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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1)

夜色越来越深沉,呼啸的寒风像一个狂暴躁动的醉汉横冲直撞,密密麻麻的树林发出尖利的叫嚣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毛衣挡不桩意,董萧往冻僵的手上不断地呵气。其实她也喜欢在高空下观看夜晚的城市,尤其是曙光与夜晚交接的刹那。可惜,绝不是在寒冬!所以她现在的心情超级不爽。转头看看,他还在默默地看着山下那不知疲倦的不夜城,董萧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她已经受不了这寒冷。

“哎,你还想看的话继续看,我先失陪了。”董萧眼睛冒火地微笑着,轻轻推了一下他手臂。

“对不起,我忽略了。”他有点歉意,把烟摁灭在地上,脱下外面的风衣,披在董萧身上。

风衣带着温暖的体温,像粽子叶一样把董萧裹起来。没办法,本来董萧一米六二的身高就不算高,和他对比起来更显得娇小纤细,他的风衣披在她身上,她冒出的第一个字眼就是“粽子叶”。

“你怎么不觉得冷呢?”董萧这才发现他穿的衣服不多却不像她那么冷。

“我以前,在一个比这寒冷几倍的地方待过几年,习惯了,这里的天气算是比较暖和。”他微微一笑。

“你,猎艳时都挑不怕冷的女人吧?”董萧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小姑娘,你年纪轻轻,说话却句句带着刺,太毒了。”他摸摸下巴,饶有趣味地看着她的脸。

“小姑娘?”董萧皱起眉,“还没请教彭祖阁下高寿?”她最反感别人说她是孝子,特别是讨厌这类年纪比你大不了多少,却一脸“创世元老”、“盘古贵宾”自居的家伙。

“彭祖是谁我不知道,估计是个长寿名人吧。不敢高攀,三个月前刚过完三十二岁生日。”他笑着,眼睛在微弱的星光下显得深不可测而锐利。

是错觉吗?除下眼镜的他和戴上眼镜的他,有很大分别。

“哦!”董萧翻翻眼睛,恍然大悟,“难怪,你已经是大叔级的人物了。”

不过,这男人真的一点也看不出有三十多岁。在他脸上,交错着沧桑却又年轻的奇妙气质,让人很难猜中他真实的年龄。你认为他像二十五岁;他就像二十五岁,你认为他有三十四五岁,也很像。

“看你的神情,我觉得我像一个诱拐儿童未遂的猥琐男人。”他换上一个无奈的苦笑。

董萧不禁笑起来,心情因为打击他好了一点。

山下灯火依然流光溢彩,不知疲倦。

别人经常说,一盏灯一个故事,但董萧没有故事。她的小房子很少亮灯,电脑的微光足够应付的了。

想到她的难民营般的小房子,就看到周公满脸笑容地向她走来。所有清醒的昏沉沉的好动的懒惰的细胞分子都不约而同地高举双手投降。眼皮越来越重,直到睁不开。

“你睡着了吗?”听到他问。

“唔,我要回家。”受了风衣的暖意,醉意又开始发作,脑袋渐渐迷糊。

“好,我送你回去。”

车子里开着暖气,坐到里面仿佛一脚从寒冬跨进阳春,说不出的舒服。

“你家在哪里?”他轻声问董萧。

“重生路57号……”董萧靠在他身上,闭着眼睛懒洋洋地回答。

“先生,那条路没有路灯,非常难走,而且太窄了,进去车子不能调头……”司机为难地说。

“先到路口看看吧。”

董萧睡着了,完全不知道车子开了多久。

“你看,就是这里了。这里的楼房不久全要被政府强制拆除,里面乱得很,而且不安全,先生,你看……”

像从天边传来的声音:“醒醒。”有人轻轻摇摇董萧的肩头,“到家了。”

“不要吵啦,讨厌!”董萧还当在家中死抱着那温暖的大抱枕不放,非常恼怒有人在这种时候打搅。

“哎,你这个样子,让我很难当正人君子……”耳边传来他的笑。

“司机,请到凯悦大酒店。”

董萧不知道那个晚上她的神志是不是完全迷失了?如何进的酒店,如何来到那个男人的房间,她竟然一点都记不起来。惟一记得的是,她一直当他是家中的那个大抱枕一样抱着不放手,这让她好长一段时间对自己的那个举动都不能原谅。

那个晚上,和一切爱情小说肥皂剧一样,那个男人把董萧带到他住的地方。

说不上董萧真的醉得不省人事还是太困了,他吻她的时候她以为在做梦,在做一个自己以前创作的言情小说中出现的情节,只是这回她成了女主角。

从小到大,她从没被人如此紧紧地温柔地整个拥抱在怀中,没有想象中的恶心兮兮鸡皮散成雪花满天飞,也没有作品中的女主角心如鹿撞脸泛桃花四肢娇软情生意动的情形出现。那是一种让人舒服而不安的感觉,像带着尖刺的漂亮花朵,有着让人昏眩的香气与危险。

因为陌生而恐惧,她想挣脱,但只是徒劳,他的唇柔软地落在她唇上。他的吻很温柔,而双唇却仿佛带着火焰,浓烈而温柔地烙下去——董萧觉得心上如被春风温柔地熨过的原野,轻轻地一颤,绿色的草芽在微微颔首。她迷迷糊糊地想着:偶尔,偶尔做做这样的梦也不错……不由得回应了他。

后来,每当董萧想起这幕就汗颜。

那个晚上,董萧是在渐渐感觉到身上的重量让她不舒服时醒过来的。睁开眼睛,离她鼻尖只有几厘米的是一个男人的脸,陌生……熟悉?!

“你,不会后悔吧?”他的眼睛带笑地凝视着她。

她身上的重量就是来自他压在她身上的身躯。董萧的脑袋“轰”的一下炸开,当时的神情只能用“石化”来形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慌乱、手足无措、害怕、生气……一片空白。

“再问你一次,你后不后悔?”他带着可恶的促狭的笑,像猎人拎起兔子的长耳朵。

这男人真欠扁,竟然还说这种话。她又羞又气,用尽全力把他从身上推开,接下来是狼狈地在满地的衣服中找到自己的穿上。她的手一直在发抖,冰冷而僵硬,因此穿衣服用了很长时间。

他则在床上带着笑意看着她的举动,他那样子让董萧恨不得有个地洞一头钻进去,或者干脆变成一只乌鸦也好,“哗啦啦”扇着翅膀从窗口飞走。不,是将他钉箱马上送往埃塞俄比亚之类的地方。

她一直觉得对很多事都看得开,但这时她才发觉,“觉得”是一回事,“发生”是另一回事。她不是要守身如玉,但是,糊里糊涂地与一个连名字也不知道的陌生男人发生一夜情,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处之泰然的。

“已经深夜了,天亮再回去吧。”他的话打断了她乱麻一般的思绪。

“死色狼!”平时牙尖嘴利,舌头可以削苹果的董萧,此时竟然只找得出这三个平凡无奇的字眼。

“小姐,不要用这么严重的指控。我想你弄错了,是你一直抱着我不放,表现热情。而碰巧,我是个正常的男人,很难拒绝。”他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半靠在床上,笑道。

董萧张口结舌,脸马上变得着火似的热烫起来,“反正就是你不对,下次别让我看到你l蛋!”她又羞又恼,拿起包包就走。刚走到门前,突然想起一个严重的问题,脚步停了下来。

“怎么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哎,真不想把脸转过来看他一脸的坏笑,“你……你……你有……你……”董萧面红耳赤。该死,为什么平时写得那么顺利,到现在却说不出来。

“你的声音太小,我听不清楚。”他一脸“但说无妨”的神情。

“你有做安全措施吧?”董萧硬着头皮,这句话冲口而出。接下来,令她想不到的是,这句话引起他一顿大笑。更可恶的是,他一边笑还一边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喂,我在问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笑!笑!你知不知道你笑的样子很像大河马?当心从上面经过的飞机吓得掉下来把你砸扁!”她恨不能冲上前掐他的脖子把他扔出窗外。

“你自己没有感觉吗?”他暧昧地笑道。

“我醉得一塌糊涂,我怎么知道?”她继续硬着头皮说。

“小姑娘,如果不放心的话,下面酒店靠左边有一间成人用品商店通宵营业,可以到那里看看,补足功课,不然,明天要当妈妈了哦。”他还止不住地大笑。

毫不考虑地,董萧快步走到桌子旁,拿起上面几本厚厚的杂志,使劲地砸到他身上,“该死的,你去死吧l蛋!衰人!狒狒!”她气急败坏地打开房门,冲出他的房间。

董萧记不清是怎么跑下这座在城中有名的酒店的,站在路边,正好有一辆计程车开过来。她坐进去后才缓过气来,但她的手还在微微发抖,那家伙真是欠揍!太可恨了!占了她便宜还那么可恶!

她揉了揉由于宿醉而发痛的眉心,无力地靠在座位上。还好……没有想象中那么痛……

她一边想着刚才发生的大事,一边呵了一口气在手上取暖。想起他的拥抱,想起他的吻,还有他的笑,依然让人又羞又恼、无地自容。

车子在巷口停下来,董萧要掏钱的时候,司机竟然也走出来。她心中发毛,不会吧?今晚这么倒霉?“多少钱?”她故作镇静地问道。

“小姐,车是一位先生叫来的,您不用付钱,他还要我把您安全送回家。”司机答道。

什么叫发狂?就是董萧现在的心境。

回到家中,睡意全让董萧吓得举家出逃到火星。

董萧打开电脑,找到那个可以把人揍成猪头样的模拟游戏,写上“四眼烂人”这个名字,足足狂打了二十分钟,把模拟人扁成了一只烂西红柿。

其实,她是在掩饰心中的彷徨与慌乱吧!董萧觉得自己这么深居简出不合时世的人,竟然发生了一段如此糊涂的一夜情,太丢脸了。而且,如果那烂人是艾滋病携带者或者是患什么会传染的不治之症,她岂不是死得太冤了?

就这样患得患失,直到天色亮了,董萧跑出去做贼似的买了几颗事后丸吞食才觉得安心一点。

足足过了一个多星期她才把心情平静下来。

算了,算了,就当成是成人纪念吧。好歹那男人长得那么帅,也不算惹人讨厌。

只好如此安慰自己,人总要找理由来活得舒服一些。

日子恢复正常。

董萧继续幽灵一样坐在经常死机鼠标不灵的破电脑前敲打一篇篇作状的文字,把它寄到能帮她换回生活费的地方。

当然,偶尔还是会想起那个晚上,那个奇怪的男人,那双像暗夜狩猎者般锐利且漂亮的眼睛;还有乍一看很温柔,再细看却是比老和尚还要猜不透的笑意。每每思及此,董萧就恨不得有一杆枪在手,“砰砰”地朝天空狂鸣致意,以泄心中沉闷之气。

近来继续不顺利,有几篇稿被退回来;还加上编辑毫不客气的评论,说是什么过于纯情,过于小女人,不合当代读者老爷的胃口。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倒霉的事总是约好似的成群拜访,今年流年不利……

夜深人静,懒得写稿,董萧就到处在情感婚恋的网上乱逛,希望找点材料来编故事。意外地,让她发现了一个事实。

那是在一个专门讲述婚姻的网站看到的。在一长篇洋洋洒洒地描写“性福”的文章中,董萧突然明白了那男人为何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大笑的原因了。

原来是“未完成”……

按认真的意义去追究,他们可以算发生了,也可以算什么也没发生。只是她那晚的情绪太激动了,并没有深究,还以为真的被那男人吃光了……

脸红耳赤之余,她一颗心完全放下。只是想起他可能在笑她的无知,也有可能是他故意捉弄的闹剧,还是很让她有掐人脖子的冲动。

不过,董萧对他印象有所改观——这人,还不算那么可恶。

倒霉的事在继续……

近日来,政府贴出了公告,公告云:57楼与邻近几幢楼房都被确立为高危危楼,为了××××(省略废话若干),不日将拆除,限令这几幢楼中的拽于xx月xx日之前迁出。

虽然早就有消息传得满天飞,但这篇正式公告出笼时,还是激起了居民的千尺口水浪。

董萧倒没有什么感想,她只知道,她得去找新的房子了。

摸摸被揉得像菜花般的存折,打开看看,可怜巴巴的几个数字羞于见人地缩在角落,真是钱比黄花瘦……在这寸土寸金的大都市,想找到一间既便宜又不吵闹的合适房子是非常困难的,估计是交了房租就没钱安抚五脏君了。

头马上痛起来,竟然沦落到这地步9是放弃写作,乖乖地找一份工作吧。

说去就去。接下来,董萧开始奔波在大街小巷,找房子,顺便找工作。

一星期下来,毫无收获,叫人沮丧。

今天照样无功而返。董萧从幽窄的小巷子出来后,索性到广场上无所事事地逛起来。

今天天气很好,天蓝云白,阳光暖洋洋的,宽阔的大广场上有不少人在放风筝。

孝子连跑带跳,因为腰间揣了一圈赘肉跑不动连风筝也灰心得投地自裁的妇人,还有粘成连体婴儿的小情侣……别人真是幸福啊!歌舞升平。董萧百无聊赖地走到一条石凳坐下来,托着腮呆看。

“嗨,小姐,又见面了。”冷不防,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一片阴影随即投下来,挡住了董萧脸上的阳光,她的心“突突”地一跳,站起来就走。

“你跑什么?不会真的以为我是诱拐儿童犯吧。”那个男人抓住她的手,修长的双眉轻轻一皱。

“我不认识你,我与你没什么话可说的。”董萧硬着头皮勉强说。

“太狠心了,你!”男人笑道。阳光在他脸上投下温暖的光泽,但挥不去他身上那种孤独神秘的气息,若隐若现。

董萧气恼地说:“你想怎么样?”

“你等我一下,别跑,我送你一样东西。”他眨眨眼睛,不理会她的话。

片刻,他拿着十几只气球回来。

“本来应该送一束花,以表示我的诚意。但这附近没有卖花的,暂时用气球代替。”他把气球塞进董萧手心。

“这表示,你的诚意和气球一样轻飘飘的,不值得信任。”董萧盯着气球说。

他笑道:“那么改天我送你几公斤铁好了。”

董萧没想过会与这个男人再度见面,更没想到他会主动向她招呼,她对见这一面感到很尴尬,但她还是和他坐到了一家咖啡店中。

他穿得很“正人君子”,一身黑色的西服做工考究、剪裁合身,反衬出董萧加倍的暗淡。

“你应该不是那种计较的女人。”他看着有点局促不安的董萧,饶有趣味地笑了,“你上次在酒吧不是好好的吗?”

“如果你凭空消失了,或者换一个‘丐帮帮主’的装束,我想我会比较舒服。”董萧很不客气地说,“还有,我有名有姓,我叫董萧。”

“萧,好名字,只是让人想起萧瑟这个词语,过于清冷了。”

“还没请教阁下……”

“叫Rex。”

“哦,Rex叔叔好。”她不怀好意地叫了一声。

“你不用总盯着我的年龄不放,你也不是未成年少女了。”他一脸啼笑皆非。

“反正你就是叔叔。”董萧挑起双眉笑道,“注重伦理辈分是我们的传统美德,不能没大没小。”

“我怕了你。叔叔也好,大叔也好,你随便叫吧。”他笑。

咖啡店中很少人,宽阔的空间让人舒服,咖啡的浓浓香气萦绕不去。落地窗外,阳光灿烂,风轻云暖。

不必为三餐绞尽脑汁、口袋有钱的话,就是舒服。那些强调富人不幸不快乐的文章就是纯属地吃不到葡萄还装样说葡萄畸形的家伙。董萧感叹。

“介意我吸烟吗?”

“随便。”

他点燃了一支烟。

董萧低着头喝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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