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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安东尼(2)

望着他沉稳睡去,我决定还是出去走走。我处理了一些庄园事务,辞退了胡里奥,由于一直惦记着赛蒙,我忙得心不在焉。事情一忙完,我立刻赶回去看他。

一进屋,我就惊呆了,地上满是鲜血,玻璃杯被砸碎了,到处都是玻璃渣,赛蒙的左手软软地握着一片锋利的玻璃,右手的手腕上已被划开了一道深深的血口,鲜血染红了床单。

赛蒙的自杀没有成功,我把他救了过来。他苏醒过来,第一眼看见我,他喃喃自语:“我没有死?”他似乎非常失望,忽然拼尽了全力对我吼,“你为什么不让我死?你们究竟怎样才能满足?”

“赛蒙,安静些!”我按住他,“是的,我救了你,我不想让你死,因为我是个医生。”

他躺在枕头上,疲惫地用手挡住眼睛,“如果你还有一点良心,就请允许我去死,好吗?即使我欺骗了你们,我所承受的痛苦也够了。”

“你已经清偿了你所有的罪,你死过了一次,旧的生命已经消失,现在一切重新开始。我让你活着,因为我们也有罪,我想向你偿还我的罪。”

他茫然地听着,摇了摇头,“我听不懂你说什么,我很累了。”

赛蒙虽然拣回了一条命,但身体仍很衰弱,精神尤其委顿,他的自傲自尊,有时略显刻薄的言谈,仿佛都被炼狱的火烧尽了,留下的只是灵魂的废墟和灰烬。面对着时时对周围感到惊惧的他,我感到自责,是我一手造成了他目前的处境。可是,我又无计可施。

我把他安置在自己的卧室里,一有空就陪在他身边。可他始终不肯开口,多数时候他昏沉沉睡着,清醒的时候,他总是睁大眼睛,茫然地看着天花板。深夜里,他常常惊叫着,从睡梦中惊醒,我跳下床,跑到他身边,按住他不停颤抖的身体。

“怎么了,赛蒙?怎么了?”我一迭声地问。

他只是瞪大眼睛看着我,眼里满是惊惧,他喃喃地说:“别……别碰我。”

“放心,我不碰你。”我心里很难受,不知该怎么安抚他。

他看着我,但好像并没有认出我来,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空空洞洞,泪水渐渐溢出了眼眶。

“妈妈,”他用温柔的声音说,“妈妈,抱紧我,我很害怕。”他搂住我,我这才感觉他浑身滚烫,他喃喃地说,“别再离开我,妈妈,我一定不再惹你生气……”他紧紧抱着我的头,不肯放松。

我任他抱着,就这样过了很久,等他安稳睡着,他身上的毛毯已经被我的泪水打湿了。

婚礼终于如期举行。小教堂里点满了蜡烛,如璀璨的星空,海伦娜一袭飘逸的白纱裙,如浮在云端向我飘来,当里奥把她的小手交到我的手里,我的心被一种男人的责任感所充满,幸福而充实,随后,教堂的钟声宣布着新的喜讯,唱诗班唱响了天国的声音。

一切都那么和谐、明亮、美丽,这才是我从小成长并且熟悉的环境,置身于其中,让人浑然忘却世界上还存在着黑暗残忍的角落,只有通过赛蒙,那些地狱般的景象才会毫不留情地猝然展现在我面前。

婚礼的第二天,梅丽莎就来找我,脸色苍白,那天在教堂里,我竟然没有注意到,她最近瘦了那么多。

“我知道你会觉得我软弱。”她低声说,“可我不想再骗自己了,我想再见赛蒙一面。”看我没有反应,她急迫地说,“我没有时间了,我过几天就要回巴黎,今天我是瞒着里奥出来的。”

我叹息一声:“你可以见他,不过你要做好准备,他有了很大变化。”

尽管我做了提醒,赛蒙的变化还是让梅丽莎吃惊,她用难以相信的眼光看着他,他的身体衰弱得像个幽灵,右手虽已做过夹板,但仍软软地垂着,他的眼神冷漠,仿佛对一切都无所谓。

看到梅丽莎,他没有任何激动的表示。

“赛蒙,你——不好吧?”梅丽莎刚开口,就意识到了错误而改口。

“还好。”赛蒙淡淡地说。

“我想再来看看,再见你一面。”梅丽莎紧张地说。

“谢谢。”

“我……”梅丽莎不知道怎么说下去,终于捂住脸哭了,“我不想再骗自己,这些天我一直在哭,我恨过你,现在我已经恨累了。赛蒙,我过几天要走了。”

赛蒙皱起眉,似乎有些困惑梅丽莎为什么要哭,“你不好吗?”

“我不好!”梅丽莎掏出手帕擦眼泪,“我痛苦得快要死了。赛蒙,我想亲口听你说,你真的一直在骗我吗?你从来没爱过我?我想知道真相。你知道我是那么爱你!”

“真相?”赛蒙喃喃地说,“现在再说真相还有什么意义?一切早就注定了。你会逐渐忘记我,开始一段新的生活,我对你只是一段插曲。”

“不会的,不会的!”梅丽莎拼命摇头,“不会再有这样的感情了!这样强烈的感情,每个人一生只能有一次。赛蒙,”她伸手去抓他的手,“以后我会在见不到你的地方独自枯萎,你记住这点。”她椅着他的手。

看着自己的手被紧紧抓住椅着,赛蒙的眼中终于有了一种新的感动,他的眼睛开始活了过来,这些天来,我第一次看见他身上有了活人的气息。

“我对你真的那么重要吗?梅丽莎?”他问,“即使听说了那些事以后?”

梅丽莎流着泪点头。

“谢谢你,梅丽莎。”他说,“我到死都不会忘记你。”

说完,赛蒙站起身,走了。

我护送梅丽莎回云雀庄园,骑在马上,我们长时间沉默着,最后我干咳一声,打破了沉默:“从我这个旁观者的角度看,他是爱过你的。见到你以后,他才不再像一个死人,我也是个男人,我能看清这点。”

梅丽莎轻声说:“他瘦了好多。”

我有些尴尬,“我以后会让人照顾他。”

梅丽莎点了点头,我们抬头望着草原,冬天,草已经枯黄了,阴沉的天空飘着几丝白云,远远一匹马奔了过来,马上的人对着我们喊:“梅丽莎,我知道你一定溜去了橡木庄园。”他的声音带着愤怒,“你什么时候能学得理智些?”

“是马尔斯。”梅丽莎低声说。

我骑马回到橡木庄园,住宅里静悄悄的,人都不知跑去了哪里,甚至,我四处找不到我的新娘,我摇摇头,走回楼上。我发觉赛蒙的房间门虚掩着,里面似乎有人,我轻轻地走了过去,屋里有一个女人的声音——海伦娜。这恐怕是他们近来第一次单独相处,我觉得头疼无比,女人们怎么都拣今天和赛蒙会面?

屋里沉默了很久,海伦娜的声音响了起来:“你一定吃了很多苦,你完全变了。”

赛蒙不回答。

“我和安东尼决定,三天后去欧洲,再不回南美了。”

“恭喜了。”赛蒙说。

“你没有什么告别的话要说吗?”

赛蒙静默片刻,用平淡的口气说:“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可说的。不过,有一件事情,我始终搞不明白,海伦娜小姐,你能不能告诉我,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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