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公元二○○八年台湾
泉水潺潺流动的山间小溪,水源清澈见底,小小的鱼虾悠游其间,蜻蜓点水滑过水面。
一双踩着夹脚凉鞋的小脚踏入水中,惊扰了觅食的小小生物。
“嘿咻!”
白知叶小心翼翼地走入溪水中,生怕被脚下的青苔滑倒,她穿着清凉有劲的背心加超短热裤,身形健美修长,皮肤不若时下流行的白皙,而是健康的小麦色,充满弹性的光滑肌肤,散发青春活力。
未曾染烫的头发,扎成高高的马尾束在脑后,斜边刘海下的脸蛋,是一张清秀的脸庞。
“好凉哦!”她不禁赞叹起大自然的神奇。这么热的天气,泉水却还是这么凉,双脚全泡进溪水里,果然“天然A尚好”!
嘿咻嘿咻,她小心翼翼地逆流而上,在一凹陷处,找到一篮浸在水中的蔬果。
很不淑女的双脚岔开,弯腰将那篮蔬果自水中提起,沥干水份,她这才提着篮子往岸上走。
在岸边,知叶以干净的布将新鲜根茎食材擦干,仅带着一点点水珠,透着新鲜甜美的色泽,放进另一个干净的篮子里,提着那篮菜,她缓缓离开溪边,顺着山间小路往村子里走。
“咦,知叶,这么早?帮你奶奶送菜啊?”
“张叔早啊!”知叶绽放活力四射的笑容,与迎面走来的中年男子道早。
“听你奶奶说,你有考上研究所啊?真厉害,我们村里就你最会念书,要加油啊!”
“哈,还好啦。”提到研究所,她只能回以干笑。
奶奶很高兴她能考上研究所,并鼓励她继续升学,但她没告诉奶奶,她不打算去念。
微微敛眼,掩去眼中的担忧,她笑容满面的对张叔挥手。“张叔,我要送菜去别墅,等会再聊哦!”
顺着小路一直走,经过林木葱郁的树林,踏上年初新铺的柏油路。
柏油路的两旁,是绿油油的水田和小小的菜圃,几只白鹭鸶在田里休憩,这座远离尘嚣的山村,让时间彷佛停止了。
愉快地哼着歌,知叶小跳步的走着。
只容许两辆轿车交会的马路尽头,有一座别墅,那是村子里最有钱的人所有,柏油路就是别墅主人出钱铺的,是村人心中的大善人。
但那传说中的大善人,过着隐居般的生活,没人知道大善人长啥模样。
雕花铁门跃于眼前,知叶绕过大门,从后门进入别墅,像走自己家厨房直接推门而入,没上锁的门让她第一百零一次嘀咕。
“真是,门都不锁的,要不是我们村民善良淳朴,这种豪宅要是在都市里不锁门,早就被人搬空了啦!”
这栋别墅以前是一座教堂,大概二十年前,一个外国神父来到这座山村传教,建了这座教堂,后来神父离开了,教堂失去了作用,一连换了数名拥有者,不停的改建,到了现在就变成这教堂不教堂,豪宅不豪宅的模样。
斜屋顶上的十字架已经拆掉了,但保留了彩绘玻璃窗以及外部的天使雕刻,很有洋味,但又怪异。
知叶把菜搬进厨房,打开双门大冰箱,把食材分门别类的放进去。
这栋豪宅的主人一直向奶奶订购有机蔬果,每天都得送新鲜的果菜过来,但到底有没有人吃奶奶用心种的菜啊?这一点知叶很想知道。
“啧啧啧,鲍鱼耶,还有龙虾……吃这么好得要死,什么还有燕窝!真想给奶奶补一补……”她不禁觊觎起冰箱里的高级食材。
这里……真的有人住吗?
但是每天来,都会发现冰箱里的食材少了大半,还有厨房,干净整洁得一尘不染,若没人住、没人打扫,房子不会这么干净。
三两下把菜都放好,关上冰箱门,知叶提起竹篮,不走正门也不走后门,她从侧门离开。
侧门位于房子西面,一打开那扇门,映入眼帘的,是花团锦簇、百花盛开的花园。
她每天来,每天看,从一开始的惊艳、赞叹,到后来产生一种克制不住的冲动……想摘取。
比拳头还要大的玫瑰花不是能常常看见的,这座花园里的花都生得极好,茂盛、花期长,足见园丁照顾得很好,但就她所知,别墅并没有特别请人打理花园。
所以证明了这栋豪宅有人住,只是活动期间不让人看见罢了,没人照顾的花园,是不可能这么漂亮的。
“再……近一点好了。”知叶忍不住靠近花圃,没有直接离开,情不自禁地接近那些花。
浓郁的花香扑鼻而来,令她脑袋一阵晕眩。
“奶奶……喜欢花……”眼前所及是美丽娇贵的花,但她脑中却浮现奶奶憔悴的病容。
奶奶年纪大,病倒了,在她毕业那一天,住进了市区里的医院。
是癌症,末期了,庞大的医药费几乎压垮相依为命的祖孙俩。
她原本不想念大学的,但在奶奶的坚持下,她贷款念了,四年来半工半读,为的就是不让奶奶操心。
可在她好不容易念完书,决定工作让奶奶过好日子时,她却病了。
想起奶奶无血色的病容,知叶就有一股很深很深的哀痛。她好没用,没有办法减轻奶奶的痛苦,奶奶都那么不舒服了,仍笑着告诉她——
“没事,我很快就出院了,知叶,你研究所一定要去念,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奶奶有为你存一笔。”
奶奶都病重了,她怎么可能拿那笔奶奶辛苦存的钱,去念她的研究所?
“奶奶……”她忍不住一步步靠近,明明奶奶交代过她,送完菜马上就离开,别打扰豪宅主人的生活。
但她想看奶奶开心的笑脸,奶奶喜欢花,却不爱她破费花钱,如果是这里的花……这座花园这么多花,她摘一些,豪宅主人不会发现吧?
第一天她只敢远远的看着,但一天一天,她越来越想看见这些花,像是中了毒似的,无法克制想要接近的欲望。
那渴望一直累积到今天,让她现在站在花圃旁,面对长得比她高大的蔷薇花丛,踮脚、伸手,攀折顶上一朵盛开的血红蔷薇。
“你要是摘了那朵花,会有麻烦的。”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知叶惊吓回头,看见侧门口倚着一名金发蓝眼的外国男人。
“啊——”她吓呆了,手仍摆放在花茎上头。现行犯!糟了!
贝雷特看着那女孩一脸惊吓的模样,优雅地双手环胸,脸上波澜不兴。
这女孩,他观望了几天,算是他见过抵抗力最强的人了,过了五天才伸手摘采他花园里的花,她,嗯……应该很美味吧?
思索了一会儿,他迈开步伐走向她,身材高大的他足足比她高了两个头,伸手将她攀在花茎上的小手拉下,依旧面无表情的说:“未经主人同意攀折美丽的花朵,是要付出代价的。”
温厚的大掌包覆住她的小手,用着令人心醉的嗓音说话,尽管表情冷淡,却更有种坏男人的诱惑感。
是花香让她头晕吗?还是这名贵气男子的出现令她迷惑?知叶像被困在迷雾里,走不出去也看不清楚,双眼无神地直视前方,瞳孔无焦距。
贝雷特像是盯上了猎物般,阳光下的蓝眸闪闪发亮。
这女孩拥有白色的灵魂,是最上等的食物,恶魔垂涎的极品。有多少年不曾见到如此纯净的灵魂了?也许,这就是她能抗拒这些花多日的原因——这些花,他以千百年来吞噬的人类记忆中的邪恶、贪婪、狡猾、欲望……各种阴暗腐败的恶念,所栽之花。
花开得越大,花香越浓郁,代表恶念的能力越强大——美丽外表下包藏着丑陋污秽,被外表引诱,不是什么好事呢。
嘿,不知她的记忆尝起来是什么味道?
屈指算来,他已许久未进食。虽然讨厌被人类召唤,厌恶看见人类得知自己拥有三个愿望时的贪心嘴脸,但为了生存,他不得不与人类打交道。
贝雷特,自盘古开天以来,就是一名恶魔。
既然是恶魔,就没有是非善恶的念头,一切的一切,全凭在“我”。
现在,他该怎么引诱众花争夺的女孩呢?她纯净的灵魂,让那些邪恶念头急欲染指,可在他的地盘,怎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小东西,没人告诉你,主人不爱人踩进他的花园?”这些花总爱将误闯禁地的人类整得死去活来,害他还得善后。
空出来的手往空中一划,他隔出结界,将那些急欲渲染恶念的花香排除在外。
知叶混沌沉重的脑袋,顿时清醒。
“啊!”尖叫一声,惊觉自己的小手被人给握住,这下她怎么逃啊?“我……对不起。”既然逃不了,只好低头道歉,希望不会被刁难才好。
知叶悄悄用眼角偷觑,观察这外国人的脸色。
贝雷特好整以暇地双手环胸,看着她一脸仓皇。“嗯……该怎么处置你呢?”语带保留。“主人如果知道有人染指他的花园,一定会很不开心……”
听见他这说法,她大吃一惊,直率地大叫道歉,“对不起啦!不要报警抓我,我不是故意的!奶奶……奶奶病了,我只是想带一些漂亮的花去看她……不用钱的最好。”糟糕,她不小心说出心声!
“不是啦,我是说……求求你,不要告诉豪宅主人,奶、奶奶就靠这份工作过活……”她更加摆起低姿态求情。
奶奶的主要收入就仰赖出手大方的豪宅主人,收购她苦心栽培的有机蔬菜,好几次她都要奶奶不要这么辛苦了,但老人家的固执不是她三两句就会听进的,如果让奶奶知道她得罪了神龙不见首尾的主人,一定会很难过。
“唔,你这样让我很为难呢……”因为我就是豪宅主人,我已经知道了。贝雷特以苦恼的神情掩饰内心的窃笑,不住在心中嘲笑她是个好骗的笨蛋。
“拜托啦——”知叶猜想着他的身份。
他穿着亚麻色西装背心、白衬衫、黑长裤,很正式的打扮。奶奶说过,豪宅总管古罗是一个非常严肃的管家,不论是打扮还是仪态,都非常端正,中文也说得很好。
“古罗总管~”她甜甜的喊,决定装可爱看看。“看在奶奶的份上,不要出卖我啦……”奶奶也说过,古罗是个看起来很严肃,但其实心肠却很软的老好人,每周结帐时总会多付一些。
“嗯……”贝雷特眯起漂亮的蓝眼沉吟,没否认自己不是古罗,坏心的让她误会。
恶魔的生命漫长、永无止境,在人间,他即使厌恶被召唤、与人类定下契约,但又为了生存不得不主动引诱人类,藉以取走“主人”最重要的记忆,保命。
“这是你的愿望吗?”腐败的记忆,他腻了,拐骗她与他定下契约,成为他的主人好了,希望这个拥有白色灵魂的笨女人,记忆能好吃一点。
“对,这是我的愿望!”知叶笨笨傻傻的接话。
贝雷特诡异的哼了声。“嗯?你的愿望是什么,再说一次?”
“我的愿望?哦,求求你不要告诉豪宅主人我偷摘花……”她握着他的手,直视他的蓝眸,又说了一次。
他望着她主动碰触他的小手——契约的成立,必须是主人心甘情愿的指尖接触。
“你的愿望,我为你达成,白知叶,我的主人。”他朝她咧开嘴,露出森森白牙。
“咦?主人?”知叶傻傻的,仍在状况外。“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下一刻,她却从那双蓝眸深处,看见黑色的漩涡,将瞳孔染成了黑色。
知叶双眼倏然睁大,眼前所见像是电影特效,四周的空间扭曲变形,阳光、盛开的美丽花朵全数扭转,而她眼前的男人,蓝眸突地转为深沉的黑瞳,瞳孔中有一缕银白漩涡诡异的旋转,像是要将人吸进去似的。
最让她震惊的,是他飘逸的金色直发,由发根处染黑到发尾。
五官上的温柔褪去,邪恶之气浮上俊美容颜,身上属于人类的衣物撕裂成碎片,飘散于时空裂缝中。
黑色发亮的不知名物质,就像是他的第二层皮肤,紧贴着男人健壮的身躯。
只见他修剪完美的指甲突地长长,又黑又尖锐的十指,让人猛一看会以为这男人着哥德式打扮,但其实他的指甲像匕首一样锐利。
她为什么会知道?嗯,好问题,因为他手呈爪状扣住她下颚,指尖抵着她的脸,让她很痛。
“痛痛痛痛!你的指甲,你的指甲!”她惨叫,不是因为现在发生的事情太荒唐,而是因为痛。
两人被契约魔法传到异度空间,无穹无尽,这个空间的主人是恶魔——贝雷特,在这里,他魔法无边。
“痛吗?”贝雷特黑色的唇轻扯,指片轻轻划过她脸颊,未在她脸上留下伤痕,但指尖却浮着一滴鲜艳的血。
“恶魔贝雷特,与主人——白知叶,定下契约。”浮动在空气中的血,滴落在地。
脚下原本一片漆黑,血滴落的那一刹那,猛地出现五芒星阵,大放光明,将一人一魔笼罩于金光之中。
知叶大惊失色。“什么契约?我什么都没有签名,我没有!不要叫我付钱,我很穷!”
忽地,她听见布帛撕裂的声音——
只见一双巨大的黑色翅膀自他背骨穿透而出,有着乌鸦般的墨色,黑铁金属般的光泽。
那黑色双翼在他身后展开、拍动,数根羽毛扬起、飘落,她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双翅膀包围他们,然后消失。
“好了,住口,你吵死了!”一将人拐骗上手,贝雷特立刻回复机车难搞的个性。
目的达成,最重要。
“等一下,现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电视台整人节目吗?特效做得不错嘛,摄影机在哪?”会这样想,自然是正常人的反应。
现在是科技发达的二十一世纪,恶魔、天使、五芒星阵,当然是电影里面才会出现的东西。
“所以那些花也是假的喽?靠,做得真像!”她就想嘛,哪有那么大的花啊。
呃,但那凭空出现的蔷薇,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魔术师!太厉害了!
“我不是魔术师,我是恶魔贝雷特!”贝雷特咆哮,挥舞着手中的血红蔷薇。
是不是她的错觉?那蔷薇花瓣怎么会扭来扭去?而且花苞脱离花茎,张开血盆大口往她的脸扑来!
“啊——”知叶瞪眼尖叫,好险那蔷薇被恶魔拎在手上,像拎一只挣扎的小动物,发出狺狺不满的咆哮。
“主人。”贝雷特用着嘲弄的语气喊她。“这小东西的名字,叫做嫉妒,在主人许完三个心愿之前,这些小东西是无法靠近你的,放心吧。”
知叶仍旧一头雾水,搞不清楚状况。
“等一下!什么主人?什么愿望?现在是什么情形?能不能解释一下?还有,导演在哪?什么时候可以喊卡?我早餐还没吃,很饿耶!”
要说她笨还是少根筋?一个见到恶魔的人类,这样的反应是正常的吗?
“哼!”贝雷特懒得开口解释这一切,伸出右手食指在空间中凝聚一个光点,直指她眉心,带着看好戏的心态,期待她会被吓得屁滚尿流。
“你干么……”光点没入眉心,属于恶魔贝雷特的部份记忆,在一刹那间与她交融。
人类召唤恶魔,定下契约换取三个愿望。
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恶魔达成愿望后,会夺取对方一个重要的东西做为报酬,通常是灵魂最受广大恶魔的喜爱,吞噬灵魂从中得到力量,但贝雷特不同,他喜爱夺走人类的记忆。
每当他完成主人的三个愿望,便拿走记忆,让人一辈子想不起来重要的人事物,若想毁约,则会遭受到恶魔比拿走记忆还残忍的报复!
所以说,她现在遇到了一个恶魔,还莫名其妙与他定下契约,在她许完心愿之前,必须以自己的鲜血喂养恶魔!
知叶总算露出惊恐的神情,瞪着表情很不耐烦的贝雷特。
“你骗我!”她竟然被一个恶魔给骗了,这是白知叶二十二年的日子以来,最屈辱的一刻。
她第一个愿望竟然不是许“让我找到好工作”,而是……“不要告诉豪宅主人我偷摘花”。
她是白痴!
贝雷特没有否认,很有施舍意味的朝她勾勾手。“我要你的鲜血,主人。”他张嘴,露出锐利的犬齿。
见状,知叶原本的火气“嘶”一声消失。那獠牙跟针筒一样恐怖啊!
“能不能不要用咬的?很痛!”她超级怕痛,奶奶总笑她“秀皮”。
“七天喂食一次是最低限度,主人。”他诓她的。他与其它恶魔不同,毋需以吞噬人类的灵魂、鲜血来获得能量,他对于鲜血的需求不大,他是恶魔,不是吸血鬼。
但他就是想为难她,想看这个拥有白色灵魂的人类害怕、恐惧,但又不得不为的模样。
“若不是新鲜血液,主人会死得凄惨痛苦。”他继续胡扯。
“我讨厌你……”含着两泡泪,除了认命也不知该怎么办的知叶,只能把心一横,将手伸出。
贝雷特不客气的张嘴,犬齿刺进她皮肤,汲取她的鲜血。
“唔——”她被咬得泪眼汪汪,痛哭流涕。
吞入口中的鲜血,美味得令他眼睛一亮,这绝对是他喝过最纯净无杂质的鲜血,怎么说呢?因为血很干净,没有污秽的气息,不愧是拥有纯白灵魂的主人。
他满足的舔去嘴角鲜血,对她投以赞赏的目光。
“主人,你的血很美味呢。”早知道她血这么好喝,就骗她三天得喝一口。
知叶咬着下唇,全身不住颤抖,最后实在忍不住了,拿起脚下的拖鞋就往那张英俊的脸砸!
“美味你个头!你这个死变态恶魔,竟然敢阴我\痛耶!你懂不懂职业道德啊?咬轻一点会死啊你!王八蛋——”她拿脚下的人字拖鞋,把恶魔贝雷特当成蟑螂,痛打!
这是活了数千年的贝雷特,第一次被定下契约的主人痛殴,错愕之余,不免觉得人类……真难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