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异乡的夜风,萧瑟而凄迷。

坐在陌生的广场上,石滢抬头仰望异国的天空,突然想要找寻那颗属于家乡的星星……早已习惯了离开家乡,来到异国他乡放飞自己的悲伤。因为在陌生的地方,不会有人认识她,也不会有人来理会她内心的悲伤。

但是这一回,却第一次宣告她的努力失败。远离了家乡的亲人朋友,四处流浪在陌生的地方。回首身后,入目的尽是陌生的脸庞,还有和自己完全相异的皮肤发色,甚至连乡音都只能在梦里找寻。

看着眼前陌生的人群,突然觉得一切让人更加茫然惶惑……好想回家,好想回到那个有着相同人种、有着好友、同事和家人的地方。回到那个有过伤心,也有过快乐,有过痛苦,也有过失落的地方。

在那里,是否还会有个人对她牵牵念念?是否还会有个人,愿意敞开温暖的怀抱拥她入眠?是否还会有个人,用着让人感到甜蜜得几乎痛苦的眼神注视着她?在她想哭的时候心碎地抱住她,在她生气时安抚地拍拍她的脸,在她耍赖的时候微笑地宠溺她……

越想,越觉得思念已经累积了满胸。之前一直强迫自己不准去想起,直到如今思念满溢,连一颗心都在抗议自己,才发现其实她并没有真正能够命令自己不去想他。猛然醒悟:原来她总是在失去以后才怀念,却迟钝得不知道在还拥有的时候去珍惜。

总是等到错过之后才后悔,才知道为自己放开的幸福而痛苦。究竟要到什么时候,她才能学会不再让自己后悔?不再让自己痛苦呢?

收拾起行李,石滢带着依然郁闷的心境回国。这是第一次,她出国旅行没能忘记所有的烦心事,反而带着更沉重的心情回国。

班机在她复杂的心绪中着陆,带着万般的不甘不愿,她背起单薄的行李下了机。穿梭在陌生的人群中,她步出候机室。

和离开时一样,她回国时也没有通知任何人,所以也不会有人来接她的机。可是她心中却莫名地抱着某种希望,仿佛在等待某个人突然现身在她面前,用着心疼的目光望着她,甚至可能是口中一边恨恨地骂着:“石滢,你这个可恶的女人!”一边把她紧紧地拥入怀中,狠狠地吻得她透不过气来。

可是她失望了,周围来来往往的人中,没有一个是她期盼的那个人。说不定他已经厌倦了她的任性了吧?她在心中悒悒地想着。

毕竟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都会厌烦她这种情绪无常的女人。何况她还是偷偷地自他身边溜走,又在逃走之前,给他留下了一段难忘的屈辱回忆。他怎么会还傻傻地在原地等着她,等她自己觉悟呢?

“石滢?你旅行回来的吗?”一个惊讶的女声唤去她的注意力。

石滢猛地转身看向发声处,只见许丽芸怀中抱着一个四五岁大的小男孩,站在推着满满一车行李的申子龙身旁,一家三口看起来似乎是一副要远行的模样。

突然看到以前梦中臆测过无数次的场景,她以为自己多少都会觉得有些难受,可现在却发觉其实她心底一点异样的感觉都没有,反而觉得这一切很平常。

“我刚下机,你们要做家庭旅行吗?”她甚至还能很自然地笑着跟他们打招呼。

“子龙要到意大利出差一个月,他想带我们母子去逛逛意大利。”许丽芸爱娇地扫了丈夫一眼,眼神饱含幸福的意味。“呵呵——有人一天到晚在我耳边喃喃说要去看看威尼斯,我听得耳朵都生茧了,才决定带去见见世面的。”申子龙朗笑着抱过儿子,一家三口的笑容在冬日的阳光下灿烂得耀眼。

“意大利是个好地方,祝你们一路顺风,旅途愉快!”石滢含笑发自内心地真心祝福着。突然觉得好像心中的一块大石落了地,心情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

和申子龙一家三口道别过后,她微笑着走出了飞机场。

过去的一切真的都过去了,以后她的心中将不再存着往日的爱恨交织。而申子龙和许丽芸,也将不再陷于对她的自责中。他们三人的过去,一切就到此为止吧

踏进纪娆的咖啡屋,石滢心中不知怎的突然有些近乡情怯起来。

咖啡屋里依然座无虚席,石滢慢慢地走到前台的老地方坐下。没有看到她心中以为会看到的那个人,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伤心失望:他连这里也不来了吗?他决定要放弃她了吗?

忙碌中的纪娆抬起头来,突然看到她就坐在台前,惊异地问:“石滢,你什么时候回国的?怎么都不告知一声?”

“前天,一回来就上班去了。”石滢无精打采地回答。闷闷地坐在位子上看她一个人忙东忙西,却没有要帮忙的意愿。“终于肯回来啦?”纪娆倒了一杯咖啡给她,“我以为你想躲个几年呢。”

“我哪有躲什么?只是心情不好想去散散心而已。哪一年我不是这样?”石滢撇撇嘴,慢慢地啜饮着手中的咖啡,心情还是很低落。

纪娆没好气地白她一眼,“是哦,不声不响地就偷偷跑出国去,也不理会后面的人都乱成一团了。”

“我不是有留言向公司请假了吗?”石滢气弱地为自己辩解。她也知道自己太意气用事了,可是当时她心中一片混乱,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你是有向公司请假,但你忘了跟我们说一声,更忘了告知一个人了。”看着她不知悔改的模样,纪娆突然生起气来。一把抢过石滢手中没有喝完的咖啡,她转过身去继续忙碌,不想再理会这个白痴女人。

没见过这么愚蠢的女人,老是抱着以前的感情过日子,把到手边的幸福往外推。想到卓衣客桓少恺这两个这么好的男人为她死心塌地,而她却无动于衷,还想尽办法赶走人家,纪娆越想越替卓衣客桓少恺不值。这么好的两个男人,哪个女人不好爱,偏偏全都爱上了石滢这个笨女人,真是自找罪受!

暗夜的思念,煎熬着痴情人的真心。

从纪娆的咖啡屋那里传来的消息,告知桓少恺,他痴痴等着的那个怪女人石滢,已经在前天回国了。回到她的工作岗位上,回到她的生活圈子里,可是她为什么却还不肯回到他的怀抱里?

狠心地舍弃了他一个多月,难道她一点儿都不想念他?不怀念他怀里的温暖吗?她可知道他等她等得多么难熬?不敢去打扰她的自我放逐,却让他在每一个夜里,因为思念她而无法成眠。为什么明明回来了还不肯来见他?她还没想通吗?还是……

纷乱芜杂的心绪,快要逼疯了桓少恺,他忍不住放任自己的思绪去胡思乱想。因为他对她一点把握都没有,会不会他没有及时追出国去,而任由她自己在外流浪,根本就是个错误的决定?会不会她已经变了心?在这一个月里,另有所爱?

所有想得到和想不到的情景,都交织出现在桓少恺脑际,让他再也无法耐心地等下去。“噔”地冲出他的办公室,他一刻也不缓地出门,亲自去找那个让他牵肠挂肚了一个月的怪女人。

墨绿色的高级轿车,失神地穿梭在大街小巷里,漫无目的地找寻着那抹记忆中的黑色车体。

时事广场圆形的拱门边,依坐着一抹纤长人影。一身浅浅淡淡的黄,映着四周的霓虹,反衬出清清莹莹的冷。

桓少恺如释重负地疾步下车,沿途拾级而上,黑眸盯紧记忆中的冷颜,“你总算回来了,滢……”

低沉的男声传进石滢耳中,震得她心弦狂跳,大脑里一片嗡嗡乱响。这个声音啊,在她处身异国他乡的这一个月里,总是频频地萦绕在她的耳际,让她有说不出的怀念。现在终于再次听到,让她几乎想要热泪盈眶。

可是他话里夹杂的微微心痛,却让她听得莫名的心慌,泪水也不可抑制地往上倒流。为什么心会这么痛?是她自己选择了逃离,如今又为什么不敢面对?听到他越走越近的脚步声,石滢突然触电般地弹跳起身,撒腿就跑,从另一边冲下拱门,跑向她的黑色轿车,甚至没有勇气转过头去看一眼记忆中的脸庞。

她的心揪成一团,既痛苦着见不到他,又莫名地害怕面对他。是她自己选择了放弃,她已经失去了赖在他的怀里取暖的资格。

“不要这样,滢,不要再这样躲开我……”桓少恺没有多作考虑,急忙撒开大步追了过去。

整整一个月了,他任由思念啃噬他的心田,却不敢放马追出国去。只因为他听从纪娆的劝告,拼命告诉自己,要耐心地留给她可以喘口气的空间。也曾想过假如他当初能够不爱上她,那么今天他们两人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痛苦?可是他早就无法强迫自己放开她了,而她,会不会到最后仍是无法接受他的爱,而选择了他以外的其他男人?

假如真是那样,他又该怎样去面对?他真的能像自己曾说过的那样,为她送上祝福吗?

逃命般逃回车边,石滢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她只来得及关上车门,紧跟在后的桓少恺就已经冲到她的车前,张开两臂拦住她的车头的去路。

在广场停车侈暗不明的灯光下,他沉痛地低头望向车内的她,难掩心痛地开口:“滢,不要不理我。我知道我以前不该太心急,我应该放慢脚步慢慢地等你。原谅我一时无心地伤害了你,明明我那么爱你,却不知道就是我的急躁让你痛苦得想要逃离。从现在起,请再给我一点时间,以后我不会再逼你……我会耐心地陪着你,直到你慢慢地接受我,接受我的一切……”

夜,沉沉的,四周没有多余的人声。

石滢双手握紧方向盘,下唇几乎被自己咬出血丝。耳边听着他的倾诉,她的喉中却逼不出任何声音。

“……我只是很想爱你,想永远陪着你……”桓少恺继续剖析着他的内心,久久得不到她的回应,他觉得痛苦像毒蛇般揪紧他的胸口,“我不想再看到你流泪的模样……每次听到你压抑的痛哭声,看到你泪湿的脸庞,我都会觉得自己的心碎成了一片片……你痛苦时我也会跟着难过,会忍不住想要把全世界都送到你面前,只要能让你开心……我只想紧紧地抱住你,不再让你自己一个人痛苦,不再让你半夜流连在寒风里不想回家,不再让你流泪时找不到依靠的胸膛……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会陪着你,让你不再孤单寂寞,不再惊慌失措……你可以放心地欢笑,敞开胸怀拥抱一切美好,我会陪着你一起找到幸福和快乐……你永远都不用再担心受到伤害,因为我会用尽全心全力来爱你……”

这就是他的爱,是他一生情感的全部,真实而无伪。而他只想献给这个名叫石滢、在不知不觉中抓住了他的心的怪女人。这是他的奢望吗?她会不会觉得他的这一份情很可笑?

心口涨到发痛,压抑不住的泪水像黄河决堤般一发不可收拾,石滢趴伏在方向盘上痛哭失声,哭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哭,只是觉得胸口闷得发痛,体内所有的水分仿佛都变成了泪水往上倒流,叫嚣着想要冲出来……

桓少恺怔怔地望着车内痛哭到喘不过气来的女人,心里有个地方像缺了口似的空着。他不明白这女人究竟又在莫名其妙地哭些什么,而且好像打定主意要哭到晕死过去般。无奈地叹口气,他走过去拉开车门,“你究竟在哭什么?我说了什么惹你想哭的话吗?”

无奈地告诉自己千万要忍住气,桓少恺俯低身子探入车里,弯腰抱出死赖在方向盘上的怪女人,拥她入怀,任她哭个痛快,边自我解嘲:“你这个女人能不能不要总挑在我表白的时候破坏气氛?你真的很会打击我的男性自尊,难道我的表白就这么上不了台面?让你每次都把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心摧毁得一干二净?”

一股笑意涌上胸腔,石滢埋首在他胸前,努力地想要克制住失控奔流的泪水。双手紧紧地环抱住他宽阔的背,被他话中的自我调侃逗得想要笑出声,却又压抑不住不断逸出喉间的啜泣,一口气憋在胸口,差点没把她哽死。

看着怀中的女人只顾在他胸前抹眼泪,对他的话依然毫无反应,桓少恺不由得心中有些不悦了,用力地椅着她的身子,他硬声说:“喂,女人,我话说了一大堆了,你再不出声表表态我可要生气了!你可以不爱我,但不要总不把我的爱当一回事。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你别老是拿我和你以前认识的男人相比。我的层次高多了,他们连站在我身边替我拿鞋的资格都没有。”

“哼,自恋狂!”石滢忍不住破涕为笑,仰头在他嘴角轻轻印下一吻,“小心哪天我看你不顺眼了不理你。”

“除了我,还有谁受得了你这怪女人?我看你这辈子还是认命吧,我会把你锁起来,让你连偷看其他男人的机会都没有。”桓少恺深沉地吻住她,为她的主动欣喜若狂。

她终于想通了是吗?他这一个月来的等待果然没有白费。终于赢回了他的怪女人,他抑不住胸中的激情澎湃,“我要把你牢牢地锁在我的怀中,独占你的一切,让别人连看都不能看你一眼……”

“呵呵——那就看你的努力了。”石滢伸出双手环上他的颈项,送上自己的红唇,丝丝的甜蜜沁入她的心底。

她终于抓住了属于她的幸福,再也不用暗自哭泣……原来爱情就这么简单,当人们不再把它变得盲目和复杂化时,只须听从内心的指引就能很快地找到它。而所有的痛苦,也不过是人们无视于内心的劝告,盲目地把对爱情的憧憬寄托在错误的对象身上,引来了心灵的哭泣抗议。

当云破天开,真情浮现时,一切都会明朗起来,人们也不必再为了爱而痛苦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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