的自责和心疼的泪水,不由分说地将她也轰了出去。

偌大的帐篷里便只剩下了我和蕖丹。

以往,就算帐篷里只有我和他,我们也能说说笑笑地,各自在各自的卧榻上进入梦想。然而,今晚不知道怎的,我只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蕖丹几次从睡袋里爬出来,过来查看我的伤口。

每次我都对他扯开一个虚假得连自己都骗不过去的微笑,徒劳地向他做着保证:“我没事,真的没事。”

他笑笑,点点头,什么也不说,又径自钻回睡袋里。

我怀疑他其实跟我一样,也睡不着。

但为什么,他竟可以一动都不动呢?

我微微侧了侧身子,用眼角偷觑着睡在地上的蕖丹。想到方才自个儿全没形象地扑到他怀里哭泣。不知道他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呢?

泽野将我掳上马背,是有很多人看到的,蕖丹不可能不知道。

难道他一点都不怀疑?一点都不想知道,我究竟经历了一些什么,才会那样崩溃般地号啕大哭?

“蕖丹?”我试着喊了他一声。

他没有答。

不知道是真睡着了,还是假装睡着了?我却没有勇气再喊下一声。

其实,若他真回答了,我也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难道,我能将入夜之前所发生的一切毫无保留原原本本地告诉他吗?

告诉了他,让他知道了冒顿的野心以及自己的母亲和冒顿之间无可化解的矛盾,他是会比现在更开心?更快乐呢?还是,让他直面了人生的残忍,把他推入了权谋争斗的中心?

不!他是不适合生活在王庭里的,正如我不适合生活在这片大草原上一样。

只可惜,我们都无法选择。

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帐内摇曳的烛光晃得我眼晕,根本睡不着,我索性起身走了出去。想到比莫鲁控诉的某个不知道体恤下人的主子,又不由得苦笑起来,不是我不肯体恤他们,而是,老天爷不肯体恤我呀!

我已经尽最大的努力,远离是非,忘记自己是一个现代人的事实,忘记那已经窥知的历史的一角,忘记自己曾经在冒顿成就霸业的路上起过什么样的作用!

是的,忘记!

虽然起初,我的确想凭借着一点点先知的优越,抢先一步向冒顿施恩示好,以为如此,便可以最大限度地在这个王权至上的时代收取利益。然而,我错了,当我愈接近冒顿,愈清楚地看清了他掩藏在漫不经心的笑容背后无限膨胀的野心时,我才发觉,我错得有多么离谱。

在这个利益高于一切,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没有人会懂得什么叫做“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什么叫做“恩怨分明”!

看,我曾经多么天真!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月亮从云层里穿出来,皎白的月色宛若轻纱,将草叶上滚动的水珠拢成一片浮动不定的光影。几颗疏星像少女清澈的眼睛,镶嵌在黛色的夜幕上,那么幽远,那么洁净,仿佛人心深处那一个个美好纯真的希望。

不知道哪一颗是属于冉珠姐姐的呢?

我失神地仰望着清朗的高空。

耳边却仿佛魔咒一般不断响起她曾经说过的那些话语:“没有任何地方比这个王庭更能伤人。”

呵!冉珠!冉珠!

你是否能够告诉我,当冒顿的响箭直指在你胸前的那一刻,你是否感到绝望和悲伤?

我闭上眼睛,感觉到有冰凉的水滴顺着我的面庞无声滑落。我想,我永不会忘记,冒顿左手如托青山,右手如抱婴儿,将一张雕花硬弓扯得形同满月时,那一双直视着我的死寂冰寒的眼。

那里面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感情,有的,只是深沉的算计和得失之间的评估。我想,他大概早已经谋划好了这一切,叼狼大会上的献礼,只不过是他给予一个可怜的女人临死前的最后一丝安慰。

那么,会不会有一天,当他也觉得我的存在阻碍了他的脚步,或是我的牺牲可以推动他的步伐,我是否也会步上“雪瞳”和“冉珠”的后尘呢?

那当然是一定的!

想到这里,我不寒而栗地打了个哆嗦。

“那么喜欢看星星,我看不如我们把睡袋搬到帐篷外面来睡吧?”兴致勃勃的声音仿佛永远都没有烦恼似的。

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是蕖丹。

“吵醒你了?”我赶紧低头擦去眼角的泪水。

“怎么会?你根本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又怎么会‘吵’醒我?”

我听了,无所谓地笑一笑,也不跟他争辩。

他总是喜欢在一些根本不重要的小事情上跟我较真,像个被宠坏的孩子。而他,也的的确确是被捧在手掌心里长大的,但,幸好,真的只是一些小事,小得诸如“满月”的鼻子上有几根不同颜色的毛,他都要拿来争个输赢,反而是一些显而易见的平常人都不会忽略的大事,他却反倒视而不见了。

弄得我真不知道该说他什么才好!

“你说,我这个提议好不好?”他突然弯下身子,视线由下而上地撞进我低垂的双眸。无处可躲,有那么片刻,我便只是怔怔地凝视着他的眼睛,凝视着倒映在那双深瞳里的满脸哀凄的自己。

那是我吗?

我悚然一惊的同时,蕖丹已经直起腰来,若无其事地朝帐内走去,“你不说话就是答应咯。我去拿睡袋。”

我又是一怔,唇角不由得泛起一丝苦笑。

神经比国旗杆还粗的人,说的大概就是蕖丹这类人吧。但,他的视而不见到底是怕触动我的心事呢,还是他根本不在乎?

那一瞬间,看着他由黑暗步入,逐渐被烛火吞噬的背影,第一次产生了不确定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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