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1)

一顿晚餐吃得有点走味,尽管柳静美很努力地炒热气氛,许夕夏也很完美地配合演出,但问题就出在那两个男人身上,气氛再热,却被他们的冷气团打败。

好不容易挂到一顿晚餐结束,临走前,方致远耳提面命。「我听说明天晚上有一个很重要的饭局,你得出席。」

方庆至脸色森冷得很,直到将他们送到楼下为止都没吭半声。

许夕夏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等着他回来。

虽然他面无表情,让人读不出思绪,但她倒是看得出来,他不太开心,如果可以,她也想要避开台风尾,可是这件事和她有关,不说也不行。

一见到他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她开了口,「喂……」

「我没有名字吗?」他苦笑问着。

「庆至。」她有点不习惯地轻唤道。

「嗯?」他托着腮,状似漫不经心地用着遥控器转台。

「你明天就去上班吧。」

「不急。」

「昨天医生也说了,下次回诊时,我脚上的缝线就可以拆了,所以基本上我的伤已经——」

碰的一声,他的手重击在厚木打造的茶几上,发出巨响,教她吓了一跳。

只见方庆至深呼吸着,好半晌才哑声道:「我说不急。」

许夕夏震愕得说不出话,这是第二次,她见识到他的怒气,这仿佛是几经压抑之后才发泄出来的。

这种发泄怒气的方式,让她觉得很不对劲,她开始怀疑他是否以前就是如此,但她无法考证,更不知道要找谁问。

「好了,没什么节目,你早点回房休息吧。」他关了电视,朝她一笑。

「庆至,我觉得我们应该要有多一点私人空间。」她小声道。

「什么意思?」

「就是……你不觉得也许我们都需要彼此的空间吗?」她总不能一直拖累他,对不。

况且她这又不是什么重伤,她要打理好自己并不是很困难的事,她甚至觉得自己被过分保护了。

「你想搬回去?」

「就算我住在这里,我觉得你还是可以正常上下班。」她并不想在这时候离开他,总觉得他让她放心不下。

方庆至听着,微微点着头。「我……有某些压力,也许有些行为会吓到你,但我不是故意的。」

「嗯,我知道。」

「也许就像你说的,我有创伤症候群吧,要是不亲自盯着你,我怕你一个不小心又会发生什么事。」

「不会,我就待在家里,就不信有飞机会撞进来。」

他低笑着,喜欢她说家里这两个字。「所以,你认为我非去上班不可?」

「当然,要不然你一直盯着我,我也会觉得很有压力呀。」她勾笑着,想要缓和气氛。

闻言,他唇角的笑意顿住,长睫垂敛着。

瞧他脸色愀变,许夕夏才惊觉自己话说得太快,想要解释时,却听他说——

「我知道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说……」

「我知道。」他的笑不达眸底,唇角微勾着,噙着几分自嘲。「好了,早点休息。」话落,他抱着她起身,直走进她的房里,而后就连道声晚安都没有,退出她的房门外。

许夕夏瞪着门板,第一次痛恨自己如此不擅表达,明明都是她,为什么几年前她可以在写给他的信上,那么直接地吐露思念,而现在,她却连安抚他都做不到。

笨透了!

时间滴答滴答地过,窝在沙发上的许夕夏正玩着电视遥控器,从一转到一百,到最后却不知道要停留在哪一台,也许该说,停在哪一台都无所谓,因为她根本就没有在看电视,她只是坐在这里等待方庆至回来。

今日一早,他一如往常为她准备早餐,就连午餐和晚餐都一并处理好,方便她要吃的时候稍稍微波就可以,因为他今晚要出席一场宴会。

打从她失忆以来,这是她第一次独处,感觉……有种说不出的孤单和不安。

但,为了他,她忍耐着,将情绪压抑着,等他回来,然而,当夜色降临,她开始莫名恐慌,便打开房里所有的灯,抱膝坐在沙发上等他。

眼看时间已过了凌晨,他还是没有归来,恐慌慢慢地转变成恐惧和她无法控制的愤怒。

她觉得古怪,可是她没有办法安抚自己。

直到门铃响起的瞬间,吓得她跳起,但顾不得脚痛,她快步跑向玄关,一打开门,竟见醉醺醺的方庆至斜挂在吴欣宁肩上。

「夕夏,帮个忙。」吴欣宁轻轻出声,示意她帮忙把方庆至一起扶进门。

「喔。」许夕夏回神,走到她扶着的另一边,撑起他的身体,两人合力将他给扶到房间。

手忙脚乱地脱下他的西装外套和鞋子,才让他倒在柔软的大床上。

「他怎么会喝得这么醉?」她不悦地问着。

「他今天心情不太好。」吴欣宁淡道。

「为什么?」

「也许是他不太想要出席宴会吧。」

许夕夏抬眼瞪她。「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要把宴会的事告诉方爸,让方爸逼他出席?而且……为什么是你跟他出席?」她想过了,他的行程只有身为秘书的吴欣宁最清楚,不是吗?

早上时,她听他提起那是一场科技业的宴会,所以她以为会陪他一道去的人是张有信,没想到是吴欣宁。

如此串连在一起,不难猜想根本就是她一手促成。

「方先生是公司顾问,曾到公司找庆至,看过他的行程,并不是我主动跟他说的。」许夕夏的质问太明显,仿佛质疑她仍喜欢方庆至,所以无所不用其极地想找机会和他相处,这个误解,让她有点受伤。「夕夏,我喜欢庆至。」

「你……」她没料到她竟这么直接。

「可是我喜欢的是喜欢着你的庆至,他待你的好让人很羡慕,我不会因此就想要夺人所爱,况且那不是我想抢就抢得来的。」她露出苦涩的笑。

「怎会?你很漂亮,在公事上又能帮他,而我什么都不会,只会扯他后腿。」

说着,她不禁难过地垂下脸。「欣宁,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竟把脾气发在你身上……」

她好恶劣,控管不了情绪,就一古脑地往吴欣宁身上发泄,说穿了她就是自卑在作祟。

吴欣宁轻牵着她的手。「夕夏,不要胡思乱想,庆至为了你,放弃了在美国的发展机会,而为了向父母证明,他待在台湾比在美国好,他才会开设公司,再说公司名称都取为夏至了,难道你还不知道意思吗?」

许夕夏一楞。她确实没有想过。

夏至……是指夕夏和庆至吗?他就连开设公司也是为了她?

为了她,他到底做了多少被她遗忘的事?她居然这么傻傻地享受着他给予的一切,简直像个被宠坏的孩子。

「夕夏,庆至说过,你丧失记忆后会产生许多压力,所以他之前没告诉我们,一方面是不希望太多人来打扰你,一方面也是希望藉由场景的变化,看能不能让你感到熟悉,在没有压力的情况下,找回些许记忆。他对你真的是很用心,你什么都不要想,不要给自己压力,只要用心感受他的心意就好。」

一番话让许夕夏感到更加羞愧。「欣宁,对不起,我刚刚还怀疑你,我真的好糟糕、好糟糕……」她总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去看事情,却没细想周边的人在面对失忆的她时,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尤其是他,也许是他待她太好,好到令她恃宠而骄了,才从没认真去想过他的心情和感受。

「怀疑我是应该的,因为我漂亮又能干啊。」吴欣宁笑眯眼。

许夕夏不禁笑出声。「对,所以我要防你。」

「还真的咧。」吴欣宁轻拍她的手。「很晚了,我要回去了,庆至就交给你照顾了。」

「我知道。」

吴欣宁走了两步,见许夕夏想要送她,赶忙阻止。「庆至说过你脚受了伤,不要太常走动,反正门会自动反锁,我自己可以的。」

「好吧,那你路上小心。」

「嗯。」

看着吴欣宁的身影消失在玄关处,许夕夏这才走到浴室里,撑着湿毛巾回到床边,替方庆至擦拭着脸。

而他蓦地张开眼,一把扣住她的手。

「庆至,是我。」瞅着他布满血丝的眸,她的心狠狠地痛着。

「夕夏……」他哑声喃着,松开了手。

「嗯?」

「吃饭了吗?」

「吃了。」

「那你快去休息吧,时间不早了。」他轻拍着她,闭上眼,紧皱着眉头。

「我留在这里照顾你。」

「不用了,你不是说要有彼此的空间?」他笑着,看在她眼里,却像是哭泣。

「不是啦,我的意思是……我……」她没想到他竟会这么在意这句话,慌了起来,脑袋空白得很。

「没关系,我懂的。」他低笑着,张开的黑眸流转着月华。「我会尽可能不要碰你、不给你压力,只要可以看到你就好……」

「你在说什么?明明是你突然疏远我的。」说到这件事,她还打算近期内要开始启动她的V计划,把事业线找出来。

方庆至注视她良久,笑问:「我可以碰你吗?」话落,没等她回应,他一把将她扯进怀里-

没有心理准备的她,吓得赶忙撑起上身,拉开些许距离。

然,就这么一个动作,引得他笑声不断。

「庆至?」她的眉头几乎要打结了。

清醒的他,她都搞不懂了,更何况是酒醉的他。

放开对她的箝制,他笑声嘶哑地说:「你知道吗?我以为我可以不在乎,我以为只要可以从头开始,就没什么好计较,可是,我终究不够成熟,仍有私心……我还是希望你可以想起我,别用看陌生人的眼光看我,不要排斥我的碰触……」

「我没有讨厌你的碰触。」她愣愣地回道。

「我知道。」

「你知道?」

「我知道你只是害羞。我认识你够久了,我怎会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只是很不甘心一切被打回了原形……你忘了我们的爱情,就连我要拥抱你,也只能利用你受伤的时候。」他说着、笑着,疲惫的眸有泪光闪动着。

「庆至。」他的笑,揪痛着她的心。

难道说,他的疏离是因为他察觉她的害羞?

「我告诉自己,一切可以从头,没关系的,可是心里有两个我,一个充满愤怒和恨意的我,一个向现实妥协的我,两个不断地拉扯着……我以为我可以忍受,但我不能,因为你没了我们八年来的记忆,没有任何点滴、习惯、默契,全都消失不见。明明依然是你,你却不记得我……」

他好沮丧好沮丧,才会出现两个自己彼此拉锯,折磨着自己。,

许夕夏不知道该怎么安抚他,只能将他紧紧拥住。

一直以来他表现得太从容,强悍地稳住她的心,所以她以为,也许他会难过悲伤,但他够坚强,可以撑住这一切……然而,她忘了,光亮底下仍藏着黑暗,再怎么坚强的人,还是有脆弱的一角。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没有,你没有不好,是我不该贪心,还能在一起就很好了,我应该要知足,应该要慢慢来,就像我们当初恋爱一样,慢慢来你会再爱上我的,对不对?」他醉醺的眼笑噙泪。

「嗯,我爱你。」

他听着,低低笑着。「没那么快啦,当初我花了两年的时间和你相处,你才慢慢地在意我,所以,我要再等两年,我可以等……」

「不用等那么久。」她捧着他的脸,用力地往他嘴上一亲。「我说,我爱你,你听见了没有?」

布满血丝的眸微眯着,似懂非懂,最终笑眯了,却苦涩极了。

「嗯,谢谢你。」

「我是说真的。」

她总算明白,为什么他要拉开距离了,因为他不想给她压力,刻意放慢脚步,可是另一方面,他又想要紧紧地拥抱她,毫无距离地相拥。

「对不起,我总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气,你不要怕我,我不可能伤害你的,我只是气自己,气自己什么都做不好……」

「你做得已经很好了。」

「真的?」

「当然,在我眼里,你是最棒的,没有任何人比得上你。」她很诚恳、深情地说。

「可是,我不该放你一个人在家,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失去记忆的你一定会恐惧,我不该让你独自在家的,尤其你又受伤……」

许夕夏听着,这才将遗忘的他,一点一滴地拼凑出。

他心细如发,看穿她的一举一动,是因为他爱她,深度剖析她,否则他不会这么懂她,可他不给她压力,却把所有压力都往身上揽,真是个傻瓜。

看着他低喃着沉沉睡去,尽管入睡,眉头依旧紧锁着,她努力地想要从贫瘠的记忆里去找出他,然而除了引发一阵阵的锥心痛楚外,什么都没有。

她的记忆,像是平空被消除了,找不回来,那么除了找回记忆之外,她还能为他做什么?.

「庆至,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开心一点?」她喃着,趴在他的胸膛上,不禁想着,如果一夜醒来,记忆全数回笼,不知道该有多好。

可惜,遗失了,她连失物招领的机会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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