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2)

阮流苏将一瓶饮用水和大半个面包留给了初景她们,就开始了她不可以停止的行走。然而,封锁的道路让她绝望。

她可以听到机械轰鸣的声音,她想可能是救援队伍正在打通道路。实在太累了,她就和同样走过来的游客们坐在地上休息。这个时候减少体力的消耗,等待救援比什么都重要。她就坐在堵塞的道路一旁,只等着道路被打通,她将在第一时间通知救援人员,带他们去救阮流苏和那个小女孩。

已经过去两天了,虽然她尽可能省着喝水,抠着吃面包,可这点维系生命的原料还是快没了。她觉得很累很困,昏沉沉地好像睡不醒的样子。她知道这是昏倒的前兆,这两天摄取的能量实在太少,加上过大的消耗,平素就蠢蠢欲动的低血糖在这种时候更有窜出来的念头。

随着机械声越来越大,她知道道路就快被打通。她拼命地掐自己的手臂,掐得青一块紫一块,疼痛可以让她保持清醒,她知道阮流苏她们正等着她去救呢!

可是她的大脑越来越不清楚,即使是掐自己的力气也快没了。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音乐声:“赖着你每一天离不开你,再耽误多一秒都不愿意,我才发现永远有多近,不要比我先闭上眼睛。念着你每一夜离不开你,怎么能不把你捧在手心,爱禁不起遗憾的事情,身边的不可以不是你……”

好像还有人在喊叫,这声音好熟悉,是……谢传云?

是他吗?他来了?他怎么会在这里?

她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张望,就在此时道路被打通,在漫天的泥土灰尘中,她看到了那个跪在地上颓废的身影。

已经失去气力的腿又恢复了知觉,她顶着沉重的脑袋往他的方向一步步走去。她听到了从他手里传出的歌声,听到了从他嘴里喊出的那个爱字。

而后,她停在他的面前,等待着他的抬头。

他看见了她,她也看见了他眼里盛满的泪。

稍稍喝了点水,吃了几口干得跟石头似的硬馒头,阮流苏没敢耽搁,也没有时间和谢传云多说话,她坚持不去成都医院,而是先将同样焦急不已的阳炀他们带到了旅游大巴的出事地点。

初景和小女孩都还在坚持着,阮流苏亲眼看着她们被救出,被阳炀紧紧地搂在怀中,终于长长地吁了口气。紧绷的神经一旦放松下来,整个人也随即瘫倒在谢传云的怀中。

阮流苏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她躺在空地上,头顶上方是蓝色的塑胶布,谢传云正瞪着他的大眼守着她,也不知多久没睡了,两个乌青的黑眼圈像卧龙特产——大熊猫。

“这是哪里?”

“成都医院,你身体状况很差,医生说你一直在发烧,又处于缺水状态。可能你自己都不觉得,已经病得很严重了,打了退烧针,用了抗生素也补液了,可到现在烧还没退呢!”

谢传云在她的耳边小声地说着,生怕吵醒了旁边正在输液的小朋友,“受伤的人很多,不时有余震,所以现在你只能睡在这里。如果你感觉好些,我带你走。车就停在附近,随时都可以离开。”

她不能走,在这里还有她许多惦记着的人和事,“初景呢?还有那个小女孩,她们怎么样?”

“初景她老公在照顾她们,还没有回到成都,好像说她们的伤势需要就地处理。阳炀他们准备的药是要去救治受困群众的,为了省点医药物资,我先带你回成都这边了。”

说话的时候他不时地亲吻着她的手背,感受着她的温度,知道她还活着,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心满意足。

“跟我回去吧!你需要治疗和调理,这里医药物资紧张。我已经通知老爸他们运送救援物资过来,估计这两天就能到了。可以的话我想带你回家治疗,这里的物资需要给那些重伤患者先行使用,这边的医院也在转移伤员。”

没有反对,她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反抗什么。不知道是不是发烧的关系,她的眼皮子直打架,她隐约听到谢传云还说了些什么,可脑子已经不听使唤了,她再度沉沉地睡过去。

她脑子里残存的最后意念一直在想些这种诚无关紧要的事——

她恍惚觉得,这大概就是张爱玲笔下的倾城之恋吧!

香港沦陷成就了白流苏的婚姻,天塌地陷成就了她的爱情。她终于知道谢传云爱着她,一直一直都爱着她。他的心里除了她,从未,也永远不会再装进任何其他人。

阮流苏回到谢家大宅已经一个多星期了,她的身体状况已经好转,医生建议再调理一段时间。大概她从前把自己的身子用得比较狠,这次遇到特殊状况,从前不注意的小毛病集体发作,虽然炎症消除,但身体一直处于低热状态,人也很没精神。

她这厢尚未完全痊愈,谢传云那厢又倒了。

为了看护她,他多日来一直没有踏实睡过。并不是他不想睡,而是闭上眼却始终睡不着,有个什么东西一直拽着他的神经。即使医生为他注射安定剂,强制他睡一会儿,他也是频频噩梦,惊醒后人虚弱不堪。

就像现在,好不容易睡了一个多小时,他忽然高喊着从床上跌下来,一身冷汗如水洗。长时间没有得到很好的睡眠,谢传云的精神开始出现幻听现象。谢老爷子请来了一位熟悉的心理专家,最后还是使用催眠让谢传云安稳地躺一会儿。

阮流苏以为他只是平日的失眠状况在连日的操劳下又加重了,可又是请心理医生,谢老爷子又一副好像很担心的样子,他的忧心忡忡让大家都不明所以。谁知在知道谢传云的状况后,他的前妻姚瑞拉也跟着紧张起来。

“上智,老二他不会是……不会是……”

“他有什么问题吗?”阮流苏绷不住了,索性挑明了问,他们这样什么也不说紧张兮兮的样子更让她受不了。

老爷子和姚瑞拉对望了一眼,知道流苏和老二有过一段夫妻关系,老爷子觉得这事也没必要瞒着她,刚要开口,姚瑞拉却拍拍他的手背,“这种事还是让我说吧!”她知道,身为至亲,每次开口提这些事对谢上智来说都是又一次的折磨。

“老大和老二的亲生妈妈,你们也知道……是不告而别。老大和老二小时候,上智一直忙着生意上的事,对他们关心得不够,他们跟妈妈更亲些。所以当他们的母亲忽然失踪,对这两个孩子的打击很大。那时候老二才上幼儿园小班,当他发现母亲消失后,每天晚上都不敢睡,实在撑不住了睡下,半夜还惊醒跑去上智和老大的房里看看,生怕自己的爸爸、大哥也会突然消失。”

想起那段往事,谢老爷子就悲从中来,“那时候老二才三岁,有天夜里我睡得正熟,忽然感觉有个人站在我的身旁正看着我,我猛地睁开眼,那情景至今想起来都让我毛骨悚然。老二面无表情地瞪着我,见我醒了,仍然一句话也不说。他眼窝深陷,精神很差。我带他去看医生,才知道他的心理出了问题。”

“之后上智按照医生的吩咐,坚持带两个儿子一起入睡,每周带老二去见一次心理医生,对他的心理问题进行干预。我嫁给他以后,还是四个人一起睡。后来有一天,老大和老二对我说,从今晚开始他们俩一同睡,他们不要和我们挤一张床了。

“我知道,说这些是因为两个孩子懂事。我答应了,也想借着这个机会看看老二的情况。我试着让他们俩一同睡,半夜时不时地起来察看他们的状况。长期的心理治疗起到了作用,慢慢地,他们哥俩可以分开睡,虽然这些年老二一直为时而冒出来的失眠所困扰,但我以为他的心理问题已经痊愈了,不再需要心理干预。这一次,似乎……”

姚瑞拉没敢说老二旧病复发,可是任谁都听出她话里未完的深意。

然而,阮流苏却并不认同他们的看法,“他的睡眠没有问题,我们俩从恋爱到结婚一直住在一起,他总是睡得很好。入睡很快,睡得也很稳。要不是我叫他起床,他几乎天天迟到。这两年,他常常嚷着失眠,我以为是因为开餐厅的关系,睡得比较晚,错过了最佳睡眠时间,所以才有时候失眠。他怎么可能是因为心理问题呢?”

谢老爷子不想提的问题被严峻地摆出来,还是由姚瑞拉代为解释:“不只是老二,连老大也有问题。老二是害怕身边至亲的人像他妈妈一样突然失踪,老大是从来不把自己的感情系在别人身上。他生怕会受到伤害,所以他选择过着漂浮不定的日子,并且让自己习惯身边的人和环境不停地改变。他告诉自己只要习惯了就不会害怕有人来有人走,他的心理也存在偏差——当时为老二看病的医生就说从老大所画的画来看,他的心理行为也存在一些问题。”

坐在一旁久久的阮青萍在姚瑞拉的一席话中忽然明白了很多她从前想不通的事。

她一直觉得老爷子对姚瑞拉偏心偏得很,两个人都已经离婚了,却还把姚瑞拉当成这个家的一员。对于姚瑞拉时不时就蹿回家里,她更是多有危词。原来,在这个家最难的时候,姚瑞拉守护着这个家受了伤的三个男人走出来,她早已如这三个男人受到的伤害一般变成了一段温情的记忆。

“你急着赶来还没吃饭吧?我让厨房准备。”

阮青萍突如其来的友善让姚瑞拉感觉怪怪的,抬高眼角,她警惕地看着自己的接班人,“你不会在饭里加料吧?”

“放心,我还不想吃牢饭。”

两个女人仍是嘴仗不停,倒是相互紧靠着走下了楼。

谢老爷子望着阮流苏,犹豫了片刻,为了儿子他还是开了口:“可以请你照顾他吗?流苏,也许你身处其中,在被老二伤害了之后看不清楚,其实他很爱你。你是能抚平他那些伤口的唯一一个,也是他最珍视的人。”

其实不用任何人说,阮流苏也会好好照顾那个她珍视的男人,不离不弃,如同在地震灾区时他对她做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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